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北京回山东的车上

一了

　　一了

　　五一的时候，因为一部书稿，王子林去了一次北京，坐上京沪高速的卧铺车向回返时，正好是夜十点多钟，你知道，如果是白天，王子林是可以看一下窗外的景色来消磨旅途的寂寞的，但这却是一个不能入眠的夜晚。王子林望一眼旁边躺着的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无话找话地道：这一坐上车，就是十多个小时，真是路漫漫兮旅途远呀。

　　那个男人一直将目光投向黑黑的窗外，脸上写满了不尽的忧郁之色，如是王子林又说：
　　但愿你的旅程比我短些。

　　我回江苏。那个男子终于说。

　　到北京出差了吗？王子林问。

　　他说：找人。

　　王子林问：那一定找到了。

　　他说：我也不知道。车窗外五颜六色的灯渐渐稀疏了，王子林和那个男子的对话在窗外深沉的夜色里竟显得那样的沉缓而宁净。


　　——三十岁时我得了一场大病。男子终于说。

　　那时我刚到镇政府工作没几年，已经做上了党政办的秘书。可是就在这一年，我却一下查出了一种名字叫做青光眼的病。一般来说，青光眼可分为两种，一种是急性青光眼，这种青光眼只要发现早，及时手术就可做好的，可我患得是名字叫做慢丹青的一种。这一种青光眼因为病因复杂，手术是很难治愈的。我就是在两只眼睛分别做了两次手术，迹近失明之后，才不得不到北京治疗的.

　　我来到了国际眼病治疗中心，但是在这里连续等了两个星期，也没有挂上一个专家号。就在这时，有两个操着江西口音的夫妇却给我推荐了另一家医院，他们告诉我，那个医院中有个女中医是他们的老乡，是一个专治青光眼的专家。但当我将身上所有的钱买回一大包中草药时，却再也打不通那对好心夫妇的电话。知道自己被人骗了以后，我一下就傻眼了。此时我的身上已经只有吃饭的一点零用钱了，想起正要与自己离婚的妻子，想起年已七旬，却一直为自己担心的母亲，我决定到北站的立交桥上跳桥自杀。

　　因为一时的悲痛，我的眼睛像灌铅一样的难受，双眼竟然不能看清几米远的距离。抱着本能的欲望，我来到了那家一直没有挂上号的著名的眼科医院，准备买一点眼药，缓解一下眼痛，然后实施自己的自杀计划。

　　我请一位大夫给我开了一剂0.5%剂量的毛果，但当我来到药房，将手中的药单递给里面一个20来岁的女孩子时，得到的却是已经没有这种药水的消息。我再次来到眼科门诊，那个给我开处方的大夫听我说明情况后，不假思索地信手将0.5%，改成了1,0%。这样，当我将这张修改后的处方再次递进窗口时，那个女孩子却一下迟疑起来：

　　你自己改的？

　　我告诉她是给开处方的大夫改的。想不到，女孩子却一下将处方递出窗外：

　　没有毛果，就换别的吧，这个不行。

　　你说有没有这种药吧。见她如此多事，眼睛疼痛难耐的我已经不耐烦了。

　　今天的大夫怎么了，说改就改，剂量整整大了一倍，这怎么可以？女孩子一边不相信地看着手中的药单。

　　这不管你的事。给我取药。我吼起来。

　　你重开好了，这药我不能给你取。她说。

　　有药你不给我取，有你这样的吗？我的声音越来越大。

　　女孩子一时语塞，看一看愤怒的我，又看一看药单，不知怎么才好。过了好一会儿，女孩子竟一下午关上门，从里面的一个小门走了出去，但她回来时，眼中却一下涌满了泪花，一次次这样自语着：今天这是怎么了，今天的大夫这是怎么了？

　　这个你不要问了，取你的药就是了。我已经不耐烦了。

　　它是1.0%的毛果，你知道吗？她一边拿着药单。

　　取你的药就是了。我吼了起来。

　　告诉我，你的眼睛对你就真的这么不重要吗？她的眼睛里又一次涌出了泪，将药取过了，但还是紧紧攥在手里，

　　想起患病以来种种的不幸，我的泪水如决堤的河水，再也止不住，一下流了出来，我知道用这种眼药的严重后果，但我几分钟以后，将是一具客死他乡的尸体了，无论什么剂量的药水，对于一具尸体又有多大影响呢？我再不去看她的眼睛，一下从她的手中夺过药瓶，转身就跑下了楼梯。

　　我来到了北站的立交桥上，遥望着家的方向，一下趴在栏杆上放声大哭起来，我的眼中时刻有一双楚楚的泪眼望着我，心中不由一阵阵被灼伤的感觉。

　　这天下午，看着立交桥下潮水一样的车流，我没有跳下去。我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一种暖暖的东西在触动着我的心脏，让我自杀的念头一下变得那样自私和卑微。

　　我死了以后，年迈的母亲谁来赡养，年幼的儿子谁来照顾呢？


　　男子在慢慢的讲述中，眼中含着泪花，窗外还是不尽的夜色，客车嗡嗡的引挚一阵阵地传过来。


　　回到家里，我平静了心情，再不急着求医问药了，而是用良好的心境投入到了工作生活中，我觉得不活好每一天就对不住那个为我流泪和痛苦的女孩子。后来，不知是苍天有情，还是什么样的原因，我的病竟慢慢地好了，并且由于工作突出，我不断进步，不但进了党委班子，还负责起了镇里的全面工作。我觉得不为全镇几万人辛勤工作，就对不起那个为我流泪的姑娘。我节俭镇里的每一分钱，在我们镇里，老师的工资是最高的，学生的校舍是最漂亮的，农民们生活水平一点都不比城里人差，而我却还是坐着八十年代的吉普车，有时下村办事，我都是骑着自行车。为了让农民们发展经济，我们镇政府班子成员，每人都有块实验田，我们镇里的4万多农民，全靠种植中草药，走上了致富路，我也成为了省人大代表，省级劳模。


　　男子这样说着，王子林一直在听，不忍打断他。然后他就讲起了他的新农村发展规划，十多个小时就这样很快过去了。车到鲁南，王子林要在一个小县城下车了，男子忽然留恋地望着王子林，张张口，大概知道王子林期待着什么，好久才从贴近胸口的上衣兜子里，抖动着双手取出一张报纸，慢慢地递给王子林。王子林接过了，却见这是一张几年前的卫生报，报纸上密密麻麻排满了头扎护士巾的女孩子们。报纸的黑色标题这样写着：

　　沉痛悼念在抗击非典一线光荣牺牲的医护战士们！

　　王子林看到她们的照片已经被男子的泪水泡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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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帖最后由 一了 于 2009-5-15 07:51 编辑 ]

邱天

看病难，看好病更难。

敬一兵

我一直很欣赏一了的影评文章，没有想到你的小说也写得很好，慢慢细品学习。

张卫平

一个劫，是一个缘，一个升华。

杨友泉

通过护士对生命的态度而改变了自己对生命的态度。由于描写到位，感到水到渠成！
提请精华！

一了

谢谢各位老师评读。时间太紧，行文总是粗些。致礼。

一楠

本小说不小，于平静的描写中挖掘出了人性的真善美，并于结尾带出更为神圣的一笔！小说的艺术就在于平凡的生活中给读者一种心灵深处独特的震撼力！这篇小说显然做的很好！当之精华！

一了

诚谢版主！用心读文章，总会感受到心灵的热量。

霍名夏

　　夜行列车，引出一段真情故事。构思严谨，人物、情节、细节处理得自然熨贴，真实可信，简约而不简单。真情之外，读来颇有人间悲喜剧味道。《从北京回山东的车上》，一篇不错的小说。
　　支持精华！

陌笛

问候老朋友。毛果是什么？

唐蒙他爹

学习了，问候您！！

一了

毛果是一种降眼压的西药，但有成瘾性，一般医学慎用。

陌笛

原帖由 一了 于 2009-5-17 18:36 发表
毛果是一种降眼压的西药，但有成瘾性，一般医学慎用。

哦这样。

一楠

好小说再读不厌！

程相崧

精彩小说，现实意义强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