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60岁的堂姑回来了,她阔别了故乡近50年,突然回来看望乡亲,这让我们整个家族、甚至整个村庄的人都感到惊讶!
在小时候就听父亲说我有一个堂姑,她比自己大几岁,父亲也只是和堂姑度过一段童年时光。父亲和堂姑属于堂姊妹。在农村部分地方,常常把有旁系血亲关系的家庭都称为亲房。我们现在的杨姓家族,是由三位祖爷繁衍而成。从血亲的角度来讲,我的爷爷和堂姑的父亲隶属堂兄,两个家庭也就互称叫亲房。听父亲说,堂姑家由于先祖从前都做生意,光景很好,在堂姑父亲这一代里,仍然有很大的家业,属于地主成分。堂姑有姊妹四人,哥哥、弟弟、妹妹和她,她排行为老二。在那年整过中国都批斗地主的特殊年代里,年幼的堂姑家被洗劫一空。哥哥也加入了国民党。在堂姑的哥哥前赴台湾安家立业时,吝啬的他带去了包括祖先遗留的桌椅、古董、字画等很多值钱的家庭用品,拉了足足一汽车。一个好好的家庭就如此发生变故,受到重创的堂祖父也相继去世了。他可是一个家庭的栋梁和支撑。不幸就这样降临在年幼的堂姑他们兄妹身上,面对变故的生活不知所措。堂祖母也就在无奈之下,带着她和妹妹离开了这个留下了童年美好记忆和伤痛的叫杨家湾的村庄,只留身体有些变异的弟弟独守空巢。堂姑走的那年只有8岁。而这一走就是50多年,半个世纪。
离开村子后,堂祖母带着她和妹妹来到城里,和后来那个成了堂姑继父的城里人重新组合了家庭。继父在一家教育单位工作,对堂姑姐妹很好,供给他们读完小学、中学、直到她考上当年的女子师范学校,出来当了老师,妹妹当了一名工人。也直到他们结婚成家,这位为家苦苦奔波操劳、已是满头白发的60岁的伟大父亲才去世。童年的不幸生活是堂姑心灵的一道伤疤,也成了她誓作一名女强人的动力。堂姑后来凭着精湛的教学技能和不俗的教学成绩被教育局破格提拔为中华西路小学校长。而当校长的这多年期间,堂姑的女儿心如在部队考上了军校,现在是北京二炮的一名签约女作家。50岁退休后,又不甘于沉寂生活的她创办了天水第一所私立超颖学校,在当地引起了强烈反响。由于学校实力雄厚,教育有方,生源一直不断,成就了很多学生的大学梦。几年后,堂姑又征收60亩工业园区地皮,兴搞土地开发。在多少高层领导和开发商眼里,她就是一位敢于挑战生活,不断创造社会价值的女强人。
堂姑的这些经历是我后来听说的,我感到十分惊讶。想着那天我一定要见见这个我从未谋面的姑姑。这一天却真的来了!2006年6月6日,天气晴朗,故乡的天空一片祥和。听说堂姑回来了,城里工作的我也回到了老家。堂姑回来是祭祖的。自从她幼年离开故乡后,经历了些生活的这么些坎坷道路,但她依然记着,自己的根在故乡。作为离家出走近半个世纪,在城里安家立业且事业有成的堂姑明白,自己也已是年迈之人,却一直没给祖先立一块碑,这是她很久以来的一个心愿。
听随同的人后来说,姑姑座的小车是在离村上3里远的集镇上停了下来,那段通往村庄的小路是她亲自走来的。经过了多少年,如今的杨姓亲房已是一个20余户、100多人的大家族了。听说传言中的姑姑来了,家族的老人妇孺们已经等候她多时了,年老的大爹、二爹他们都换上了新衣服。兴奋之情不在言说。毕竟这位阔别多年了的大妹子都是家族最尊贵的亲人啊!那天,我见到了堂姑,个矮体胖、慈祥可亲,笑容可掬、富态有方。姑姑来后的第一去处就是度过了她幼年时期的家,那个祖先留下来的威严肃穆的四合院。她站在院子中央,回顾四方,感慨良多。她对我说,就在这个院里自己度过了幼年,当年的欢声笑语还似乎不绝于耳、隐隐回响,只是当年家庭发生变故后,自己才无奈离开。
堂姑目视着当年那些代表了家族富贵、权势和地位的院落久久无语。是啊,我何尝又不能理解她此时的心情,正因为当时的家族兴盛而被赋予了地主成分而让她与家园骨肉两分,开始了另一种生活。四合院的那些雕梁画栋、屋脊兽瓦到现在仍然还散发着古典光芒。其实在堂姑大哥携带家产,安家于台湾,堂祖母带着他们离开后,这个院子荒芜了很多年,直到80年代中期,镇子上有一个姓贾的女人看好了这个地方,投入了设备、招了些女工,办个地毯厂,但没坚持2年后厂子就倒闭了。姓贾的女人说,这院子太阴,带不了财气。倒是在办厂的2年里,让村上的很多年轻人在这里找回了对象!后来,这里又设立过村委会,再后来,堂姑的侄子成家后就搬进来住了!堂姑后来从大爹的讲述中也知道了这一切,但她仍然感到这个院落是多么的值得回味啊,可以说,没有这个出生她的院落,没有当年的家庭变故,没有无奈之下的离开,就没有今天!她魂回梦饶的故乡里,这个院落往往占据了主角,它就是深埋在心底的根。不管这个院子后来发生过什么,而根往往就弥补了她梦的一切!晚上,堂姑拿着薄礼,依次到亲房家看望。真是岁月不饶人啊,这些还是在小时候玩过的哥哥们,都已经是六十多岁儿孙满堂的的老人了,有的佝偻着腰,有的戴一副老花镜,他们和堂姑坐在一起,回忆着童年的点滴,满面皱纹的脸上露出孩子一般灿烂的笑容。而他们的孩子、孙子看着堂姑兴奋、紧张甚至茫然的不知所措。在他们眼中,这个突然回来的姑姑、姑奶奶活像一位远方来的贵宾。在堂姑心中,故乡是她多年来最揪心的牵挂,她对一切都充满了好奇。亲房家的大妈、二妈是否还健在?场里的三爹还开水磨吗?小时候给猪打菜的野胡沟还在?漫漫50多年,时过境迁,斗转星移,要么物是人非,要么是花落成泥,时光往往是一把锈迹斑驳的剪刀,生满了雾霭般迷蒙的岁影往事。深夜,堂姑和二姑、侄子们住在了四合院家里,我想她一定彻夜未眠!
次日,祭祖仪式开始。在家族父老的协助下撮了个新的土堆,那块代表了堂姑对历代先烈的愧疚之意,表达了她深切怀念之情,也连接着故土的石碑终于安放在了杨家岭,和杨氏祖先的坟地放在一起。杨氏父辈、侄辈、孙辈依次分三列排开下跪,周围祭幡猎猎,唢呐响起,气氛庄严。在主事的一番祭文读后,跪着的堂姑嚎啕大哭。声声呼叫着父亲,责怨着父亲,倾诉着这么多年在外的劳累着艰辛,惹的大家也哭了!一会后,我们拉她,她紧抓着一把泥土不放,哭的那么彻底、那么纯粹,那么情深意重、那么感天动地!也只有哭,才能使情感得到宣泄!50多年,这块生她养她的故土就这样默默慈祥地接收着一个游子跨越半个世纪的深深情怀!
我想,对于一个离开故乡的人来说,故乡的概念是简单的:幼时的伙伴、住过的院落、久别的亲人、田野中的一朵小花、一条小路或者一个轻声呼唤的乳名,都是故乡!无论离开故乡多久,离得故乡多远,无论走在那里,他的根永远就在自己曾经出生的地方。功成名就还是穷困潦倒,当我们以怀念的心情回来,在这里倾诉、祭奠或者祈祷,故乡始终是收留我们生命甚至灵魂的的最后热土。对于堂姑来说,回乡就是补偿,对故土这一维系她在外漂泊多年的强大根系的偿还!
堂姑走的一天,家族所有的人站在村口为她送行,直到她和侄子们消失最后的小点,温润如玉,像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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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帖最后由 雨林儿 于 2009-6-7 11:04 编辑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