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向光明的黑色隐喻——看电影《老无所依》

哑猫阿凡

    诚然《老无所依》是一部血腥沉重的电影，但是由于故事情节理性缜密并且具有丰富深远的寓意，所以它便从容并且优雅地从黑色犯罪电影和西部片的属性里脱颖而出，并一举摘取了奥斯卡桂冠。熟悉科恩兄弟作品的影迷不难发现，《老无所依》依然是科恩兄弟一贯风格的延续和拓展。当然，我们不能武断地认为《老无所依》缺乏新意。事实上，科恩兄弟已经用自己别具一格的技法和眼界，开创了好莱坞影像河床的一股支流，这股支流看似是偏离好莱坞大潮而行走的，却意外地结出了令人惊艳的艺术和商业的双重果实。

      影片开始的一组西部镜头缓慢并且空旷，让我很自然地回想起《冰雪暴》中雪舞天地间的苍茫和冷清。从第一部电影《血迷宫》开始，科恩兄弟就在电影里设置了无法抗拒的命运和情节，以及企图左右并且战胜命运的人物。人性的卑污和心灵的困境无疑是一个宏大的主题，科恩兄弟的高明之处恰恰在于，他们总是能将宏大的主题寄生在微观并且缓慢地叙述之中，并且巧妙地利用微观叙事的传奇性和偶然性，彰显并且宏大主题的巨大、冰冷和决绝。

       请跟随我的笔墨一起走进《老无所依》的影像丛林，别忘记带上你敏感的体悟和丰富的想象——上世纪80年代的美国西部，在与墨西哥交接的小镇上聚集着众多的贩毒份子，他们通过边境走私毒品进入美国市场，而在这些荒凉的小镇里，正义与法律几乎完全沉睡，枪支和拳头成为在这个地方生存的唯一通行证。老实憨厚的鲁埃林·摩斯就生活在这样的小镇上，一天，他在荒野中偶然发现了几具死尸和一个垂死的墨西哥人，看样子又是火拼后死去的毒贩，在枪战现场附近还停靠着一辆卡车，而卡车上的一个袋子里却装着两百万美元和一大包毒品。面对巨大的金钱诱惑，鲁埃林的贪念涨潮了，他做出了个一个大胆的决定，试图将毒品和两百万美金据为己有。于是，鲁埃林的噩梦从此开始了，心狠手辣的毒贩头目安东派出杀手跟踪猎杀鲁埃林，不明状态的鲁埃林在侥幸躲过几场袭击之后终于意识到死神随时窥伺在自己的左右。在求援无门并且无路可逃的状况下，他找到了镇上的治安官，小镇上惟一的执法人员贝尔。随着剧情的推进，卢埃林悲哀地发现，他正在经历的一切，远比他看过的所有惊悚小说和报纸的头版头条都更加恐怖、更加血腥。当真相被拆穿、神秘的面纱被揭开时，一切都避无可避，了结的时候也就到了。贝尔的出现，还是没能使他逃脱死亡的命运——贝尔带着鲁埃林逃亡，安东这时亲自出马，这个喜欢用扔硬币决定猎物生死的杀人狂最终被命运安排要与贝尔他们决一死战。贝尔与鲁埃林在逃亡的过程中遇到重重杀机，与此同时，一切关于毒品买卖的神秘过程也渐渐大白于天下，剧中人物的命运遭遇和心灵挣扎也终将尘埃落定。

       影片最后以老警长的无力而无奈地醒悟为结束，这个醒悟呈现以后，相信大部分观众都会觉得仓促和无所适从，历经数次意外的惊险和刺激之后，竟然以一个老人絮叨着父辈的梦而结束，整个故事变成了没有英雄，没有胜利，没有结局的“断头戏”，对于自由和光明的追求、对于未来的憧憬和预测嘎然而止，对于死亡和屠杀的逃避突然就失去了重心，只留下难以形容和描述的震撼和绝望。

　　科恩兄弟用了很长的篇幅去讲述猎人和杀人魔的周旋，猎人一如传统西部片里有勇有谋的牛仔，杀人魔则冷酷精明而无处不在。如果在双方数次交锋后，道高一尺磨高一丈，在最后一分钟牛仔险中求胜，半死不活浑身染血的回到妻子身边，《老无所依》充其量不过是一部差强人意的西部片。但是《老无所依》并非简单的关于英雄的故事，被观众寄予英雄厚望的牛仔在枪战中轻易的死掉了。在现实的旷野里，惨烈的命运褪去了梦幻的色彩和虚假的面具，彻底的显山露水。这个世界没有不败不死的英雄，一如老警长给牛仔老婆讲的那个故事。在牛仔死后，也就是影片的后半截，老警长转变为影片的主角，整个影片也脱离了西部片的窠穴开始朝着人文艺术片的道路行进。

        相信大多数观众应该和我的心情是类似的，我们迫切地希望老警长用他的正义感和丰富的经验、毅力抓住杀人魔，让我们的心情能如释重负，在情绪的天平上得到满足和安慰。可是老警长耗尽了他所有的经验和智慧，杀人魔的踪影却遍寻不着，报纸上报道的一系列不可思议毫无人性的恶性事件，作为警察的他却只能像听天方夜谈一样无动于衷。也恰恰是在这里，科恩兄弟对于宏大主题的野心裸露并且升华了——老警长先于观众感到了无力和绝望，在看不到未来和希望的时候，他回忆过去，梦见了父亲和祖父，他们在他们的时代破案无数英勇无比，这份荣耀在他身上本该延续，可是事实却是他已经无能为力、老无所依。

       我们必须冷静的意识到，当人性的卑污和心灵的困惑与命运发生交锋的时候，命运很容易就能取得主动。事实上，牛仔与杀人魔正面交锋，两人几乎能够势均力敌，可是牛仔难逃世俗的牵挂，他想要占据金钱，也想保护自己妻子，所以杀人魔能够轻易地威胁和控制他；反观杀人魔，他没有人性，连“恶”的人性也没有，不贪财也不好色，甚至连弗洛伊德式的童年创伤性经验也是缺失的，他没感情有原则，他唯一的原则就是杀人，因此他拥有不可抗拒和不可战胜的力量。从这个意义上讲，人性是我们最幸福也最沉重的负累，我们注定无法逃脱人性的枷锁和命运的囚笼。

　　当罪恶已经变成了一种纯粹的恶，就变得无从理解也无从破解了，一如片中老警长的大众经验也就变成了天真而无用的幻想——我们相信人性、道德和个人奋斗，相信勇气、智慧和毅力能战胜邪恶，我们所重视的个人修养和荣誉信条，在赤裸本真肆无忌惮的罪恶面前其实都是靠不住的，那么我们到底该依靠什么？什么又是值得我们依靠的呢？——看到影片的最后，人生无常、命运苍凉的况味如此浓烈，一如我们憧憬逃脱却难以逃脱的梦魇，弥漫开来。而影片的名称《老无所依》恰恰就是借老警长的困惑和无奈对于人类灵魂以及社会秩序的一次拷问和追索。

       我宁愿相信，这个拥有史诗骨架和非凡想象力的故事只是科恩兄弟巧妙设计的黑色隐喻，隐喻之后是科恩兄弟在黑暗的阴影里朝向光明的睿智眼眸和乐观笑容。一如徐志摩的诗句：“如果你要幸福，就去痛苦里找；如果你要光明，就去黑暗里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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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帖最后由 哑猫阿凡 于 2009-7-16 10:36 编辑 ]

哑猫阿凡

清风拂面

又看到了猫猫的字，真是高兴！
那么我们到底该依靠什么？什么又是值得我们依靠的呢？——看到影片的最后，人生无常、命运苍凉的况味如此浓烈，一如我们憧憬逃脱却难以逃脱的梦魇，弥漫开来
你的字，总是有着深刻的思索。喜欢。
问好你。

敬一兵

很久不见猫猫了，还好吧？你的这篇影评鉴赏文章，比我的那篇同题材的文章写得好多了，线条清晰，诠释严谨，感悟真切，认识独到，全篇文章都充满了个性的色彩和强烈的质感气息，欣赏并精华支持！

吕永红

把文字提起来，不要沉下去！

娴情逸致

原帖由 敬一兵 于 2009-7-16 09:25 发表
很久不见猫猫了，还好吧？你的这篇影评鉴赏文章，比我的那篇同题材的文章写得好多了，线条清晰，诠释严谨，感悟真切，认识独到，全篇文章都充满了个性的色彩和强烈的质感气息，欣赏并精华支持！

字有点小了，看得费劲。支持精华！

吕永红

把文字提起来，不要沉下去！

后村别调

写得很好
我看了这个电影
你的分析
让我懂了多了些

吕永红

提上去，再学习！

洪水河畔

提上去，再学习！

清浅如水

这部电影看了好久了，只觉得压抑沉重却无从下笔，由衷欣赏你的解读，很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