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故事的N种讲法

刀口漫步

　　　　　　　　　　　　　　　　　　　一个故事的N种讲法

　　　　　　　　　　　　　　　　　　　　　　刀口漫步


　　老赵和我各躺在一张窄窄的按摩床上，各人扯着各人最近听来的新闻和闲话。小慧率先把老赵的一对大脚从木桶里水淋淋地拎了出来，小眉还在为我慢条斯理地敲着背，今晚这俩姑娘似乎都少气无力的，嘴巴也好像都贴上了封条。

　　邓玉娇无罪释放了，成都公交车燃烧案也破了，某地一甲型流感病毒患者死于意外事故……我们有一搭没一搭地交换着意见，像两个乞丐在路边捡了几个烟头，你一口我一口抽得津津有味。

　　烟头抽完了，老赵突然来了兴致，用胳膊肘子撑床，抬了抬屁股，说昨天我老婆一顿饭工夫，给我连讲了三个故事，我边看新闻边听她絮叨，没想到讲到最后，硬给串成了一个故事，可蒙太奇了——她头天回了趟娘家，是她大哥给她说的，就他们村里的事儿……

　　我一听真事儿就两眼放光——这活生生的现实可比那些胡编乱造的影视剧靠谱多了，现在的破编剧、破导演估计都没过过人日子，更没什么想象力可言——俩姑娘也抬眼望了望老赵的油嘴厚唇，好像准备再次投入广告过后的肥皂剧剧情。

　　“我老婆的娘家在城郊的一个小山村里，两个月前村里刚刚发生了一桩命案：几个村民一起浇地时，从水井里捞上来一包袱烂肉，就是一个人的躯干，被人大卸八块，头和四肢都没有了……这是第一个故事；一个月前，村里的一个老鳏夫开着机动三轮车，在国道上和一辆大卡车撞上了，万幸保住了性命，左腿却被撞没了——据说后来其家人专门去车祸地点寻找，结果在路边的一道深沟里找到了那条断腿，但已过了手术期……这是第二个故事；就在上个星期，断腿的老鳏夫被捕了，水井里的无头男尸就是他肢解的，那人是个偷机动三轮车的惯犯……”老赵一口气讲完，点上一支香烟，将烟圈吐得袅袅婷婷，意味深长。

　　“……操！牛逼！……可，可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杀人动机是什么……”

　　“我也不知道！我老婆就知道这些，也就给我讲了这么多。不过，我听完之后，连夜写了个小说。哈哈……”

　　“赶紧说说，说说你的理解……”这句话似乎是自己从嘴里冒出来的，我依然像个稀里糊涂的看客，刚刚挤进看热闹的人群，正盯着地上支离破碎的一堆物事发呆——总是怕自己误入想象的歧途，所以通常选择放弃思考，单等事情的真相像报纸头条一样昭然揭晓。而我的发小老赵就不一样，面对即将开拍的一部“三段式”结构的悬疑电影，他老婆这个导演一旦给出了剧情梗概，他这个编剧就必须在三段故事之间填充上最合情合理的生活内容。

　　“刚开始我想写个悬疑的、侦破的，结果越写越没劲，多俗啊，满大街都是这样的货色！后来我决定要打温情牌，走情感路线：村里有哥儿俩相依为命，老二是从已故大伯家里过继过来的，但老大特别疼爱他。家里生活困难，老大干建筑队打零工，老二借钱买了辆机动三轮车，想进城替人拉货。可这车没用两天，夜里就被人偷了。老大怀疑是村西头的那个二秃子干的，他是远近闻名的偷车贼，开了个修配站组装新车。老大一天夜里找上门去，一言不和就和二秃子干起仗来，结果一不小心用扳手砸死了他。老二随后也赶来了，兄弟俩手足无措，慌乱中分尸弃井……后来一次交通事故，让老二失去了左腿，在万念俱灰之下，兄弟俩泣血相拥，老二恳求老大由自己来顶罪！”

　　“……嗯，这个结局好！也够煽情，不过还是不大离奇……”我沉吟半晌，仍然未从那三块里程碑之间的漫漫征途中抽身而出，感觉老赵的讲法尽管合情合理，但总和那个小村里发生的故事相去甚远，就好像本来只有那么一堆建筑材料，有人用它盖了卧室，却被他一股脑儿拆掉，偏用它起了个门楼——我简直快要发疯地打倒一切想象了……

　　小慧终于听故事听得脸上有了些活泛的颜色，换了老赵的另一只脚来揉搓，说没看出来赵老板还是个作家，还挺有爱心呢！老赵嘿嘿直乐，说那是那是，我爱完你们几个，也会抽空爱爱劳苦大众的。说着又用“抓奶龙爪手”直袭小慧的前胸，却被她动如脱兔地闪过，笑骂道：你们文人啊，不是骚客，全是骚货！

　　我对面的小眉好像一直没打起精神，面色似乎越发凝重，双眉也锁在了一起。我让她先停手，下楼上个厕所。厕所就在楼梯的下方，除了便池就是越往里越尖锐的墙角，墙角的深处扔了七八个可乐瓶子。地上有焦黄的尿液漫流着，眼看着就插不下脚去了。这时，我想到了锈红的血，然后就是情杀，争风吃醋……

　　小眉刚刚捧起我的另一只脚，我就模仿郭德纲的口吻，对老赵兴致勃勃地说：“我发现事情的真相了：村里有个姑娘叫小眉，和同村一个叫大宝的小电工相恋多年，没想到半路杀出个二秃子，也看上了小眉。小眉就在这个足疗城上班，二秃子经常来光顾小眉的生意，大宝一直气不过，也没什么办法。这天晚上十点半，二秃子醉醺醺地来找小眉做按摩，大宝也正骑着自行车，从村里赶来接小眉下班。半个小时后，二秃子上了趟厕所，回来就把按摩室的门锁上了，又一把把小眉抱住，用一只大手堵住她的嘴，把她摁在了按摩床上……这时大宝踢门进来，用桌上的烟灰缸活活砸死了二秃子！闻声赶来的小慧也协助二人把尸体架到了楼下厕所里，然后一起分尸，然后大宝把尸体用自行车驮回村里，扔进了水井……”我一马平川地接着往下编，尽情享受着虚构的快感，仿佛这就是板上钉钉的事实，很显然那堆建筑材料已经被我搭建成了一座人民公厕。

　　“整个故事就是这样……但是直到现在，我依然想知道那起命案的真相，我确信它肯定还有第三种讲法，就像所有的真相都有第三种讲法一样……”

　　刚才我并没有在意小眉的表情变化，以及她手上动作的凌乱不堪，直到我一口气把故事讲完，扭头瞧见她苍白的脸色，以及扑簌簌抖落的两行热泪，才不禁目瞪口呆起来。我听见她哽咽着说了一声“你”，便猛地站起身来，扭头往门外冲去，耳听得她“噔噔噔”地跑下楼，推开了楼下的玻璃门——这时小慧也已经颓然坐在地上。




[ 本帖最后由 刀口漫步 于 2009-7-5 21:35 编辑 ]

邱天

哈哈，“文人”还真的能编故事。

小说欣赏。

若谷

啊？这么巧的事！

娴情逸致

欣赏朋友的小说，问好！

杨友泉

文笔娴熟，叙述到位。感觉小说在意义上挖倔不够。
欢迎朋友光临！

刀口漫步

我知道我挖到什么地步了，无须太透，此乃诗的含蓄之美。

此乃影射之作，我确定你也没怎么看懂。

小说，是不能满足于讲故事的。

蒙正和

拜读，学习。问好文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