呜咽的乡村

湘南无雪

   
   
   村长在家踱来踱去，闷不作声。他在等一个长途电话。

   乡长前天下了死贴。这通村公路的余款再不凑足，你们全村的通村公路计划就泡汤，今年是国家扶贫的最后年限，你这个村长还当不当了……

   放下电话的村长，颤颤地呆在原地。他把村上的花名册再一次如针尖一个个剔了个遍。能捐的三百五百的都捐了，虽然人家在外打工钱来得活，眼下的日子可谁都不容易。还差好15万的缺口呢。该怎么办呢，去年预算的时候已经向全体村民摊了一次了，想不到狗日的材料价格还有人工的工资一个劲地往上窜。这不是要割乡亲们的肉嘛。

   村长明白现在就只有一个人能给村里解决问题了，但这个人足足恨了他二十年。村长就在家来来回回地等这个电话……

  “爷爷，爷爷，快去看看吧，一辆黑色轿车又陷进泥潭了。”孙子气喘吁吁地跑过来，说：“爷爷，还愣着干嘛，快去找那根大圆木顶车去呀，这次是个年轻的大老板，说好了，劳务费，每人给一百呢。”

   村长想着想着， 突然被孙子的叫喊声打断。

  “就是给一千也顶个屁用，差好十多万呢。”村长只是张了张嘴，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小孩子懂个球。

   最后，村长还是麻利地抡起大圆木二话没说拔腿就往村头径直而去。

   来到村口，黑色轿车身旁已经聚集了好几个后生正在后面使着吃奶的力气推着，只见后轮子一个劲飞旋。只是泥潭已经越辗越深，飞旋的车轮带出浑浊的泥水扑面而来，打在后生的脸上。几个来回，后生就一个个蔫了。

   村长老练地把大圆木伸进轿车底盘，然后揪来几个后生，铆足劲，村长领头大喊一二三，很快轿车就驶出了泥潭。

   车在五十米的地方停了下来，从车里跃下一个约摸20岁左右的年轻人，手里拎着一叠百元钞票，向着村民这边走来。村长和村民们就在小河边简单洗了把脸也赶紧凑了过来。这种来钱的机会毕竟不多, 对于农村的人来说。心照不宣的村长像做了亏心事似的却把头埋得更低了。村长想：要是咱们板子塘村也像十里铺一样有丰富的矿产资源，也有高官要职的人居在省城，咱祖祖辈辈走的还是这烂泥巴子路吗？还用得着做这种……

   “乡亲们辛苦了，辛苦了！”年轻人双手一拱，抱拳相谢，一边递着烟，一边见人就数出一张票子，动作麻利得像银行点钞员。村长放大瞳孔，眼睛直直地瞪着眼前的这位年轻小伙，接过他手里的烟时，村长却紧紧地握着小伙子的双手不放了，满脸疑惑地问：“你，你是莲子？”

   “不，莲子是我爹。我叫广生，广东生的，爹说就叫广生。” 年轻人干脆利落地抢着回答。年轻人定睛地端详着老村长似曾相识的模样，好一会儿，声音有些颤颤地发抖，“你是……你是村长，石狗叔么”

   “是呀，是你石狗叔，是你石狗叔，你认得我呢……”村长激动得溢出了老泪，双手紧握着广生的手动情地说：“像，真像，跟你我爹真像，一个模子印出来似的。你们，你们终于回家了，都二十年了！你爹呢？”

   “在车上。”

   “好，太好了，莲子呀，你终于也肯回老家来看看了。”村长连声说了几个好时，已经泣不成声了。想不到，终于盼星星盼月亮一样把莲子给盼回来了。

   “走，侄儿呀，把车开进村里去，咱得跟你爹好好聊聊，痛痛快快喝一杯。”村长正说着，突然止住了脚步。“是呢， 侄呀，你爹怎么也不先回个电话，我好去接呀。”

   “叔，咱不想给村里添麻烦，村上正值春耕活都忙不过来呢。”说完，年轻人向那辆黑色轿车那边走去，声音忧郁地对着黑色轿车大喊一声：“爹，咱们回家来啦！”

   眼前的这一幕让村里的一些后生看得个个目瞪口呆，手里的百元钞僵在半空，有点不知所措。

   只听见村长一个人自言自语地说着：这下好了，莲子他回来了，咱们这公路就有希望了。听说莲子在广东开的公司可大哩，光请的工人比我们村的人还多。

   车停在了祠堂门口。年轻人下了车紧紧握着老村长的双手，“叔，我认得你呢。在我爹的口袋里有一张叔跟我爹当年当兵的老照片，我爹就常常在我们的面前念叨叔，念叨那些难忘的日子呢，想家的时候爹就噙满泪水，把照片掏出来看老半天……”

   “侄，咱对不住你爹妈呢。”村长就用颤抖的手指着前面的那处倒塌了半边的旧房，哽咽地说：“二十年前，你爹妈千方百计地想生个男孩，每次都与县里的计生干部打迂回战。也就在那一天，你爹还是被一群计生干部强行逮住了。但凭你爹的身手撂倒那些斯文的干部足足有余，但你爹为了拖延你妈出走的时间才显得极积配合地进了城，就在离县城不远的地方，你爹就果断地跳下了吉普车，你爹妈带着你的三个姐姐，才连夜逃下了广呀……”

   村长没说完，就几乎哽咽了。

   “叔，是咱们欠下了太多的人情呀。听爹后来说乡长还把村长你的位子给撸了……为这事，爹都伤心了好几回。”

   “没事呢，不当村长我还图个清闲。不过当时计生干部心里的气呀，狠狠地劈了我们村干部一顿，第二天就来了大队人马把半边旧房给推倒了……”

   “叔，就别提了，都二十年的老黄历了，咱爹妈没怪叔呢，真的，要不是叔在暗地里帮忙，爹妈携家带口的怕是插翅也难飞呀……”

   “就算你爹妈不怪我，我也时常在责备自己呢，二十年了，愣是没有你爹妈的消息……他们不肯原谅我，我死不瞑目呀。”村长用衣襟擦拭着浑浊的老泪，声音悲戚。

   看见村长伤心欲绝的样子，广生有点痛心。他挽着村长的手擘，语重声长地安慰。“叔，别往心里去，一切都过去了。”

   广生说着话，还时不时拿眼睛到处扫视，目光最后落在前面卵石铺就的路基上：“叔，这路怎么在这打个死弯呀，这祠堂附近人多车多，叔，这可不行呀。”

   “这，这……”村长一时无语。

   广生用手一比划，然后对着村长轧钉截铁地说，“叔，这条路呀，就从我家直过，明天把这半边旧房也平了吧。”

   村长当然知道这道死弯意味着什么，但那可是莲子他家的祖业呀。“不行，侄儿，这可是你家祖祖辈辈留下的祖业呀。”

   “都啥年代了，何况这就是咱爹的意思，村长叔，别想这么多，推就是了。”

   “还是不行，我要亲自问问你爹。那你爹，那你爹回来住哪。”

   广生默不作声，良久才从衣服里掏出一张折子，郑重其事地交到村长手里说：“这里面有三十万，先把路修好，再盖间敬老院吧。”

   眼前突如其来的这一幕，让在场的乡亲们感动得泪眼朦胧。广生噙满的泪水濑濑而落，看见大家的眼神有些迷茫。于是上前走了二步，打开后排的车门，声音颤抖地说：“爹，咱们终于回老家了，你老看看吧，咱们板子塘村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呀！爹，您不是天天想回家来看看吗，只要这通村公路修好，咱家乡也快变成粤港澳的后花园了。”

   话刚落音，众人围拢过来。村长示意几个后生赶紧出手搀扶一把。却见年轻人挥了挥手，就见他从车位上毕恭毕敬地端着一块灵牌出来，黑色纱巾在风中摇摆。

   这……这是怎么回事呀。众人面面相觑……
   “这，这是，是莲子兄弟呀，你睁开眼看看吧，我是石狗子呢。”村长走上前撩开黑色纱巾后，腿脚一软，双膝便扑通地跪倒在地下，“咱们兄弟俩可是上过战场，扛过枪的生死兄弟呀，你就这样走了……”

    “就在二个月前，一处陡转弯的地方，我爹，为了救一个儿童……”广生声泪俱下，眼泪如山洪而来，再也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了。稍稍停顿了后平静地说:“只是交警部门到现在也还没有找到那辆肇事车主，模模糊糊的听知情人反映说好像就是一台咱们县里的车牌，是一台拉蔬菜的浅绿色货运车……”

   广生的话如晴天霹雳，炸响了板子塘村。村长猛一听广生说到莲子的死，咚咚咚，打着鼓的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紧张地追问：“咋会这么背时哩，是什么日子，侄呀。”

   “清明的前二天，是的，我还记得，咱爹妈说好了清明节要回老家看看的，电话还没打完就……”

   村长什么都明白了，转过脸，独自抹着眼泪向着后山而去，心儿在七上八下的乱跳。看见孙子调皮可爱的样子，就像漫山遍野的山花一样灿烂，他想了想跑运输的儿子，他陷入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沉痛中。

   天呀，怎么会这样呢。老天爷，你就咋不长眼呢，都是多好的人呀！

   村长的手抖动得厉害，像是筛糠。从衣服里掏手机的那分把钟，竟像是过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思忖良久才拨通了号，喉里像堵了口痰，声音沙哑着，“儿子呀，咱们爷俩这辈子欠别人的太多了，怕是下辈子也还不清呀！你个混蛋，我只是叫你顺道去请你莲子大伯回家看看，想他帮帮忙，咱村实在太穷了。只在他才能帮得了这个忙。你，你个混蛋你，谁叫你……快，快回来自首吧……”还没说完，村长就一头栽倒在地……

   一个月以后，一条连接外面的水泥路，终于在众乡亲们热火朝天的企盼下修好了。通车典礼现场来了很多乡镇领导，乡亲们自觉发起的腰鼓队在炎炎烈日下欢欣鼓舞，把几百年来的交通闭塞全部发泄在沉重的鼓捶之间。几桶烟花礼炮矗立一旁，等待着从外面驶进村来的车辆的喇叭声，一齐把板子塘村所有的过去点燃。

   五分钟后，一辆医院的白色面包车稳稳地停在前面。众乡亲们屏住呼吸，两眼直直地盯在了面包车上。大家都不知道车里坐着的到底是谁，心儿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揪得紧紧的，腰鼓的声音也显得异常低沉。

   在众人的相拥下，慢慢地走来一位老者。原来，那天村长撂下电话后已经不省人事。今天恰是村长出院的日子。不过，他明显地老了，疲惫地拄着拐杖朝这边蹒跚地走来……

   紧接着，一辆警车一路鸣响警笛徐徐而来，这同样也牵挂着众乡亲们的心。这到底是乡镇来祝贺的还是另有隐情？乡亲们一头雾水，木木地呆在原地……

   从车上下来的是村长的儿子，儿子快步飞到村长的身边，父子俩相拥而泣，哭成了泪人儿。乡亲们开始一片哗然，大家还没想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的时候，突然警车的喇叭响了：

   “乡亲们呀，你们有个好村长，还有个村长的好儿子呀！他并没有撞杀莲子。而真正的肇事司机已经在广东落网……”话音示落，这时，礼花就在板子塘村的上空灿烂地绽放，乡亲们的腰鼓再次被感动，如暴风骤雨般落在了板子塘的上空，把乡镇领导的讲话深深地淹没……




[ 本帖最后由 天下为公 于 2009-7-20 22:52 编辑 ]

邱天

小说很有感染力。但就是不知道为什么省略号“……”会是三个句号“。。。”？

湘南无雪

原帖由 邱天 于 2009-7-20 19:30 发表
小说很有感染力。但就是不知道为什么省略号“……”会是三个句号“。。。”？

谢谢邱版第一时间关注。 :handshake
从文档里弄过来时，把这些点忘了。谢谢提醒，我已改！！:handshake

邱天

三个句号成了六个句号。

曹国魂

欣赏朋友力作！
呵呵，你都成了中级会员了，我还让你加入呢！

天下为公

无雪老师好，你的省略号没有改过来。我给你改过来了。
小说主题鲜明，情节一波三折，故事扣人心弦，可读性很强。
精华支持。

杨友泉

纯熟简洁的小说语言！支持精华！

湘南无雪

原帖由 曹国魂 于 2009-7-20 22:23 发表
欣赏朋友力作！
呵呵，你都成了中级会员了，我还让你加入呢！

:handshake :handshake 谢谢，来这个地方还真学习到了不少的东西。比专业的作家网都强，共同进步！:handshake

湘南无雪

原帖由 天下为公 于 2009-7-20 22:56 发表
无雪老师好，你的省略号没有改过来。我给你改过来了。
小说主题鲜明，情节一波三折，故事扣人心弦，可读性很强。
精华支持。

:handshake 谢谢版主对拙作的关注。
这个省略号，我还真打不上来，很惭愧，马上去补课才行。这此谢了，同时也感谢邱天老师的关注。

湘南无雪

原帖由 杨友泉 于 2009-7-21 09:00 发表
纯熟简洁的小说语言！支持精华！

:handshake 谢谢版主关注。

柯英

小说写得很扎实，也很细密。但对话还是显得罗嗦了些，过于密集，想交待清楚的东西比要表现的东西多。

晴雯撕扇

精华小说，学习

大雪飞扬

构思好，情节一波三折，跌宕起伏，语言精练，问好新朋友！

湘南无雪

原帖由 柯英 于 2009-7-21 16:16 发表
小说写得很扎实，也很细密。但对话还是显得罗嗦了些，过于密集，想交待清楚的东西比要表现的东西多。

朋友说到我心坎里了。诚心向各位学习:handshake :handshake

湘南无雪

原帖由 晴雯撕扇 于 2009-7-22 10:33 发表
精华小说，学习

:handshake 进来的都是来学习的。问好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