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呓之中见到一袭白衣的妙龄女子，长裙拖地，裙裾飘曳如流云般灵动轻盈，衣袖舞动着露水般的清澈涟漪，在重门深掩的高大庭院里孤独一人，高墙上绿苔丛生，百年古树蓊郁成林，孤寂的院落，孤单的人。一眼古井，在岁月的磨砺中渐渐老去，水却依然清凉如昔，影照路人。女子轻移莲步，面若桃花，绚烂如霞，朱唇微启，莹如白玉，浅浅一笑……
清晨醒来之时，阳光已铺满整个宽大的木窗户，格格孔孔的阳光像从筛子里过滤一样，随风轻轻地乱颤。伸伸懒腰，打个哈欠，将窗帘轻轻拉起，一缕花香随风扑面而来，幽淡中混合着一种清爽，一张似曾相识的笑脸绽放在我的窗前，让我的神经立刻充满了莫名的惊异和欣喜。
这幢古老的建筑不是独自一人么？难道还有人会像我一样选择在这幢人人都恐惧的“鬼屋”里居住吗？难道还会有人比我更大胆么？我想这一定是幻觉，这样的深山之中怎么会有如此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
“先生，早上好！”
我来到这个远离城市的山中小村已有很长一段时间，在这之前，我刚刚结束一段让自己感到痛不欲生的恋情，明明说好要一起牵手到老，明明说好一辈子要永远在一起，那些“山无棱，天地合，才敢与君决”的誓言似乎就在昨天，可就在我兴冲冲的准备婚房结婚的时候，我的准新娘却结婚了，新郎当然不是我。我受到了伤害，也觉得自己很没面子，在公司已经成了所有人背后谈论的笑柄，所以决定选择离开。我没有什么可以放不下的，从小无父无母，自小在孤儿院长大，所以责任对我而言既不是负担，也不是累赘，我放弃让众多同事眼红的销售部经理职位，在一个飘着细雨的夜晚，把常穿的几件衣服胡乱折叠一下，把家里所有的钱都存在一张银行卡里，然后就离开了那个令我伤心的城市。
不知不觉来到这个小山村已有半年的时间，说来也怪，那个曾经让我爱到刻骨铭心的女孩居然没有在我的梦中出现过，虽然我白天也曾无数次的想她，想她的妩媚，想她的浪漫，想她的娇嗔，甚至想她那件白如冬雪的连衣长裙，却怎么也想不起她的脸到底长什么样子。或许，跟她在一起的时候，我一直都沉醉在她诱人而又充满蛊惑的征服里，却始终没有真正的仔细看过她的脸，我曾经以为自己可以有一辈子的时间慢慢看她的脸，看她的眼睛，甚至还可以数清她脸上到底有几滴眼泪的痕迹。然而，她跟我在一起，没有掉过一滴眼泪。我想在梦中见到她，甚至想到“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这样的古话，希望在梦中能够真正的看清她一次，然后把她的脸深深的印到我的心里，直到在孤独中老去。
“城里人，那间小屋可是间‘鬼屋’，里面会闹鬼的，可不能住人，鬼是很吓人的，白森森的，可以吸人血……”
“有鬼才好，我现在巴不得去见鬼，我倒想看看是鬼怕我，还是我怕鬼。”
我谢了那位淳朴善良的农家大嫂，顺手塞给她儿子100块钱，我不是可怜她们孤儿寡母，而是受不了小孩子嘴里的鼻涕正往嘴里淌，说实话，有点儿让我恶心。
“给孩子买件厚衣服穿吧，别冻坏了。”
农家大嫂用又皴又裂的手拽住我的袖子向我表示感谢，我心里忽然有了一种莫名其妙的成就感，以前在公司月销售额过千万的时候，也没有过那种感觉。
我离开小山村，独自一人搬进“鬼屋”，我不害怕，也没有恐惧感，小屋其实挺好的，是一幢清代的民房，我平素对古代的东西就很有兴趣，那些长条青砖，那些糊墙缝的老白灰膏，还有北屋正中央供奉的铁菩萨，我就可以断定这幢房子肯定超过三百年。屋子里很阴暗，却并不潮湿，反而总有一种很清爽的感觉，仿佛这屋子里的空气经过山涧中的溪水洗涤过一样，清新，纯净。我想这可能是和这幢房子所处的位置有关系吧，半山腰，周围又都是苍翠茂盛的竹林，连阳光都是透过竹林的过滤才能照进来。我之所以选择不再继续在那个小山村里住下去，不是因为那里环境艰苦，也不是因为吃得太差，就算天天吃山中的野菜过日子，我也不觉得苦，而是那里的人太坦白、太直率了。自从我第一次给人钱之后，村子里所有的人都牵着自己的孩子，就像牵栏里的羊，赶圈里的猪一样，穿得破破烂烂，鼻涕眼泪的来找我，希望我也能给他们的孩子100块钱，这让我有点哭笑不得，但又找不出拒绝和搪塞的理由。或许是自小在孤儿院长大的原因，我讨厌被人可怜，甚至对那些带着怜悯目光来对我奉献关爱之心的人产生一种莫名的抵触情绪，总觉得那种目光严重伤害了我的自尊和骄傲，所以我不允许自己去可怜别人，对那些渴望别人可怜自己、同情自己的人也打从心眼里难以接受。
可能是由于竹林的原因，屋子里白天也不是很亮堂，所以我喜欢在白天也点上一盏灯，那是一盏古老的桐油灯，泛着青灰色的玻璃油瓶，一顶残破得只剩下一多半的灯罩，灯光也不是很亮，但我喜欢，时常让自己沉浸在这昏黄的灯光里，让自己忘记过去，忘记时间，也忘记将来。油灯是我在铁菩萨前找到的，或许很多年前是为了供奉菩萨而放置在那里的，我不信佛，也不迷信，我相信铁菩萨是孤独的，唯一陪伴她的油灯让我拿走，所以我每天都会在铁菩萨面前放一碗刚从溪里打来的清水，也算是还她一份人情，让她不会因为面前没有油灯的陪伴而感觉到孤独。后来，我又觉得依旧对铁菩萨充满了歉意，毕竟相伴她几百年的油灯让我拿走，的确是一件很不对的事情。于是我每天清晨又会在竹林里采一枝竹枝插到清水碗里，我想铁菩萨一定会喜欢，鲜翠的绿色，又有谁会拒绝呢。
“先生，你在想什么？”
那张笑脸灿烂的绽放在几盆翠绿的兰花丛中，几朵刚刚绽开的兰花闪着蓝幽幽的光，很清雅，也很漂亮，但当中却透着一种充满阳光的神秘感。
“哦，花很漂亮，也很香……”
我还没从自己的臆想中回过味来，她却挎起一个竹篮开始转身，似乎是想往山上走。
“你，你怎么会，会在这里？”
她回头莞尔一笑，飘逸的长发正好挡住她半边脸。
“晚出山榭,春初植兰榭侧，近复生紫芝十二本高柳萧萧,睡馀已觉西风劲，小窗人静，淅沥生秋听，底事多情，欲与流年竞。残云暝，坠巾慵整，独立芝兰径。”
高山流水般流畅的音质，细水长流般的绵长的嗓音，兰花清幽般恬淡的曲调，忽然想起一句古典名句：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闻。
“我是‘鬼’，一直就住在竹林里，只是我已经睡了三百年，直到今天才醒来……”
鬼！一个不由自主的冷颤让我浑身上下抖了一下，但随即又镇定下来。简直是青天白日里最无稽的笑话，天底下怎么可能有这样的鬼，除非我自己也变成鬼。
她依旧笑靥如花，面若秋月照水般娴静，丝毫看不出有一丝掺假的成份。
“我真是鬼，你可别不相信。不过我是一个好鬼，不害人，也不吓人，跟你们人一样。”
“我的名字叫芷兰，别忘了，记好我的名字。”
我的大脑近乎于一片空白，自己仿佛置身于真空中一样，没有思想，没有作为。但随即很快的我就开始缓过神来，而她却不见了踪影，在浓郁的竹林深处，只见到一片洁白的裙角在绿色竹子之间飘曳游动，一眨眼就没有了踪迹。
每到夏天，我都会有失眠的毛病，午夜零点之前，很少能够睡着，就算是睡着了，一整晚都处于近似一种半睡半醒之间的状态，总在做梦，但又记不清自己究竟梦到了些什么。搬到“鬼屋”之后，我的梦开始变得清晰起来，一直梦到一个白衣女子，从背影看很像是我想恋多年的那个女孩，可她白色长裙中所飘逸出来的那种古典而又娴静的气息，却是我的恋人所不俱备的，很熟悉，却又不知从何处相识，陌生却又仿佛在哪里相知过。
入夜，窗外兰花的香气随着轻微的夜风徐徐飘进来，窗帘有一丝的微动，月光如流水般在窗帘上逐风流泻，仿佛同我一样也沉醉在兰花的香气之中，忘记了黑夜，忘记了睡眠，也忘记了时间。
梦中，窗前的兰花开得更鲜，更美，却没有丝毫的娇艳。白衣女子手持喷壶在朝阳的光辉里将水喷洒在兰花上，女子面含微笑，轻挽长发，两滴眼泪落在兰花长长的叶子上，晶莹剔透中折射着太阳的光芒。
将新鲜的竹枝插入清水中，竹枝上还滚动着清亮的露水，颗颗晶莹，粒粒饱满。抬头看看铁菩萨，她嘴角那一抹永不消逝的微笑仍在，眼睛里的慈祥依旧。我突然对面前这尊铁菩萨有了一种莫名其妙的感激之情，我拿来一块柔软的棉布轻轻擦拭着铁菩萨。我忽然有一种奇怪的念头，为什么铁菩萨这么多年以来从不生锈，我敢断定，她一定是铁的，因为我袖口的纽扣是带有磁性的，第一次碰到铁菩萨的时候，就明显感觉到有很强的吸引力。当我擦拭完之后，铁菩萨的笑容似乎灿烂了一点，而脸上的慈祥也像镀了一层金色的阳光，神秘中透着那么一股神圣的庄严。
走出门外，穿过竹林的阳光很柔和，层层叠叠，星星点点，一如既往的一派安静祥和的清幽场景。有风吹过，竹林沙沙作响，整片竹林随风来回晃动，像是大海上一块巨大的绿宝石，在旭日中向天空展示着生命的翠绿。
“昨晚睡得好吗？”
芷兰甜美而又清逸的嗓音不知从何处飘过来。
寻着声音，前后左右的寻找，却没有发现她的一点踪迹。
我走向离窗台不远的那几盆兰花，她刷的一下子从兰花的后面站起来，像是一阵风，又像是一团轻雾，朦胧中透着一种温婉的速度。
“你从哪儿来，刚才怎么没看到你。”
“我都说过了我是鬼，你当然看不到我。”
“哪有你这样的鬼，鬼都是在晚上才敢出来，你大白天出来不怕让太阳晒化么？”
“那你睁大眼睛好好看看我，看看我是不是没有影子？”
她的笑声很轻，听起来很舒服，像山泉缓缓淌过青青的石板，没有多大声响，但却引人聆听。
她从兰花丛中闪出身子，那件雪白的长裙长长的拖曳在身后，点点兰花像是绣在白裙上的图案，又像是朵朵蝴蝶在她身旁翩翩起舞。
呀！
她果真没有影子，我的头皮不觉一阵发麻，但随即又恢复了平静。我的眼睛属于高度近视，虽然戴着眼镜，但对于阳光下的东西却根本没有办法看得很清楚。我可是21世纪的青年一代，受了十几年的唯物主义教育，早就认定世界上不会有鬼神之说，理智很快战胜了一时的迷茫。
“我知道你不信，但我真得是鬼。”
“不过我是不是鬼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不害人。你把我当成和你一样的人就可以了。”
就这样，我和芷兰很快的熟悉起来，清晨的阳光之下，我和她隔着兰花对坐，叙叙而谈，丝毫感觉不到一点儿陌生，就好像在前世早就相识相知过一样。我没有谈起我的过去，她也没有向我诉说过她的从前，我们谈阳光，谈清晨，谈溪水，谈竹林，念起无数和青山绿水有关的古章名词。芷兰懂得很多，尤其是对唐宋明清诸位名家的诗篇，几乎都能够倒背如流，而我也从小就在父母的逼迫下也读了不少的名人诗篇，跟她在一起，似乎总有念不完的诗，总有说不完的话。
“风雨送春归, 飞雪迎春到。 已是悬崖百丈冰, 犹有花枝俏。 俏也不争春, 只把春来报。 待到山花烂漫时,她在丛中笑……”
“你念的是什么，我怎么没听说过？”
“这你都没听过，肯定是你记性不好，小学课本上就学过了，这可是用毛泽东的名篇。”
“谁的名篇？”
“毛泽东的，不会连他你也忘掉了吧。”
“哦，不不，我想起来了，想起来了。”
芷兰的脸上有一抹不知所措的绯红，像是做错事一样，看起来既害羞，又难为情。
芷兰走了，在我回屋打算给她倒一杯水的时候，她提起竹篮说要上山采竹笋。我那句“我和你一起去”还没从屋子里传出去，她的身影就消失在眼前的竹林深处，依旧是白裙飘飘，在绿色的竹林中穿梭闪动，转瞬之间就消失的无影无踪。
夜里，我在油灯下看书，书也是在屋子里找到的，是一本线装的旧书，具体是多少年前的书我还分辨不出来，反正跟我从小念得书不一样，文字都是竖着排的，而且都是繁体字，有些字我甚至还不认识。书的内容大概是讲佛学的，字里行间都是一些包含着“行善积德，为人着想”意思的古句，虽然难免有之乎者也的麻烦，但还算是通欲易懂。
梦中，再次与白衣女子相遇，但她总是背对着我，让我无法看清她的脸，她的一袭白色长裙依旧长长的拖着地。我想喊她，想跟她说话，但不知道她叫什么。
“芷兰！”
没想到她竟然回过头来，对我微微一笑，眼睛里滴落两滴清澈透明的眼泪，我想用手去接住那两滴眼泪，但一片盛开的兰花突然挡在我的面前，让我无法靠近。
半夜醒来，窗外兰花的幽香随风飘进来，半个月亮正好明晃晃的悬挂在窗外，照得整个窗子都熠熠生辉。
清晨，我照例将鲜翠的竹枝插入铁菩萨面前的清水碗里，再望望她，她好像增添了一丝的妩媚，近乎于少女那种娇羞的美。
清晨，芷兰又出现在我的窗前，仍旧拿着喷壶给兰花洒水，半边身子被兰花所遮挡，长长的头发一直垂到兰花修长的叶子上。
“早上好，昨夜睡得好吗？”
“嗯，很好，很好。”
我没好意思跟她讲昨夜梦到了她，还在梦中喊了她的名字。阳光斑斑点点的洒在她的身上，她缓缓地从兰花丛中向我走来，长长的裙子一直拖在身后，身旁依旧没有影子。
“你是不是梦到我了，而且还喊了我的名字？”
“啊，你怎么知道！”
她掩嘴一笑。
“我说过我是鬼的，怎么可能不知道。”
“你才不是鬼，你像仙女。”
“嗯，以前曾经是仙女，但现在是鬼了。”
不知道为什么，就在那一刹那，我开始相信她是和我不一样的人，仙女的形象在我的脑海中一遍一遍的晃过，就像是电影中出现的一样。
又一次的相对而谈，跟昨天一样，谈了很多，也谈了很久，但到最后，她还是跟上次一样提起她那只白色的竹篮快速的闪进竹林里。
入夜，手捧旧书，在兰花的香气中沉沉睡去。身着白色长裙的芷兰面带微笑，向我走来，两滴晶莹的眼泪滴落在我的手心里，一阵沁凉。
“芷兰！”
她转身而去，只留给我一个长长的背影，月光下，她穿长裙的影子很长很长，一直延到阴仄的屋角。
清晨的阳光像昨天一样好，芷兰手中的喷壶扬扬洒洒，将阳光和水滴均匀而又细腻的洒在兰花上，身后清雾随风缓缓的飘移，一片朦胧的乳白色。此情此情很像是画中的九天仙女下凡，除了美之外，我想不出还有什么意境。
中间隔着兰花，相视而坐，我坐一条长长的石凳，她坐一截探出多半的枯树墩。
跟昨天一样，诗词歌赋，古昔今往，你一言我一语，溪水与青石对影而谈。没有了陌生的熟悉，也没有了熟悉的陌生，似乎本来就应该如此。
闭上眼睛，让阳光轻轻的在脸上轻淌，听着耳边竹林里略带些雾气的轻响，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做，就这样安然的躺在静谥宽广的怀抱中，体会青山绿水中的美好。
睁开眼睛，芷兰已经不在，她的竹篮却遗忘在兰花丛的旁边。竹篮很轻，很轻，提到手里仿佛就像提着一篮子空气。
是夜，把芷兰的那个竹篮放在窗台的一角，依旧很轻。我轻轻撩开窗帘的一角，让月光正好洒进竹篮里。
深夜，在兰花的清香中孤守在清寂的油灯旁看那本线装的旧书。沉沉睡去，芷兰向我张开双臂，缓缓向我走来，她的长发垂在我的脸前，正好挡住我的眼睛，她的双手清凉中透着细腻的白晰。
“明天等我，我还会来。”
“芷兰！”
我大声地呼喊她的名字，紧紧攥住她的手，久久不松开。她轻轻抬起眼睑，两滴清泪直直落在我的手心里，一阵冰凉。看着泪水缓慢的散开，手心里一阵颤抖的温暖，如同一股暖流在我全身缓缓的流淌。
翌日清晨，我刚将翠绿的竹枝插进铁菩萨面前的清水碗中，就听芷兰在外面浇兰花的轻响。
“林宇，早上好！”
透过细密的水珠，穿过层层叠叠一晃一晃的阳光，芷兰的那张笑脸晶莹透明亮，似乎能把朵朵清雅的兰花都折映在脸上。
我一阵的惊奇和诧异。我的名字一直没在我们的交谈的范围之中，她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我一脸的狐疑换来她一串清脆的笑声。
“我早说过我是鬼，你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包括你的前世今生，以至于来生发生什么，我都看得一清二楚。”
“昨夜，我告诉你，让你等我，可现在倒成了我等你。”
“你，你什么时候告诉过我，你每次都是不辞而别……”
“唉，你还是跟以前一样，我说的话你总是不放在心上，你的那些书真是白看了。”
芷兰一声轻轻的叹息，似乎充满了无限的惆怅与无奈。而我心中也似乎充满了无限的歉意，仿佛在很久以前亏欠了她很多东西一样。
再次与芷兰相对而坐，她的眼中闪亮着熠熠的光芒，那两团跳动的火焰似乎想要把我融化一样。
“你的竹篮昨天忘记拿了。”
“我是故意留下来的，看你是不是能给我装满东西。”
“哦，昨夜，我一夜没睡，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给你装满了一篮子的月光。你掂掂，是不是重了许多。”
“嗯，是重了许多，你一点儿都没变，跟以前一样。”
“你早就认识我了么？我也觉得跟你很熟悉，但一时又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
芷兰长长叹一口气，眼里的泪水像六月里断线的雨，连续不断的落到身旁的兰花上。兰花丛也像受了很大的委屈，翠绿细长的叶子缓缓的垂下来，垂下来，似乎要垂到地心里一样。
我一下子懵住了，同时也感觉到自己的心像被撕裂了一样，让我疼出了一身冷汗。那是一种刻骨铭心，深入到骨髓深处的疼，好像很久以前就那样痛过。
“你告诉我，我们之间到底曾经发生过些什么，为什么我的心会疼，好像很久以前就有过的那种疼。”
芷兰眼里汪着泪，尽力不让它再往外淌，她的眼睛是那样的凄美，又是那样的让人充满无限的怜惜。像风一样转过兰花丛，将她紧紧的拥入怀中，她身上的冰凉让我很熟悉，很熟悉。
“三百年前，我是菩萨身边的翠竹仙子，专门侍奉这片竹林，而你是一介贫苦书生，就住在这幢你高祖父留下的老宅中。你继承了高祖父养兰花的嗜好，白天以养兰、卖兰为生，夜间在油灯之下埋头苦读直到深夜。高祖父一生都信佛，专门从法门寺请了一尊铁菩萨日夜供奉，在他临终之际，一再叮嘱与你，一定要好好的供奉铁菩萨，日夜香火不断。你写了很多和兰花有关的诗句，也画了很多兰花的画，我被你的才情所吸引，化身为一白衣女子与你相遇，直至相恋，相许终身。苦读寒窗十年，一朝得中进士，而我却因为违备了菩萨的意愿而被囚禁竹林之内，再也不能与你相见。你一怒之下，将全部的怨气全都发泄在菩萨身上，认为你天天供奉她，而她却残忍的将你我分开，在愤怒之余，你将菩萨面前的油灯摔在地上，顿时灯盏碎成两半。后来，你郁郁寡欢，重病缠身，十年寒窗苦读换来的进士也因你迟迟不上京赴任而惹怒了朝廷，不但将你贬为平民，还以大不敬的罪名判你终身监禁。在竹林之中面壁思过，菩萨将这一切告诉了我，闻后，我肝肠寸断，欲哭无泪，菩萨说你我无缘，何必强求。我背着菩萨偷跑出竹林，为了不让菩萨发现，我将翠竹真身留在竹林，假借你所养兰花的清香到狱中看你，眼见你浑身上下伤痕累累，气若游丝，我耗尽毕生千年的真气将你救出，然后将你带回这间旧屋，而我却因又一次触犯天条而罪加一等，而此时我全身的真气皆以耗尽，翠竹真身又因为我迟迟不归而枯萎，尽管菩萨想救我一命，却也无回天之力。于是，我就变成了鬼。菩萨将你所有的记忆全部清空，让你从心里将我彻底忘记，菩萨说你我前世有一段缘，因我是一株长势弱小的细竹，在一次暴雨之中，我差点被拦腰折断，你上山采笋见我奄奄一息，便将衣服撕成长条辅以木棍将我轻轻缠绕，救了我一命。”
芷兰脸上的泪将我整个肩膀都浸湿，冰凉到骨髓里，让我的整颗心都在打哆嗦。
“我面临着灰飞烟灭的灾难，而且永世不得超生，是菩萨将我的灵魂注入兰花丛中，我才幸免于难。菩萨说要想见你，要一直等300年，我天天等，夜夜盼，为了不让人打扰这间旧屋，我用鬼的声音吓走每一个从这里经过的人，旧屋也就成了‘鬼屋’。我真正等到了这一天，而你却早已经将我忘得一干二净，且已转世多代。菩萨给我七天的期限，七天之后，我又可以幻化为翠竹之身，但不再是翠竹仙子，而是成为这漫山竹林中的一枝。”
所有的一切来得这样突然，又来得这样决然。除了心痛之外，我的呼吸似乎都已经不再存在。
“还有三天，还有最后的三天，让我们好好的过完这三天吧。”
芷兰脸上的泪痕渐渐的变淡，变浅，虽然眼睛里依旧充盈着汪汪的泪水，但幸福和满足的微笑却已经开始在脸上蔓延。
紧紧拥住她，提起那装满月光的竹篮，走进老屋，来到菩萨的面前，双双跪下，请求菩萨的宽恕，祈求菩萨的怜惜，肯求菩萨的成全。菩萨唇边的笑容依旧，清水碗中的翠竹鲜嫩如初。
三天的时间很短，也很长，300年的光阴眨眼间在指缝间悄悄的溜走。讲述300年，回忆300年，心痛300年，死亡又是300年。
我和芷兰牵手向深山中走去，将漫山的竹林远远的抛在身后，让清晨第一缕纯粹的阳光照在我们的身上。让阳光毫不遮挡的照在身上，是芷兰300年的心愿。一团薄薄的轻烟缓缓升到空中，恍惚中是芷兰那张微笑的脸，一株弱小的竹子顽强的挺立在山颠，我喝掉了菩萨面前清水碗里的水，便忘记了所有的一切。
我回到了城市中，销售部经理的空缺依旧静静地等待着我的归来，办公室里一直暗恋我多年的秘书正轻轻的擦拭着我的办公桌，她长得很美，笑容也很甜。
回到家里，躺在床上好好的睡一觉，脖子突然一阵微微的痛，一张银行卡，静静的躺在我的枕边。
2009-6-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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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帖最后由 清茗 于 2009-6-8 09:29 编辑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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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6-8 09: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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