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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8 08:11 编辑 <br /><br /> 横渡沧海
这个夏天对于我来说,晚饭后的一段时光是最闲暇的。每天踏着黄昏里的那条栽满合欢树的小路归来后,我喜欢先洗个热水澡然后穿着一条青绿色的睡裙素面朝天的出去到附近的菜市场转悠一下。菜市场离我居住的这个小院子其实很近,如果不是隔着一堵墙的话,那真的是近在咫尺。墙里是一个很深的住着几十户人家的小巷子,墙外是个到处车水马龙,熙熙攘攘,夹杂着喧哗吵闹的世界。
因为隔着一堵墙,所以想看墙外的世界,必须得多走几步弯路。从我居住的这个小院子正门走出去,沿着蜿蜒曲折的路标指向,一直向外西南方向拐出去,待走到墙外的马路边,沿着墙角转弯再向西北,一路上就是小商贩摆满货物的地方了。
我每天晚上下班回来后都要上菜市场转悠一下,但我其实去那买菜是假,凑热闹是真。可能是一个人居住在一个陌生的城市里,孤单久了愈发怕孤单的缘故,总想找个地方排遣我的孤单造成的寂寞。沿着墙角踱着方步,两只手悠闲的放在背后,常常会在这个夏天不经意的就看见墙角长着的那些无人问津的艾草。我对艾草是很熟悉的,因为早在没来这个城市定居之前我就在我的老家乡下见过它了。我老家的堂屋后面有一大块的荒地,那荒地上每年春夏交替季节,艾草都会长有没过膝盖那么深。那块地从我记事时一直空着,父亲只在那上面随便栽了几棵泡桐树和洋槐树,还有一棵桑树,这些年来,并没精心打理它的意思。那块地上除了长了几棵任其自生自灭的树之外,还有艾草和一些叫不出名字的杂草相伴着它。对于杂草,在我小的时候,因为家里养着老黄牛,所以母亲会经常在这个季节叫我牵着它在荒地上行走,而今父母已经年迈,家里老黄牛也已经不养了,前两天回家探望二老,发现那块地的荒草越发荒芜蔓延开来。母亲近年来身体一直不好,再也无心力过问它们,但对于艾草,她老人家还是年年过问的。今年的五月份离端午节还有好几天,她就叫老家的熟人给我早早的带了几株她老人家亲手在那块荒地上采摘下来的艾草,说是留着过节的那天避邪用的。
我是个生活上很马虎的人,那天因为加班一个人在这边过节,孩子和先生都不在身边,我也就无所谓什么节日了,尽管母亲从老远的地方托人捎给我这些艾草,可我还是将它们都给疏忽冷落了,只把它们放在屋子的墙角边,并没将它们慎重的插起来。
隔了那么久,突然想起艾草,其实并不是因为我今天晚上去菜市场的路上又与它碰面的缘故,而是前两天我身体不适,做了手术,躺在了家里不得动弹,于郁闷无奈之中,在偶然的一天下午午休时间里翻阅案头的书架,无意间看到了一本张爱玲写的书《余韵》。我在这本书里看到了一个叫小艾的主人公故事。确切的书,是这个书中的主人公曲折的故事让我记住了艾草,原来是苦的象征。文中小艾只有七八岁就被父母卖到人家当佣人,十几岁的时候就被男人强奸,后来怀孕又被男人的姨太太发现使坏让她流产害她落下了一身的病。我已经很久没看书了,每天忙于琐屑的生活和工作,说到看书,我有点脸红,自成家后一直没再碰过案头的书,这几年的所有时间大多数也都耗在了相夫教子上面了。说是把时间用在相夫教子上,那也虚的很,我如今也没相出个好夫好子出来。倒是这些年来,一颗心天马行空,越发放荡不羁惯了,做什么事情都由着自己的性子来,和十八岁时毛手毛脚的年轻时没什么两样。热情也还是有的,就是个性没以前强了,终于在岁月碾过的年龄里也知道了要收敛,低调,以免碰壁过多,撞墙。
那天我看这本书的时候,是我做过手术的第三天,身体异常的虚弱,已向单位请了长假休息。由于无力下床,那几天我只吃茶馓泡开水,好在后来一个素昧平生的朋友打电话给我,我在无奈之下尴尬的向他求助,他听说了连夜乘坐火车从外地赶来,见了面一边抱怨我自己作践自己一边帮我到菜场去买了一些现成的食物留给我备用几天,当天晚上他走后又帮我请了他的一个和我居住在同一个城市的熟人照料我。想来那几天真是狼狈,还好这几天身体硬朗许多了,人也活得有些精神了,真是命不该绝。
那天看这本书时,我其实也就是随便翻翻,案头摆放的这本张爱玲的《余韵》跟了我已经有好些年了。说实话,要不是我翻阅书的尾页看书的签字盖章,还真想不起来它是1999年就跟在我身边的。它跟着我的时候,我还是个不到二十岁的高中学生,就读在老家苏北很偏僻很穷困的一所乡村中学里。1999年是我纯真年代里最快乐的一年,那年我因我写的诗歌在四川的《星星诗刊》上发表而认识了一个写诗的叔叔,这个叔叔后来成了我的初恋男友。那时他有好长一段时间和我在书信里交流是误以为我是个已经涉世的成年姑娘。我那时喜欢他,一直不敢告诉他我的真实身份,他每给我写一封长长的信,我就写长长的诗作答他。因为隔着千山万水,他一直只能在我的诗歌里感触我的忧伤而无法抵达我的天空和我谋面。那时我和他通到第一百封信的时候,我要他给我一个承诺,他是个很守信用的人,为哄我开心,他从他所在的千里之外军营里寄给我这本《余韵》的书以作信物。
这本书抵达我身边的那年,我身边有好几个女同学看到邮递员交到我手里的包裹时都想借它看。我还能记得那年,有一个下雪的晚上,班级里的女生玲儿在晚自习过后回到宿舍钻进我的被窝里,搂着我的脖子求了我好长的时间我才答应借给她,并且告诉她只能在我的被窝里点蜡烛看。玲儿为看这本书,把蜡烛点燃放在床头,看到半夜睡着了忘记吹蜡烛,不小心把头发都烧焦了,幸好那天晚上我睡的迷迷糊糊时闻到一股焦味吓的大叫起来吵醒整个宿舍的人才救了她的那一把头发。事后隔了好多年每提到借书的事情,已经远嫁南京的玲儿现在还会在电话里大骂我是个小气鬼。
那年月,乡下的交通不发达,日子过的又清贫之极,我们每天过的也就是四角朝天的生活,别说我们买不到书,就是买到,那时也没钱买。我记得我那时写一篇诗歌拿过好几次都是三元钱和六元钱的稿费,那点稿费钱,别说买书,就是留着买稿纸和信封还有邮票钱都不够。在那样清贫的日子里,我能收到他为我买的这本书,对于那个年代生活窘迫的我来说,是莫大的欣喜。大约也正因为此,虽然人世沧海桑田几变迁,他已经不在这个人世好多年了,可我对他的这份情,一直铭记刻骨。
那天看小艾的故事,看到故事的结局是,受尽旧社会生活折磨的小艾终于迎来了崭新的人生,她在饱受第一次流产落下的疾病折磨后终于怀上了一个孩子,她在想,什么事情都变得这样快,将来肚子里的孩子长大了之后,不知道是怎样一个幸福的世界,要是听见他母亲从前悲惨的遭遇,简直不大能想象得了吧?不知道为什么,看到这样的结局,突然我就一个人坐在床沿边流泪了,手里握着的书也遗落在地,我想要是他还在这个世界,如果我们也能有个孩子,那么这个孩子现在又会活在怎样的一个幸福世界里呢?
他的世界,我的世界,还有我们的孩子的那个世界,三个本可以连为一体的世界,如今都隔了一堵墙,无论多少个黄昏夕阳下,我在这个墙里墙外的世界行走,生命已经一如这苦涩的艾,蜷缩在不起眼的墙角边,再也不会有几个人问津起我和他的过去,还有那个夭折的孩子过去,以及即将成过去的我的这个夏天里化成一堵墙隔离成的又一场悲哀。这个夏天,我居住在这个隔着围墙的院子里已经有三年了,只是真的没有想到自己如今会在这墙里墙外的咫尺天涯里横渡我一个人的沧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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