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湾女作家琼瑶是个风靡一时的人物,至少在我这个年龄段的人群中知名度很高,尤其是在女性读者中享有很高的声誉。当我还在青春年少的时候,琼瑶的作品就不知道赚取了多少少女的眼泪,她们对琼瑶言情小说或者言情剧的喜爱,一点都不输于我们对金庸武侠的迷恋。这大概就是男人和女人的区别,水做的总是渴望完美的爱情,泥做的则从骨子里往外透着一股英雄情结。 崇尚爱情的琼瑶似乎很喜欢水,或者跟水有关的事物,这从她作品的名字或者主人公的名字中就可窥一斑,比如《在水一方》、《水灵》,比如绿萍、紫菱。她出生在一个国学渊源很深的人家,父亲曾是台湾某大学的国文教授,母亲也当过某中学的国文老师。在这样的家庭环境中生活,耳濡目染,她想与中国古典文学脱离关系似乎都没有可能,她的笔名就来自于《诗经·卫风·木瓜》:“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真名陈喆反倒没有几个人知道了。 这样我们就很好理解她何以对植物那样情有独钟了,孔老夫子在许多年前就说过,读诗可以“多识于鸟兽草木之名”,深受诗经影响的她当然很愿意把她所喜欢的那些美丽的草木之名赋予她作品中的女主人公,比如紫薇、绿萍、紫菱等等, 绿萍和紫菱出现在《一帘幽梦》中,不管人们对她们俩的看法有多不同,有一点不可否认,归根结底,她们都是女人,且都追求完美的爱情,骨子里都是柔弱的。在我庄上,绿萍和紫菱只是两种极普通的水草,跟其他的水草比如苲草、莲藕等都没有多大的区别。紫菱我们又叫红菱,结的果就是菱角,有两角的也有三角、四角的,既可生吃又可熟食,且味道不错,我在前面已经专文写过,这里就不再啰嗦,想重点说说绿萍。 光从名字上看,绿萍似乎和青萍有着极大的渊源,除了都有个共同的“萍”字外,还有一个意思很近的前缀——“绿”和“青”,在很大的程度上“绿”和“青”甚至是可以等同的,比如“绿草”和“青草”,最大的区别可能仅仅在于一个常常在书面上出现而另一个常用在口语。按照这样的思路,“绿萍”和“青萍”似乎也可看成是一种事物的两种表达,要是在一般情况下,这样的想法应该也没有错,前人也早就这样用过,比如北宋有名的词人贺铸在他的一首《踏莎行》里就这样写:“杨柳回塘,鸳鸯别浦,绿萍涨断莲舟路”,这里的“绿萍”,显然指的就是青萍。但严格意义上的绿萍和青萍,却是两种毫不相干的植物,除了都是水生、都可以作为猪的饲料和绿肥之外,似乎就没有什么共同点了。绿萍的名字里虽然也有个“萍”字,却不是真正的萍,通常情况下,萍指的是浮萍,根据颜色分,有紫萍和青萍两种,绿萍不在其列,它其实是一种蕨类植物,从这点来看,绿萍的血缘关系倒是和另一种也读这个音的写做“苹”的植物相近——苹,即田字苹也属于蕨类,且也是水生。 我不知道琼瑶在她的小说中用绿萍做她女主角的名字是否别有用心或者另有深意,但我想她应该是了解这种植物的特性的。作为植物的绿萍并不像其他的水生植物那样,一种颜色绿到生命的尽头,然后变黄、枯萎、凋零,因为体内含有花青素,秋风一吹,绿萍就由绿转红,红艳艳地别有一番生气,这个时候它也不叫绿萍,而改名红萍了,更因为这种植物连片生长,铺满整个水面,蔚为壮观,所以它还有个更响亮的名字叫做“满江红”。这倒有点像枫树,不过枫树没有它那样幸运,尽管秋后的满山红叶也很让人留恋,甚至令人叹为观止,但枫树却并未因此而获得一个跟“满江红”类似的如“满山红”这样的美名。 情有独钟的还在于它的品质。一提起“满江红”这三个字,总让人心潮澎湃,生发出无限感慨,首先想到的并不是它作为一种水生植物的存在,而是一个人,一个顶天立地的人;一首词,一首气壮山河的词。我相信,有我这种感觉的决不会仅仅只是我一人。八百年前,那个在南宋小朝廷风雨飘摇、岌岌可危的年代犹如中流砥柱般让入侵的金兵哀叹“撼山易,撼岳家军难”的岳家军领军人物岳飞岳鹏举,正当他高唱“怒发冲冠凭栏处”,准备“踏破贺兰山缺”的时候,却被奸人秦桧以“莫须有”的罪名害死在风波亭,壮志未酬身先死,令无数英雄扼腕叹息。岳飞虽然死了,但他的精神仍在,激励着世世代代有血性的中国人,每当民族到了生死存亡的紧急关头,人群中总会响起满江红这样的壮怀激烈的熟悉曲调,它,引领着人们向前,向前,向前! 作为一支曲牌,满江红受到了宋代包括以后的无数词人的亲睐,然何岳飞的这首独占鳌头,让后人吟唱不已?我以为,主要还是跟它本身的内容、所要表达的情感有关——报国,是炎黄子孙永恒不变的主题。关于这个曲牌的来历,有多种不同的说法,按词学全书填词名解:“唐《冥音录》载曲名(上江虹),后转二字,得今名。”也有人认为是跟这种叫做满江红的水草有关,说是唐宋时,民间已有此种名称之水草,随取入词,也未可知。在我而言,是宁愿相信后一种解释的。 一边是绿萍,温柔若水,楚楚动人,像弱女子;一边是满江红,壮怀激烈,气壮山河,如伟丈夫。水与火,柔与刚,琼瑶与岳飞,一组看似互相对立的事物就这样由一种毫不起眼的水生植物如此完美地统一起来,怎么说都是一种奇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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