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散场

寂寞沙洲

青春散场

　　高一第二学期的时候，她从小镇上的中学转入了那个小县城，当时的她贫瘠的身体还没有嗅到青春的气息，在文科班那么多姹紫嫣红的女生中间，她就如一株家乡田野里的芨芨草淡薄而又执着，只想在那片不属于自己的土地上扎根，长出属于自己的葱笼，当然，知识就是她拔节的阳光。

　　高一结束的时候，因为她的成绩比较好看，同学们认识了不太好看的她。那时候，她的脸上也开始羞羞答答冒出了第一颗青春痘。

　　那时候，她很孤独，甚至还没有学会和同学分享那份孤单，她的世界只有自己。一路上，她的心情总是和那个小城一样冷清甚至有点荒凉，她就反反复复记住了地理上那些山川河流的名字，她也记住了那些久远的历史，知识和心事一样的蓬勃。

　　到了高二下半学期的时候，她和同桌苏丽渐渐关系阳光起来。

　　苏丽是班上的“白雪公主”，白皙的皮肤，一头漂亮的自来卷的秀发，大眼睛，优越的家庭条件，最重要的是她还有一口流利的普通话，因为她从小生长在新疆，当时班上几乎没有几个同学会说普通话。和她在一起，她感觉苏丽就是一只随时展翅而飞的白天鹅，那些男生的目光就是她翅膀下的风，而自己简陋的五官，枯黄的头发，小眉小眼，还长了一脸蓬蓬勃勃的疙瘩痘，自己的父亲又是单位上看大门的，那种自卑压得她无法抬起头了直视太阳的温暖，青春的心灵里时时弥漫着说不出的忧伤和绝望，把那点淡薄而纯粹的乐趣都夹在越翻越厚的课本里。

　　有一天，苏丽给她带了好多黑瓜子，下课的时候放进她的面前，说：“你吃吧，我们家有很多呢，我很羡慕你。”

　　那一刻，她楞了，苏丽羡慕她？可能吗？自己还有别人羡慕？那天晚上她居然丢了睡眠，第一次感觉到了一种真切的快乐。以后晚上学习的时候，她拿一粒瓜子轻轻放进嘴里，那时候，那个小城还没有卖黑瓜子，就连葵花籽她都磕的很少。黑瓜子是煮的，是五香的，当然这时后来才知道的。淡淡的甜、淡淡的咸，淡淡的香，一颗瓜子在她嘴里逗留好久，等所有的味道都咂摸的没有了，她才舍得吐出瓜子皮，在多少孤独的夜里就是那些瓜子的清香陪着她安静的夜晚。

　　这样安静而清淡的时光一直到高三的第一学期。那段时间，学习紧张了，可是许多谈恋爱的同学似乎也紧张的补课一样让高中生活留下艳丽的一笔，明的无所顾忌，暗的浮出水面，当然这些青涩的故事当时离她很遥远。每天下了晚自习，她和苏丽就站在路灯下看男生写给苏丽的情书。那时候，她只是很羡慕很羡慕，从来没有嫉妒过苏丽，可能她还没有学会嫉妒吧。她感觉有男生喜欢苏丽是再正常不过了。尽管自己的心里也弥漫着淡淡的失落。

　　偶尔下操之后，苏丽还会请她吃一碗牛肉面，尽管那时候的牛肉面才三角八分钱，可是对她来说太奢侈了。

　　那时候，他和她是一路，都离学校很远。她只是知道他坐在教室的最后面，因为他的个子很高，她也仅知道他的名字而已，几乎没有说过话。

　　有一天上学的时候，她刚到他家门口，他出来了，一脸的灿烂，眼神明亮而温暖，对着她笑了一下。她慌忙转过身去，就往前走了。

　　过了几分钟，他的车子忽然停在她的身边。他右腿在脚踏上面，左腿点在地上，车子就向左微微倾斜，他说：“上车吧。”

　　她一时紧张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更是不知道如何拒绝。她轻轻一跨，就稳稳当当坐在他的后面了。他的个子高，骑着永久牌的很笨重的自行车，所以她坐在上面的时候，感觉自己悬在半空中，她几乎前面的什么也看不到了，说不出的安全。还没有到校门口，她就想着如何跳下去才不至于过分尴尬。这时他转身说：“先别下。”说着，他停下了车子，左脚先落到，车子向左倾斜，她就轻轻松松下了车子。

　　那一刻，她心里涌动着一种说不的温暖和感动，不知道坐自行车是如此美好。她没有说话。

　　后来，她几乎每天都会碰到他的车子，没有多少话，坐在后面脑海里却不再是山川河流了，她有了自己的心事。

　　以后，每天那个时间，她没有表，可是她会把时间把握的特别好，因为她的心里开始了一种莫名的渴望。如果看到车子安稳地停放在那里，她心里就踏实，然后一个人就慢慢走，假装无心看路边的、商店杨柳等，其实心里默默等待。每一辆车子从身边走过，她都用余光捕捉主人的信息。如果是，心里就泛着一种巨大的喜悦，可是表面上却是波澜不惊。

　　坐上之后，她一句话也没有，她就眼睛看看那些摊点和铺面，心里独自享受那份巨大的纯粹的快乐。

　　如果那一天吃饭迟了，她看到他的车子走了，心里就是淡淡的委屈，甚至那一天都没有好情绪。

　　再后来，两个人似乎是不约而同，她刚到他家门口，他就出来了，她假装不看他，可是那一刻，她感觉到自己的心都快出来了，心里装着满满的幸福。回家的时候，她开始变得爱说话，也开始注意自己的穿着了，尽管衣服是少只又少，可是她还是洗了又洗。每个夜晚，品着苏丽的五香瓜子的清香，想着做在他身后的那分安然，心里就泛着温暖的波浪，感觉生活说不出的美好。

　　只有她自己知道青春的秘密，她不跟任何人说，包括苏丽。

　　两个人也慢慢开始交流班上的情况，他的学习成绩不如她，可是班上的事情他好像什么都知道。

　　转眼就到了高三第一学期了，有一天，他带着她到了校门口，她下车子的时候，他掏出一封信说：“你把这封信交给苏丽。”

　　那一刻，她一下懵了，大脑一片空白。她手里握着那封信，脚下似乎都空荡荡的，她就感觉自己的所有的快乐一瞬间都被击碎了，就觉得眼前都是一片空旷，她都不知道她自己怎么走进教室的。

　　那一天，她等着晚自习下了苏丽和她一起分享那份幸福，可是苏丽没有开口。

　　她知道，自己一直是自作多情。

　　晚上，她倒掉了苏丽送给她的瓜子，后来，她也再拒绝要苏丽的瓜子了。苏丽眼神里都是无助，她对苏丽是很冷淡了。苏丽说：“你告诉我，我究竟怎么得罪你了。”

   　 她一句话也没有，心里就说：“城里人可是真虚伪。”

     　再后来，她也坚决不坐他的车子了，他停在身边，她就冷冷转过头去，他眼里都是疑惑说：“你到底怎么了？”

　　她依旧不说话。

　　等他的车子走远了，她的眼里就模糊了视线，她的心痛得几乎让她无法呼吸。夜深人静的时候，她的泪水一次次打湿了那些孤寂的夜晚。

　　不久，他参军走了，走之前，她接到了他的信，要和她看一场电影。信封里是电影票，她没有去；走得时候同学们都去送，当然除了她。

　　后来他给她写过几封信，她一个字也不回。

　　残酷的预选，苏丽也离开了学校。

　　剩下的日子才是真正的孤独，她看着空荡荡的桌子，心里说不出的荒凉。尤其是下了晚自习，她就想起他推着车子站在路灯下的模样，给了自己多少温暖的期盼。而只有路灯把自己的影子拉得好长，在那样的孤独中她走进了大学的门。

　　后来，在缤纷的大学生活中，她慢慢变得阳光了。青春季节里的爱情也在她的生命中来了又走，似乎留不下任何痕迹。偶尔在失眠的夜里，还会浮出他的脸，可是，她知道，一切都远去了。

　　毕业的时候，她是坚决离开了那个小城。

　　后来，她一直没有学会骑车子，她就打算一辈子不骑车子了。

　　后来，她遇到了现在的老公，知道她不会骑自行车就感觉很是惊奇，说：“天哪，你简直就不是现代人。”她心里抽搐了一下，淡淡说：“是的，我是外星人。”

　　后来，他带着她的时候，他总是自己先骑着走，她在后面追着跑，等她准备坐的时候，他就加速，有时，跳好几次，她才能坐上他的车子。那一刻，她就说不出的委屈。好不容易跳上去了，他总是左右摇晃，她没有一点安全感。她感觉不到坐自行车的一点点乐趣了。她知道，她永远再也找不到坐车子的那分幸福和踏实了。

　　后来，偶尔也回家，可是，她和谁都不联系，她似乎又淡出那个班级了，曾经的那段时光似乎她们成了青春岁月里酸涩的温暖了。

　　二十年，她没有见过苏丽，也没有见过他。20年的同学聚会让她心里升起了暖暖的渴盼。
那一天，大家都去了，曾经那帮青葱少年都为人父母了。看到他的那一瞬间，她还是心灵里有点松动，她感觉有一种什么东西活动的声音，是青春走远的脚步声？她不知道，她自己听到了。

　　二十年的光阴足可以覆盖了记忆里的许多情节，可是他挺拔的个头依旧让人感觉沉稳。

　　那天晚上聚会结束的时候，她不想宾馆里休息，因为她的母亲还在老房子看守那些过往的岁月。她想到母亲那里去住。他说：“我送送你吧。”她没有拒绝。

　　他依旧是右腿在脚踏板上，左腿落地，车子向左微微倾斜，她就轻而易举坐上了，等她坐稳了，他轻松一踩，车子就轻松自如走了。

　　街头行人没有了，路灯显得有点冷清。她想告诉他，自己曾经坐在他的后面有多么喧闹的心事，多么孤独又热烈的青春，她多么渴望能够一直坐下去，可是，她说不出口，也没有必要说了。她知道，20年，足可以暗淡所有心事，20年的光阴足可以覆盖葳蕤的青春，也许当青春散场的时候，生活才浮出水面，她才知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轨道啊。

　　苏丽已经是那个小城的有闲阶层了，听说嫁得很理想，依旧是那么美丽和妖娆。他呢，听说当兵回来之后，就进了那个小城的酒厂，可是酒厂效益不行，这几年自己干，依旧住在原来的平房，日子过得一般般。

　　一路上两人都在沉默。

　　到了她家的时候，他停下了，身子微微倾斜，他依旧是一条腿站在地上，依旧是没有变的动作，她心里很温暖，说：“真羡慕你的妻子，可以这样方便坐你的车子。”

　　他说：“在你之后，我的车子很少带过别人，她骑摩托，那时候多想一直带着你，可是……”

　　她的心里开始隐隐作痛，淡淡说：“你们两个怎么没有到一起？”

　　他抬起头，目光有几分惊愕，说：“我和谁？”

　　她说：“还问我啊？你和苏丽啊？”

　　他说：“你胡说什么啊？我怎么会和她啊？”

　　她说：“你忘了吗？你给她的情书还是我帮你转交的？”

　　他的眼里越发是一层迷雾了，过了好久，他说：“哦，你是说那份信？”

　　她没有吭声。

　　他说：“谁告诉你那是我给她的情书啊，那是班主任让苏丽的爸爸买几袋肥料，给苏丽的爸爸写的条子，让我交给苏丽。那时候，你们两个关系好，我就让你交给她了。”

　　那一刻，她忽然听到了她心灵深处什么轰然坍塌的声音。她转过身去，眼里涌动着一涩涩的苦。

　　看着他的影子走远的时候，她低下头，一种钝钝的空旷的疼痛一点点覆盖了自己，她才触摸到了当青春散场之后的那青葱岁月里的暗伤，忽然明白，青春的季节里，多少伤口是自己不在乎或者太在乎了自伤的……








[ 本帖最后由 寂寞沙洲 于 2009-8-17 08:13 编辑 ]

焦庆福

支持朋友新作

于文华

拜读有些像小说色彩的新作，问好朋友1

平原之子

很遗憾，又一段浪漫的爱情交臂而过！
问好作者！

季大相

很有情调的好作品.问好

寂寞沙洲

原帖由 焦庆福 于 2009-8-17 08:56 发表
支持朋友新作

谢谢焦老师的关注，新的一周好心情哦！

寂寞沙洲

原帖由 平原之子 于 2009-8-17 09:30 发表
很遗憾，又一段浪漫的爱情交臂而过！
问好作者！

问好于老师，孩子上大学了，你就能有更多的精力出精品了。谢谢关注。

寂寞沙洲

原帖由 季大相 于 2009-8-17 09:55 发表
很有情调的好作品.问好

问好大相，谢谢你对沙洲的关注与温暖的鼓励。新的一周好心情哦！

寂寞沙洲

原帖由 平原之子 于 2009-8-17 09:30 发表
很遗憾，又一段浪漫的爱情交臂而过！
问好作者！

呵呵，谢谢平原的关注，也许错过了才知道它的美好吧。

花落了无痕

描写叙述老练，情感真挚。
支持。

田瞳

又写小说了，这个故事正是你拿手的题材，一唱三叹，挺抓人。

天下为公

青春时期的情感故事。小说情景交融，情节递进，细节描写精细。
学习，问好。
提请精华。

寂寞沙洲

原帖由 花落了无痕 于 2009-8-17 11:05 发表
描写叙述老练，情感真挚。
支持。

问好花落，谢谢关注与鼓励！

寂寞沙洲

原帖由 田瞳 于 2009-8-17 11:39 发表
又写小说了，这个故事正是你拿手的题材，一唱三叹，挺抓人。

问好田主席，谢谢你的关注与鼓励。请多指教。

寂寞沙洲

原帖由 天下为公 于 2009-8-17 11:43 发表
青春时期的情感故事。小说情景交融，情节递进，细节描写精细。
学习，问好。
提请精华。

问好天下为公，谢谢你的关注与鼓励，好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