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柳正义

七彩燕

　　　　　　　　　柳正义
　　　　　　　——柳树林纪事之三

　　柳正义不记得自己很小很小的时候有过什么好日子，只记得生他的父母不是养他的父母。他出生在那热火朝天的一九五八年，出生地是另一个村庄的另一个家庭。生母抱着他乞讨着来到柳树林——据说当时他软软地蜷在生母怀里，如果不是鼻腔还有点气息，生母真会以为他死了。多亏养母的半碗热汤和一件破棉袄他才活了下来。养母给他生母一碗高粱面，这样，他就成了养母的儿子。

　　事实上他生活在养父母身边远比生活在生身父母身边幸福。他是养父养母唯一的孩子，况且是年过四十才有他的。柳树林的生活比他出生的地方好，养父母家的生活更比他拥有七个同胞兄弟姐妹的生父母家中好。他是同胞兄弟姐妹中最为幸运的一个。

　　长到该上学的年龄，他穿上养母亲手缝制的一身崭新的蓝卡其布衣，戴顶绿军帽，打扮得精精神神的，由养父带上第一个到学校报名，写上大名柳正义。养父母并不识字，却总爱笑眯眯地守在身旁听他念书。

　　那真是一段“少年不识愁滋味”的美好日子。
　
　　他渐渐长大了，养父养母却慢慢老了。“文革”十年没识多少字，倒落得一个强壮的体魄。这可是资本。高中毕业回乡务农，他接过养父肩头的担子，跳起了养家糊口的重任。柳树林的地不薄，辛辛苦苦一年下来，温饱自然不在话下，只是缺钱花。他家的经济地位早已不是那时的情形了，好在政策宽大，许多心眼活的柳树林人广开挣钱的门路。柳正义心动了。他不甘寂寞，总想跃跃欲试。

　　做大生意，手头无资本，再者初次涉水，不知河之深浅，初生牛犊不怕虎。柳正义做的第一桩生意是贩鸡。柳树林在当地算是较大的一个集镇，逢双有集。柳正义一清早守侯在村外的公路上忐忑不安地等候赶集卖鸡的乡下人。头一次，他用手头仅有的十元钱买了两只老母鸡，拿到集上，转了不到个把小时，两只鸡全部脱手，净赚一元五。这远比辛辛苦苦在地里干活划算。他心中乐滋滋的，拿出自己挣得的一元五毛钱中的零头，称了一斤豆腐回家，好让养母做顿可口的饭菜，滋润滋润多日啃洋芋酸菜包谷面馍馍弄得寡淡无味的嘴。

　　不巧这时养父却死了。养父其实不算老，才六十出头的人。养父撒手走了，留给柳正义一大堆债。柳正义依然扎扎实实务农，依然每逢集日做点贩鸡贩猪崽子的小本生意。但一集两三块钱的薄利只能让他望“债”兴叹。村里有人鼓励他做大本生意，忧忧豫豫几天后，他决定豁出去冒一次险。

　　这次是与人合伙贩花椒。几千斤花椒从河北运到柳树林，一路上火车站、汽车站处处揩油，搭进去近千元。尽管如此，每人仍分得五百多元，真是发财的好兆头！

　　自此，柳正义放开手脚，单独行动，不出两年，债还清了，家里富了，并娶妻生子。柳树林人一提起柳正义，谁不翘起大拇指夸他有能耐。

　　可是好景不长。有一天，县公安局的警车停在柳正义家的门口。人们看见公安人员从他家搬出一台彩电，一台黑白电视，两台录音机，还有毛毯，五颜六色的高级被面等一大堆东西，连同戴上手铐的柳正义，被警车哇哇响着拉走了。

　　村民们这才知道，柳正义的生意之外还有更大的无本生意。老人个个吸着旱烟，谈论着“马无夜草不肥，人无横财不富”的古谚，得出发了横财就不见得是好事的结论。

　　蹲了三年监狱，不满三十的柳正义看上去起码比实际年龄要老十岁。面对迅速苍老了的养母，和长了三岁的儿子，和他走时尚在腹中的女儿，和老婆冷漠的眼神，回想牢头狱霸对他的折磨，柳正义不禁鼻子一酸，泣不成声。

　　生活又回到了原先的轨道。晚上躺在属于自己的炕上，躺在属于自己的老婆身边，柳正义热血沸腾。可老婆冷冷推开他，说：我不能跟你睡。我有病。

　　柳正义心头的热情骤减，他疑惑地问：你说啥？

　　老婆依旧是冷冷的语调：我有病。三年里，我与许多男人睡过觉……

　　啪！啪！两声脆响，从老婆的脸上散发出来。柳正义怒火中烧，几乎是瞬息之间，两记响亮的耳光利索地完成。

　　但老婆却是出奇的平静，她继续说她似乎背得滚瓜烂熟的台词：我承认我不好。实话告诉你，和我睡过的男人中，最有情分的是兽医站的蔡大夫……

　　我X你妈！柳正义腾地站起来，一把抓住她的头发，左右开弓扇起来。一边瞪着眼，咬牙切齿地说：我只想杀了你！

　　女人冷冷地说，杀吧，看样子坐牢有甜头。蔡大夫正和女人闹离婚，你来了，正好。

　　柳正义狠劲将老婆推向墙角，他心头五味难辨，蹲在炕沿，只一支接一支地抽烟。

　　第二天一早，他红着眼睛问老婆：我走时留给你几千块钱，这三年不够花吗？为啥偏要干那营生不可？

　　老婆说她和别人睡觉，根本不是生计逼迫，也根本没有收过钱。老婆说她要的是情分。守活寡的日子熬不住，就这么简单。

　　柳正义的拳头在老婆眼前晃了晃，又自己收了回来。他说既然这样，夫妻情分就随便吧。今日逢集，你割几斤大肉来，再把那个有情义的蔡大夫请来，就说我柳正义请他吃饺子。

　　老婆忧心忡忡地说：你该不是要打人家？

　　嘿嘿嘿！柳正义冷笑道，看来是真有情了。你不去，或者他不来，说不定我会要了他娃的小命。如若来了，放心，我柳正义绝不动他的一根汗毛。

　　老婆如是一说，有情有义的蔡大夫只得硬着发麻的头皮来了。这顿饺子是柳正义一手包的。第一锅饺子出锅，柳正义对老婆说，你去煮吧，我陪蔡大夫。

　　蔡大夫心生恐惧，迟迟不敢动筷子。柳正义满面微笑，十分热情，挑一颗饺子夹到蔡大夫盘中，说：吃呀，好好吃呀。

　　蔡大夫此时恨无老鼠窟窿可钻，他额头上大汗淋漓。在柳正义几近殷勤的催劝下，蔡大夫只好夹起饺子，放进嘴里。一咬，有什么碰了牙齿。蔡大夫仔细一瞧，啊！是剃须刀片！

　　蔡大夫的心不能不慌，蔡大夫的脸色不能不变。而柳正义笑眯眯地注视着自编自导的这一幕，涌上心头的是万般的酸苦。他将手中的酒杯朝这位魂飞胆寒的蔡大夫一晃，随之杯盏见底。

　　柳正义眼中似乎喷射出愤怒的火焰，他冲坐立不安的蔡大夫吼道：姓蔡的，听着，过去的事，可以不计较。但从今往后，你若与我柳家不断绝来往，恐怕有你的好戏看哩。柳正义一把摔碎了酒杯：我柳正义已经坐过一回牢，如果杀人坐牢，是不是更划算？啊？

　　蔡大夫早已尿裤。他瞅准抽身的机会，一溜烟不见了踪影。

　　据说此后柳正义老婆多次找过蔡大夫，但他拒不搭言。一桩风流韵事，因柳正义的一颗饺子，就这么划上了句号。

　　---------我谨保证我是此作品的作者，同意将此作品发表于中财论坛。并保证，在此之前不存在任何限制发表之情形，否则本人愿承担一切法律责任。谨授权浙江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全权负责本作品的发表和转载等相关事宜，一经支付稿酬，未经浙江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授权，其他媒体一律不得转载。

蓝格子

情节紧凑，内涵丰富，结尾也很有意思哦：）

七彩燕

最初由 蓝格子 发表
情节紧凑，内涵丰富，结尾也很有意思哦：）

贴上去以后，我觉得前半部分不理想。多提意见啊。谢谢：））

左显辉

呵呵，你的人物小说很有韵味啊！

七彩燕

最初由 左显辉 发表
呵呵，你的人物小说很有韵味啊！

我写的是记忆中的乡下人，请版主多提意见啊。

manchurose

插队时在农村好象见过这样的人，似乎离现代文明很远，但却是真实的。
相信至今依然有不少人生活在这种原始、愚昧、野蛮中。

左显辉

呵呵，客气了，好就是好！：）

七彩燕

[QUOTE]最初由 manchurose 发表
插队时在农村好象见过这样的人，似乎离现代文明很远，但却是真实的。
相信至今依然有不少人生活在这种原始、愚昧、野蛮中。 [/QUOTE


妹妹（JJ？）说得对呀，至今没有什么改变~~~

七彩燕

最初由 左显辉 发表
呵呵，客气了，好就是好！：）

：））

宗人

最初由 七彩燕 发表
　　　　　　　　　柳正义
　　　　　　　——柳树林纪事之三

　　柳正义不记得自己很小很小的时候有过什么好日子，只记得生他的父母不是养他的父母。他出生在那热火朝天的一九五八年，出生地是另一个村庄的另一...

呵呵，写的真好。学习了~~

似水纤纤

很不错的小小说，让我大开眼界。

七彩燕

最初由 宗人 发表
[QUOTE]最初由 七彩燕 发表
　　　　　　　　　柳正义
　　　　　　　——柳树林纪事之三

　　柳正义不记得自己很小很小的时候有过什么好日子，只记得生他的父母不是养他的父母。他出生在那热火朝天?..

朋友，问好！

不敢当如此评语。请多提些意见，好让我改进，好吗？：）

七彩燕

最初由 似水纤纤 发表
很不错的小小说，让我大开眼界。

问好。

纤纤的小说我是每篇必读呢。看了太阳神的评论，就更喜欢了。多多批评啊：））

梅笛

人物刻画得很有个性。

七彩燕

最初由 梅笛 发表
人物刻画得很有个性。

呵呵，谢谢抬举。

都是些记忆中的人，很模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