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速之客

武俊岭

不速之客

武俊岭

　　七月的一天晚上，一个名叫玉明的教师朋友请客。对他而言，这次请客算得上是破天荒了。他经常向我们哭穷：老婆下岗，孩子上学，只吃他一个人的工资。所以，我们几个与他相熟的朋友，也就从来没有向他说过让他请客的话。

　　这一次突然下决心请客，主要是手中有了点钱：他教的一个加强班，专升本升上三十多个。学校，奖励他三千元钱。

　　晚上七点多了，客人聚齐。他找的饭店，卫生条件一般。桌子上倒看不出有多少不干净来；但坐的椅子，上面有一块一块的油渍。所以，坐下去的时候，我心里有了一点别扭。

　　朋友坐在主陪位置。副陪，是学校里的一位科长。主宾，为一书法家，退休的一位局长。副宾，为一农民书法家。与我相对的，是本地的一位饱学之士，我的一位老友。就我们六个人。

　　除了那位农民书法家外，其余的，我都认识。

　　点菜了，玉明一边说着不能超过一百二十块钱，一边便把豆芽、豆腐之类的家常菜念了出来。大家知道他向来的为人，也就偷偷笑笑了事。菜上来了，还算可口。几个人都饿了，就先吃了几口。酒，是十元钱一桶的扎啤。一人一大杯，凉凉的。

　　朋友先说了几句，不外是能够请到各位，很高兴，菜不好，酒也不好，请大家多喝点，多吃点。

　　说完，他开始带酒。一大杯，他分两次喝完。他一共带了三杯，这样，就是带了六次了。

　　三大杯扎啤进入肚中，大家的话也就多了起来。我呢，也就忘记了屁股下的油渍，心情一变而为开朗，与他们对起话来。

　　可是，正在谈兴越来越浓的时候，空调忽然吹起热风来。这一下，几个人坐不住了。又是喊服务员，又是自己跑到空调跟前摆弄。十几分钟过去，才算弄好；空调又慢慢地吹起冷风来。

　　从局长位子上退下来的那位书法家，有六十五、六的年龄。头发还没有全白，梳理得很整齐。老头说起话来，总带着三分笑意。

　　他说，你们说，我这不是老了吗？我给玉明带来的书法，还没有给他呢。

　　于是，大家暂停喝酒，欣赏局长的书法。

　　是小楷，学文征明，用笔稳重、字体飘逸。内容是圣教序上的两句：仙露明珠，讵能方其朗润。松风水月，未是比其清华。

　　大家看了，都说好。

　　这个时候，副陪开始喝酒了。但是，大家此时的兴趣，显然已不在喝酒上了。再说，那十元钱一桶的扎啤，入口，味道还真不算好。

　　这时，我看着副主宾，猛然感到好像在哪里见过他。

　　在我凝神结想的时候，副主宾说，他每年春节前在邮政大楼前写对联卖，多的时候，一年能挣到一万五、六。这两年不行了，印制的春联多了，他一年只能挣到七、八千元了。

　　听他这么一说，我立即想起了：我就是在他卖春联时见到他的。当时我还与他说过几句话。

　　这时，副陪已带完酒，到了各自表示的时候了。我向农民书法家敬了两杯。

　　谈话进入一个小高潮。我对面的朋友发表高论：他说记者是现在这个社会里最没有道德底线的一类人。只要有人给钱，就会不要脸地去吹。他们连妓女都不如。

　　我这时面向农民书法家，说您春节卖字，是一种自食其力。而记者呢，却是拉大旗做虎皮，招摇撞骗，拚命捞钱。

　　这个时候，主陪朋友喝得已经差不多了。他说，我今年写了十几篇赋，大学里的一位老教授看了，说与古人写的差不多。放在古人文章里，分辩不出来。

　　听他一说，对面的朋友立即反驳，说你与古人差不多，这是好话吗？你与古人的思想一样，这可不是好事。

　　我也说，你不要光歌颂他们，要有批判意识。从文学史上看，凡批判意识强烈的，才能流传下来。你可以看看《北京青年报》的一位编辑写的那种古不古、今不今但内容十分现代的文章。看了后，你就不会以为你写得好了。

　　主陪朋友很虚心，连说我接受我接受。

　　宴会到这份上，交谈成为一种对于学理的探究了。气氛融洽、和谐极了。那扎啤的难喝，也就没有人在乎了。

　　正当我们谈论得热闹，脑子急速运转的时候，一眼没有看见，主陪离开了。过了七、八分钟，他竟然带进两个人来。两人一人手中带着一瓶啤酒。一位，我认识，在诗人协会活动时经常同桌吃饭。他原是一家工厂的工人，现在，因为一个亲戚当了什么官，便调到一个集团办公室里弄了个主任的位置。另一位，是个小胖子，光头，黑脸。

　　认识的那位叫王兴。看他的样子，已是喝得大了。当主陪向他介绍我对面的朋友为一副局长时，他口齿不清地说局长？局长也得喝我敬的酒。对面的朋友听了，没有说什么，连喝了两口王兴敬的酒。

　　随后，王兴又向局长书法家敬酒。他的手哆嗦着，酒瓶口忽高忽低的。
敬完主宾，敬完副宾，王兴到了我的跟前。

　　主陪向他介绍我，刚说了半句，我就说了，不用介绍，我们认识。

　　王兴这时，突然冲着我来了这么一句，你这家伙，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这一句，我听了很不舒服，脸上立即现出冰冷。

　　王兴让我喝酒，让我一口气把少半杯酒喝了。

　　我冷冷地说，我喝不了。

　　你不喝不行！

　　我就是不喝，要喝，你陪着我！

　　王兴见我这样，口气软了下来。说那你先喝两口，然后我给你倒一倒，算我敬你酒了。

　　我勉强地喝了两口。

　　他给我倒了半杯，与我同时喝下杯里的酒。然后，离开我，去敬副陪。

　　全部敬完后，王兴让服务员找了两只杯子，与他的同伴一人一杯，倒满，向我们举杯说，我们俩一块敬你们一杯。说完，一口气喝了下去。

　　我们几位，只好敷衍着喝了一点。

　　这时，主陪又跑至王兴面前，小声说了什么。只见王兴及其同伴，又与主陪一同喝了起来。王兴的同伴这回连杯子都不用了，直接把啤酒瓶口放入口中，咕咚咕咚地喝了一大口。喝完，那人还说了一句，我们天天喝酒，天天一醉方休。

　　我们走了，你们慢慢喝，王兴说。主陪把他送了出去。

　　主陪坐下。这时，局长书法家问我，你与他很熟吗？

　　熟什么，一般，只是在一起活动时同桌吃过几次饭。

　　局长说他不应该那样说。

　　就是，这个小子！

　　我们这一对话，弄得主陪的脸色一会儿黄，一会儿白。

　　我的心里，多少有点不舒服。王兴这小子，以前在工厂当工人时，在大街上遇见，总是主动地下车打招呼。同桌吃饭时，倒水倒酒，也是他的事。开会坐在一起时，总是虚心地拿出文章来，让提意见。但他离开工厂，到什么集团办公室没有几天，变得如此无礼了。看见认识的朋友，口中竟然说出你这家伙！

　　我的气上来了，说主陪，你怎么让他来敬酒。我这是看你面子，才没有与他翻脸。

　　主陪一时语塞。停了一会，底气不足地说，我在过道里遇上的他，没说让他来，但他非要来。以前当工人时不这样哩。当了办公室主任后，变了。

　　农民书法家问主陪，他怎么当上的主任？

　　他的一个亲戚成了副市长。

　　对面的老友见我气呼呼的，劝解说，他说那句，也许倒无恶意。

　　我见老友这样劝我，想到主陪于穷苦之中还出钱请客，也就没再多说什么。与玉明，毕竟是十几年的朋友了。再说，他也不知道王兴变成了这副德性。不能怪玉明。

　　但是，受到我的情绪影响，大家都没有恢复王兴敬酒前的兴致。

　　于是，草草地吃了点饭，就分手，各奔东西了。

　

[ 本帖最后由 武俊岭 于 2009-6-24 08:51 编辑 ]

武俊岭

一篇过去的涂鸦，贴出来，大家多提意见吧。
好在我的文章没有什么时效性，不是新闻报道。我的作品，往往写出来多年才找到发表的地方，有的达十年之久。

高老庄主

挺纪实的，老猪喜欢－－喝酒过程中出现个把鸟人，是最可恶的事儿，解决的办法是立马开路，与此类为伍不值

芳香碧丝草

先占个地，明天看。问好1武老师！

焦庆福

支持 :handshake

摇曳风铃

有话说“人一阔，脸就变”。这王兴当了官，就更得变，变得财大气粗一般。
小文章里透视大社会！
问好武版！

武俊岭

原帖由 高老庄主 于 2009-6-21 17:30 发表
挺纪实的，老猪喜欢－－喝酒过程中出现个把鸟人，是最可恶的事儿，解决的办法是立马开路，与此类为伍不值

呵呵,谢谢庄主!
现实中我自然我不与这类人多啰啰.

武俊岭

原帖由 芳香碧丝草 于 2009-6-21 18:05 发表
先占个地，明天看。问好1武老师！

谢谢芳香版主!

武俊岭

原帖由 焦庆福 于 2009-6-21 18:15 发表
支持 :handshake

谢谢庆福!问好.

武俊岭

原帖由 摇曳风铃 于 2009-6-21 19:20 发表
有话说“人一阔，脸就变”。这王兴当了官，就更得变，变得财大气粗一般。
小文章里透视大社会！
问好武版！

谢谢了!
小说中的人物也没阔,只是得了点小志,因为裙带关系.

往往,高雅文明的气氛,会让一只苍蝇搅了.

杨友泉

这样的人委实不少，这与选拔机制有关。揭示了社会的另一面。

塞外暖阳

:victory: :victory:

陌笛

问好武老师！欣赏！

水如空

武兄用散文笔法写小说，是一种大胆的尝试，也值得我们学习。
短短的一篇小说中，容纳了这么多人物、这么多内容，实在很难，很难……

武俊岭

原帖由 杨友泉 于 2009-6-23 10:41 发表
这样的人委实不少，这与选拔机制有关。揭示了社会的另一面。

谢谢杨版!
随手涂鸦,不成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