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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狐 狸 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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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6-2 18:00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狐 狸 精

                                    一
     我叫吴忠国。我家祖祖辈辈居住在古镇上,祖上二十几代没冒过富。到了民国初年,曾祖父才开始发迹,置了几十亩田地,开了几家杂货商铺。
    曾祖父死后,我祖父吴太富分得五十多亩田地。本来勤俭持家可保几代人衣食无忧,只是我祖父吴太富不学好,沉迷赌博,把家财输个精光,家道逐渐破落。
    我祖父的兄弟吴太贵继承了曾祖父的店铺产业,将曾祖父的从商之道发扬光大。吴太贵最风光的时候,在古镇上买了半条街几十间首尾相连的商铺,吴字招牌在素有“小香港”之美誉的商业古镇上雄霸一方,生意极是兴隆。
    俗话说:富不过三代。吴太贵家也出了个不肖子孙吴玄华。吴玄华是独苗,吴太贵晚年才得此子,打小时候起便对他极为溺爱,百依百顺。吴太贵生意越做越大,渐渐疏于对儿子的管教。吴玄华每日里呼前拥后,骄纵非常。
    随着吴玄华年纪渐长,吴太贵觉得在家管教不住了。与老夫人商量,将吴玄华送到省城学府读书。满心里盼望儿子从文治学,将来考个功名,圆了祖辈缺文少墨的缺憾,鱼跃龙门,光耀祖宗。
    偏偏吴玄华不好好读书,整日里惹是生非。吴玄华书读得不好,但拈花惹草的手段却不弱。读书不到两年,竟不知天高地厚,假期里拐了学校校长的小老婆私奔回家风流快活。
    也该吴家倒霉。校长带城里的几个警察来到吴家捉奸,将吴玄华打个半死,关到省城监狱,说要枪毙治罪。吴太贵被吓去了半条命,一边痛悔自己生了这么一个孽种,一边变卖家产四处央人打点营救儿子。
    由于惊吓过度,加上多年来积劳成疾,夫妇心力交瘁,病倒在塌,从此一病不起。没等儿子被放回来,吴太贵就已呜呼哀哉,撒手西去。没过几天,老太太也随丈夫去了。
    没了吴太贵的管束,吴玄华更是放浪形骸。每日里吃喝嫖赌,钱花得如流水一样。可怜老爷子半辈子苦心经营的家业让他败个精光。
    家财败尽的吴玄华在镇上已无立足之地,只好当兵吃粮去了。据说有人在河南省洛阳解放军某军营见过他,混得不错,听说还是个连长的官。只是从此吴玄华的踪迹如石沉大海般杳无音讯……

                                    二
    也许是命里的定数。我祖父吴太富败落不久,民国三十八年,全国解放。定成份的时候,祖父吴太富虽是好吃懒做的主儿,但由于家境穷困潦倒,被划为贫农。
    赌棍张永财却没有那么好运了,赌赢我祖父的那五十多亩田地,享不上几年福,就被没收田产,还落个恶霸地主的名份。一九五六年春,在一次忆苦思甜的批斗大会上,被乱棍活活打死。
    后来,我祖父吴太富在一九五八年那场大灾荒中病死了。我父亲吴清平老实巴交,一辈子的泥腿子,没什么本事。我也没有太多地沾曾祖父的光,一生里最厌读书,倒是对开商铺做生意有些门道。
    我在镇上开了一家酒馆,头几年生意甚是红火,雇了几个帮工,赚了一些钱。
其实古镇的兴衰跟交通运输条件关系极大。几百年来,古镇之所以成为方圆几百里的重要商埠,不过是靠水路交通便利发展起来的。这些年来,附近地区陆路交通四通八达,水路交通却日渐衰败。古镇便成了偏僻之所,逐渐被人遗忘,成为名副其实的古旧小镇。
    我的酒馆生意也从此一落千丈,门庭甚是冷落,靠着街市里一些酒饭之徒勉强度日。

                                       三
     这天天气极冷。北风呼呼的刮,天阴沉得只剩下一张苍白色的脸遮蔽着古镇的天空。
     我坐在店铺的大堂上,生着一盘火,闪烁的火苗冒着青烟,飘到窗外。店铺里暖烘烘的,在冬日的寒冷里十分受用。十来个酒客围成几台桌子在吃着我炖的狗肉,喝着自古镇上自酿的米酒,在那里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我炖的狗肉味道不错,香酥里带着爽滑,汁浓液嫩,四五里地里飘着香味。
    我在心里想,也许冬雨今晚就要来了。冬雨来了也省事,关了店门打烊还可以睡个舒服觉。父亲前些年死后,只剩下我一个人。我直到现在还没娶亲。我不娶亲并不是我不想女人。我怎么会不想女人呢,只是这些年来一些杂事儿搅得我心里不得头绪,所以一直把这事耽撂下来。
    闲闷里,我心里渐渐地浮起了乱七八糟的杂念。不知道秋花的老公离家出去跑生意回来了没有,如果一个人在家,今晚她一定会偷偷溜进我的店铺来的。
    这样想着,秋花丰满白嫩的身子如酒虫般钻入我的脑海里,四处游走,越发勾得我浑身暖流遍布……正胡思乱想间,一个衣衫破敝的老头子抖索着脚步进到大堂,脸上尽是陪着低下的笑:“好侄儿,给我来一锅狗肉,一壶米酒。”
     这糟老头子,脸皮可比这天上的云还厚。我鼻子里一哼,头也不抬,不想去理他。古镇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这个老头子,白吃白喝了我的几顿狗肉和米酒赖账不给钱不说,还疯疯癫癫的说是我的堂伯父,要住我家。我堂伯吴玄华大小是部队里的一个官儿,混得可风光体面了。一个糟老头子,竟装我堂伯来蒙我!
    老头子看我没打算理会他的样子,又低下了声音央求道:“好侄儿,你再给我一餐酒菜吧。等开春了,我一定想办法还上欠你的账。”这声音竟有些发颤。
    我有些心软,我想做人可不能做得太绝了。我转过身去打了半锅狗肉,放到火炉上,再舀了一壶米酒,撂到窗边靠墙的桌子上,对他说:“算我倒八辈子的大霉,碰到你这死皮赖脸的老家伙!”
    老头子努力地陪着笑。等看到了酒肉,登时两眼发亮,露出欣喜的神色。他伸直了抓筷子的左手,竟不再颤抖,利索地从火锅里夹了一块热烫的狗肉,很有滋味地嚼着,又“吱吱”地吸了一大口白酒。赞道:“真是人间少有的美味!这狗肉的味道,只有我吴家的人才做得出。这白酒的甘醇地道,也只有咱古镇的水才酿得出……”
    我不去听他的,自顾自地望着窗外阴沉的天空。天已经压得很低很低了,风冷嗖嗖地吹着。“冬雨今晚一定会来的。”我在心里念叨着,不知道为什么,我特别盼望一场冬雨的到来。雨下的时候,会把进出古镇的唯一一条狭小的车路封住,又软又松的泥巴会将车轮子陷下去,动弹不得。
    老头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打开了话匣子。他自斟自饮了一杯酒,对我说:“好侄儿,我给你讲个故事,讲我年轻时候的故事。”
    “我不想听你的故事,你那点劳什子的破事有什么听头?”我在心里暗笑着这老头儿。
    老头子不愠不恼。他很有讲故事的欲望,他说:“我讲我年轻时候的故事,讲我跟狐狸精的故事……”有人看了他一眼,我也看了他一眼,接着我把眼光抛到窗外的天空。风还在刮着,也许今晚要下雨了,秋花的老公很可能要被堵在古镇外面了。我还在胡思乱想着。

                                     四
    我年轻的时候生长在古镇上。我侄儿现在这房子当时也是我的,但我不住这儿的,这是我的伙计住的房子,我住的房子比我侄儿这房子还要大上好几倍。
    别看我现在七十六岁了,我也有年轻的时候。我年轻的时候长得还是不错的,比我侄儿还要白嫩帅气。我不仅年轻,我还很有钱,我家开的店铺占了半条街,不但有酒店,有杂货店,有米行,有酱料铺,有瓷器店。那时候只要我往酒桌上一坐,就会有店小二主动跑过来向我请安,给我斟酒,给我上头等的狗肉火锅。不象现在,现在我没钱了,只得求我侄儿发善心给我喝酒吃肉。
    那时候喝酒吃肉还不是我最喜欢的。你们猜我最喜欢什么?其实我喜欢的大家都喜欢,是男人的都会喜欢女人。这话儿没错吧?
    老头子说这话的时候环眼看了众人,看到大伙儿都一脸儿坏笑。老头子似乎得到了鼓励,呷了一口酒,酒水在他的嘴里吸得“吱吱”地响。
    春桃是我最喜欢的女人。春桃是谁?春桃当然是我的女人。不过在我认识春桃之前,她还不是我的女人。
    大伙儿不禁乐了。有人问,“你偷别人的女人吧?”人群里哄堂大笑。我跟着笑起来,这时候我抬头看了一下天空。天空不知道什么时候飘起了雨丝,灰朦朦的一片。我愣了一下,我愣起来的原因是老天爷怎么知道我跟秋花偷情的事,要不然怎么会有人说到偷情,冬雨就真的来了。
    我是在省城读书的时候遇到春桃的。春桃长得细皮嫩肉的,一张俊秀的脸蛋,一道深深的乳沟,圆滚滚的屁股,细细的腰……总之春桃是我见过的女人里最漂亮的。
    我现在不想讲不是我女人时候的春桃,我只讲我风光时候的春桃。但凡事都要有个过渡的,讲故事当然也要有个过渡。春桃是校长的四姨太。那个校长好像姓刘,六十多岁的人,都那么老了,他还霸占着春桃。我把春桃带回了家,哄骗我家老爷子说春桃是我的女同学。老爷子什么都不懂的,还真信以为真。他忙得很,我跟春桃睡觉他也是不知道的。谁知道大祸要临头了。那时候省城学校的校长可厉害了,不像现在的这些校长没本事。他在政府里兼着职,警察都听他的。他们在老爷子面前把我打个半死,还把我抓到省城的监狱里去……那时幸亏我家里有钱。我告诉大家有钱的好处,有了钱,很多人就会帮你。那时候,我本来要被枪毙的,但老爷子用钱堵了很多人的嘴。等我被放回来的时候,我料想不到老爷子和老太太都被我活活给气死了……
    老头子讲到这儿,我明白了。眼前这老头子就是吴玄华,我的堂伯父。只是不知道他怎么会落魄成这等模样?雨还在下着,冬雨敲打在瓦片上发出“铿铿”的声音,像乐器在弹奏杂乱的曲子。我在心里有些左右为难地盘算着怎么去安置这老头子。
    老头子长叹了一声,“我是对不起我家老爷子和老太太的。”眼睛里竟然闪出几颗浑浊的泪水。我着实也有些同情他,便拎着酒壶走了过去,又给他上了半壶酒,老头子表现出感激的神情。有客人说话了:“忠国,这酒钱算我的。”我不置可否地径自转身走回柜台,给火盘添了些柴火,火烧得更旺了。
    说句实话,当时知道老爷子和老太太死了的时候,我是不算难过的。老爷子的钱终于全落到了我的手上,我为什么要难过?当时为了搭救我,虽然老爷子东拼西凑,变卖家产,只剩下了一半的商铺,但家业还是很雄厚的。我感觉我很有钱,怎么花也花不完。
    我手里有了钱,朋友便多了。他们都是自己找上门来做我的朋友的。我在码头的醉仙酒楼上开台赌钱,在东门的快活酒楼上请客喝酒,钱像水一样从我指尖流走。我三天两头地往怡春院里钻。怡春院是什么地方?怡春院就是妓院。当时就设在临江边的那几栋大阁楼上,现在镇政府占的那块地方。当时咱们古镇上来来往往的人可多了,老板们从江边一靠岸,办完了正事就奔怡春院来,热闹着呢。
    怡春院的姑娘很多,有些还是蛮有姿色的。但我全都看不上她们,她们有什么好?整个怡春院的姑娘加起来都比不上春桃。我开始想念春桃,想着想着泪水就会自己流下来。
    胡财旺对我说:你想知道春桃的下落其实也不难,派人到学校打听打听不就成了吗?胡财旺是我父亲的账房先生,也是我的账房先生。我父亲死后,我懒得管事,就把店铺的生意全都交给他管。我说老胡,我怎么没有想到这办法呢?
    其实我也不是没想过这办法,我是害怕那里的校长,那狗娘养的校长真狠毒,害得我差点把命搭进去了。胡财旺殷勤地笑,对我说,少爷,明天我即刻起程,亲自为你跑一趟省城……
    五天后,天全黑下来的时候,胡财旺回来了。他神秘地笑着,把我拉到一边。我不知道他为什么笑得那么古怪,但我猜想他带回来的肯定是好消息。他说:恭喜少爷!贺喜少爷!春桃的下落找到了。我急得喉咙都快冒出了嗓子眼,一迭声地问:真的?快告诉我,春桃在哪儿?但这胡财旺却不紧不慢说:少爷,你猜春桃现在在哪儿?
    我踹了他一脚,怒道:你这个混帐东西,少跟我云里雾里的卖关子,春桃在哪儿?快说!胡财旺把嘴凑近我耳朵,轻声说:春桃就在怡春院……我跳了起来,这声音听在耳朵里真他妈的受用。我乐得心里好像开了花,这狗娘养的我替他管了几天店铺,春桃来了怡春院我怎么就不知道?正急不可奈地要往怡春院跑。胡财旺一把拦住了我。我愣住了,我说:怎么了?老胡,你想找揍?胡财旺陪着笑,说:少爷,你也别太心急,你看看现在都什么时辰了,怡春院不早关门了?我抬头看看天,这天早早地就黑了,像要跟我作对一样。
    胡财旺问我,少爷你不想问问春桃是怎么到怡春院的吗?这狗娘养的胡财旺,尽给我卖关子!我又踹了他一脚,他没敢躲过去,硬生生地受了我这一脚,差点摔着了。
    胡财旺说,春桃被抓回去后,姓刘的校长把她关在屋里毒打了一顿,差点打死了。校长是从不肯吃亏的人,春桃原是从妓院里赎出来的当姨太太的,又重被卖回妓院里。胡财旺给春桃下了个结论:女人命贱始终是命贱的,鸡穿上了凤凰的衣服还是没有办法变成凤凰。我没去计较胡财旺的胡说八道,春桃原在妓院里我是知道的,只是纳闷着她怎么辗转着又到了怡春院。
    想到就要见到春桃了,半夜里我睡也睡不着。我怎么可能睡得着呢?春桃是这么性感艳丽的一个女人。我最喜欢看她脱光衣服的模样,她脱光衣服的模样简直就像一只柔软滑腻的小羊羔,她会把我身上的骨头一块一块地全融化,让我身不由己地随着她飘到半空中。她身上有一股很大的吸力, 把我整个儿地吸到她的体内,然后让幸福像无边无际的春雨把我淹没……
    我在心里面想:“其实我也很喜欢秋花脱光衣服的样子,白花花的胸脯,白花花的屁股,像棉花一样柔软地摆弄着我的灵魂。”秋花的老公像公牛一样的高大壮实,可就是那玩意儿不行。秋花老公不在家的时候,我们俩个人就像干柴烈火似的,全身贴得紧紧的,身体不留下一丝隙缝。她太疯狂了,每次都要像水蛭一样把我吸得干干的。
    我正恍惚间,有人插话了:“老头儿,你不是要讲狐狸精的事儿吗?怎么老讲春桃的事?”
    老头子说,“春桃就是狐狸精。”他呷了壶里的最后一口白酒,说道:“这酒真他妈的带劲,如果每天都能喝到这白酒,就当是做活神仙了。”看到大伙儿都眼巴巴地还想听,老头子说:“天不早了,我走了。明天再给你们讲狐狸精的故事。”炉上的柴火已经烧得只剩下些残烟,雨还在下着,天已经开始阴暗了。我抬腕看看表,表针指向五点钟。冬天的天黑得早,不消一个钟头,天就会全黑下来。
    人们逐渐地散了。老头子站起身来,说:“好侄儿,谢谢你的酒肉!”我在心里喊他伯父,但在嘴里却喊不出来。我说:“你就住我这儿吧,我不赶你了。”老头子不理睬我,径直走到门外,说:“我有地方住的。”踏着一双破鞋子,踩到泥地上,发出嚓嚓的声音,这嚓嚓的声音渐渐地远去了。

                                          五
    雨下了整夜。冬夜的雨不大,飘落的时候,在窗外嘀嘀嗒嗒的,隔着厚厚的被褥传入温暖的梦来。
    我一觉直睡到中午。等发觉有人敲门,我才从迷迷糊糊中醒来。按照往常的经验,冬日寒冷的雨天里是不会有客人这么早光顾的,所以我放心地睡了个舒服的懒觉。我抹着睡眼惺忪的眼睛,圾着拖鞋出去开门。
    让我惊诧的是我门前站了一群人,他们大多都是昨天在这里喝酒的客人。他们站在屋檐下谈论着什么,发出低低的笑声。邻街的张婶、赵嫂几个名声不好的寡妇也来了,秋花夹杂在他们的中间,装作不认识我。我的眼光越过人群,看见秋花穿着一件花格子的红色太空衣,眯着眼睛笑,显得俏丽而且风骚。我听到他们谈论的话题里夹着春桃两个字,才猛地省起,他们是来听狐狸精故事的。
    客人们陆续进了大堂。进门的时候有人埋怨我起床太晚了,我心里带着歉意,低声地陪着不是。雨天这么冷,让他们站在门外喝西北风,确实是我的不对。我赶紧在大堂上生了一盆火,尽量地加了一些上好的柴火,好让大家感觉暖和些。
    我在灶上生火,把昨晚已经炖得烂熟的狗肉重新热得滚烫。狗肉锅里飘出的香味,足足把整个店铺全笼罩了,客人全都眼巴巴地等我给他们上狗肉和米酒。古人有云“狗肉滚三滚,神仙站不住”。这狗肉的确是好东西,不但味道醇香,香气浓郁,而且滋阴壮阳,益气补肾。吃了狗肉,冬天里睡觉不用盖被子都暖和。
    大伙儿吃了酒肉,把身上的寒气镇了下来,便开始谈笑了。我听到他们在议论一个叫阿三的酒客,昨天听了春桃的故事,回到家便把正在给猪喂食的女人从猪圈抱出来,心急火燎地要做功课。大伙儿哈哈大笑起来,秋花也掩着嘴儿吃吃地笑。
    有人说了一句话,“那糟老头儿怎么还没来呀?”没有人吭声了,人群里弥漫着一股焦急和失望的情绪。
    这时,屋外响起“嚓嚓”的脚步声。这声音由远及近,渐渐地出现了老头子的身影。他一双夹杂着黄泥巴的破鞋子踩进了大堂,走过之处歪歪扭扭的脚印落了一地。
    老头子依旧穿着那件被污垢磨得乌黑发亮的的夹皮棉衣,胡子脏兮兮拉渣着,佝偻的身躯因为寒冷而蜷缩着,像一只灶塘边的老黑猫。他看见了大堂正中间的桌子空了个位子,一个闪烁着火苗的火盆把四周烘得暖融融的。老头子兴奋地搓着两只手,苍白的脸上显出了笑容。他老实不客气地在大堂正中间的大桌坐下,大咧咧地说:“好侄儿,给我上一锅狗肉,来一壶酒。”他环眼四周看了众人,呵呵笑了,说道:“今天生意不错啊!好侄儿,你怎么谢我?”
    我马上打了一锅儿的狗肉和一壶米酒,很知趣地给老头子送过去。我知道老头子是今天的贵宾,如果不好好侍候着,大伙儿也许会把我撕成两半。
    老头子很满意地喝酒吃肉。大伙儿眼巴巴地望着他,只等他讲故事。喝了个五六成,老头子开口了,“我岁数大了,人老了记性就差。昨天我讲到哪儿了?”有人告诉他讲到晚上梦见脱光衣服的春桃了。
    老头子打开了话匣子,他喃喃地说:“春桃真他妈的是个狐狸精……”

                                    六
    我是在一个下雨天的早晨来到怡春院的。我来到大堂上,放下雨伞。老鸨殷勤地一路小跑过来,远远的嚷道:哟,吴大少爷。这么一大早心急火燎的,到底是哪位姑娘把你的魂勾来了?老鸨四十岁上下的年纪,涂抹着浓厚脂粉的脸上暗藏着黑斑和皱纹,稍一走动,飞飞扬扬的粉尘便飘落而下。她走近我,故意拿鼓鼓囊囊的胸脯来撞我。
    我不想跟她啰嗦,一把推开了她,说别拿这东西来碰我,你这东西不值钱。
    老鸨笑了起来,说我年轻的时候,不知道有多少人看见了我眼馋呢。她故作神秘的凑近了我,说我这儿新来的姑娘可是很值钱呢,吴大少爷要不要尝尝鲜?
    我说,新来的姑娘是不是从省城来的春桃?
    老鸨叫了起来,哟,吴大少爷,你的消息真够灵通的。这春桃也就是昨晚才到这儿的,怎么就传到你耳朵里了。她顿了顿,拿绿油油的眼神看了看我,笑着说:听说这春桃是你的旧相好,吴大少爷的艳福可真不浅呢……
    我脸上一阵臊红,说知道是本大少爷的相好,还不赶紧将人送上来?
    老鸨轻佻地笑了起来,拿嘴巴贴近了我的耳朵,轻声说道:这春桃可不是一般的姐妹,人长得贼漂亮的,可是人见人爱的稀罕物哟……再说了,有哪个到这儿来的爷们不打这美人儿的主意呢?这春桃可不是从前放在你家里的春桃,要见到春桃,这价码……
    这价码老子付不起吗?我打断她的话,鄙夷地看着她。
    老鸨笑了起来,用她肥墩墩的手拍了拍我的胸部,说吴大少爷这儿挺厚的,可以出很多血呢。说罢,转身将我领到二楼的一个房间前。我注意到房门上挂着的一块牌子,上面写着“春桃”两个字,我登时感觉身子因为兴奋而不禁发颤着。
    我那天是在春桃像水一样的温柔里度过的。我们躺在床上,相互搂抱着。我开始解开春桃的衣服,春桃酥亮白软的胸儿微微地浅露了出来。我看到了一道令所有的男人都被勾了魂的乳沟,这道乳沟随着春桃的呼吸一起一伏地诱惑着我……我情不自禁地把春桃的衣衫全都剥光。春桃像一只柔软滑腻的小羊羔又回到了我的眼前……
    老头子说到这段话的时候,整个屋子里静悄悄的,连吃食的筷子都忘了举动,只听到火盆里的柴火燃烧时发出些微毕毕剥剥的声音。老头子看到大家都凝神静听的模样,不禁笑了。他笑起来的模样就像是一个赚足了钱的生意人。他呷了一口米酒,又夹了一块狗肉,很有滋味地在嘴里嚼着,继续讲了下去。
    春桃的这身材长得好,苗条的身段,细细的腰,圆润的长腿。胸脯细嫩的肌肤里透着骨感,骨感里又撑出一对丰腴饱满的奶子来……
    “拿一句什么话来形容春桃的性感美丽呢?”老头子挠了挠头,说道:“骨感美人!对了,就是骨感美人这话儿最合适!”看着老头子的兴奋劲儿,大伙不禁乐了,眼睛不住地往秋花身上瞟去。秋花被大伙瞧得不好意思,低下了头,又把眼睛偷偷地往我身上瞟了几眼。我在心里想:“秋花的确也算得上一个骨感美人,一双奶子很是挺拔诱人……”看到秋花那暧昧的眼神,我不由自主地又胡思乱想起来。
    等我把春桃的衣服脱得差不多了,正要自己给自己脱衣服,春桃伸过手来把我抱住了。她拉住了我解纽扣的手,两只手很熟练地替我把衣衫全解开了。我们两个人就赤条条的躺在柔软的被窝里,拥抱着……
    我们歇下来的时候,春桃说:咱们喝点儿酒。下了床来,拿了一壶古镇米酒和一碟儿红枣,放到床边的小柜上。春桃说:我来侍候大少爷喝酒。说罢,啜了一口酒,一只手伸过来揽住了我的腰,扶着我躺在柔软的被褥上。紧接着,春桃把小嘴儿轻轻地贴紧了我的嘴唇,等我张开嘴的时候,一股暖暖的酒水轻涌到我的喉咙里,烫麻里透着香甜,受用极了。
    这时,窗外雨声大了起来,雨点敲击在瓦片上发出细脆的滑音,传入春闺里,好似美人的手指在按摩着耳轮儿,在春日的温柔里愈加缠绵。
    我从床角爬起,透过窗帘缝隙往阁楼下望去,一片迷朦的雨雾下,不经意地看到胡财旺撑着雨伞在往阁楼上张望。我想,这胡财旺忒也太婆婆妈妈了,要催老子回去,也不急这一时半会的,老子偏偏在春桃这儿赖着不走了。
    我们俩又用舌头相互喂酒,这怡春院的米酒也太邪乎了,几杯酒下肚,满身又热乎乎的,肌肤烫人,浑身是劲儿。春桃媚眼如丝,娇喘吁吁地,又来抱我……
    雨还在下着,淅淅沥沥的,打在后院的老梧桐树上,一片凄迷。天开始昏暗下来,春桃下床来点了四支红蜡烛。龟奴送进来了一小桌饭菜,有鸡汤、鸡蛋等补身子的美味佳肴,还有一壶儿的米酒。
    吃过晚饭,我们又上了床。我裹在被窝里搂着春桃,听雨打梧桐的声音。这雨声一会儿淅淅沥沥的,一会儿又嘀嘀嗒嗒的。始而迷迷茫茫,继而甜甜蜜蜜,再而嘈嘈杂杂,后而凄凄切切……也许是劫后重逢,这声音听得久了,竟像打在我心头上一样,有一种隐隐作痛的感觉。
    我捧起春桃的脸。红烛摇曳下,春桃红扑扑的脸突然流下了泪水。她说我知道你心疼我,可又嫌弃我是个不要脸的婊子。我的确不要脸,从窑子里出来,又回到窑子里,做的尽是不要脸的事儿。说罢,竟伏在我的怀里抽抽噎噎地哭将起来。
    春桃给我讲她的故事。她的家是住在省城附近山窝窝里头的一个穷村子里的,有一个哥哥。她娘在她出生的时候,因为难产死掉了。哥哥看上了邻村一个俊俏的闺女,俩人已经合了八字,可人家讨要一份很重的聘礼,不然不让嫁过来。偏偏倒霉的事跟着来了,她爹在山上放牛,连牛带人一起滚入了山谷。牛自然是没了,她爹把腰骨给摔断了。
    春桃是在一个春暖花开的季节离开村子的。她很细心地给她爹煎了一剂药,端到床头服侍爹吃完药后,把一沓厚厚的钱放在桌子上,用碗儿压上。春桃拉过哥哥的手,教他怎样煎药和换洗爹污秽的衣物。在她拿起包袱要走的时候,哥哥突然哭了起来,说妹子你怎么可以走这么一条路呢?春桃笑了一下,说你拿桌上的钱去提亲,咱家三代单传,就全看你了,你不能没有媳妇。剩下的钱,你拿去给爹买药,让他早点好起来。说这话儿的时候,她听到她爹的床头响起了一阵苍老凄凉的哽咽声。
    老头子讲到这里的时候,停顿了一下。人群里发出了一两声低低的叹息,张婶怔怔地望着老头子,她本来在嗑瓜子的,她忽然停止了嗑瓜子。秋花用脖子上的围巾在悄悄地抹眼泪。酒馆里很安静,大伙儿的目光全落到了老头子身上。老头子又呷了一口酒,他轻轻地咽了下去,没有弄出响声。
    春桃来到了省城的畅春园。老鸨看着身穿满是补丁粗布衣服的春桃,淡淡地说你先换一身干净的衣服,衣服给你准备好了。春桃被领去里间梳洗打扮,换了衣服。再出来的时候,老鸨笑了,她拉着春桃的手说你长得这么丰满俊俏,你很快会成为咱们畅春园的一块招牌的。老鸨接着领着春桃到了二楼一间漂亮的房间,房门上挂着一块牌子,牌子上写了“春桃”两个字。房间里摆着精美的梳装台,有一只画着红凤凰的箱子,里间还配有梳洗间和马桶,最显眼的是房间的正中摆着一张大床,大床的两头都敞开着,床上的被褥全是新的。春桃知道这是她今后工作的地方了,她扶着红漆漆的木格子窗,眼泪怔怔地流了下来。
    老鸨拉着她坐到床沿上,告诉她省城学校的刘校长今晚要过来了,他不想在这儿过夜,他会让人把你接到外边去的。他要开苞,你就忍着点。女人嘛,迟早都会有这趟事的,你别害怕。春桃没有作声,只点点头。老鸨摇了摇头,没有再说什么,下楼去了。
那天晚上,春桃被一辆小汽车接到了一个很大很大的院子里,她看见院子里很多年轻的男女青年。正奇怪间,就被接到了一座漂亮的小阁楼上,她躺在一张陌生的堆着锦绣被子的床上。他见到的是一个瘦高个子的老年人,带着眼镜,长着稀疏的胡子。那老年人很满意地瞧着她,拉着她的手很懂疼人地笑。他的手很轻很柔,春桃很安静地接受了这样的一个夜晚……
    老年人对春桃很满意。第二天,早上起来的时候,老年人告诉她不用回去了,就在这里做他的四姨太,他会把畅春园的事办妥的。
    春桃只当了一天妓女就成了省城学校刘校长的四姨太。第一晚里校长给她的印象很不错,但后来就全然不是这样了。校长表面上温和文雅,通情达理,但折磨起人来一点儿都不含糊。他每周来一次,每次来都要变着法子折腾着春桃。校长喜欢刺激,房间里堆满了镣铐和绳索之类的东西。他喜欢把脱光了衣服的春桃捆绑起来,用鞭子抽得血淋淋的,在春桃的尖叫声中折腾着春桃,然后心满意足地离去……
    老头子讲到这里时,叹了一口气,说:“后来的事情你们都知道了,春桃遇到了我……我只是不明白她回到妓院后又怎么到了咱们镇上的怡春院。”老头子的叹息跟他的年纪一样沉重,有一股浓浓的沧桑味。老头子叹完了气,没有停歇,又继续讲了下去。
    雨下了整整三天三夜,春桃不断地变换着花样来服侍我,在春雨的缠绵里我都忘了是梦还是醒。
    第四天早晨,我从春桃的春闺里走了出来,来到大堂上。我把钱交给了老鸨。老鸨拿奇怪的眼神看着我,嘿嘿地笑了,说:吴大少爷,看春桃把你侍候得舒坦的,这三天三夜,你的精气神没被春桃掏空吧,我还没看到过在这里面呆个三天三夜能自个儿走出来的人呢。
    我哈哈大笑,说:你就瞧着吧。边说着边迈开腿儿往门外走,不想这腿儿一下子变得软绵绵的,浑身没劲,眼前一黑,扑嗵地栽倒在地。

                                     七
    我被胡财旺带着人抬回了家,在家里静养了三天,每天喝人参、鹿茸等大补的名贵药材。等我身体渐渐恢复过来,我又三天两头地往怡春院跑,与春桃相会。我不再开台设赌,也不再请客喝酒。朋友们背地里讥骂春桃是个骚狐狸精,迷了我的心窍。
    真道是世态炎凉,没有了我给的好处,这些酒肉堆里结交的朋友便都骂我重色轻友,一个一个地从身边溜开。
    怡春院的老鸨真够狠的,像一只吸血鬼,把我吸得血淋淋的。我的钱如雪片一样不断地花出去,我的吃穿用度渐渐地捉襟见肘。无奈之下,我又把两间铺面盘了出去。
    胡财旺把盘到的钱交到我手上,我注意到他的嘴角微带着不易察觉的笑意。我说你这狗娘养的胡财旺,一定在心里暗笑我这个败家子,很快就当不成少爷要变成穷光蛋了,是不是?
    胡财旺马上否认了,他说我哪里敢笑少爷你呀?不过,少爷我想劝你一句话。
我说有话就说,有屁就放。哪来这么多废话?
    胡财旺说少爷你不能老去怡春院。我飞起一脚,把胡财旺踹得直哆嗦。我说狗娘养的老胡,我为什么不能老去怡春院?我花的是自己的钱,又不是你的钱,干你什么事?胡财旺笑了笑,说少爷你想想,你每天这样往老鸨那里甩钱,不出一年半载就可以把你的家产全耗光,那多不划算。你不如把春桃赎出来,她整个儿就全是你的了,放在家里随时都可以享用。
    我想了一想,说老胡你这主意不错,我把春桃从怡春院里赎出来,我娶她做我的媳妇,让她天天陪我睡觉,给我生儿子。
    那天真他妈的邪门,刚说这句话的时候,猛然间,我好像看见老爷子铁青着的脸在我眼前直晃,我不禁出了一身冷汗,两只脚直哆嗦。
    我又盘掉了十间铺面。我带着钱来到怡春院。老鸨一般都是坐在大堂上招呼客人的。我进了大堂,果然老鸨就坐在那里。见到是我,她赶紧扭动着肥胖的身子迎了上来,眼睛笑得直眯成了一条缝。她说哟吴大少爷,今天可真不凑巧,春桃正在陪客人呢。我问她在陪谁。老鸨说她在陪镇长张老爷。听到在陪张老爷,我知道惹不起,不敢吱声了。老鸨知道我很失望而且恼怒,但又无可奈何,不禁得意地笑了起来。她说吴大少爷,不如我让凤香陪你,凤香是整个怡春院里的功夫最好的姑娘。
     我说老鸨,今天我不是来找玩的,我跟你谈正经事。老鸨的嘴角一撇,说你能有什么正经事。我说我想把春桃赎出去。老鸨笑了笑,说看春桃把你给迷的,是春桃把你侍候得丢了魂了,不想把春桃留在怡春院了吧。我说是的。老鸨说她可是怡春院的招牌,你把她赎走了,我们今后怎么做生意?
    我说老鸨你说这话也太不靠谱了吧,春桃没来怡春院之前也没见你这儿哪天冷清过呀?老鸨狡黠地笑了起来,说春桃不是一般的姑娘,你要赎人的话,恐怕得放好多血呢。我笑了笑,说老鸨你就不能积点德吗,我劝你少赚些不见得人的钱,小心以后死了阎王爷判你十八辈子都做婊子让人糟蹋。老鸨说让人糟蹋了没关系,千万别成了穷鬼就行了。你家老爷子辛辛苦苦积攒的那点家底,差不多让你败光了吧。我说我知道我是个败家子,但我可不想学我那死去的老爷子,累了一辈子一分钱没有享用就死了。老鸨说你会成为败家子的。我哈哈一笑,拍了拍胸脯,说你放心,我这儿浑身都是血呢,你要割多少刀就开个价吧。
    老鸨果然把我宰得血淋淋的。我把老鸨想要的钱给了她。春桃像一只温驯的绵羊一样从阁楼上被我牵了下来,我看见春桃被我牵走的时候回头望了望怡春院的大阁楼,流了很多眼泪。楼上的很多姑娘从各自的房间里出来,羡慕地望着春桃被我牵走。我猜想她们一定很渴望被人牵走的,包括那个功夫最好但长得不算好看的凤香。可是没有人把她们牵走,客人们只想在她们身上寻找快乐,而不愿为她们付出任何代价,她们只能怨恨自己命薄,没有碰上像我这样的好人。
    我把春桃带回了家里,把她安顿在我的房间里。我张罗着要办春桃的喜事。胡财旺说你不能办喜事。我说老胡你这不是成心想捣乱吗?把春桃赎出来是你的主意,不让我办喜事也是你的主意,你到底想干啥?
    胡财旺说,少爷你想想呀,你把老爷留下的家产差不多全变卖光了,从窑子里弄回来一个姑娘来办喜事,恐怕这事没那么光彩吧。你们家那些亲戚正为这事要跟你闹腾呢,你不提这喜事倒也罢了,如果你去跟他们说,那肯定得碰个一鼻子灰。到时灰锅冷灶的,没人捧场,就怕喜事办不成,倒反惹人家笑话呢。
    我想想这话有道理,便点了点头说老胡那你说我该怎么办呢?胡财旺轻轻地对我说,少爷你也甭管什么办不办喜事的了,春桃被你娶进门是娶,不娶进门也是娶。你们将就着过日子就是,等以后生了娃儿,再办个满月酒,也等于把这喜事给补办了,还怕这邻里亲戚不来凑热闹的不成?
    我笑了,胡财旺也笑了。但我不明白胡财旺为什么也笑起来,我感觉他不应该笑的。半条街的铺面只剩下可怜巴巴的四五间了,他这掌柜的管的生意越来越少,他怎么还笑得出来呢?

                                     八
    我天天泡在房间里,让春桃每天变着花样来侍候我。春桃简直不像是人,她更像一个修炼多年的狐狸精。她眼睛是含着水的,一汪又一汪,漾起的波纹里有一股甜蜜的吸力,让你不由自主地往里面跳,跳到里面却又深不见底,无处着力,周身全是温柔的甜蜜,让你逃也无处可逃。
    春桃是这样的性感温柔,她在床上玩的花样也像她眼睛里的水一样让人难以割舍,她身上有一股奇异的香味,这种香味可不是现下的女娃儿常把自己喷得不是味儿的花露水,那是一种姑娘家皮肉里自己散发出来的香味儿。我喜欢把脸埋在她白花花的胸脯中间,嗅着她肉体发出的清香,感觉自己像做了神仙一般。我问春桃,你总是有办法让我的身体里钻出好多舒服的虫子来,你怎么会哪么多花样呢?春桃笑了笑,说这是在畅春园里逼出来的,畅春园是省城里数一数二的大妓院,没有些吃饭的本钱怎么立足呢?
我暖昧地笑了。春桃没有笑,她别过脸去抹眼泪。等转过身来的时候,我发现她的眼圈里红红的。我傻了。我说怎么了春桃,是我惹你不高兴了吗。春桃摇摇头说不关你的事,我只是惦记着我爹和我哥,也不知道我爹的病好了没有。
    我马上敲了敲我的脑袋,说看我把这事忘的,把接你出来这么久也该去看望老丈人了。我真该死,真该死!
    春桃把我的手拉住,说不怪你的。我是一个贱女人,我知道我没有资格去存有这非份之想。我急了,说我是真心地要和你过一辈子的,不管别人怎么说你,怎么看你,你始终都是我最心疼的女人。春桃流泪了,说你是一个好人,好人会有好报的。我是个不祥之人,我自己的事自己心里有数的。你是有钱人家的少爷,我不能连累你,你要找一个正经人家的女孩子,把人家明媒正娶过来才是道理……
    我用手掩住了春桃的嘴巴,不让她继续说下去。春桃是这么一个懂事的女孩子,有了春桃在身边,别说什么正经人家的女孩子,就算是县长、省长的女儿我全都看不上眼,我怎么可能抛下春桃去娶另一个女孩子呢?
    我执意要让春桃回一趟娘家。我知道我现在暂时不能陪她一块回去。春桃是一个狐狸精,这般没日没夜地跟她呆在一块儿,哪个男人就算是有天大的本事都会吃不消的。我感觉我的身体特别虚,我走路的时候,两条腿就经常打起软腿,好像站立不稳时风一吹就会吹倒一样。
    我不放心让春桃自己回去,就让胡财旺陪着她去。胡财旺是唯一让我信任的人。由于春桃的事,大家都离我远远的,已经到了众叛亲离的地步了。只有胡财旺还算有点良心,仍然对我忠心耿耿。胡财旺其实年纪也不大,三十多岁的人,体格强健,办起事来很得力。我想让胡财旺陪着去,一来有人照应,二来有人打点财礼之类的东西,三来有人看住春桃,别让她冷不丁地跑了不再回来。
    讲到这儿,老头子不再讲下去了。他看了看在满酒馆里竖起耳朵听故事的人群,呷了一口酒,得意地说:“好侄儿,你看我讲的故事比街东头老张放的黄色录像还吸引人,为你吸引来这么多顾客。”我知道他话中有话,便说:“那我免了你这餐酒肉的钱,连同从前喝酒赊下的账也一笔勾销。只要有人愿意到这儿听你的故事,我好酒好肉侍候你。”
    老头子哈哈大笑起来,说:“我不会让你吃亏的!”说罢站起身来,抬脚就往门外走。有客人喊:“喂,你的故事还没讲完呢。”老头子扭动佝偻的身子回过头来,说:“好戏在后头呢!明天待续……”然后,老头子鞋子再次踩入古镇寒冷的黄昏,“嚓嚓”地走远了。
    客人陆续散开去。大家走的时候,有人告诉我明天要多备些酒肉和古镇上的粉利,因为很多人来这里并不都是喝酒的,肚子一定要填饱。秋花走在最后,她好像是等着我似的。我看见她回过头来看着我,我便向她点点头,目光里含着期许。她脸上露出了温柔的笑意,会心地朝我点点头,扭身回去了。
    天开始黑下来,我在厨房里切着狗肉。我预料明天的客人一定很多,所以让杀狗的癞头张三多送了两只狗过来。我必须在明天天亮之前把这些狗肉炖熟,否则明天恐怕一个人忙不过来。其实炖狗肉的工序并不复杂,最费事的就是切狗肉块了。
    这时,门外响起了敲门声。我知道是秋花来了。昨天下的雨把进出古镇的路封住了,秋花的老公回不来,她便得了自由。秋花进来的时候,她居然给我打起帮手来了,又是帮着切狗肉,又是帮着切粉利。
    有了秋花的帮忙,我的活很快做完了。
    我没想到秋花拿来酒壶给自己倒了一大杯米酒,她坐在老头子讲故事坐的桌子旁边,在那里烤火喝酒。我说:“你可从来不喝酒的,你今晚怎么了?”秋花轻轻地说:“我是听了老头子讲的事情才喝的酒。”我说:“为什么?”秋花叹了一声,说:“这老头子讲的事情让我想起了我那没用的男人。我的男人是房事过度惹的祸根,身子给虚垮了。如果不是我男人不中用的话,我才不会那么随便地和你睡觉呢。”
    我没有说话。我转过身去拿了一个酒杯,挨着秋花坐下来。秋花给我倒了一杯酒,我一干而尽,说:“你相信春桃真的那么能迷住人吗?”秋花没有正面回答我,她眼波一转,说:“你们男人就是这副德性,恨不得天下女人个个都是狐狸精!”
    我笑了。秋花也笑了,她一脸妩媚,柔声说:“我做一回春桃好不好?我喂你喝酒……”她笑起来的模样让我心动,我拧了一下她的屁股,说:“秋花,你和多少个男人睡过了?”秋花狠推了一下我,说:“你不是东西,都到你这儿来了你还问我这样的问题。”
    老头子讲的故事让我心里总盘着一个结,缠绕了我一天。我说:“我是认真的。”秋花又狠捏了一下我的手臂,说:“你这个没良心的,你又不是我男人,管这事干啥?”我呷了一口酒,笑了起来,说:“秋花,我觉得你不是个正经人家的女人。”秋花接过话来说:“咦,这倒奇了,我不是个正经人家的女人,那你算个啥?”秋花的话让我猛然想起了春桃对我伯父吴玄华说的那番话,像一根针,刺到我心里边,疼得厉害。我都三十多岁了,该找一个正经人家的女孩子了,这样整天鬼混着偷人家的女人,算什么回事?
    我说:“秋花你是一个狐狸精。”秋花吃吃过笑了起来,说:“我才不做狐狸精呢。你别看春桃这么能迷住你们这些臭男人,但她的下场肯定很悲惨……”听了这话,我不笑了,秋花也不笑了。两个人心里都不痛快,又喝起酒来。
    我想我一定是喝醉了,不然我怎么会把秋花当作了春桃。我在心里喊:“我再不要过这样的日子,再不要这样了!”秋花问我:“你是不是想起自己年纪一大把了,也没成个家了,是不是伤心了?”我说:“我本来是可以娶个很漂亮的媳妇的,可都是因为你,错过了机会……”秋花伏在我肩上哭了,我也哭了。等哭完了,我们又一起喝酒。人就是这样,心里越是不痛快,越是容易喝醉。秋花的酒量也不好,喝着喝着,她就醉了。我记得是我把她扶到床上的,后来就一直迷迷糊糊地睡到天亮。醒来的时候,秋花已经走了。
                                       九
    这一天我醒得早,我惦记着老头子讲故事的事情,没到九点钟就起床了。我打开门的时候,雨已经停了,天空仍旧挂着阴沉的云,风冷嗖嗖地吹着。我生起了火,把昨晚炖熟的狗肉重新煮得滚烫。火盆里的碳火已经烧起来,在冬日的早晨温暖又舒适。
    等我忙完的时候,客人们陆陆续续来了。到了十点多钟,客人的队伍已经很壮大了,一些从不光顾酒馆的人也不断充实进来,看来是被老头子的故事吸引来的。秋花夹在客人中间,跟几个女伴有说有笑地闲聊着,仍旧装作不认识我。
    队伍中多了不少体态丰满的女客,这让我的心情很愉快。酒馆里凳子不够,我只好动用阁楼上闲置的长条板凳,我忙着往楼下搬。秋花和那几个女伴居然给我打起帮手,帮着搬凳子,帮着递碗筷和酒肉。有客人叫,“秋花,看你这副利索劲,要是做忠国酒馆的老板娘就好了。”秋花嘴巴很不饶人,她嘿嘿地笑着,说:“这位兄弟可不要开这个玩笑,嫂子我可是有男人的人。再敢乱说,看我男人不把你的舌头割下来……”
    我在心里想,秋花长得好看,手脚又勤快麻利,如果真的要做这酒馆的老板娘,倒是蛮好的。可是她已经是别人家的婆娘了,而且被那么多男人睡过,就算是她离婚了,再来做酒馆的老板娘,我也是万万不能接受的。
    正在胡思乱想之间,老头子来了。老头子的到来引起了客人们一阵小躁动,客人们都纷纷站起身来给老头子让座,那阵势决不低于主持嫁娶仪式的长辈驾临。
    客人们依旧把整个酒馆最中间的位置让给了老头子。老头子没有半点推让的意思,直接地坐了下来。很快就有打帮手的人把酒肉和粉利端了上来,恭恭敬敬地放到桌上。我在心里暗笑老头子这派头还真不小,有点贵宾的模样,只是不知道他讲完了故事,这些客人还会不会把他当祖宗供着。
    老头子似乎猜透了我的心思。他呷了一口酒,微笑着说道:“好侄儿,你是不是在想着,这老头子骗吃骗喝的也没个正经事,等他讲完故事马上叫他滚蛋,别让他在这儿丢人现眼了。”
    我马上否认了。老头子说:“你放心,老头子这辈子虽然倒足了大霉,但一生清清白白做人,从不做坑蒙拐骗的勾当。我不要你免了我的酒钱,等开春了,我就会有钱还你。”
    我知道老头子是这儿的活宝,如果再跟他纠缠酒钱的问题,非让大伙儿活劈了不可。便说道:“你再怎么混蛋都是我的伯父,这是不可以改变的事实。你别担心,我会为你养老送终的……你现在就开讲吧。”
    老头子夹了一块狗肉,放到嘴巴里,嚼了一下,笑了。他说:“好侄儿,你终于肯叫我伯父了……”他哆嗦着嘴唇。看得出来,他的情绪有些激动。他接着又喝了一口酒,便开始讲了。
    春桃和胡财旺去了春桃的娘家。前前后后算起来,他们一共走了六天。
    到了第六天傍晚,他们回来了。胡财旺的肩膀上、胳膊上挂满了乡下带来的野鸡干、山芋、花生等土货,想来是春桃娘家人送的。我看到的春桃眼睛里是笑着的,她说她爹的腰好起来了,虽然落下了一些残疾,但身子骨还是硬朗的。哥哥娶亲了,生了个大胖小子,在院子里活蹦乱跳满地找乐子。看来春桃是高兴的,娘家的事一直是她心里沉甸甸压着的痛。现在好了,没有了牵挂,春桃可以尽心尽力地陪我睡觉给我生儿子了。
    自打走了一趟娘家,春桃对我的服侍更加体贴周到了。她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一些奇怪的药末和药水。晚上睡觉的时候,她细心地把一小纸袋的药末倒进酒壶里,用手摇了摇酒壶,等摇匀了,笑着把酒壶搁到了床头。我迫不及待地把她抱上床,正待要剥开她的衣衫。她突然轻轻咬住我的耳垂,说你要不要尝尝欲死欲仙的滋味?我不由得心神荡漾,忍不住一把抱住她,说你现在已经让我欲死欲仙了……
    春桃躺在我的怀里。她的头发散乱了,脸上红红的。她说你来喂我喝酒……我心领神会,把酒细细地倒在了她的胸前。她的胸前结实柔滑的奶子像两只诱人的包子竖立两侧,乳沟下是一片平滑光洁的洼地。我俯下身去吸洼地里的酒水,然后轻柔地贴上春桃的嘴唇用舌头去喂,酒水在俩个人喉咙清爽地滑落……我感觉我们好像云雾般升腾了,升得好高好远,一直不停地在云朵里飘来荡去,飘荡得好久好久都不曾掉落下来。一种从未有过的幸福感让我情不自禁地叫喊出来,从喉咙,从心底,从肺腑深处……
    那些奇异的药物在春桃纤细的手指下变着戏法,让我身体里不断地钻出好多好多舒服的虫子来。我成天到晚跟春桃呆在房间,没日没夜地和她办着事。我猜想春桃一定是修炼上千年的狐狸精,一定会很多法术,要不然怎么让我变得这么有能耐,活得这么有滋味。我已经忘记日子是怎么度过了,也忘记了打理门铺的生意。幸亏胡财旺是我的好掌柜,他一直帮我打理着生意,每天都把账薄拿到我的房间里来,然后就一直在房外等,等我看完了账薄再从门缝边递出去。
   老头子喝了一大口酒,看着满酒馆里听得发傻的客人们,不禁地哈哈地笑了起来,说道:“你们一个个的嘴巴张得那么大,一定特别想知道春桃捣弄的那些药末和药水到底是什么东西吧?” 有人说:“壮阳药”。老头子猛地拍了一下桌子,说道:“对,壮阳的春药。”他的目光在每一个客人的脸上扫过,说:“我告诉你们一个道理,这个道理就算放在一千年后还会管用的。凡是一个人做房事要借助于药物,那这个人离虚垮就不远了。皇帝的命够金贵了吧,但是不论哪朝哪代,没有几个皇帝能活过四十岁的。知道为什么吗?就是因为宫里的美女太多,皇帝享用不过来就滥用了春药,最终折了寿,这叫纵欲亡身。这是往轻里讲,往重里讲就是亡国了。所以,春药用得多了人就会毁掉的,可万万不能过度贪用。”又有人说:“骗人的吧,你不是用得很欢的吗?”老头子又拍了一下桌子,说:“没骗人,马上就讲到春药害人……”
                                      十
    我跟春桃在房间里呆了七天七夜。第八天晌午,窗外透进来了阳光,我告诉春桃说我想出去晒晒太阳。春桃说,出去散散心也好,走吧。我摇摇晃晃走出了房门,外面的阳光真好,灿烂地照在院子里的每一片叶子和花上。
    我迈开步扶着走廊的栏杆走,春桃对我笑了一下,轻声说,走路小心些,累了呢,腿软。我说,我不打紧的,我还能跑呢。你不信我跑给你看。春桃说你就别逞能了,坐下休息吧。有了上一次在怡春院的教训,我不敢逞强了。我知道我的身体比几天前更虚了,简直就像生了一场大病,虽然每天吃着大补的药材,可还是提不起半点劲儿。我在院子里坐了半晌,下午的太阳渐渐地热了起来,照得我的眼睛老在打摆。我告诉春桃说,我头晕得厉害,眼前老在发黑,你扶我回房吧。
    我被春桃扶回了房间。我躺在床上,喝了春桃递过来的一杯水,感觉犯困得厉害,没一会儿就睡着了。迷迷糊糊中,好像看见胡财旺来了。他手里拿着一些账簿之类的东西,要我签字画押。
    我一共昏睡了两天两夜。醒来的时候,我听到院子里一片嘈杂的声音,好像很多人在搬东西。我叫了一声春桃,没有人理我。我又叫了一声,还是没有人理我。我睁开眼睛,看见房屋里空荡荡的,春桃没了影子,就连她的胭脂盒、小提袋等随身物件也全都消失了。
    我一惊,暗想不好,春桃莫不是离家出走了吧。这样的想法让我出了一身的冷汗。我顾不上穿上衣衫,大声叫喊着胡财旺的名字,趿上拖鞋就往院子里跑。
    院子里站满了人,所有的人都把目光落在我的身上。我看见张永财站在院子的正中央,他对我莫名其妙地笑着。张永财是镇上的人渣,心狠手辣的,翻脸不认人是出了名的,所以很多人都怕他。我赌钱的时候,张永财曾经是我的好朋友,但是后来我那混蛋叔叔吴太富跟他赌钱,栽在他手里被整得倾家荡产,我就不再跟他有来往了,想不到今天他会在这儿出现。
    我对张永财说你笑什么。张永财说你倒霉的日子来了。我说我为什么倒霉了?张永财狡黠地扬了一下眉毛,说你的那个春桃和胡财旺一起跑了。
    我愣在门口,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那个能让我身子里钻出好多舒服虫子的温柔女人,怎么就不见了。张永财的冷笑声接着又响了起来,他说你走吧,念你以前跟我有过好朋友的交情,挑上几件顺手的被褥、衣服什么的物件,现在立刻就搬出去。
    我说我没听错吧,这儿是我的家,我们吴家三代都住这儿,这是地地道道的事儿,你竟然说让我滚蛋?张永财又嘿嘿地冷笑了起来,他扬了扬手中的房契、地契,说你看看这个吧,白纸黑字,都是你亲手画押的,这不假吧。
    我傻眼了。我登时什么都明白了。到省城里把春桃弄回来的是胡财旺,到山窝窝娘家探亲给我戴绿帽子的是胡财旺,让春桃下春药迷晕我算计我家财的也是这个狗娘养的胡财旺!我算是瞎眼瞎到家了,这该死的胡财旺是一只白狼,一开始就设局让我钻,我被套在局里还乐滋滋地感念他的勤劳忠实……
    张永财幸灾乐祸地说,自打你被春桃这个狐狸精迷上了心窍,我就知道你不但会丢了人还会破了财。你也别怪我不给你留情面,女人是祸水啊,兄弟。天上雨点飘飘洒洒地落下来,我知道这是老天爷给我的报应,我眼前突然闪现了老爷子铁青着脸的那一幕,我知道这一天迟早会来的,只是料想不到来得这么早,而且我会败落得连春桃都没了。
    我抬头看了看越来越大的雨,对张永财说我答应你我搬出去。我不想知道你是怎么跟胡财旺勾搭上的,也不想知道你给了胡财旺多少钱。我告诉你,如果不是为了春桃我不会败落到这个地步的,但是我不恨春桃,一点儿都不恨。你现在就告诉我他们往什么地方跑了。张永财说他们怎么私奔的我确实不知道。我说你帮我一个忙。你现在就去叫人,叫得人越多越好,让他们多带些干粮,到码头、渡口、路口各个方向去围堵,然后你派一些人去省城附近那个山窝窝里,我知道那个地方叫杨家沟。
    张永财说我为什么要帮你。我说就为胡财旺身上的钱财,我知道胡财旺把这么多铺子和房产卖给你肯定得了不少的钱。你抓到胡财旺,那些钱全部归你。我不要钱,我只想要春桃。她虽然跟胡财旺合伙算计我,虽然跟胡财旺私奔了,但她还是我最喜欢的女人。你办完了事,不管成与不成,我立马撒腿走人。
     张永财站在那里琢磨了半晌,然后一言不发地转身走了。他走的时候,跟他一起来的人也纷纷走了,我看见他走的很急,脚下的雨水被他的鞋子踢得四处飞溅。他去叫人了,这个人渣认识镇子上很多三流九教的人,我相信以他的能耐,一定能够调动整个镇子上的闲人的。
    我回到屋子里,给自己倒了一大壶米酒。我坐在屋里一个人喝闷酒,要等着各路人马传回来的消息。我脑子里乱糟糟地想,我身上到底哪点儿比不上这狗娘养的胡财旺,他到底有哪门子的能耐把春桃的心勾走了。
    为了这个问题我想了两天,始终想不出个结果来。接着我去了一趟怡春院。我在大堂上见到了老鸨。老鸨居然对我还是那么热情,没有半点冷落的意思。老鸨说我知道你的来意,其实胡财旺跟春桃早就好上了,只是你这个冤大头一直蒙在鼓里看不出来。你信不信,胡财旺认识春桃,一定比你认识春桃还要早。我说我不相信。老鸨笑了起来,说你呀就是个实心眼。胡财旺没有钱把春桃从省城的畅春园赎出来,所以牵了线把春桃转了过来,又让你把春桃从这儿赎出去。我说老鸨你为什么不早些告诉我,你这不是成心害我吗。老鸨说做我们这行的哪路神仙都不能够得罪。我不能把真相告诉你,要不然他们会恨我一辈子。我说你就不怕我恨你。老鸨笑了,说你们这些有钱人家的阔少爷丢了一个女人,还会去找另一个女人的,怎么会恨我。我说我不会去找别的女人的,我这辈子就喜欢春桃一个女人,就算她对不起我,我还是喜欢她。老鸨摇了摇头,说你回去吧,你是一个多情的情种,情种的下场都不好。
    老头子讲到这里,停顿了一下,接着喝了一口酒。秋花问了一句:“后来呢,后来把春桃找着了没有?”老头子叹了一口气,说:“没有找着。”大伙儿都用同情的眼光望着老头子,没有说话,静默里好像都随着老头子的叹息声在叹气。
    两天后,张永财带着人一无所获地回来了。他告诉我各个路口、渡口和码头都找遍了,没有胡财旺和春桃的踪影。我问山窝窝里的杨家沟呢。张永财说,她骗你的吧,我亲自领着人去过了。山窝窝里确实有个地方叫杨家沟的,但春桃家压根儿就不住那儿。你上这骚娘们的当了……
    大伙儿听了这话心里都空落落的。有人又问了:“她跟你说的话都是骗人的?她爹摔伤和哥哥提亲的事儿是编的?”老头子回答说:“是编的。”客人们有些愤愤然了,尤其是那几个被赚了几滴眼泪的女客人,张婶脱口就骂:“不要脸的骚货!”秋花问:“那你还喜欢这个骚狐狸精吗?”
     客人们都静了下来,只等老头子否定性的回答。出人意料的是,老头子竟毫不犹豫地回答道:“喜欢!”听了这话,大伙儿傻愣在那里,一个一个都张大了嘴巴。

                                       十一
    老头子没有解释,继续说了下去。
    我从吴家大宅搬了出来。我叔叔吴太富收留了我。吴太富虽然因为赌钱败落了,但毕竟只输掉了田地,从我祖父手上分得的几间大宅还在,没有输光老本。
    吴太富看着我凄惶落魄的样子,叹了一口气,说咱们都是吴家的罪人,你是败家子,我也是败家子。我低下头,说我知道我是败家子,是我害死了我家老爷子和我娘,是我把上两辈人辛辛苦苦积攒起来的家产败光的,我对不起吴家的列祖列宗……说这句话的时候,我低低的哭了起来。
    吴太富没有说话,我知道他心里一定不比我好受。他是我的长辈,长辈就该有长辈的模样,可他已经丧失了训导我的资格。等我哭完了,吴太富说我们喝酒吧。于是我们喝起了酒。在喝酒的时候,吴太富说你可以住在我这儿,但我要跟你约法三章。我说什么约法三章。吴太富说你不可以跟我儿子吴清平说话,一句话都不能讲。我说为什么,我能跟你说话,为什么就不能跟你儿子说话。吴太富说就因为你是个混蛋,可我儿子不是,不让你跟他说话是怕他跟你学坏。
    我喝下了一口酒,想了想说如果他自己要跟我说话呢。吴太富说那你也不能说。我皱了皱眉头,说那我不住你家了,不让我说话我住得不自在。吴太富愣住了,说你不住这儿你能住哪儿?我说反正这个镇子我也没有脸面呆下去了,男儿志在四方,我要去闯荡江湖。
     吴太富呷了一口酒,笑了。他说你是浪子,浪子回头金不换,我很高兴你有这个想法。顿了顿,他问我打算去哪儿。我摇摇头,说我还没想好呢。吴太富一本正经地说眼下倒是有个可以混吃混喝的差事,只是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干。我说什么差事。吴太富说你可以去当兵吃粮。我想都没想当即表示愿意。
    我知道眼下时局混乱,政府正在抓壮丁去打仗,如果不是被逼得没路子,没有人愿意送自己的孩子去当炮灰。但是我在镇上已经没有立足的地方,春桃跟胡财旺私奔了,就连张永财这样有能耐的人都没能把他们追回来,我还有什么不可以舍弃的。春桃是我最后的寄托,我心里唯一寄望的一根稻草最终也断了。我感觉自己就是一具空落落的干尸,不管做什么差事,只要能住能吃我就心满意足了。   
    说定了这件事,我们俩人心里痛快多了,又喝起酒来。喝到烂醉的时候,俩人抱头痛哭了起来,灯影下一个是小混蛋,另一个是老混蛋……
   
                                  十二
    我成了国民党军队的兵士,跟随着白崇禧的部队打仗。那一年是一九四八年的冬天,解放军在北方战场上取得了很大的胜利,国民党的军队被迫全线退缩到长江以南,准备固守江防。但是国民党那时已经是危局难撑,气数已尽。没几个月,解放军就把长江防线扯开了,攻打过江来。那时候我们团驻防在湖北团风的一块小高地上,枪炮还没打到我们防区上空,就看到前边阵地上人潮像溃堤的洪水一样纷纷涌过来,有人喊着前线失守了,共军打过来了……
    我哪里见过这阵势,正手足无措间,阿手推了我一下,说还发什么愣,快跑,跑得越快越好……阿手是我的同乡,比我早来几年,是我的班长,有战场上的经验。慌乱中,我们背起枪撒腿就跑,哪儿人多的地方就往哪儿没命地跑。天黑的时候,我们跑到了一个小城上。团长传下令来,今晚就在这里宿营。那时幸亏我们跑得早,成团的建制没有打乱,虽然丢弃了很多重武器装备,但好在后勤装备供给没有丢,所以很快就安顿了下来。
    大家心神惶惶地在不安中度过了上半夜。下半夜的时候,我们被包围了。我在迷迷糊糊的睡梦中被阿手推醒,只听到城外解放军劝降的喇叭声。大致的意思是你们被包围了,别做无谓的抵抗,缴械投降是你们唯一的出路之类的话。我说阿手我们怎么办。阿手说不会有事,团长很爱惜我们这些当兵的,不会把弟兄们往火坑里推。果然团长很快就作出反应,他派人跟解放军谈判。谈判的结果是我们团光荣地集体起义投诚。
    就这样我参加了解放军,成了第四野战军第十五兵团第四十四军一三一师的一名战士。直到后来,我才知道我们的团长邱石元早在一个多月前就被地下党策反,起义投诚是早晚的事。邱石元是我的同乡,起义后我们团没有被拆散,他仍然担任团长,阿手也仍然是我的班长。
    我们部队接着转战湖南、广西等地,接连歼灭了白崇禧的好几个师。一九五零年春天,部队转入剿匪工作,顺利剿灭了盘踞在两广岭南一带的土匪。剿匪结束后,部队换防到河南洛阳一带。在这中间,由于我读过书,肚子里有点墨水,加上跟邱团长是同乡,很快被提拔为班长、排长直至连长职务,阿手则当了另一个连的连长。
    老头子正讲得起劲,突然有人插话了,说:“老头子,你怎么越扯越远了。我们不关心你打仗的事儿,我们只想知道春桃跟胡财旺私奔后的事情。”大伙儿全都眼巴巴望着老头子,只盼他能把故事再牵回到春桃身上。老头子拿起酒壶,斟了一杯酒,一口喝了下去,说:“马上就讲春桃。”
    一九五一年的初冬,洛阳城内下了一场很大的雪,飘飘扬扬的雪花把偌大一座城市的街道和房屋全都覆盖了。这一天上午,我和我的连队被通知到沧口区开平路二十号报到。来报到的有沧口区政府、公安分局干部和一大批有妇女工作经验的干部,我们接到的任务是取缔妓院、收容妓女,我带领的连队负责担任取缔郑州路56号一个叫春艳院的妓院现场秩序的警戒维护和妓女收容押解工作。
    一切准备妥当之后,行动开始了。中午十二点开始,按照上级的指令我们出动到春艳院将老鸨抓获,封闭妓院大门,把妓女们团团围住。女副区长刘平站在阁楼的高台上举着喇叭,用很大的声音宣读市政府关于取缔妓院、收容妓女的决定,当宣布到所有妓女全部接受劳动教养的时候,妓女们像被炸开了窝。有一个妓女哭了,她叫妈妈啊,你叫我们怎么活下去啊……她这么一哭喊,一百多名妓女全都哭闹起来,场面混乱不堪。刘平见状用喇叭大声喊肃静肃静,却怎么也控制不住局面。我恼火了,举起手枪朝天砰砰地猛开了几枪。妓女们都怕死,听到枪响,所有的人安静了下来。
    我吼道,不许哭闹,不许哭闹……都给我老老实实地听刘区长训话!所有的目光全都齐刷刷地落到我身上。雪花飘扬中,我在妓女群里看到一双水一样的眼睛,那双眼睛里盛满了可怜的恐慌、期许和温柔。我感觉我的心跳要停止了,这不是我的春桃吗。我怀疑我在做梦,我咬了一下舌头,感觉是痛的。春桃正待张嘴认我,职业的习惯让我瞬时作出了朝她摇摇头的反映。春桃会意了,默默地低下了头。
    春桃的意外出现,让我乱了方寸。我指挥着手下的战士将哭闹撒泼的妓女们一拨一拨地装上汽车,心里却暗暗寻思着怎样偷偷放了春桃。妓女们被运到城东教养收容所集中接受劳动教养。我在心里庆幸看守这个收容所的部队是我的同乡战友阿手的连队。
    我是在一个雪停之后的夜晚把春桃偷偷带走的,我用酒灌醉了阿手和他的勤务兵,偷了他的通行证,带了一套军装到收容所里,让春桃化装成解放军战士混了出来。我决定豁出去了,我要带着春桃私奔。我承认我意志薄弱,干了三年的革命工作没有把我培养成立场坚定的革命战士,反而在春桃这样一个性感温柔的女人面前我被彻底地打倒了。
    我们逃上了南下的火车,又在途中路过的湖南一个小站下了车。我和春桃住进了一个叫芙蓉的小镇旅馆。春桃依旧是这样的性感温柔,我在她身上找回了男人最幸福甜蜜的钥匙。我和春桃一次又一次地在床上办着事,直到筋疲力尽。我没有问春桃为什么跟胡财旺合伙算计我,也没有问我哪点儿比不上胡财旺。我觉得只要能跟春桃在一起,那些过往的恩恩怨怨又算得了什么呢。
    看到我没有一丝责备的意思,春桃自己羞愧地流下了眼泪。春桃给我讲她和胡财旺的故事。春桃说她认识胡财旺比认识我还要早。春桃的家不是在山窝窝里头的杨家沟,她家住在省城里。她爹是做裁缝的,她娘早死了,有一个做她爹徒弟的未婚夫。未婚夫是胡财旺,家住在省城附近山窝窝里头的胡家岭。她爹正在生一场大病,治病需要花一笔大钱。胡财旺为了给她爹治病,去偷了一家珠宝店,被人逮住了,投到警察局的大牢里治罪。她爹很快就死了,春桃走投无路,就卖了身,到畅春园当妓女,将卖身的钱把胡财旺保了出来……胡财旺在省城无法立足,就到了古镇上给我爹当起了掌柜。
    春桃说跟你私奔到镇上是胡财旺的主意,是我主动勾引你的,如果不是我,你爹你娘就不会气死,你的家产也不会被张永财霸占去,这都是我作了孽了啊,我对不起你。春桃哭了起来,眼泪滴滴嗒嗒地落下来。我的心儿全软了,一把抱住了她,温言说我不怪你,就算是你和胡财旺合伙算计了我,你还是我最喜欢的女人。
    春桃问我,你难道不想知道胡财旺后来到了哪儿吗。我说我不想知道。我以为这辈子再也不会见到你了,天可怜见,现在居然还能跟你在一起,已经是天大的福份了。胡财旺是死是活,又关咱们什么事?
    春桃又哭了,这一回她哭得很伤心。她说他们带着钱财私奔后的第三天,就在省城附近的路上被张永财带着人围堵住了。他们跪下来哀求张永财放一条生路,还把身上的钱都给了他,并保证逃得远远的,永远不再回来,张永财才放了他们。他们逃到湖北,身无分文,只得行乞度日。日子越过越困苦,想不到胡财旺狼心狗肺,竟然偷偷将春桃卖到了妓院……
    我安慰着春桃,说我对你是真心的,不管以后的日子怎样危难险恶,我都会加倍地疼你爱你,不离不弃,我们一辈子永远不分离。
    夜幕已经降临了,雪花又在飘落。我关了房间的门,点亮了灯。这时候,柜台下来人了。听到查房的声音,我不禁吃了一惊,这声音不是阿手连长却是谁?我暗想不好,部队派人来抓我们了。我赶紧拉起春桃的手,顺着旅馆的窗外爬了出去。我拉着春桃一路狂奔,阿手带着人急追而来。我们逃进了山林里,树林是最好的逃亡地带。黑暗里阿手已经找不到我们了,我和春桃藏进了一个山沟里。
    雪越下越大,四周全是白茫茫的一片。春桃颤抖着说,冷,我感觉好冷。我赶紧抱住了她。风雪飘摇中,我们紧紧地拥抱着,相互取暖,相互安慰。我说春桃不怕,等天亮了,我们就沿着山沟往山外的世界走,不会有人找到我们的。
    我们被人找到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中午,我和春桃像个雪人抱成一团,春桃被冻死了,我只剩下了一丝气息。是她临死之前用她自己的体温为我保留了最后一丝生命的热气。阿手连长把我送往医院,把我救活了过来。据后来阿手对我说,春桃脸上是含着笑容的,她双手把我抱得死死的,怎么扳也扳不开。为了抢救我,逼不得已只好用铁锯把她的两只胳膊锯断了。暗红色的血渍沿着我的衣服渗下,把身下那一片雪地染得殷红殷红的……
    我被送上了军事法庭。法庭判了我十五年刑罚。从劳改场出来后,我被安排在了一家肉脯厂工作,后来工厂倒闭了,我退休后进入了最低社会保障行列。我曾经去了一趟芙蓉镇,但没有找到埋葬春桃的坟墓……我之后再也没有娶亲。春桃死了,我的心也死了,我还有什么心思跟别的女人过。
    几个女人的眼圈早就红红的了,她们被老头子的故事打动。女人是一种温情的动物,总是容易让她们流眼泪的。老头子叹了一口气,混浊的眼睛里几滴泪水在打转着,藏满污垢的皱纹里透出几缕阴暗的色泽。他缓缓地站起身来,两只手从黑黝黝的袖筒里伸出,他端起了桌上的酒壶,一仰脖子把酒全都倒入他的哆嗦着的嘴里。他抹了一下嘴唇,几滴酒水沾在了他花白的胡子间。他摇摇晃晃地走出了酒馆的门口,像是五十年前他在怡春院呆了三天三夜后,走出来的样子。雨又飘飘洒洒地下了,天色阴沉了下来。我抬腕看了看表,已经五点多钟了。酒馆里的人也都站了起来,每个人的脸上都是一副空落落的表情,人群渐渐地散了。我看到老头子回了一下头,我感觉他的脸色苍白了好多,也苍老了好多,每一步都走得蹒跚而疲惫。

                                 十三
    客人们都离开了,只有秋花留了下来。她在那里帮我收拾碗筷,洗干净碗筷了,又去擦拭桌椅凳子。我估计她今晚不想走了。天空又下起了雨,秋花的男人今晚还是回不来,一个守着活寡却不守妇道的女人是不会放过这样的好机会的。
    老头子讲的故事让我心底总留着阴影,我心里空落落的。我宁肯相信一九五一年冬天的那个故事里,那个像雪人一样蜷曲着和老头子死抱成一团的春桃不是真实存在的。春桃虽然死了,却得到了救赎,她无须带着太多的负疚离开这个雪一样纯洁的世界,我想她是幸福的。老头子无疑也是幸福的,他虽然后半辈子穷困潦倒,贫病交加,但他这辈子跌宕起伏、荡气回肠地痛痛快快爱过恨过闯过,有什么能比这样的人生经历更让人感到艳羡和追慕?
    夜幕已经降临了。我关了酒馆的门,打开电灯,烧了一盆很旺很旺的碳火。我坐到一张方形的桌子前,自顾自地喝酒。秋花问:“你今晚不焖狗肉了?”我说:“不焖了。老头子故事都讲完了,明天还能有多少客人。”
    秋花不哼声了,她挨近了我坐下。我喝了一大口酒,说:“秋花,你觉得老头子讲的故事里春桃是好人还是坏人?”秋花说:“我觉得春桃既不是好人也不是坏人,她是一个狐狸精。”她反过来问我:“你说狐狸精有好人和坏人之分吗?”我答不上来,又喝了一口闷酒。我说:“秋花,我心里还是不痛快,不如你陪我喝酒吧。”秋花狠狠地拧了一下我的手臂,说:“人家都留下来陪你了,你还非要我喝酒。你是不是不想让我陪你睡觉了?”我摇了摇头说:“我是很想睡你的,你的身子那么白嫩,又那么丰满,是男人的都想睡你。但老头子讲的故事,结局不好,让我没有了睡你的兴趣。”
    秋花伏在我肩膀上哭了。她说:“老头子讲的故事,还是让我想起了我那个不中用的男人。老头子说的一点儿都没错,春药用得多了人就会毁掉的……都是壮阳的春药害了他。可是你设身处地地替我想想,我也是人,我一个三十多岁精气旺盛的女人守着活寡,这么地熬下去,要熬到哪年哪月才是个头啊。”
    我没有说话。我知道我不能说话,我这当会儿一开口说话准坏事。我只是闷声不响地坐着喝酒。秋花哭了一阵子,不哭了。她扳过我的脸来,脸颊红红的,说:“不如我离了婚,再来嫁给你,当酒馆的老板娘好不好?”我回答说:“不好。”秋花没想到我会回答得这么决绝,她愣住了,问道:“为什么?我长得不漂亮吗?还是我不够性感温柔?”我说:“都不是。”秋花说:“那你为什么不能娶我?”
    我告诉秋花:“老头子讲的故事让我明白了一个道理,爱一个人就要爱得明明白白,清清楚楚,有始有终,才对得起自己的良心。过河拆桥,始乱终弃,那是要遭报应的。”秋花是一个水性扬花的女人,她听了这话儿,知道说的是她,不由得酸酸地哭将起来。等哭够了,她站起身来,一言不发地转身走了。

                                   十三
    在这以后,酒馆里长久地没有出现老头子的身影,我的酒馆也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客人们偶尔会谈起他,说他戒酒了,住在镇上的敬老院。他跟几个孤寡老人迷上了下棋,偶尔还会因为输棋跟人吵架。但客人们更多的是替他惋惜,都说老头子为一个水性扬花的妓女犯错误,丢了大好前程,实在不值。
    我去了几趟敬老院,想让老头子搬回来跟我住。他不乐意,说住这儿挺好的,有伴儿,挺自在的。我知道他的习性,也就没有勉强他。
    马上就要过年了,天气又冷了下来。飘飘扬扬的雨丝仿佛告诉人们过年的节庆里,桃花是要爆开花骨朵儿的,然后在春节的爆竹声中盛大地开放。
    邻居街坊都在准备过年的年货,在外面打工的人们都回到了家,街道上赶街买年货的人把街道挤得水泄不通。
    这一天的天色极其阴沉,雨像要下却没有要下的意思。酒馆里的生意特别好,回乡过年的客人把酒桌挤得满满的,辛辛苦苦劳作了一年了,近了年关的时候,大家都舍得花钱请客喝酒。
    我正忙着接待客人。这时,邻居的阿三闯了进来,给我带来了一个不好的消息。老头子死了,死在敬老院里。我心里一惊,这一惊可是非同小可。阿三是我们吴家的族人。我听到老头子的噩耗,马上吩咐阿三替我收拾酒馆的残局,把店门关了。我向客人们连连作揖致歉,希望得到客人们的谅解。客人们没有为难我的意思,都很快地吃饱离开。
    我赶到了敬老院,指挥着吴家族人把老头子的尸体抬回了我的酒馆,我要在酒馆里给老头子办丧事。我看着已经变得僵硬的老头子,告诉阿三说我们把老头子厚葬在街后的马头岭上吧,在那里他可以看到昔日的怡春妓院。我们在酒馆前面的街道上,请来了做棺材的匠人,他们穿着单薄的衣服,挥动着斧头,他们的身上冒着白腾腾的热气,在寒冷的天气里像一个个不曾熄灭的火炉。
    出殡的那天,下了一场大雨。春节前后的天气里一般是不会下大雨的,我怀疑是老天爷的安排。下雨过后,我指挥着八个丧甲,抬着厚重的棺材,吹打着唢呐,一路撒着纸钱冥币,向马头岭山上直奔而去。前来参加出殡的队伍很壮观,浩浩荡荡的,除了吴家本族人之外,大多数是听了狐狸精故事的客人,秋花和张婶等几个名声不太好的女人也来了,他们是因为听了老头子的故事自发而来的。
    我们把老头子的棺材放到已经挖好的土坑里,垒好了坟堆。阿三指挥着人放鞭炮,他们把鞭炮放得惊天动地的,好像在山上打仗一样。老头子终于走了,去了另外一个世界,一个也许能够和春桃相聚的世界。我希望他走得热闹些,走在漫山遍野爆开着花骨朵儿红艳艳的桃花林里,走在所有的人美好的祝愿里。
    我举起了祭坛前的酒壶,把壶里的残酒一杯一杯地泼洒在老头子的坟前,在酒花溅起的尽头,我仿佛看到了初春桃花盛开的地方,一只狐狸在花丛间跳跃着,它闪动着亮晶晶的眸子,妩媚地朝着我轻轻地笑着……
(全文终)
2#
发表于 2009-6-2 19:21 | 只看该作者
支持朋友新作!!!!!!!!!!
3#
发表于 2009-6-2 19:23 | 只看该作者
几代家事,娓娓道来,语言浑厚古朴,很耐读。时间紧,没有读完,有时再读。
4#
 楼主| 发表于 2009-6-2 21:51 | 只看该作者
本故事是家族陈年旧事。小说写得结局有些凄凉,是一个特定历史条件下的爱情故事。其实爱情故事之所以感人,在于它无法实现的缺憾,两人相爱却无缘终身,把受之美丽活生生地撕裂了给人看,由此引起人们对爱的珍惜……吴玄华代表的是旧社会的一类人——痴情却又无能的情种。
5#
发表于 2009-6-2 22:22 | 只看该作者
在全角状态下进行编辑
6#
 楼主| 发表于 2009-6-3 08:28 | 只看该作者
新近学的在中财论坛发文章,不到之处,敬请文友们指点一二。
7#
发表于 2009-6-3 09:14 | 只看该作者
  结尾加声明。文段间要空行!
  问好新朋友!
8#
发表于 2009-6-3 10:01 | 只看该作者
欢迎卡卡的热情参与!此篇因为非首发,所以无需版权声明!小说厚重,学习了!
9#
发表于 2009-6-4 20:37 | 只看该作者

读叫卡卡的鱼小说《狐 狸 精》

  这篇小说很长,需要一点时间慢慢认真读一下。在下面断断续续看了一些,总体感觉不错,有一定生活与艺术份量。同时,小说传达的信息量很大,结构与人物、故事等多方面均不错。这里,真诚表示欢迎新朋友来太虚!希望不要撂下帖子就走人,也参与交流一下,看看别人的作品。快乐及其到这里的意义也许更多的是来自这一切。
  为什么没有版权声明?
10#
 楼主| 发表于 2009-6-5 11:42 | 只看该作者
读叫卡卡的鱼小说《狐 狸 精》  这篇小说很长,需要一点时间慢慢认真读一下。在下面断断续续看了一些,总体感觉不错,有一定生活与艺术份量。同时,小说传达的信息量很大,结构与人物、故事等多方面均不错。这里,真诚表示欢迎新朋友来太虚!希望不要撂下帖子就走人,也参与交流一下,看看别人的作品。快乐及其到这里的意义也许更多的是来自这一切。


谢谢版主雅鉴!只有交流才有进步,这是艺术的规律。有时间会多参与别人作品交流的,把论坛办得红红火火的,这是大家共同的心愿。
11#
发表于 2009-6-5 12:59 | 只看该作者
一只狐狸在花丛间跳跃着,它闪动着亮晶晶的眸子,妩媚地朝着我轻轻地笑着……
传神之笔。 不错的小说。
12#
发表于 2009-6-5 22:01 | 只看该作者
原帖由 叫卡卡的鱼 于 2009-6-5 11:42 发表
读叫卡卡的鱼小说《狐 狸 精》  这篇小说很长,需要一点时间慢慢认真读一下。在下面断断续续看了一些,总体感觉不错,有一定生活与艺术份量。同时,小说传达的信息量很大,结构与人物、故事等多方面均不错。这里, ...


  这篇《狐狸精》,无疑是一篇值得一读的小说佳作。篇幅很长,但很好读,可以视为作者在太虚的亮相之作。断断续续读完,的确颇费了一些时间,总体感觉正如作品第一句话给我留下的第一感觉与初步判断一样,不错,有一定生活与艺术份量。同时,小说传达的社会信息量很大,无论结构、主题、人物、故事、情节与细节,均不错。尤其值得一提的还有语言。我们知道,小说是语言艺术,其他小说要素具备的情况下,语言尤显十分重要。因之,这篇《狐狸精》让我们看到了一篇真正意义上的小说作品。值得重点推崇,值得鼓励。
  《狐狸精》,向我们呈现了作者的小说创作功力。之所以没有加精,一是读它确需要耐心和时间。十四个章节(其中十三重复了),一路读来,大部分都是利用有限的工作、生活与写作之余,一次又一次点击它,细细品味,相信作者是可以理解的。还有一点令人边读边颇费思量的是,它没有加首发版权声明,后来我注意到一楠版主文后的提示,明白了。而在这里,这一点恰恰是中财论坛最为看重和多次强调的一个重要条件。不过,如果作为交流作品,这篇小说加精不成问题。等到看完,就是今天了,两个原因,加之本期作品已经开始发表。无论如何,它是太虚的精华小说这一点,现在已经可以确认,相信作者明白了这一点,也不会有任何怨言和遗憾。有新作,作者今后第一时间发表在太虚应该是不二之选。当然,如果另有想法或选择,我本人表示尊重。
  不多说,期待作者的新作。
  精华小说!
13#
发表于 2009-6-5 22:07 | 只看该作者
读了,是篇好小说。非首发,可惜了。
14#
 楼主| 发表于 2009-6-6 09:42 | 只看该作者

回复 12# 霍名夏 的帖子

引用:
 
这篇《狐狸精》,无疑是一篇值得一读的小说佳作。篇幅很长,但很好读,可以视为作者在太虚的亮相之作。断断续续读完,的确颇费了一些时间,总体感觉正如作品第一句话给我留下的第一感觉与初步判断一样,不错,有一定生活与艺术份量。同时,小说传达的社会信息量很大,无论结构、主题、人物、故事、情节与细节,均不错。尤其值得一提的还有语言。我们知道,小说是语言艺术,其他小说要素具备的情况下,语言尤显十分重要。因之,这篇《狐狸精》让我们看到了一篇真正意义上的小说作品。值得重点推崇,值得鼓励。
  《狐狸精》,向我们呈现了作者的小说创作功力。之所以没有加精,一是读它确需要耐心和时间。十四个章节(其中十三重复了),一路读来,大部分都是利用有限的工作、生活与写作之余,一次又一次点击它,细细品味,相信作者是可以理解的。还有一点令人边读边颇费思量的是,它没有加首发版权声明,后来我注意到一楠版主文后的提示,明白了。而在这里,这一点恰恰是中财论坛最为看重和多次强调的一个重要条件。不过,如果作为交流作品,这篇小说加精不成问题。等到看完,就是今天了,两个原因,加之本期作品已经开始发表。无论如何,它是太虚的精华小说这一点,现在已经可以确认,相信作者明白了这一点,也不会有任何怨言和遗憾。有新作,作者今后第一时间发表在太虚应该是不二之选。当然,如果另有想法或选择,我本人表示尊重。
  不多说,期待作者的新作。

  

  谢谢霍版谬赞!学写小说,本人断断续续写了三四年,起始写的是网络风格的纯情小说,在多家网站上发表。但近期我试图转型,尽量注重情节的塑造。其实我想小说即故事,是由一个一个相互关联而又巧合的情节组成的,无巧不成书,这是巧合与情节的功用。另外,语言也是必需注重的一个因素,因为情节也罢,巧合也罢,最终托起小说翅膀的载体还是语言。小说的语言不在于华丽,而在于它的朴实和简洁。许多初学者往往容易犯华文丽语的毛病,就很容易割裂情节,结果小说出现散文化趋向,其实是把握不了语言与情节的关系所致。
  之所以说了这么多,无非是感动于梦游太虚这个大家庭的关爱,在这里我找到了温暖的感觉。谢谢!
  其实本文并非在别处发表过,没有加版权声明,是因为本文正在一个刊物上推荐发表。望各位版主见谅!

[ 本帖最后由 叫卡卡的鱼 于 2009-6-6 09:48 编辑 ]
15#
发表于 2009-6-6 09:46 | 只看该作者
再读,欣赏!

也欢迎楼主阅读并点评邱天的小说。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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