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足残

邱天

  　　　　　　　　　　手  足  残
　　　　　　　　　　　　　　　　　　　　　文／邱　天

　　　　　　　　　　　                          
　　　　　　　　　　　　　　（一）

　　一个电话打到了我写字台的座机上，喂，您是邱记者吗？


　　我说，是。请问您是谁？


　　对方说，我们是从安徽来的，我姓冯。我们来福建寻找丢失的妹妹。您能帮助我们吗？


　　您是从安徽来的？来寻找妹妹？这个消息让我这个搞社会新闻的报社记者感到兴奋，我又问了一句，您现在在哪？我怎么帮助您？


　　我们就在火车站出口处。


　　好，请您等着，我马上过去！快速整理了随身带的挎包，我急忙下楼，驾驶小车向火车站驶去。停好车子，我找出一张A4纸，掏出水笔写上：安徽，冯先生。在出站口，我将纸张高高举过头顶。


　　一对中年男女朝我快步跑来。我猜想他们便是安徽来的冯先生了。一身风尘，一脸困意，长途跋涉的缘故。冯先生拉着我的手直晃晃，麻烦您了，我们需要帮助。


　　我说，您别急，来上车坐坐。


　　车上坐定，冯先生介绍说，我叫冯富，这是我的妻子方藤。我的妹妹叫冯淋，不久前离家出走……


　　我说，您先别急，刚下的火车也累了，我先送你们到报社，休息一下再说。


　　报社接待室，稍作洗漱后的冯富夫妻俩显得精神了。冯富跟我说了事情的经过。我认真记录着——


　　　　　　　　　　   
　　　　　　　　　　　　　　（二）

　　安徽某农村，冯淋刚把山羊儿赶回羊圈，就让娘唤回了屋。经过厅堂时，他看见哥哥冯富正跟一个男人在喝茶。那男人冯淋认得，是本村的瘸子万寿，四十好几了，未成家。


　　娘拉着冯淋的手说，孩子，你哥得赶紧将方藤娶进门呀！方藤已经怀上你哥的孩子了。


　　那就娶吧，娘。冯淋说，挑个好日子，将哥的婚事办了。


　　唉，你不知道啊，孩子，方家要3万元彩礼呢，咱家上哪弄去！


　　娘，都什么时代了，还时兴买卖婚姻啊！


　　她家催得急，不给不行啊！孩子，要想弄到3万元，就只能靠你了。


　　我？我有钱吗？


　　看见厅堂里喝茶的万寿了吗？他愿意出3万元娶你。


　　啥？娘啊，您打算卖了我，换钱给哥哥娶老婆啊？冯淋这才明白怎么回事，脸一沉，顾不得母亲声声唤，拔腿就朝村东跑去。她去找山柱。


　　山柱是冯淋的意中人。他俩恋爱有些时日了。


　　听了冯淋的陈述，山柱说，亲爱的淋，我们逃婚吧。我有个舅舅在福建南部办了一家石材加工厂。我们去投靠他，给舅舅帮忙去。


　　说要逃婚，冯淋犯难了，她想到了母亲。冯淋早年丧父，是母亲含辛茹苦将她兄妹拉扯大，真要离开母亲了，她舍不得。但是，她又想到了那个瘸子万寿，四十好几岁的光棍，既丑陋又邋遢，怎能嫁给他！打死了也不行！仿佛一种恐惧感袭来，她真的好怕，这种情况下，她还是跟山柱跑吧！


　　冯淋回到家里，简单收拾了随带的衣物，趁家人不注意，溜进山柱家。夜里，他们逃到了县城，以夫妻的名义住进了一家连身份证也不用查看的旅馆。


　　这一夜，冯淋为自己心仪的意中人山柱献出了贞操。她只期望山柱能对她好，能给她一生的幸福。


　　次日清晨，山柱带着冯淋乘坐上去闽南某城市的火车……


　　冯富喝了一口茶，跟我要了一支香烟，点上。


　　我看了看采访本上的记录，皱起了眉头。我不清楚冯富怎么能将妹妹冯淋出逃的经过讲得这般详细，仿佛亲身经历过一般，更像在讲述一个故事。这一切是真的吗？我不敢肯定，但我又愿意相信这个故事是真的，这样的素材太难得了，近期报纸也少有这样的社会新闻哇，倘若能进一步弄清事实真相，这将是多好的一篇纪实文章啊！


　　山柱一定是将冯淋妹妹带到闽南了，我早就听说他有个舅舅在闽南开了一家工厂的。冯富很肯定地说，邱记者，我们需要你的帮助。能跟我们一块去闽南吗？


　　捕捉社会新闻的灵感，以及报社利益的驱逐激发了我更大的兴趣与冲动，我决定跟他们去一趟闽南，好好采编一期新闻。于是，我开着小车，与冯富夫妻前去闽南。


　　　　　　　　　　                        
　　　　　　　　　　　　　　（三）

　　闽南某小村。天阴着，好像要下雨。


　　我倒真希望能下一场透雨。因为我透过车窗玻璃看见沿路的蔬菜、瓜果都蒙上一层厚厚的粉尘。这便是石材加工厂产生的粉尘对村庄环境的污染。再往里走，连我的小车也蒙上了粉尘，我有些心疼起来。


　　听见那种“吱吱”的锯花岗岩石板材的声音，冯富说应该就是这儿了。他是凭着打听来的地址一路寻找到这里的。我真的不愿意再往前走了，车子脏得，跟农用车似的，有失身份。我将小车停在路边。


　　老师傅，跟你打听一个人。冯富掏出了一包廉价香烟，递给其中一个工人，请问，吴能仁（山柱舅舅的姓名）是住这里吗？


　　那位师傅不接冯富递给的香烟，而是自己拿出一包“中华”，抽出一支，点燃。没有这个人。师傅说。


　　冯富犯疑难了，不对呀，应该就是这了。他接着问，安徽来的，胖胖的，秃顶……


　　哦，你问的是吴胖子？早滚蛋了！还欠了一屁股债！


　　听说山柱的舅舅欠了一屁股债，冯富不敢吭声了。那板材师傅却警觉起来，问，前些日子，有个女的也来找过吴胖子，留一只长辫子的，说是姓冯。你们是一伙的？


　　来了个姓冯的女人？有个男人一块来的，对吗？冯富突然闪过一丝欣喜。


　　是的。是有一个男的跟她一起来。


　　他们现在哪？我们就是来找他们的！那女人是我妹妹！冯富高声喊起来。


　　这一声喊引起了连锁反应，石材加工厂内所有的工人师傅停止了手里的活，全聚拢了过来。领头的一个喊，哈，送上门来了，把他们抓起来。


　　立刻，冯富夫妻让围过来的人群堵住了去路。


　　这是怎么了？


　　我感觉到这群人突发的举动似乎有些怪异，连忙挺身而出，问，怎么回事？大家都别动。我是从城里来的报社记者，我想请你们说说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听我自报家门说是记者之后，所有的人都缄口不声响了，却撇下我押着冯富夫妻朝村里走去。我决定跟着去，把整个事情前后经过搞清楚，无奈村道狭小，我只能将车子停在一处自以为比较安全的地方后，再顺村道步行寻找他们去。


　　可是却发现，一群人全不见了踪影，我无法找到他们。


　　在村里一家杂货店，我看见店主是个面目慈祥的老人，于是，我过去搭讪，打听从安徽来的吴胖子以及石材加工厂。终于从老人嘴里，我知道了一些情况。


　　原来，吴胖子从安徽来福建办了村里这家石材加工厂后，由于缺少生产技术，而且板材的销路又不好，两年前便宣布转让加工厂了，并答应了村两委，自己所欠村里的钱，三年后还清，还立下了欠款字据。不久前，一位自称吴胖子外甥的男人带着一个女人出现在村里。男人自己说是来替舅舅还钱的。可钱呢？后来，男人将带来的女人卖给了村里的一个光棍洪老筛，换得3万元钱，说去村部还清舅舅欠款。其实根本没有去还钱，男人将女人交给光棍洪老筛后，卷款逃离了村子。而这时被卖女人才知道自己让人贩子骗了。这天夜里，酒宴散后，洪老筛回房正想扑向女人，一把剪刀刺向他的大腿。女人趁着夜色逃出了村子。


　　这个男人一定是山柱，女人是冯淋无疑，而山柱贩卖冯淋却是意想不到的事。我突然拍一下大腿，叫声不好，冯富夫妻让村民们带走，一定凶多吉少！情急之下，我掏出手机，拨通了110。


　　　　　　　　　　                          

　　　　　　　　　　　　　　（四）

　　110民警赶到时，我正在村口翘首盼望着。我简单地将情况向黄警官作说明，而黄警官好像了解一些情况似的，将手一挥，说，走，到洪老筛家去看看。


　　路上，黄警官跟我说不久前他们已经接到过村民的报案，说一位女子刺伤洪老筛的事。


　　洪老筛家。冯富夫妻被关在里屋。大厅中，村民围坐着喝着铁观音茶。黄警官进来时，村民们正商量着怎样通过冯富找到他妹妹。


　　黄警官对村民说，你们私自关押人已经触犯了法律，请你们马上放人。而且，洪老筛买妇女也构成犯罪。乡亲们不能一错再错了。


　　那女人刺伤洪老筛大腿的事怎么处理？有村民问。


　　黄警官说，这事交给我们警方来处理。大家散了吧。


　　冯富夫妻算是让我们解救出来了，而他俩必须随民警们回派出所协助了解一些情况。他俩坐在我的小车上，随110的警车回县城。冯富似乎还惊魂未定，蜷缩在车座位上。


　　一行人回到县城时，天已经黑了。冯富夫妻被安排住进一家旅馆，黄警官交待他们，明天到派出所协助了解情况。而我，也住进这家旅馆，我得趁夜深人静，将这一天发生的事情整理出来。


　　第二天我醒来，看看手表已经8点多钟了。我不知道冯富他们起来没有，就去看看，约他们一起去吃早点。可是，他们的房间里空无一人，到服务台一问，才知道，这俩人一大早就退房走人了？


　　去哪了？也不跟我打声招呼，直接去派出所了？我赶往派出所，可黄警官说他们没有来。去哪了呢？这就怪了，我前思后想，也闹不明白，先是冯富找到的我，说让我陪他们到闽南找妹妹，在村里因了妹妹扎了人让村民拘留，这样已经有了妹妹的下落了呀？何不再通过警方找到妹妹啊？而且警察带他们回城了，这种情况下却又失踪了？没有道理啊？可以让警察协助找妹妹嘛，干吗自己走了？这个县城里，他们有熟人吗？哦对了，吴胖子离开村子到哪去了？会不会就在这座城市里呢？


　　我正想跟黄警官说说自己的想法，却见派出所里来了一位中老年男子，50岁左右，肥胖，秃顶。来人说自己就是吴胖子，来反映一些事情的。


　　根据吴胖子交代，前不久，外甥山柱来找过他，说是冯富因娶方藤所需3万元彩礼，一时凑不齐，就想到了让山柱假借逃婚，将冯淋拐骗到闽南买掉……


　　什么？山柱拐卖冯淋是受冯富的指使？我听后大吃一惊。黄警官也感觉到案件的严重性，忙问吴胖子，山柱现在哪？


　　吴胖子说，在我家住了几天，昨天突然离开了，估计是回安徽了。


　　我突然意识到，山柱拐卖冯淋得手3万元后，一定还不知道冯淋扎了洪老筛一剪刀的事，更不知道冯富夫妻已经来福建找他了，于是有可能携款逃回了安徽。同样，冯富知道妹妹冯淋已经被卖，山柱已经将3万元钱得手了，他还再找冯淋做什么？一定是去找山柱要那3万元了。


　　没有想到，我的想法与黄警官不谋而合，因为黄警官已经做出了追踪山柱的部署，决定到安徽去。由于这个案件太有戏剧性了，我也决定与黄警官同行，跟踪采访。


　　　　　　　　　　                         （五）

　　警车刚刚驶入安徽境内，黄警官就接到安徽警方挂来的电话，电话里说山柱家突发火灾，山柱被村民救出，已被送往当地医院抢救。黄警官请求安徽警方务必保护好火灾现场，并全力投入抢救，务必保住山柱的生命安全！


　　接完电话的黄警官紧锁双眉，脸色铁青。我不敢打搅他。我知道这个案件已经恶化了，山柱家的失火一定是人为的，跟冯淋拐卖案有关。是谁所为呢？


　　等我们赶到火灾现场时，大火已经被扑灭，由于扑救及时，损失不大，当地警察对火灾现场实施了保护。根据警察对现场勘察情况来看，火是从山柱睡觉的那屋着起来的，很显然，纵火者直接潜入这屋直接点火。那罪犯是谁呢？是谁要置山柱于死地呢？


　　一位警察进来，对黄警官耳语几句，两人便一同走出去了。我也随着走出去。


　　勘察现场的警察发现了一张纸条，是有谁有意留下的，就留在未着火的另一屋，纸条特意用一块石子压好。黄警官看了纸条的落款，赫然写着“冯淋”。


　　纸条是这样写的：


　　烧一把怒火未必能消除我心头之恨！真没有想到，我的心上人居然是个人贩子，直到我被他贩卖到闽南一小村，卖给了当地一个病鬼时，我才知道这个披着羊皮的狼的真正狼子野心！我居然还在他的蒙骗下，心甘情愿为他献出了女人的贞操！真的好可悲！


　　我烧，我烧，我要烧死他！


　　还有我那可恶的胞兄，完全丧失了兄妹手足情，设计谋将我卖到远离家乡的闽南，仅仅是为了3万元娶老婆的彩礼。哥啊，嫂啊！小妹的痛苦你们可听得见！还有我那可怜的老母亲，重男轻女旧习俗就那么根深蒂固吗？男孩、女孩不一样手心手背的肉吗？我欲哭无泪……


　　黄警官一脸严肃地读完纸条的内容。长长叹了一口气。这时候，进来一名警察，告诉他，冯富让路口蹲点守侯的警察抓到了，现在押在当地派出所里。黄警官说了声“走”，一行人回到了当地派出所。


　　冯富交代了请山柱贩卖妹妹冯淋的事实。随后，他被带进了当地的拘留所。


　　在拘留所，我单独采访了冯富，请他说说，这一切都是为了什么。


　　冯富说他和方藤相好了近三年，知道方藤怀上了他的孩子后，才想到该结婚了，可偏偏方藤的父母拿孩子要挟他，说没有3万元钱就娶不走方藤。情急之下，他想让妹妹嫁给瘸子万寿换来3万元钱，偏偏冯淋不依，他才怂恿山柱上演了一出带着冯淋逃婚这样的闹剧，带到闽南卖了。山柱根本不喜欢冯淋，这他是早知道的。只是冯淋自己没有觉察，还一个心眼爱着逢场作戏的山柱。


　　我问冯富，既然你知道山柱已经构成贩卖妇女罪，怎么还敢请我这个记者帮忙找妹妹呢？就不怕事情败露吗？


　　冯富说，我是想通过您帮忙我把妹妹救出来。


　　救出来？我问，先将她卖了，再将她救出来吗？而且让山柱背上“贩卖妇女”的罪名逃亡吗？这可能吗？


　　冯富说，我答应山柱，事成之后给他2千元，让他到外地躲一躲。当时真的没有想到结果会是这样的。


　　我突然觉得跟前的这个人太可怜了，一点法律意识都没有，居然让人卖自己的妹妹，又请人帮忙救出妹妹！唉！面对这样的法盲，我还能说什么呢？


　　第二天早晨，我在当地派出所见到冯淋了，她是主动来投案自首的。值班警察给她做完笔录后，也将她送到了拘留所看押起来。我看见的冯淋是个瘦弱的女子，真难以想象这样的女子会跟逃婚、用剪刀刺伤人和纵火案这样的残酷事实联系起来。我不想采访她什么了。看她一脸灿亮、毫无畏惧的表情，我甚至怀疑她对自己所犯的罪行还不清楚呢！这样，我还能说些什么呢？就让法律给予她应得的惩罚吧！










[ 本帖最后由 邱天 于 2009-7-30 07:15 编辑 ]

蒙正和

邱版好！好久没有上网，错过了许多佳作。这篇《手足残》，关注现实，写得深刻。我历来的观点：许多恶性案件，是被逼出来的……有事，下了……

佳儒

这样的手足相残，让人难以置信，欣赏好文笔。
问好邱版！

季大相

手法独特,读来有味.

邱天

原帖由 佳儒 于 2009-7-30 10:49 发表
这样的手足相残，让人难以置信，欣赏好文笔。
问好邱版！

是呀，当时邱天收集这篇小说的素材时，也感觉难以置信，有些残酷。但这个素材他真的就是这样，偏远农村青年法律意识单薄，以为被卖的人可以救回来的，救回来就会没事了。殊不知，国家对贩卖人口的案件是比较重视的，会一查到底，买卖的双方均会触及刑法，落个不好的结果。
谢谢朋友的点评。

顽主

都是贫穷与愚昧闹的，好小说，学习之

天下为公

纪实性小说，真实。也是现实生活之中的一特。小说紧紧围绕《手足残》展开情节，并通过细节描写，揭示了人的自私无情的一面。对这一个社会起到了警示作用。学习问好。

霍名夏

　　这是一篇来自生活的东西，写得颇为真实，有一定现实意义和感染力。
　　精华小说！

天下为公

原帖由 霍名夏 于 2009-7-30 20:38 发表
　　这是一篇来自生活的东西，写得颇为真实，有一定现实意义和感染力。
　　精华小说！

支持精华。

芳香碧丝草

爱情、亲情在这里统统被金钱覆盖，可悲！学习精华小说，问好邱版！

邱天

原帖由 霍名夏 于 2009-7-30 20:38 发表
　　这是一篇来自生活的东西，写得颇为真实，有一定现实意义和感染力。
　　精华小说！

谢谢霍老师给予的精华鼓励！

sunfuxin

生活的原汁原味，现实的真实写照，震撼人心，穿透力强。作家多愁善感，关注社会底层生存状态，让人敬仰。学习并问安！

邱天

原帖由 蒙正和 于 2009-7-30 08:03 发表
邱版好！好久没有上网，错过了许多佳作。这篇《手足残》，关注现实，写得深刻。我历来的观点：许多恶性案件，是被逼出来的……有事，下了……

蒙老师好！谢谢您来读，多赐教！:handshake

秋雨醉霜林

阅后心情沉重，真是悲哀啊。同情冯淋，是个敢于追求自己的幸福生活，不屈从于命运的烈性女子。在那样的遭遇之后她就是有法律意识又如何保持自己的理性？
仅仅是法律观念的淡薄吗？在人性的贪婪自私面前，法律有时不堪一击。

亚菲

天下竟有这样的事情啊，震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