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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秋去冬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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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3-8-27 15:35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一大清早,天还没出太阳,一婆就到菜地里摘架豆了。一公前天感冒了,至今还没好,早上躺在床上不起来。这地里的豆子眼看就到末季了,不赶紧摘一点去卖,家里还有什么东西可以变钱呢?
  
  日子不知不觉地过去,树叶不知不觉地黄了,眼下就快要到冬天了。黄黄的叶子落到豆架上,整片菜地都给传染了。这秋天早晨的空气清新而略带一丝寒气,蕴着乡村土地透出的香味,像雾一样在菜地里游弋着。一婆满身露水,在豆架里穿行,行动敏捷得跟她老人的身份很不协调。这四亩地的豆子和漫长的一个又一个夏季,把一婆的两只拇指甲都咬空了,她就这样,用枯死的拇指甲掐着豆子的蒂,指甲里的绿汁变成了黑垢。
  
  这是秋冬之交的时节,天气变化无常,昨天晚上一婆久久都没能睡暖,后来感冒了,喉咙有点沙哑,说话听起来像隔着一层棉布。昨晚,儿子志安又一夜未归,一婆在被子里半睡半醒,焦急地等着。门外面始终没有一点声响。她模糊地听到了房顶一只乌鸦的叫声,她当时只是奇怪,这乌鸦的叫声怎么这么沙哑呢?后来,她觉得是在做梦。第二天早上,一婆的嗓子就沙哑了。
 
  一婆顺着一条被秋风吹得空晃晃的豆架,一直摘到了地头。她把豆子在手掌上摆开,一根根凑齐,低着眉头,看着老鼠尾巴一样的豆子,想这豆子的季节也尽了。她若有所思地摇了摇头,然后缓慢地抬起头来,看到地头的一棵枯树上停着一只乌鸦,“呀”地朝着她叫了一声。一婆不禁身子一冷,往后退了几步——这叫声好象听过。乌鸦又叫了一声,一婆用沙哑的喉咙低低地自语道:“这乌鸦怎么了?像叫不出来似的。”然后,一婆意会到了什么似的,似笑非笑地,嘴角翘了一下:“莫非这乌鸦也感冒了?”她心里有点不安,但不知道到底出了什么事。刚一转身,乌鸦在背后呀地叫了一声,然后,像一片树叶飞升上去,不知往哪里去了。菜地里剩着一婆一个人,静静地站在地头望着,然后又匆忙地从地头的这一边往那一边一路摘过去。一婆想,今天农历十月初一,晚上要到村里的庙会上去敬香的,到时候问问“观音大师”。

  摘了一早的豆子,卖了两块钱。一婆把菜贩子挑出来不要的虫眼太多的豆子都带了回来。到家的时候,太阳已经出来了,雾气被阳光吸干了。阳光照着志安结婚时粉刷过一遍的白墙,墙上的石灰已经剥落不堪,像老人的皮肤起了的碎屑。这都是因为当时石灰兑水太多的缘故。小孙女英子已经上学去了。一公还睡着。媳妇玉莲赶集去了。一婆走到屋东边志安他们的房间面前,看到门锁了。想志安这孩子怎么还没回啊。但她还是试探性地敲了敲门,敲门声从空荡荡的房间里反射回来,冷冷地响着,一婆的心里一寒。她向西边一公的房间里喊过去:“他爸,安还没回?”房间里传来一公不耐烦翻身的声音,却不见回答。一婆站在堂屋中间,不知所措,又不敢再喊。过一会儿,一公那边飘来了遥远的声音,像是从天上的积雨云层中下来的:“谁知道呢,你不是敲了门吗?明知故问。”一婆在堂屋正中间下意识地把手在裤腿上搓了一下,很明白的样子走到厨房里打开炉子,准备做早饭。
  
  米在炉子上煮着,咕噜咕噜响。一婆在门口坐下来掐着满是虫眼的豆子。一个卖甘蔗的人推着一辆自行车吆喝着从一婆家门前走过去,对一婆喊:“甘蔗喽——婆婆,要不要?”一婆望着那人,把粘满虫屎的手在装着那两块钱的口袋外面压了压。一婆想,哟这甘蔗真的这么早就出来了!昨天晚上英子吵着嚷着要吃甘蔗,一婆给了她一巴掌,扯着喉咙对英子说,哪这么早就有甘蔗呢,你害病啊!小英子然后缩着头躲到一边去了,像是哭了。一想到这,一婆松弛的眼皮微微颤了一下。然后,她用早上卖豆子的两块钱买了一捆,藏在了大门后面。一婆担心待会儿隔壁家的小媳妇儿阿菊来看见了。阿菊去年结的婚,今年年头里生了一个白白胖胖的儿子,她三天两头的往一婆家跑,小英子一回,她就来了。好象把小英子和她儿子放在一起摆着,她高兴些。有一次阿菊看见一婆买给小英子的五分钱一粒的糖,便从小英子手里哄去了一粒,放在嘴里舔了一下,吐到地上,说:“这糖有毒啊英子!怎么吃起来像鸡屎。”小英子看着地上的糖怜惜不过,捡起来在袖子上擦了擦放到嘴里,微笑着把脸像小青蛙的肚皮那样一鼓一鼓的……
  
  米煮好了,一婆在炉子上摆好锅准备炒菜。玉莲赶集回来了,什么也没买,一回来就跟个小孩子似的在一婆面前跳来跳去:“妈,我看到了一件挺好的衣服,想帮您买下来。天气冷下来了,您也该有件过冬的衣服了。”“嗯,算了,去年那件还能穿嘛——以后,少往街上跑,家里没什么钱……”“妈,我还看到一件好漂亮的袄子,大红袄子,像我结婚那年穿的那件……”一婆心里一酸,那件结婚的衣服,被一婆改成了两件英子的袄子,她当时想,这结婚的衣服平时也不能穿,压在箱子底下还不是等于白白浪费?玉莲没想那么多,继续说着:“……等志安赚了钱,我先帮您把那件衣服……”“志安?他什么时候会赚钱了,我就到庙上去给菩萨磕——三天响头!”媳妇顿时像被霜打了似的,蔫在那里,半晌没说话,只是把脚抬起来,打了打裤腿。裤腿上沾着露水打湿的泥土,像褪毛的旧拖把。一婆看在眼里,不为人觉察地叹了一口气。玉莲这孩子也不知怎么想的,竟嫁到我们家来了,当时,志安第一次带她来的时候,看着像大户人家的小姐,后来才听志安说,她是个孤儿,是志安在青岛打工的时候带回来的。从那以后,玉莲就像不谙世事的孩子一样,为他生孩子,盖被子,还要被他骂,被他拳打脚踢。玉莲这孩子长得水灵,心眼也好,志安真是生在福中不知福,还成天跟那些年轻人混在一起。家里是穷,可媳妇还这么年轻,却穿得破破烂烂的,像个三四十岁吃尽了苦头的寡妇;小英子也是一样,读书的钱至今一分都没交……想到这里,一婆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哦,玉莲啊,前天晚上,你们怎么又吵起来啦?”
  “妈……是我不好。志安他……我让他想办法给英子交上学费,英子前天回来说,不交学费,老师要开始遣人回家……我,我当时把他逼急了……”

  “这孩子,一年都快收底了,学费还不交,行吗?他还犟!……哦,我怎么听到他说什么银行的?”
  “我叫他弄学费,他说,好,那我去抢银行!”说着,玉莲就阴阴地哭起来了。一婆看着玉莲,好象突然想起了什么。心里空得痛。

  玉莲然后没说话,帮婆婆把一大盘炒好的豆子端到了堂屋的桌子上准备开饭了。这时已经是上午十点多钟了。玉莲转身走到一公的房间里向里面喊公公起来吃饭。
  
  一公起来后径直往门后边走过去,把一捆甘蔗扯出来,摔在堂屋正中间,在一婆背后大声地一吼:“你还有钱买甘蔗啊!”一婆被这突然的声音吓了一跳:“一起来就……”然后嗫嗫嚅嚅地说:“昨天英子想吃甘蔗,我看孩子……”“她要吃苹果要吃香蕉,你也去帮着买,是不是?哟,家里好多钱啊!”一婆就不说话了。静静地摆弄着手里的碗筷。

  这时,小英子抱着书包站在了门外边。她的眼圈红红的,像是一路哭着跑回来的。当时刚好一公出门上厕所,看到小丫头,顺手就是一巴掌,像一块铁板拍到鸡蛋上:“你跑回来干什么?去,家里没钱交,就赖着!”小英子被打得头发都贴在了脸上,眼泪把又稀又黄的头发粘在一起。玉莲在饭桌边坐着朝这边望过来。一婆连忙跑过去一把抱着没有哭出声的英子,背对着一公,低下头一边用皴裂的手帮孩子擦眼泪,一边用沙哑的声音问:“英子,怎么啦?学校又……”小英子的眼泪像止不住的血一样流着,眼睛像裂开的伤口,里面红红的。她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只是咬合着干得起皮的的嘴唇,倒在一婆怀里。

  一公从茅房里出来时,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似的拿了一根甘蔗到门口去刨了起来,然后坐到饭桌前嚼着,吐了一地的甘蔗渣。玉莲静静地坐在桌边吃饭,不时望望一公,不时望望一婆和英子。“好了,我们吃饭去,呆会儿带着甘蔗,我们英子还是上学去,好不好,乖……”一婆摸着英子的头低着脸说。

  “看一看,走哟,看一看英子姐姐她们家今天有什么好菜,来,我把你抱起来——我的宝贝。”后门那边传来了阿菊的声音,她使她那骄傲的圆腰带着枕头一样的屁股摇动着,带着刚会走路的儿子,一进门就哟地炸开了花:

  “一公啊,这么早吃午饭啊,才十点多钟啊。呵呵……”一公嗯了一声,把手里的甘蔗在膝盖上横着一劈,分成两半,一半递给阿菊。又接着吃自己的。

  一婆连忙去找来一个凳子,一回头,却见阿菊已经坐到饭桌边自己的位置上去了,便弯下腰把凳子放在地上,叫小英子坐下,自己到厨房里去盛饭给一公了。
堂屋里传来阿菊的叱咤声。

  “哟,英啊,你怎么没去上学啊?……哎哎,这是一婆买的甘蔗啊,日子滋润哟。”
  一婆把饭放在桌上推到一公面前,见玉莲碗里的饭吃完了,便拿起她的碗,准备去厨房。“妈,你也去吃吧,我自己来。”一婆站在那里,找不到落座的地方,看到堂屋中间惹眼的甘蔗,便走过去收拾。

  “志安还没回啊,一婆?我家那位也没回,不知道他们那帮子又到哪里去了。玉莲嫂啊,我家那位可是好老实人啊,你可别让志安哥把他带坏了啊。”玉莲一边扒饭一边嗯嗯了两声。阿菊吃完了手里的甘蔗,在堂屋里扒出绣球一样的奶子,肆无忌惮地在一公面前给儿子喂奶。说着:“前天晚上,我问我们家春生,你们好象有什么活动?他还不交待,我蹿了他一脚,他才说,志安要他一起去抢银行。哎哟,你说这抢银行是能开玩笑的吗?那可是死罪呀,啊,一婆?你在干嘛呢,过来吃饭啊!我正有话跟您老说呢……”
一婆一听到“死罪”,头脑里发了一阵洪水,早晨那只乌鸦面朝着她,那双不祥的眼睛像玻璃球一样闪了一下,一婆在门后面定住了。

  下午,村子里就传开了这个笑话一样的消息:村子最东边那家,玉莲他男的……哎——
  晚上,一公吃完饭就兴冲冲地跑到村子中央去了,蹲在那里跟别人一起谈美国,谈星星上的金山。玉莲早早地就睡了。一婆要到庙上去。小英子乖乖地在做作业,明天,一婆答应和她一起到学校去。

  一婆洗了脸洗了脚,匆匆地就往庙上赶。小庙就在一婆家的东边,中间隔着一个小池塘,一婆往池塘的北边绕过去,在一条低矮的小路上走着。深秋夜晚的凉气一直渗进了老人的骨头里。月光很清澈地泻到水上,水面上黑白相间的出现了一条条蛇一样的纹线。路两旁的枯树,张牙舞爪地向上伸展着,不一会儿,月亮就掩埋在了树的枝桠里。一婆一不小心,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一阵昏天黑地,好不容易爬起来,又急忙地往庙上赶。

  一婆来得很早,庙里的“活神仙”们正围在一起打牌。一婆向“观音大师”那边倒过去,站不稳似地说:“我们家志安他……”那“活观音”不紧不慢,推出了手里的一张“东风”,用慈悲的语气说:“别急,一婆,我都知道了。一切在于造化,我们待会儿烧烧黄表纸,看看他的根性和命数。”一婆几乎要哭出来了,连说好好好,麻烦您现在就帮忙看看吧,志安他,到现在还没回。
  
  烧黄表时,那腾起的纸灰在半空中翻了一个身便掉到了地上。一婆看着地上的一滩纸灰,直冒冷汗。“如果不出什么意外,志安可能真的到了。”大师一开口,一婆就倒在纸灰中了。小庙里神龛上的菩萨们都低眉在烟雾的后面望着她。纸灰在一婆身边飞着,她看见那只乌鸦在她倒下的一刹那,吓飞了。

  回来的时候,一婆看见一公和一个人坐在昏暗的灯光里谈着什么,一公口里嚼着甘蔗。她慢慢地走过去,看到那陌生人胸前的一块银光闪闪的牌子,一束光闪过之后,一婆倒在了地上。

  第二天早上,一婆醒来,感觉到头重重的。
  “刚才不是来了一个公安局的人吗?”
  “嗯,志安被抓去了。”玉莲说。两个大大的眼睛一闪一闪地望着一婆。
  “到底怎么了,媳妇?是不是他这个畜生真的去偷银行……”
  “嗯,是的,他被抓去了。”
  “他怎么不知道是死罪啊?他……”
  “死罪。嗯……”

  一婆一转身,倒在床上,眼睛向上望着,细声地说着,沙哑的声音似乎在半空中突然消失了,没有一点回音:“我说呢,昨天早上我看见一只乌鸦在地头朝着我叫,我还说,这乌鸦怎么叫不出来的样子呢,我还以为它也感冒了……”

  一婆想去看看志安,但又好象不想去。她病倒在床上,玉莲照顾着他,小英子继续不上学,在一婆身边和妈妈一起呆着,有时就和妈妈一起做饭。一公每天的生活雷打不动地老样子转着。他每天晚上依然义无返顾地到村子中央去和别人谈美国,谈星星上的金山,平时就村里村外到处转悠,找个闲人下下棋,打打牌。
  
  “一公啊,志安他,真的偷银行了?”
  “嗯。那小子活够了。你说我们这里谁不穷?可穷我也没叫他去偷银行啊,玩命哪行啊?那小子活够了。”一公跟别人聊天的时候这么说,义愤填膺。

  “听说阳湾区要修飞机场啦——这在我们这种地方可是开天的大事啊!人家还准备搭台唱戏热闹热闹一下呢,听说要唱大半个月呢。还听说啊,戏唱完了要压人在地下,辟邪!然后开始动工。”
  “是啊,镇物嘛。前几年,也是阳湾那里,修了一个电厂,没用镇物,后来不是垮了吗?你看现在多好了,那是因为第二次修的时候就在那大烟囱下压了有——听说是——四个死犯。”

  “一公啊,这次压人听说有六个啊。其中有两个听说就是这次抢银行的呢。志安也在?”
  一公听他们说了这么多,脑袋里糊涂了,一时找不到什么信息来,就说:“老话不是说了的吗——活在争名夺利,死后万事皆休——修飞机场多好的事啊,人死了就死了,照这么说,志安他还算做贡献了呢!呵呵……”一公在村里之所以德高望重就是因为他能摆出这些道理,而别人不但摆不出,就是想也想不到。

  搭台唱戏的消息一出炉,村里就热闹了。和一婆一般年纪的老人都结伴同行看戏去了,一婆则病在床上,不能起来。她隐隐约约听到公安局里的人来了几次,后来就听到玉莲对她说,志安要做贡献了,志安要做贡献了,却不明白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戏唱了整整一十八天。这十八天里,天气变化不断,演绎着这多事之秋。戏唱完的那天,场子中央挖了一个普通平房那么大的坑,坑边围满了人。阿菊头一天晚上就闹到一婆家来了,要一起去看他们家春生,一婆躺在床上,不明原因也不敢开口说话。
“压人”的当天,一公、玉莲和阿菊一起叫了一个三轮车,到阳湾去。在车上,一公坐着打盹。玉莲双手交叉搁在大腿上,若有所思。车外,好象要下雨了,远处的天空一直往下压着,天地挤成细小的一条缝,车子在缝里微弱的天光下,缓缓而行。路边几个小杂货铺安安静静地坐着,像大地上长出的脓包。
  
  “一公啊,你不帮你们家志安带瓶酒吗?”阿菊手里捧着一瓶白色的液体,把一公打醒了,对他说。
  “哦,好吧。”一公跳下车来,眯着睡眼,在杂货铺那里随便拿了一瓶酒,叫玉莲付了钱,回到车上抱着酒又睡着了。

  小英子在家里陪着一婆,她拉拉扯扯地要一婆给她讲故事,一婆说,小英子给我跳个舞看看我就给你讲你爸小时候的故事。英子说好好好,就跳了一曲《采蘑菇的小姑娘》。然后趴到一婆床边,听一婆给她讲她爸爸小时候的故事。一婆不知道为什么要讲这些,可能最近一直在脑际里盘旋的就是志安可爱的童年吧,“那时全家都宠着他这个独子,可是你爸他很小就懂得为家里人着想……”一婆给英子讲,“有一次,你爷爷为了修房子的事跟别人打了起来,别人八个人打你爷爷一个,你爸当时才五岁,他跌跌撞撞地跑过去,抱住那些人的腿就是一口,还朝他们瞪着大大的眼睛,后来,有个心狠手辣的人在你爸的脸上划了一刀,要知道,你爸当时才五岁啊……”讲着讲着,一婆的眼睛潮湿一片。

  压人的时候到了,人特别的多,一公和玉莲她们冲散了,在人圈外面怎么挤都挤不进去。一阵秋风,把场子四周的白杨树叶都缴了过来,呼啦啦地抛进人群里,像被融化了一样,不见了踪影。突然,场上就安静了,好象犯人被压上来了。一公蹲在人圈外面,抱着一瓶酒,认真地听着场上的动静,他多么想看一看啊,于是就在人圈外面时不时地往上跳。他隐隐约约看到了自己的儿子,想喊但是不知怎么的没喊出来。儿子和春生一起站着,旁边好象是玉莲和阿菊。

  菊手拿着酒,递到春生面前,老实巴交的春生,把嘴巴凑到阿菊的耳朵里,好象说了些什么,好象还在哭鼻子。一旁的志安脸上的肌肉抽动了一下,玉莲站在他面前,一句话也不说,眼睛很清澈,志安从没见过她的睫毛竟然这么好看。听到春生的话,他脸上的刀疤痕跟着扯动了一下,随口向这边丢过来一句:“跟个娘们似的!没用!”春生不敢说话了。阿菊跳过来,揪起志安的衣领:“没文化的东西,穷昏了头了,把老娘的男人也扯进去!你……”志安掀掉阿菊的手,正准备动手的时候,被旁边的警察拦住了。春生一口把酒灌到嘴里,等警察不注意的时候,扑倒过来,往志安的背后就是一脚。志安倒在地上滚了一下,撒手朝天掉坑里去了。这时,一公在外面听到人群沸腾了。一公突然发现手里拿着酒,才想起来是给志安的,心想,玉莲身上可没有酒啊。
  
  寒风夹着细雨,轻轻地飘着。坑边的人开始动土了,玉莲他们都被警察驱到了场外。玉莲想着自己的丈夫在坑底下躲闪着从上面抛下来的土,土慢慢淹没了志安的腿,慢慢地淹没了志安的腰,志安的脸上都是土,他的手在半空中舞动着。玉莲从没见过志安这么恐惧的表情,这么懦弱而无奈。就在志安的脸被最后一抔土掩埋时,玉莲感到一阵恶心——一个人就这样没了吗?她强烈地想喊,于是她就喊了,但她不觉得是自己喊出来的,但她喊得更厉害了:“志安!志安!……”在玉莲旁边的阿菊被她的尖声叫喊吓了一大跳,拉了拉玉莲的衣角:“喂,是这样,怎么先不去弄点钱?喂——”可是玉莲什么都没听到,她感到一些莫名的液体在她头脑里一直冲到了顶,她忍不住想叫,她就那样在场上叫着……一公在场外面听到里面一个人的声音被狂风撕破了,疯狂地喊着他熟悉的名字,想,这不是玉莲的声音吗?玉莲在喊我那不争气的儿子呢!
压人的活动就这样混乱地持续了一天。
  
  黄昏了,乌云显得很低,天上飘下一些冰凉的雨来,众人赶集般地散了,把一公车得团团转,他站在原地,瞪大了眼睛,朝身边左右的人喊叫着:“你长不长眼睛的,啊?”这时,阿菊走过来了,把一公肩膀一拍:“一公啊,玉莲她眼睛好象没神了,可能疯了。——哎哟,我头都昏了,闹了一天。”然后,她在眼窝上摸了摸,“我们家春生真是可怜,就那样去了,这以后的日子叫我怎么活啊?”一公没听这些,他得赶快回家,这里的一切场景,他都可以在村子中央给那些没见过世面的家伙讲个够。眼看天就黑了。于是他顺手叫了一个车。上车的时候,一公发现阿菊坐上了另一辆车,她上车的样子高贵而艳丽,一公想起了她在他面前肆无忌惮扒出的奶子,突然有怅然若失的感觉。
  
  一公到家的时候,一婆的病已经好些了,在堂屋里跟英子在做游戏呢,做累了就坐下来给英子讲一段她爸爸小时候的故事。厨房里的米煮得呼呼地响。一看到一公,一婆连忙迎上去:“他爸,你买酒干嘛?”一公这时才恍然地知道,原来手里还抱着一瓶酒,便说:“干嘛?!买酒除了喝还能干嘛?饭熟了没,一天都没吃什么东西,饿啊!”一婆便不开口了,她不知道有些话怎样才能问出口。只是佯装平静地拐到厨房里,在厨房里用袖角擦了擦她那老花的眼睛。

  秋去冬来,天上早早的就飘起了纯白的雪花。整个世界一片白茫茫的景象。一婆在通往乡村小学的路上走着,这场雪下得实在意外,而且一下就这么大。一婆抱着一把破伞,头在伞下躲着,腋下还夹着一把破伞,急匆匆地给小英子送伞。在雪花中,小学放学的铃声远远地传来,一婆加快了脚步。她来到小学的门口,在雪地上静悄悄地站着,眼前的小孩子跟着他们的爸爸妈妈一起,快乐地往家里走去,小孩子不时地跳起来,用手抓着还在半空中飞舞的雪花。别的孩子走得差不多了,可是还不见小英子出来。一婆有点急了,慌慌张张地往学校里面走去。
  
  她来到小学的操场上,四周望望,看到围墙的一个角落里,围着一群小孩。一婆心里一阵紧张,天啊,不是小英子出什么事了吧?于是,她紧跑着向墙角里冲过去。围着的小孩子很多,雪花落在他们的肩膀和书包上,他们站着一动不动。一婆扒开孩子们,看到墙角里坐着一个女疯子,披头散发,瑟缩着单薄的身子。小英子站在她的旁边,她的袄子披在疯子的身上。小英子对别人说:“这是我妈,她口里喊着的是我爸的名字,我爸死了,为修飞机场做了贡献。那边,给我送伞来的是我奶奶。”然后,小英子跑到一婆的面前,说:“奶奶,妈妈来看我来了。”一婆鼻子一酸,对小英子说:“英子啊,去叫妈妈回家。你看别人家的孩子都回去了。”
  
  一婆把英子背起来,让英子拄着伞。玉莲紧紧跟在后面,抱着一婆的破伞。路上的风把冰凉的雪花夹着卷进伞里,一婆感到脸上火辣辣的,眼睛也热乎乎的。这时,从他们旁边开过去了一辆车,车后面坐着一个妇人,手里抱着一个小男孩,那妇人把小男孩的脸紧紧贴着自己的脸,很怜爱的样子,一婆想起了他的志安。妇人好象朝这边望了望,在车后突然爆出一声放肆的笑,一婆朦胧地看到了,那就是改嫁的阿菊。随着车子远去,玉莲在一婆背后发出了一声尖叫,尖叫里的呼唤传开很远很远,……一婆紧紧搂着英子,背上的英子在一婆的手里像一片雪花那样,弱小得好象就快要融化了似的。
  一婆什么都没想,她加快了脚步。她要把小英子养大成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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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3-8-27 15:38 | 只看该作者
灰暗的气息中有刚毅在。也许不适合我的口味,但我不能否认文章还是好文章!
3#
 楼主| 发表于 2003-8-27 16:14 | 只看该作者
最初由 左显辉 发表
灰暗的气息中有刚毅在。也许不适合我的口味,但我不能否认文章还是好文章!



谢谢你如此诚恳的意见!
4#
发表于 2003-8-27 18:20 | 只看该作者

回复: [原创] 秋去冬来

最初由 剑啸红尘 发表
  一大清早,天还没出太阳,一婆就到菜地里摘架豆了。一公前天感冒了,至今还没好,早上躺在床上不起来。这地里的豆子眼看就到末季了,不赶紧摘一点去卖,家里还有什么东西可以变钱呢?
  
  日子不知不觉地...


这样的叙述速度,我得好好琢磨琢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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