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柳未黄

百里烟

　　柳未黄

　　文/百里烟

　　给诗人沦落与希望的歌德说——时间能使人生色，也使人毁灭。
　　这话在柳屏看来一直是个不大不小的玩笑。她认为歌德所总结的这句箴言，语调间隐隐透过一种戏谑的成分，至于时间能否使人生色，她认为不会。颜色总存在自然中的调色板里，是不会生养出来的，倒不如后面那句——使人毁灭更为确切。
　　可这样一来，这位伟大的诗人不过说了一句废话。毕竟是歌德的话，所以可以珍藏，被后来者顶礼膜拜，可以站在光秃秃的山冈上，发出比日出时分更璀璨的光耀之芽。
　　正如地球上每一个时段都要遗留种种史前文明，学历史的柳屏很迷恋武姆冰河期的最后一个时期。罗马的农人居住在法国与西班牙接壤的岩洞里，只不过两万多年前的这种迁移让柳屏越发不能相信自己的判断，那头烙在墙壁中的受伤之野牛是用吹管蘸着涂料吹上去的？
　　柳屏认为自己的世界在王名端那边已经提前划上了句点，哪怕是一点令自己反胃的黄澄澄的涂料在万后中土的某个有电脑的小室内被人发现。每想起这些柳屏有一种彻底的忧伤装满她无法承受的心房里，墙壁灰调，砖瓦裂开缝隙，那形象酷似唐三彩来不及挂釉，粉末是最终的遗留，无法种植。
　　如果王名端能够提前解释这一切，带着清晨爬满院墙的牵牛花叶子上特有的颜色，她还能接受，不单接受还能郑重地为王名端流下一些纯洁度及其高的泪水，没有怨恨，即便有也是虔诚的……无奈这些完美印象终归不是践行中的烙印，经不得摩擦，经不得车辙的碾压，一瞬间让歌德的那句话成了假大空的写意。
　　王名端不单欺骗了她，同时也欺骗了另一个和自己一样有着不幸命运的女孩子。
　　但自己比那一女孩还要凄惨，还在不断地忧伤、无病呻吟地醉语中倒数岁月，越数越慢，甚至夜不能寐的时候拼命用抽烟来缩短人生。
　　那女孩现今也和王名端一样孤单单地枕在那个世界里了吧。

　　最近的日子，让柳屏不安的事真够多。在事发现场，两个人同时睡在汽车的后排座上，如果把窗子拉开可以听见池塘里的蛙鸣，王名端的手轻轻拥着女孩的肩膀，两个人虽然衣衫工整，但那女孩的脸上竟有浅浅的泪痕，像一条欲摆渡不能的爬虫，吞食了左角的眼线，带出一道明显的黑色沉渍。
　　法医的报告中写的是意外死亡——空调的气流在封闭车厢内充当了杀手。
　　看情形两个人都不想死，至少王名端没有过轻生的念头，至于女孩有没有这个念头，王名端来不及解释。排除了自杀、谋杀之后，一切事情都显得非常难办，种种猜测不单在柳屏的脑子里，也在她同事间的闲聊中。为此，柳屏只能第三次在老总的房间内，双手递交辞呈，那表情越发义无返顾了。老总昏暗的视线早被她犀利的目光磨成锯齿，无奈地与牙床摩擦出一个声音，掐灭手里残喘的烟头：为这个辞职真有些不情愿呢！但我还是理解你的，给你半年假期，想通了回来上班……她知道老总此时不会好过多少，他同时失去了两个得力助手，销售部的模范经理王名端和自己贴身女秘书。
　　一个人做一件想做的事情只有无条件地排除一切干扰，柳屏答应了老总便认定是最后一次开启公司的玻璃门，在走之前，她看了眼大厅内的鲜花，那些笑脸暗藏着暴力。

　　柳屏最先考虑的事情是去超市买些吃的用的，包括各种杂志、影碟，也没有忘记捎带上一打新品卫生巾。然后坐两个小时的汽车去看望住在市郊的父母……最后，她把自己反锁在室内，关闭了手机，把电话座机的手柄摔到床头，关闭了电源。
　　再封闭的世界也需要一扇窗户来透气。柳屏晓得这个道理，她用来上网的线路还连在电脑上，看了影碟，吃了零食，喝掉一瓶淡蓝色玻璃装的进口纯净水，她只想把这扇窗打开，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她没有心思去看任何新闻，无奈自己的余光总干扰本来意志。在网站的首页里，她猛然看到一行红色而醒目的字迹：一男一女深夜车中徇情。柳屏叹口气点进去，却是一辆进口四缸小汽车的广告。
　　用亡灵做文章的本事柳屏也有，只不过，目前她无法表明自己的立场。诸如在网上有无王名端异地的死党，那个女孩究竟是谁等等她都来不及也不愿去考证。她听着一首非常舒缓的MP3音乐，背景是森林中的鸟鸣，有树叶在枝头相互抚摩的沙沙响动，随即钢琴在沉重地漫步，女人在做美声练习……至于唱的什么倒不如鸟声来得清晰可辨，却丝毫感受不到风在吹拂。
　　厨房的水烧干了，柳屏闻到气味不对才冲过去关掉煤气栓。房间内有电水瓶还有饮水机，自己烧水是为什么？也不是要淋浴，那样的话去浴室把水龙头拧开就可以了。柳屏因自己的神经状态如此萎靡再次深深地忧郁起来。
　　她在大学四年里有着蓬勃的求知欲，选修了一门心理学课程，因此对这种另类的状态非常敏感，况且就发生在自己身上，她必须选择一种超脱又放纵的方式来进行自我诊治，否则就无法达到预期的目的——在家呆上两个月后，于秋高气爽的日子去新疆孤身旅行，花完所有的积蓄后选择另一个城市继续谋生。

　　她从来不去这家网站，在她看来聊天是荒废生命的最低级选择，这与抽烟酗酒看影碟不同，与一群苍蝇蚊子蚱蜢有什么好交流的？再说即便是熟识的朋友在网络里也变得不认识了，要么十分尊贵要么异常下作。可此时，她竟让一个名字出现在聊天室内——王名端（空格）。
　　她无法解释是否选择在网络中为自己的未婚夫招魂。

　　刚一进来，柳屏就遭到不少女ID的群起围攻。她们用最难听的话来损落她（至少她这样认为），并告诉她不要用这个名字。有一阵子，柳屏有些诧异，随即哭笑不得，自己的未婚夫在这个聊天室内的知名度如此之高方才领教，难道说他总与自己讲着公司的事务繁重还有心情在这里泡妹妹？
　　自然，漫骂并非过分离谱，多半是带有一定教育意义的诱导倾向，柳屏不喜欢循循善诱这个成语，那是长辈与晚辈之间的可能，而在此，自己多大了，那帮丫头芳龄几许却都是未知。
　　诸多漫骂不过是：你明知道王名端已经亡故为什么要用这个名字啊等等……连管理员也暗中提醒她不要再使用这个名字，否则要像赶蝗虫一样把她轰出去。最后王名端空格自己向网管证明：我的名字就是这个，不信给你身份证复印件？网管才勉强理解。
　　但是，柳屏还是碰到了似乎真正理解王名端的人。一个叫逊青的女孩子私下问她是不是王名端的朋友？
　　柳屏也私下告诉她，我不认识另外的王名端。
　　可那女孩并没有放弃追问，如果说你本叫王名端，那么突然在这里出现就显得异样了。她还向柳屏例举了异样的几个理由：王名端一直是这个聊天室的客座主持，另外，你的名字后面有个空格就证明你是刚注册不久的网友，至少是后于王名端其本人；再有，王名端的网络追悼会刚刚结束你就出现了，很可能你非常了解王名端或本就是他的亲属。
　　柳屏被这个女孩深刻的洞察力打动了，自己该像一直占据别人巢穴的杜鹃举手投降吗？她为自己愚蠢的举动感到不知所措了，但不管是谁下的蛋，自己至少属于过王名端。直觉中，柳屏感到应与这些适才哀悼过自己未婚夫的女孩们聊上几句，也好激发自己思念王名端的动力，至少在清明扫墓或鬼节的时候能想起这么个人。毕竟她知道王名端在众多网友中口碑甚好。
　　她在这里不单没有正统的地位，连个王名端的朋友也够不上，同时也无法纠正自己是个女子，这些倒让她深深地苦恼了好一阵子。

　　逊青见王名端空格半天不说话，也跟着沉默起来，要走之前说了一句：如果你真是王名端的鬼魂，我只想说一句谢谢你纯洁的友情。
　　柳屏忙问，为什么要谢他，他有什么好谢的？
　　王名端和我是至交，为了我才在深夜找那个女孩子谈话，想让她回到我的身边，只不过发生了意外。
　　这么说……柳屏心下一振，莫非你和王名端车里的那个女孩有瓜葛？
　　还没有来得及说再见，那个女孩竟仓皇退出了，随即网管阴沉着老脸出现在屏幕中。柳屏同时陷入一种静止状态，直到忍无可忍的网管在众网友怂恿下把她踢出了“柳未黄”聊天室。
　　柳屏没有再换别的名字，她呆呆地注视着液晶显示器，忽然看到那个汽车广告的下方有一行小字：沉痛悼念我们的网上伉俪——王名端、逊青夫妇。

　　2003.8.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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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显辉

烟兄，排版没什么问题吧？

百里烟

最初由 幽幽飞 发表
很有小说的味道。

百里烟

最初由 左显辉 发表
烟兄，排版没什么问题吧？

暂时没问题

剑啸红尘

时间能使人生色，也使人毁灭！
所有的故事在时间里诞生，也在时间里消失
很有意思的构思

七彩燕

最初由 百里烟 发表
　　柳未黄

　　文/百里烟

　　给诗人沦落与希望的歌德说——时间能使人生色，也使人毁灭。
　　这话在柳屏看来一直是个不大不小的玩笑。她认为歌德所总结的这句箴言，语调间隐隐透过一种戏谑的成分，至于时?..

读完小说，才知道开篇所引句子的深意。学习了。

tanqisen

烟烟啊，你的文章的名字都好诗意啊。羡慕

百里烟

最初由 剑啸红尘 发表
时间能使人生色，也使人毁灭！
所有的故事在时间里诞生，也在时间里消失
很有意思的构思

百里烟

最初由 太阳神 发表
哈，休假结束了？带的酸酒呢？什么时候喝？
小说深沉的味道没减，又多了分新的趣味。说，是从哪座山上搞来的秘诀？

憋了那么久，偶尔释放：）

百里烟

最初由 七彩燕 发表
[QUOTE]最初由 百里烟 发表
　　柳未黄

　　文/百里烟

　　给诗人沦落与希望的歌德说——时间能使人生色，也使人毁灭。
　　这话在柳屏看来一直是个不大不小的玩笑。她认为歌德所总结的这句箴言，...

向燕子学习：）

百里烟

最初由 tanqisen 发表
烟烟啊，你的文章的名字都好诗意啊。羡慕

年轻有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