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老夫子

铜人像

靳老夫子
　　靳老夫子，姓靳，名开来。老先生年近六十，是位资深的软件工程师。他担任某独资企业技术总监，把公司的研发工作开展得有声有色。鉴于靳总的业务能力及其在业内的声望，他深得总经理的倚重。月薪两万而外，公司还享有高档住宅等各种优厚待遇。

　　老先生为人谦和，工作勤勉，从不介于人际纷争，来公司服务近三十年，就没人见他发过脾气。唯一不足的是，此人有几分书生气，说话行事、思维方式，总让人觉着有些迂腐。员工们背地里议论说，别看他精通计算机语言，如果考核社会学，老人家百分之百的要吃零蛋。因此，大家当面称靳总，背后却喊他靳老夫子。

　　可谁也想不到，这位谦谦君子，居然也会有怒火中烧的时候。

　　这天是周末。晚饭后，靳总照例翻阅起学术刊物来，老夫子没有别的嗜好，读专业书是唯一的消遣。一篇论文的题目，引起了他的注意，他一直关注着这个研究课题，便迅速翻到那一页，饶有兴趣的阅读起来。

　　读到一半时，他突然觉着有些不对头。这篇文章，观点，引用的数据和材料，甚至行文习惯，都那么熟悉。他用指头点着，一字一字的读。读到第三遍，他终于想起了，这篇文章，除了开头和结尾，和他十五年前写的一篇论文的核心部分何其相似乃尔。

　　为了印证自己的猜想，靳总不顾年事已高，摞起凳子，从书厨顶上翻出当年的学术年鉴。靳总小心拂去书上的灰尘，点燃一支烟，认真的比较。比着比着，老人的手微微有些颤抖，两篇文章，主体段落几乎一模一样。唯一的那个字，明显是抄袭者笔误。厚颜无耻的剽窃，靳总内心里忿忿呵斥道，他举起那本登载着克隆文章的杂志，恨恨的往地上一摔。学术界的道德沦丧，使老人家感到莫名的悲哀。不知过了多久，香烟灼痛了手指头。靳总猛一愣神，什么人这么大胆，这岂止偷盗，简直是明火执仗。这时，从心底萌生一种欲望，他要会一会剽窃者，看看此人究竟怎样一副嘴脸。

　　拾起地上的刊物，靳总希望找到有关信息。终于，他在文章的结尾处，发现一行小字—联系方式。这个叫姚启明的人，居然敢公开自己的手机号码。

　　义愤填膺的老夫子，拨通了那个号码。电话那头传来的声音很稚嫩，顶多二十来岁。此人声称，自己就是论文作者，这又一次出乎靳总意料。

　　握着听筒，靳倒有几分犯难了，他不知道该如何对这个年轻人启齿。，犹豫许久，终于鼓足勇气说，自己是他论文的读者，对文章见解很感兴趣，希望能够交流一下。

　　听靳总这样说，电话那头显得很兴奋，嗓音一下提高了八度。急切的询问见面的地点和时间。最后，双方约定第二天早上九点，在靳总公司办公室见面。

　　虽说是周六，靳总还是按上班习惯，准时到公司恭候。谁知直到十点十分，姚启明先生才姗姗来迟。

　　来人果真很年轻。短头发，瘦高个，衣着朴素却不失整洁。他拘束的坐在沙发上，不停地搓手，低头解释着迟到原因，他一直不敢抬眼看靳总。见满头大汗，说话气息急促，靳总相信他的话。

　　靳总泡了杯茶，放到来者面前。他亲切称呼他小姚。告诉对方不用紧张，全公司就他们两人。说着，靳总也坐下来，以谈家常的语气，和来访者聊起来。

　　小姚倒是毫不拘束，有问必答。他告诉靳总，自己家乡是贫困山区，六年前高考全县第一，被某重点大学录取。毕业两年了，没能找到专业对口的工作。现在，一边打零工，一边坚持学习和研究。

　　话题转到论文方面，小伙子更是滔滔不绝。尽管是混杂着浓厚乡音的普通话，却未能影响表达，小伙子自如的阐述论文的精髓，每个字都如同从心泉汩汩流出，不显露背书的痕迹。有几次，靳总故意设置难题，将谈话引申开去，牵扯出一些相关联的问题。年轻人也一样对答如流，并不觉得有什么为难。

　　随着交谈深入，靳总的眼睛越来越亮，昨夜蒙上的阴翳，渐渐烟消云散。此刻，靳总完全为年轻人的机敏与睿智所折服。人才，的确是个人才。他一边和对方谈话，一边暗暗念叨着。他真心愿意帮助这个青年，帮他开辟一条走向成功的坦途。

　　最后，靳总盯着年轻人，提出一个问题，总结双方的谈话：“这些，都是你独立的研究成果吗？”

　　问的有些突兀，对方一时语塞，考虑了几分钟，青年人羞涩的笑了笑：“哦！也参考了一些资料。”

　　此话很得体，找不出半点破绽。靳总也笑了，连连颔首，表示肯定。他始终没告诉对方，自己就是资料的主人。

　　靳总邀小姚共进午餐，青年婉言谢绝。站起来，对着靳总深深一躬，便匆匆离去。

　　靳总如获至宝，疲敝而兴奋的扶着门框，目送小姚远去，突然他发现，走的正急的青年人止住步，对着贴有靳总照片的主管名录，足足站了几分钟。最后头一低，逃也似的去了。

　　过了一星期，小姚意外接到靳总的电话。他已被公司聘用，职务软件工程师。

　　小姚上班不久，公司接到一份订单，靳总让他参加这项工作。工程不是很复杂，但对初次上阵的小姚，却有些棘手。一切都很生疏，如同一道艰难的几何题，他陷身其中，急于突围，可是怎么也冲不出去。

　　和往常一样，靳总最后一个下班，临走又环视一下。大厅角落处，有一盏灯还亮着，他看见小姚仍在那里忙着。

　　小姚正忙得焦头烂额，靳总走过去，赞许的拍了拍他肩头，便也坐在一边看电脑屏幕。很快发现问题结症所在，干脆让小姚起来，自己坐到电脑前，一边帮他摆脱困境，一边讲解其中的原理。他很理解，所有初出茅庐的人，都有从书本理论到实际操作的过程。

　　从这天开始，靳总常常利用下班时间来帮助小姚，手把手的，对他进行全程指导。好在小伙子悟性很高，很快就能独立作业了。

　　设计，测试，客户验收投入使用。一老一少共同努力，都进展的很顺利。

　　庆功酒宴上，当着总经理和客户，靳总极力夸奖姚启明，说这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并预言，公司的未来就寄托在他这样的年轻人身上。


　　总经理平日寡言少语，不喜欢和年轻人打交道。听了靳总的话，例外的多看了这个小伙子几眼。还问了一句：“小伙子，干这行有不少年了吧？”

　　“三……”姚启明偷偷的瞧了靳总一眼，见他正高谈阔论，便小声说，“三个年头了。”

　　总经理“哦”了一声，没有再说什么。

　　除了这简短对话，姚启明像个羞涩女孩，低着头，一言不发，只是偷偷傻笑。

　　第二天，靳总住进了医院。同事们陪着老板慰问靳总，老板说靳总年岁高了，不宜太劳累，要注意保养。靳总不服老，推说昨晚酒喝高了。唯有小姚心知肚明，都是连日劳累过度闹的。也许是出于愧疚，一连好几天下班，小姚都要去医院，替换师母陪伴靳总过夜。

　　又是一个周末，天很晚了，小姚还没来，靳师母等的有些心焦，难免絮叨几句。靳总不好说什么，便闭目养神。

　　一直到九点半钟，小姚才心事重重的赶到病房。见他满脸文章的样子，靳总觉着有些不对，问是怎么回事。小姚扭捏了好久，才吞吞吐吐的说，先前那家客户，又送来一个案子，并且指名要姚工负责。

　　听了这话，靳总笑了。他兴奋的说：“这是好事呀，是求也求不到的机遇。” 靳总说着，拉起小姚的手：“别着急的。”他拍了拍胸脯，“有问题找我，靳总是你的后援。”

　　看着一脸孩子气的靳总，小姚眼眶湿了，从靳总的眼里，他感觉到慈父般的温暖。

　　小姚天天把手提电脑带到医院。病房成了他们俩的设计办公室。除了双休日，每天夜里还挑灯夜战，非得护士小姐来干涉，才不得已熄灯睡觉。灯关了，靳总的思维的闸门却关不住。有好几回半，三更半夜的，都是他将呼呼大睡的小姚推醒。借着手提电脑屏幕的微光，继续他们的工作。

　　头一次独立主持工作，小姚就干的很漂亮，他不仅如期完成任务，而且质量优良，性能稳定，得到客户的好评。

　　猛赚了一笔的老板，兴冲冲地给小姚打电话，让他到总经理室谈话。老板一改平日的不苟言笑，显得格外和蔼可亲。他亲自给姚启明冲咖啡，尊敬的称呼他姚工，并递给小姚一个厚厚的信封，据说，这天他们海阔天空的聊到很晚，且很投机。其间，老板几次问到靳总的健康状况。

　　临分手时，总经理郑重其事给姚工一项任务：三天时间，交一份工作报告给董事会。老板对姚工眨着眼睛，意味深长的说：“一定要好好总结啊！”

　　当小姚赶到医院，又看见上次的那一幕。姚启明吞吞吐吐对靳总夫人说，最近工作忙，一段日子不能来医院了。正闭目养神的靳总听见了，翻过身来，看着小姚：“工作第一，工作第一。辛苦你这些日子，已经够不好意思的。”

　　说着，又转过脸，对着夫人说，“我也快出院了，是不是？”

夫人爱怜的望着消瘦的靳总，嗔怪的说：“六十多岁的人，还总像个孩子。怎么得了啊！”一句话，逗得满病房里的人都笑了。

　　从第二天起，姚启明没有上班，关在屋子里，足足写了三天，凭他那支生花之笔，三大点七小项，洋洋洒洒写了六千多字。只是，这里面没有一个字，提到躺在病床上的靳总。

　　一个星期后，董事会传阅了姚启明的工作报告，集体做出了一项重要决定。也就是这一天，总经理派自己的司机接靳总出院。司机给靳总带去了老板特批的慰问金，和他私人赠送的营养品。司机转告靳总，多在家休养几天，工作的事不要操心。

　　又过了一个星期，又是这位司机开车，将靳总接到公司。

　　在总经理室，老板亲切询问靳总的身体情况，然后拱手恭喜靳总，告诉他靳总的得意门生，公司新秀姚启明先生，已经继任公司总监。见靳总还没回过神来，忙将两张飞机票呈到靳总面前，说是为了表示对靳总的感谢和慰问，为靳总夫妇提供一次海南旅游的机会。至于靳总的工作事宜，总经理的答复是，待旅游结束以后再行商议。

　　这次，老夫子并不糊涂，听懂了老板的弦外之音，他轻蔑的放下机票，昂着头，走出总经理室。总经理喊着让他等派车，他也没听见。

　　姚启明早知道靳总来了，因为忙，才未能亲自远迎。接到总经理的电话，知道靳总要走，便慌忙火急的撵出来相送。

　　公司新任总监姚总低着头，默默的跟在昂首阔步的前任身后，一直把老夫子送到公交车站。

　　临别时，姚总一把抓住老夫子，哽咽着：“靳总，这样的结果，谁也没料到，今，今天的事……我，我非常难过……”指着公司办公楼，姚启明咬牙切齿说，“资本家就是唯利是图，他们追求花最低的成本，获得最大利润，您月薪两万，我只有六千。为这个，他们什么事干不出来啊。”



[ 本帖最后由 铜人像 于 2009-8-26 20:36 编辑 ]

程相崧

复杂的人物，耐人寻味，写出了生活的复杂性。

杨友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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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为公

原帖由 杨友泉 于 2009-8-26 17:08 发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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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cn1001

一个复杂的人

铜人像

原帖由 程相崧 于 2009-8-26 15:41 发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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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先生点评！

铜人像

原帖由 杨友泉 于 2009-8-26 17:08 发表
再用天下版主的排版软件排一下版，再规范些。

谢谢版主！不知道排版软件在哪儿，用土办法改过。还请版主多多赐教。

铜人像

原帖由 天下为公 于 2009-8-26 17:43 发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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铜人像

原帖由 lcn1001 于 2009-8-26 17:45 发表
一个复杂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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蝶梦庄生

刻画世态，耐人寻味。

焦庆福

拜读朋友新作！ :handshake

铜人像

谢谢焦先生！问好！！

铜人像

原帖由 蝶梦庄生 于 2009-8-28 06:50 发表
刻画世态，耐人寻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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焦庆福

再次学习朋友新作

铜人像

原帖由 焦庆福 于 2009-9-5 14:50 发表
再次学习朋友新作

再谢焦先生！问好！！:handshake :handshak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