人们只惊慕她现时的明艳
然而当初她的芽儿
浸透了奋斗的泪水
洒遍了牺牲的血雨
——冰心
在甘肃省渭源县田家河乡搞调研的时候,笔者得到了学区校长瓦清荣老师的特别照顾,有一种回家的感觉,那种感觉真好。在四处颠簸的日子里,我常常喜欢怀揣着肯尼金的《回家》,那悠长又舒缓的旋律,常常令人心潮澎湃、思绪万千。
瓦校长说:“我自己就是代课教师出身,在转正之前干了15年的代课教师,对代课教师的家庭、生活、工作、处境真的是太了解了。代课教师由于贫困潦倒,许多家庭真的不象一个家庭,甚至可以说是失去了幸福的感觉和生活的乐趣。他们被家庭沉重的包袱拖累着,累弯了腰背,累断了筋骨,熬白了头发。许多代课教师由于只拿着一月40元的工资确实无以养家,在被债务逼得万般无奈的时候,就只好由妻子去出门打工,从而聊以维持艰难中的家庭。象田艳军老师,李忠信老师等等,他们的妻子几乎就是常年打工在外。”
人物1:田艳军,男,41岁,从教21年,现任田家河乡元古堆小学教师并兼任教导主任。他从教21年当了20年的教导主任,并于2005年获“优秀教导主任奖”,这是一项乡教委特设的奖,获奖的只有他一人,当然也是学区和乡教委对他工作中所取得成绩的肯定。田艳军老师说,他是自己利用课余时间学电脑的,现在都能熟练操作和打印材料了,现在学校的许多工作报告、情况总结和材料都由他一人在电脑上完成。他还说,自己是尽量把思路靠往新课程教改上转轨的,不学习就会掉队。他说我能在工作中取得优异的成绩,与我的妻子和家人有着莫大的关系。
说起家,这位强壮的西北汉子流露出了悠长而又无奈的酸楚。他说妻子常年在外打工,累得浑身是病,女儿上了中学花费很大,儿子患的癫痫病。自己虽然和父母兄妹分开独立在外,但是家中一应大大小小的事情要不是父母兄妹们帮忙,自己真不知道应该怎么过。
田艳军老师说,他的父母虽然年事已高,但自己家中的许多事大都由他们照应着,对自己干教师这一行,老人家非常支持。老人家常说:“别人嫌弃咱这地方,嫌穷不爱来教书,咱自己不能嫌弃自己。娃娃总归是咱们自己养的,不教着读些书,将来长大了能有啥出息。娃娃们没出息就没出展,没出展就得接着受穷、穷了就越没出息了。所以,你在学校里教娃娃们,穷点不怕,苦点累点也不怕,这可是积阴德的事情,不能丢手。”在老父亲的带动下,弟弟也常无言地在生活和经济上,经常帮衬和接济作哥哥的。田艳军老师说,自己家的电视就是弟弟给卖的,甚至连大门也是弟弟给帮着修的。当时,田艳军老师的妻子刚做完阑尾手术,手术费还是亲朋们张罗着给借的。田艳军老师的妻子病情稍微好转之后,要强的她就决定到新疆去摘一季的棉花,把借别人的钱给还了。但是由于田艳军老师任教的元古滩小学距家较远,如果妻子出门打工没有大门不安全。在弟弟的张罗下,他给做哥的借一千元送一千元,这样田艳军老师的家总算严实安全了,同时也解决了田艳军夫妻两人的后顾之忧。但是贫困似乎永远都连接着忧怨与灾祸,田艳军老师儿子的癫痫病由于过度劳累忽然严重,周期频繁,并出现大发作。为了给儿子治病,田艳军老师就向学校同事借了2000元钱到了兰州。可是到兰州之后在省一院、二院仅检查诊断、作头颅CT就花去了1000多元,在治疗一个疗程之后田艳军老师就回到了家里。槽糕的是,儿子的病情在很短时间之内又复发,而且出现全身性强直——阵挛性抽搐、口吐白沫、瞳孔散大,并伴有高热、昏迷,田艳军老师把儿子迅速送到田家河乡卫生院抢救,大夫说幸亏抢救及时,不然会出现生命功能衰竭,导致更为严重的后果。田家河乡医院出于人道主义的关怀,免收了田艳军老师的出诊费、住院杂费等等,仅仅收了一些药费。这之后,田艳军老师就下决心要把儿子的病治好,就四处打听消息,寻医问药,当他打听到邻村一家人的孩子到山东治好了同样的病,就急匆匆和山东医方联系,但终因没钱未能成行。后来,田艳军老师从广告上看到兰州史建刚诊所能治这种病,就和史建刚大夫约定了时间,但到兰州之后史建刚却失约到外地去了。田艳军老师咬着牙在兰州苦等了三天,到终于见到史建刚大夫时,三天的吃住花费就让田艳军心疼不已。在史建刚处,一个疗程的药费是874元,加上吃住费用就近千元,先后治了五个疗程,将近就花费掉了6000元。待儿子病情好转之后,负债累累的田艳军回到学校后有点一蹶不振、情绪极度低落。学校同事出于同情主动捐款帮扶了一下,尽管是很少的几百元钱,对于田艳军本人来说却是一种极大的鼓舞和安慰。为了保持治疗效果并达到彻底治愈的目的,田艳军老师尽管困难得想脱下裤子去卖,但他还是没有让儿子的药停过。妻子也每月把从外地打工挣的钱,按时寄回家中以解燃眉之急。当史建刚了解到田艳军是一个一月只拿40元工资的代课教师时,也很为他的人格魅力所感动,劝慰田艳军可以不必再来来往往地跑兰州,并且于此同时主劝在药价上优惠15%,以成本价给田艳军老师的儿子治病,之外他还免费送了一个疗程的药。这时,田艳军老师已先后跑了六趟兰州举债近万元,说起“酸”教师的“酸”字,此时大家都深有感慨。田老师说,对于代课教师而言,“酸”就是辛酸苦楚,绝对不是说他们迂腐不合群。田艳军老师说,代课教师就是穷坏了,俗话说君子爱财是取之有道,代课教师们当然也喜爱钱财,可是一年四季大多数时间都绑在学校里,许多人都把学校当做自己家一样,甚至在假期里,每礼拜不去观点一趟心上就不舒服,就空落落的。其实人生在世,其富其贵,一向都很为世人所看重。甚至连几千年前的大圣人孔子都说:“富与贵,是人之所欲也。”人生如果没有了富贵之想法,那就不是人,或则就是虚假的面具或十足的傻子。大文豪韩愈也说:“乐富贵而悲贫贱,我岂异于人哉。”可以说,人类的一切努力与奋斗,正是为了摆脱贫困,追求高尚与富裕。代课教师的奋斗与努力,却摆脱不了贫困,这是一个复杂的社会学问题,我们估且置之不谈。但是,代课教师们却在不停的奋斗和努力,这却确实是一种精神,一种值得讴歌的高贵精神。关于财富,世人各有纷说:“贪得者,身富而心贫;知足者,身贫而心富;居高者,形逸而神劳;处下者,形劳而神逸。孰得孰失,孰幻孰直?达人当自辨之”。苏格拉底始终奉信“满足于最低限度的人最富有”,这不正就说的是代课教师这一族吗?
人物2:李忠信,男,42岁,从教20年,现任田家河乡西沟小学代课教师。当我和陪同的学区校长瓦清荣与会计田兴德老师一行到李忠信家时,李老师正在家中给猪粉饲料,这是差不多冬天这个季节里,许多农民家中必须干的一样活计。李忠信老师戴着眼镜,浑身上下被尘土覆裹了厚厚的一层,甚至连眼镜都糊在尘土之中。他憨厚朴实的身影,此时极象一个刚刚从土层深处掏出来的陶俑。
李忠信老师的家庭是一个组合家庭,妻子是一离过婚且带有一7岁女孩的再婚女人。李忠信说:“过了今天,明天依然很美好。我现在是拔开迷雾在拈花微笑,尽管困难点,但我已很满足了。就我这么困难的家庭,根本就没有能力娶亲,第一是送不起彩礼,第二是家境太穷。现在有她们母女,我的生活中才算是有了一点点的阳光。”
李忠信与“文革”同岁,1986年参加教师队伍,至今也月20年的教龄了。这期间最艰苦的是刚参加工作的那6年,那时他们任教的元古堆小学所在的村子还没有通电,是1992年以后才通路通电的。那时,李忠信和他年轻的同事们,是在昏暗的煤油灯下熬了6年。代课教师们耕耘着心田,常常是独守着一盏瘦弱的清灯熬到天明。时间都进入八、九十年代了,还不通电不通路,你想象一下那大山深处的贫穷,就再不需要多费口舌介绍了。但是就这样的条件,这样的环境,李忠信老师还是先后两次自筹资金进修,并获得汉语言文学专业本科毕业证,与此同时他的工资也由每月40元提为每月80元,这是1999年的事情。李忠信老师1981年丧母、1991年丧父,之后孤身一人生活多年。他先后在四所小学里教过书,最早是在条件较艰苦的元古堆小学,进修拿到本科文凭之后就被调往田家河乡的中心小学,之后由于中心小学分配来的正式教师较多,2004年8月他就又被调入元古堆小学,2005年8月被调到西沟小学。为了能坚守在教育战线上,为了能盼着终于有那么一天,国家能对代课教师转正,或者能给代课教师提一下工资,李忠信老师,还有许许多多的代课教师就这样一年盼一年,一年等一年,把岁月等老了,把青春的大好年华等没了。生活之中,真的是浸透了奋斗的泪水,洒遍了牺牲的血雨。
李忠信老师的女儿李彤现在是渭源县高中三年级10班的补习生。为了能让孩子将来有所发展不象自己一样,李忠信夫妻可是咬紧牙关供学生的,为此妻子常年打工在外。问题是李彤是先天性瀑布型胃,这是一种不常见的胃病,李忠信一边要给女儿筹集每学期每学年的学费,除此之外还要给她筹集药费等。近几年来,李忠信的家庭已负债5000多元。代课教师的家庭负债生存,这在笔者调查的代课教师家庭之中差不多占1/2的比例。就李忠信老师所在的西沟小学而言,168名学生的学校有8名教师,其中五人为代课教师,除了李忠信之外还有刘福荣,86年从教;郭永平,90年从教;另外还有两位女老师刘艳霞和刘玉霞。郭永平老师今年39岁,家中有一位年迈的老母亲和一位弱智的弟弟,生活负担十分沉重,他说他自己常常是拖着疲惫的心理在干工作,在2005年,曾因借有信用社的贷款无力偿还被起诉。他说他当这个代课教师实在当得冤枉,即挣不了钱,又不被社会所尊重和认可。刘福荣的家境也不好,《南方周末》的记者傅剑峰曾经采访过他,事后还从社会上给他募捐了1000元钱。
人物3:祁家庙大寨子小学代课教师颉世雄,从教19年,月工资40元。颉世雄老师说:“我是为干教育耽误了三辈人。”事情是这样的,颉世雄老师的父亲颉尚志是一位从教37年的老教师,是50年代渭源卫校的教导主任,在1984年要转为正式教师的前半年,颉尚志老师让儿子颉世雄接替了自己的工作。就这样,颉尚志由于中断教龄失去了转正的良机,而儿子颉世雄又由于刚参加教师队伍不够转正资格。虽然颉世雄近19年以来一直认认真真、勤勤恳恳地教书育人心无旁贷,但形势的发展看来是堵死了这一条路子。颉世雄老师曾一度不想干代课教师这一行了,原因是他的两个儿子由于家庭困难相继都失学了,但他当了一辈子民教的老父亲固执地要让他坚持在教师岗位上,因为当教师毕竟是一位老人一生的追求一生的梦。颉世雄是个孝子,在难违父命的情况下,就继续当着这个每月只有40元工资的代课教师。颉世雄有时也会满怀不平地对着老父发泄:“干的这啥事,一点也不划算。”老人家就教训儿子说:“不划算的事情我干了一辈子。”
颉世雄说2002年他在渭源县教师进修学校,开学时没有学费,无奈之下就驮了一袋粮食到集市上去粜,结果人家给他一张百元假钞。一个贫寒的代课教师之家,为了进修,为了提高自己,为了能当一名合格的好老师,连自己聊以糊口的粮食都要被逼着卖掉,虽知心黑的粮食贩子却拿假钱骗了他。颉世雄老师说,他当时真的欲哭无泪。颉世雄老师10多岁的儿子当时说:“爸爸,别人能花掉,咱也能花掉,别人能骗人,咱为什么不能呢?你把那假钱给我,让我到集市上去用掉。”颉世雄老师当时不但回绝了儿子,而且告诉儿子说:“这件事,不单单是一个良心问题,这还是一个道德品质的问题,别人能那样,但咱们不能。如果你那样做了,结果其实是在害人也害己。”说着他便划着了一根火柴把那张百元假钞烧掉了。
对于一个贫寒的代课教师家庭来说,100元不是一件小事,差不多一年的油盐酱醋也就至多能花这么些,100元也能交付他们一年的电费,100元还能支费一个小学生一年的学杂费。有时候我真的觉得贫穷也是一种精神,它昭示着奋斗,也书写着拼搏与进取。
笔者在巅簸的路上,一边感慨着代课教师的际遇,一边读着手头的一篇题目叫《蝉说》的文章,文中写道:“蝉的一生绝大部分时间都要在黑暗中度过,大约只有半个月左右的时间能在阳光下歌唱。等它完成了繁衔下一代的任务之后,使终止了生命。有的蝉会在地下过五年、七年,甚至十三年之久,并经历四次蜕皮。……我想,蝉的一生为了生命的尊严在黑暗中忍辱负重的经历痛苦的一次次蜕变,为的就是能有一个坚硬的躯壳钻出地面。而钻出地面之后的歌唱又仅仅是为了繁衔生命,随后就死去。蝉这样简单而艰难地重复生命的历程、或许快乐的意义就蕴含在表面上看来匪夷所思的过程之中,至于结果与过程相比倒显得不太重要了。”对于西部贫困地区的许许多多的代课教师们而言,他们又何尝不是在黑暗中经历着生命的蜕变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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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帖最后由 一丁 于 2009-4-29 08:42 编辑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