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的水湾
若荷
来了,是第一次来——黄昏的水湾里,迎风站着我的身体,我的蓬蓬长发,我的粉色短衫,我的黑色长裙,我的飘飘裙裾。
河是南北向,浅的地方,似乎刚没指节,深的地方,可见沙砾金子一样水光散射。水是至清,黄昏的影幕下,波光粼粼,仿佛绸缎一样的皱折,轻轻抖落、展开,如浅浅的水花,如努力张开的纤巧云衣。
这远离城镇的地方,竟然幽静到无人来往,只有绵长的小路,是惟一的人迹见证。树林自河沿排过去,密密匝匝,仿如列队的士兵,着青翠的戎装,不移不离,默默坚守。岸在它们脚下,任潮来潮往,岿然而立。
我爱这样的一条水湾,爱它的清浅,爱它像心灵一样的清而见底。没有办法不喜欢这样的河流呵,它的柔和、洁净、清凉,洗涤着我的心灵、思想,洗涤着我的烦恼、懊丧,以及久居城市的仆仆风尘,它让我感受到宁静致远。我喜欢这样的水湾,哪怕它极清极浅,只要能够长流不息、鲜活润泽,经久不歇。
凝神,听得见潺潺的水音,是风拂水面的浪声,还是河水的流动?那些虾们,还曾出没浅底的水中吗?那些小小鱼儿,还曾潜藏在砂石的下面吗?这样的河,不舍张网,只须用手前往逮捉。已经没有齐腰深的水位了,看两岸的迹痕,已有多年没有过洪水泛滥,沙贝在河滩老成青瓷,青苔在岩石上簇成花朵。
幽静的水域,杂乱的青草,安静的野花,成林的岸树,还有暮色里,隐现迭起的远山——它很像一个世外桃源。每日里,这水光与树影,这荒草与远山,混在夏日的风中,挟着淡淡的草气花香,想一想,就心迷神醉,令人来而忘返。
记忆,从心版里再次复活。几十年前,我就经常在这样的水湾张网,钓鱼钓虾。直至婚后,也是时常兴起,让他带着我,我抱着女儿,宁愿徒步夜色,也要跟在他的后面,张网捕鱼。常常,对岸是幽明的河灯,身边是熟睡的女儿,远方是欸乃的小船——那个时候的我们,生命是多么美好、年轻!
在这样的水边,我不能停止脚步,沿着河岸一路走去,隐约地,我看见水草了,那一团团浮动的植物,在平静的水面铺成墨绿。有水草的地方,水是无光的,幽暗而不见沉沙,水位也相对较深些。悄悄地拉开水草,见到几尾呆头呆脑的小鱼,凝定着身子在水里,如痴如梦。水草拨开,光线进入水中,它这才泼地一下拧身离开。可以想见,在这无人打扰的水域,它们在水草里栖息觅食,过着怎样宁静和谐的日子。
我看见几只透明的小虾,同样躲在水草的下面,水草更是虾的乐园。夜色遮掩了它的长长的刀枪,我却能看见它们弯起的弓背、闪着幽蓝的眼睛、精灵而可爱的形态。我忆起童年的时候,在故乡深深的河里钓虾的情景,那时的虾好大,好肥,一张虾网,能钓到一大把虾子,通常是放开水里淖一下,然后晾干晒成虾米,冬天用来卷面饼吃。
这是初夏的黄昏,我想找一找蝌蚪,看它们游泳,看它们发现我时刷地一下惊恐而去的场面,可是我没有找到。这在往常,在故乡的河里,它们早已成团成群了。它们出生在春天与夏季交替的日子,就像现在这个时候,在夏季雨后交配,之后产卵。每到雨后的时间,总能听到蟾蜍或青蛙的求偶叫声。
记得夏天去山里,曾看到水塘里有很多蝌蚪,而且食物也较多,虫呀甚么的。池塘或郊区也可以看到。我想起一句谚语:水至清则无鱼。在这清澈的河水里,鱼是有的,而蝌蚪却躲到幽暗的角落去了。或许它们知道有人要来,知道那些好奇的人的奇怪的打算,于是它们选择了一个隐蔽之处,作为繁衍生息的所在。
远处是一座小小的山头,山头生长着低矮的树木、浅草丛生。片片丛林,自是不再寂寞。山,似乎隔断了水,但当我一路追寻过去,但见山脚下,竟有一个浅浅的沟壑,容这些许的水蛇一般绕过,继续潺潺地向南,向南,悠悠荡荡,峰回路转。
月渐渐升起来了,圆着一张圣洁的脸,俯视着人影、小路,俯视着水面、周围的山和土地。除了这些,其次,还能看到什么呢?据说,月亮是夜晚的眼睛,同时纳入它的眼眸的,还有绿色的山坡,碧色的丛林,寂寞的山村,还是幽美诱人,攀在山顶的点点小花?
月亮升起来了。月下的水湾有些隐秘。在月色的映照下,黄昏的水湾,有些困了,似睡非睡,又被一种鸟啼反复叫醒:“布谷、布谷……”,突兀的、执着的啼唤,一声接着一声,教人布谷、布谷呢。而谷,据说是早已种下了,随着它的第一声啼唤,该种的,就都已经种下,单等它起苗,拔节,长出弯弯的谷子,一穗穗圆熟温润。
岸边沙滩上,我去望月。然而这个时刻,已经不再是黄昏,而是美丽的夜晚了。夜晚的水湾,静极。只有风,在身边,在月下,在远处的树林里,响起一个骤然的声音,“唰唰,唰唰……”美丽的、令我向往的水湾啊,或许,它已习惯了一个人的席天幕地,吟风弄月,幽静自在呢?它不需要歌唱,亦不需要赞美,不喜欢人类的冒昧,所以,它用风,用潮湿的冷意,轻轻地,催我回家。
[ 本帖最后由 若荷 于 2009-6-17 18:22 编辑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