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大地是的事情

是水在天

　　苇岸有《大地上的事情》，他故去了，思念的人们还在，为了怀念生活写下这些，也为一个真诚的诗人。

　　1
　　
掳酥土要在晴天。
　　冻土让太阳一晒，变成了碎土，人们叫做酥土，酥土用来种棉花，做育棉花苗的钵子。
　　酥土不能是田边的，因为有野草种子，要去河边，划一条小船，带簸箕。
　　掳回来的酥土不马上用，要用筛子筛一下，堆在那里，用塑料皮，草盖好了，像坟头。
　　一堆堆的酥土堆在每个人家的田头，埋藏着人们的希望。

　　2

　　《三字经》中说：“马牛羊，鸡犬豕，此六畜，人所饲。”
　　豕就是猪，猪圈里贴了“六畜兴旺”，当然是不能空的，过年前猪杀了，春天要再买小猪来养在圈里。
　　女人在家烧饭，喂猪，这就是她们的任务。
　　猪是下珍三品之一，能宴飨速宾，是不可少的牲畜。

　　3

　　早上或者傍晚能见到上学来去的孩子，他们在农村也遵守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规则，在早晨的鸡叫和傍晚的乌鸦声里来回往复。
　　老师也是农民，而且总是脱不了乡下人的粗虏。
　　学生也是，抓来青蛙、蛤蟆，甚至蛇作玩具，这也是他们能有的，老师便让他们自己去找板子来抽打他们。
　　带着泪水和肿起来的手回家，老师会恨恨地骂到：“你不日他妈妈，他不叫你爸爸！”
　　老师的田离学校不远，体育课或者中午，老师把孩子们拉到自己家地里劳动，孩子们却很高兴，很小的孩子就知讨好上级是快乐，也能得到快乐的。

　　4

　　春天的风正适应放风筝，芦苇骨架，报纸衣服，栽秧用的绳子就能放飞一个个朴素的愿望。
　　其实，人们都不懂得快乐，也不是为了追求快乐，在风筝飞上天的那个时刻，人心里的释然就是目的，这其实是真正的快乐。
　　放风筝的天气总不会是很晴朗的，只有在阴暗的下午地有很大的风，风筝才能飞上天空。
　　有的人一辈没摸过风筝，只看着别人的风筝在天上飞，眼睛里充满了艳羡。
　　有的人一辈子放风筝，都没有飞很高过，就在点点高的地上徘徊，像土地上永远扛着锹来去的自己。
　　有的人的风筝一上天，就让风带走了，无影无踪，留下手中半段断了的线。

　　5

　　狗在平原上奔跑，他寻找与自己交配的伙伴，或是因为春天来了。
　　有一个词“叫春”，是动物发情时的叫唤，其实动物最坦白了，不像人有什么歪门邪道的主义都装在脑袋里。
　　而狗不，狗在叫唤时寻找，他们见到一个同类都要闻一下对方，如果是异情，他们便在原野里交配，然后分开，以后又当作不相识的同类。
　　平原不像有山的地方，平原无遮无拦，动物也是，毫不隐藏地生活着。

　　6

　　生育是雌性的能力，也是她们的欲望。
　　鸡生了蛋就自己找个草堆躲在里面抱，“抱鸡”就是孵蛋的鸡，鸡群里要有公鸡，鸡蛋才是能抱出小鸡来的，叫做“实蛋”。
　　有人家也抓了抱鸡回来放在家里抱，抱鸡之前有口诀：
　　鸡头朝西，个蛋个鸡
　　公鸡少，母鸡多，花花油绿一大窝
　　鸡蛋要二十一天就能抱出小鸡来，天暖和只要十几天，有人家不愿让鸡抱就把鸡抓住放在冷水里闷就能醒了，还有人家把鸡的翅膀上的羽毛拨下来，穿在鸡的鼻子里。
　　现在有了药，喂给鸡吃就不抱了，这是很残忍的，杜绝动物的生育欲望是一种罪过。

　　7

　　“换糖罗！”
　　老人一敲锣，一呦喝，各家的孩子就出来换糖吃。
　　换糖的东西有鸡肝皮，猪骨头，或者是破塑料，橡胶。鸡肝皮就是杀鸡时，鸡胃子里扒下来的一层皮，不知道这东西有什么用处。
　　换来的糖是麦芽糖，用刀、槌一敲就是一块，又叫做“敲糖”，很甜，外面有一层像面粉似的白粉，有人说是防腐剂，但问卖糖的就是不说。
　　大人不让孩子换糖吃，原因是没那么多东西来换，理由却是那糖很脏，说是要人脚在上面左踩右踩做出来的，其实那糖是在锅里熬出来的。
　　甜的就是好吃的，这是孩子对于食物的标准。
　　“敲锣卖糖的，各有各行”，只要能吃饱肚皮，就算是一个行当。

　　8

　　桃花一开，才像是真正的春天，草也长起来，田野里庄稼也高起来，油菜花也开了，春天里开桃花的时候，可不能洗被子，要是女人这时候拆了被子洗，就要“犯桃花运”，按说时“走运”，可女人认为这桃花远是羞耻的，像犯罪的，便叫“犯桃花运”。

　　9

　　油菜花开就漫满了花香味，蜜蜂便和主人一起来了。
　　养蜂的都是外地人，有油菜的地方没有人养蜂，不知道养蜂的人家种不种油菜，一定是不种，否则又何苦到外地来。
　　捉蜜蜂是一种很刺激的玩法，蜜蜂停在花朵上，拿了有盖的瓶在手上，慢慢的靠近蜜蜂，猛地一盖，它就在瓶子里“嗡嗡”地飞了。
　　在瓶盖上戳几个洞，再塞几朵菜花在里面，就能养几天。
　　还有一种地蜂，在地里，要用树枝去“钓”，在有细土垒的小土堆下就是土蜂的窝，挑开土，用树枝在里面捣，一会儿土蜂就爬出来了，它不会飞，或者会飞，也被套在地面上的瓶子拦住，似“请君入瓮”。
　　把会飞翔的小东养在瓶子里是残酷的，哪怕是喂它再香的食物，它们都会不久就死去，因为动物是野性的。
　　心是收养不住的。

　　10

　　踢毽子的人很多，又多是女孩子，女孩子中又多是学生。
　　运动有时候是一种奢侈，谁又专门花时间做运动，人们身体好都是劳动的时候无意的运动锻炼出来的。
　　踢毽子大多是为了取暖，或者是消遣，决不是为了运动。
　　鸡毛做的毽子少，多是用一些碎布从中间扎上一块铜板，就成了毽子，有时候就是一块布，包了铜布用绳子扎上就成了。
　　更简单的就是去路边摘蚕豆叶子，叶子是对着长的，一边一片，摘了十几对，从中间用绳子扎了，也可以踢，踢坏一只叶子做的毽子，天也晚了，也要回家了。
　　一些东西都可以用来消磨时间，我们叫这些东西“游戏”。

　　11

　　老年人坐在门口晒太阳，手里握着根拐杖在地上敲着。
　　土地老人走了一辈子，却还是走不够。
　　黝黑的土地坑坑洼洼，老人的脸也黝黑的长满皱纹，老人的眼神呆滞了，散出一点点的生气来，像干候的阳光，他们倚在墙，不管脏不脏，望着这走了一辈子的土地，在数日子。
　　回忆让他们怕死，可是在剩下的日子里每天都在和另外一些老人回忆，或者和年轻的孩子说自己的回忆，他们知道，回忆里自己就是这些满身泥的，头发蓬乱的孩子。
　　有一天，其中一个死去，另外的老人在另外的“有一天”里死去，日子就这样得以延续。

　　12

　　春天是生命的开始，却是草堆的结束，一入夏就有麦子桔杆了，所以草堆就会结束，被烧完或是被卖掉。
　　草堆不是一个生命，而是一种姿态，这种姿态是人给予的，也由人来拆卸，它默默无语，等待的是焚烧，焚烧就是它的价值。
　　草和谷物被分离开之后，就只能堆在一起等着被烧了，或者被卖去造纸。其实它曾经顶着人们的食物在烈日里晒着，可到最后又被用来焚烧，来煮兽和自己相连的食物。
　　“煮豆燃豆煎，豆在釜中泣，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其实哭泣的何止是豆，草又何曾不在火中煎熬。
　　草堆一天天地消逝，这也许是它们的报应，是他们的燃烧将别人毁灭，也将自己毁灭。

　　13

　　麻雀是春天里最早出现的鸟，因为他们从来就不曾离开这个地方，从哪里生，在哪里长，也在哪里死去。
　　麻雀的一辈子只有两件事，飞翔，找食，它没有什么其它的企求，就在这个地方来回地飞翔，等待几粒农民漏下的谷物。他们成群结队地飞翔。
　　没有梦的飞翔，是呆滞的、盲目的，但它们从来不想，也没有谁告诉他们，他们就这样在空气里，一辈子飞翔，觅食。
　　没有理想，有时候很盲目，有时候很自在。

　　14

　　“燕寻旧主”大多是人们的一种说法，燕子在冬天南飞的时候，他们的窝也被人们认为是泥土在屋上捅掉了。

　　所以，燕子大多是“旧燕衔新泥”，他们的情感应该是愤恨，是人们破坏了他们的劳动和家园。

　　燕窝是很精致，绝对是让人惊叹的劳动，他们那么细致地把泥一口一口地衔来筑成一个生活的地方，需要多少次反复的耐心是可想而知的。

　　而就在我们在惊叹的时候，是动物在我们的世界里，我们的光为我们打造一个清楚的事实，让我惊叹的事实，如此看来，什么东西都可以做第一，而惟独人不行。

　　燕子在窝里，大人不让孩子去碰，碰了燕子的手，长大了腌咸菜就会臭。

　　15

　　柳树在水边生长，不是他耐水，而是他喜欢水。
　　也正是因为水浸润的缘故吧，柳树的枝枝节节都是充满了水的柔和的，他静立在水做的镜子里，每时每刻地注视着自己的神态，却从来没有改变过自己的神态。
　　蛤蟆喜欢蹲在柳树又老又硬的树根上，倒不是因为羡慕柳树的美，而是它长满了癞皮的身子可以让老树皮来掩护。
　　而且，他行动迟缓，蹲在树上，如果遇上危险可以“扑通”一下跳到水里，它深刻知道“三十六计走为上”的道理。
　　生长和存在都是因为名理。

　　17
　　蛇睡了一冬一，肚子饿了，开始它一年的活动。其实蛇是不能晒太阳的，它喜欢阴冷的地方，像它阴冷的性格。
　　可是它又要受不了过分的阴冷，去冬眠，可能连它自己都受不了自己的阴毒。
　　对蛇的恐惧大多是人的自畏，其实它自己也是畏惧我们的，只是在相逢的时候，他拼出性命来保护自己，所以我们因为恐惧成全了它的阴狠，也就是说是我们自己给自己设定了危险。
　　蛇也是一样的，它害怕我们的攻击来挑战我们，我们有时打死蛇，其实是我们怕蛇而已。
　　死蛇在路边，我们都会去挑开它，我们把这样认为是对生命的起码的在意。
　　蛇蜕留在一些墙角有缝的地方，像他们的影子在我们的视线，留下我们思考时的恐惧。

　　18

　　蛇出洞的时候，睡了一个冬天的世界都开始动起来，蛇从蚊墓里钻出来，坟墓也不安全，开始期盼着什么，青草长满的坟地，象征子孙兴旺的树生长出树荫来了。
清明节就来了。
　　清明节是一个负担，它是子孙一辈子背在身上的负担，因为被别人给予了生命，所以也就要接受这个负担。也因为自己要给予别人生命，也就给别人负担。
　　负担是什么，就是生命与生命传承时的一个连接。
　　祖坟上的草要子孙拔，自己的坟要自己的子孙来筑，能记得清明的只有站在坟前的子孙，埋在土里的骨头只能构建一个延续的负担——清明。站在坟前的人也永远相信追远者终慎。

　　19

　　清明前后有人家移祖坟，因为这个季节最适合做这样的事情。
　　祖宗埋在那里时间长了，要翻翻身，或者祖坟挡了道碍了别人的事是都要挖走的，移过一次的坟，就不再有什么太大对子孙的布制了，连祖宗的根基都不牢的事情不是什么好事，所以移祖坟不是什么安稳的事。
　　坟被安在哪里，子孙的记忆也就安在哪里，一旦被挪了窝，记忆就像坟上的土堆一样被挖散了。祖先的骸骨带走了，记忆却永远在那堆泥里，怎么也找不到，丢失了。
　　在家前屋后的水边插一些树枝，让他们自己长大，这可以算是最省事的投入了，柳树或者平条被一段段地剪下来插在水边，过几天发了芽，也就生了根。
　　平条比柳树的韧性好，而且开花，插在蓠笆边上和篱笆长在一起，还开出淡紫或淡红色的花来。
　　这些植物都不需要人们给他配料，只要有水，生长就地进行。
　　实用的手段做出实用的事情。

　　20
　
　　谈婚论嫁对有些人是一种职业“狗好吃跑圩，人好吃跑媒”。做媒的都是些年纪大的，闲着没事等死，便于人好也于自己好去替人做媒，落些酒水吃，也落得个功德圆满。
　　媒人很受人尊重，也大多是些说话响当当的人物做，婚嫁的事，女儿家都想敲男孩家一些足杠，两家虽说是亲家也不免有些鸡毛蒜皮的纠纷，做媒的人不仅要把男女的事情谈好了，还要把这些麻烦解决了，没有分量是不行的。
　　做媒的都有喜糖在身上，要喜糖吃的大人孩子都有，小孩嘴馋，大人吃喜糖腰不疼。

　　21

　　土地庙的香火春天最旺，因为春天是一年最要祈祷的季节，一切才开始。
　　香火有的在家里，有的在土地庙，都是燃烧着人们的希望。
　　有卖香的人来，女人就对着屋里喊男人“要不要请一扎子香啊！”
　　男人不以为然，女人就以为是，便请了香放在门口晒。土地庙初一、十五香火最旺，土地老爷一年到头笑不拢嘴，这不是迷信，是劳动着人们的寄托，他们没有崇拜和偶像，只有一些和自己祖辈一样善良笑容的老人家，人们叫养菩萨的东西，其实就是人们自己。
能够给个五谷丰登的是自己心目中的菩萨，其实是自己给自己的丰收，自己是自己的菩萨。

　　22

　　光只有在人的眼睛里才神奇，才可爱。
　　月光或者星光照着一个空荡荡的地球，它将和空荡的地球一样地无味，幸运的是这些美丽的光线从人们的窗外，射进人们的日光里，或者抚摸着人们鼾睡的场景。
　　月光或者星光只有在清冷的地方，清冷的温度里才迷人，这一切只有农村才能给予，所以大地上的光在夜色里纵情地铺开来，甚至要像阳光一样照着这可爱的土地。
　　起来撒尿的男人看了看月亮边的红晕叨咕了一句“要下雨了！”便哆嗦着回屋继续睡。
　　月亮照进屋子来，照着人们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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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格子

好一片田园风光，文风朴实，耐人寻味。

月桂树

怎么瞧不懂题目?呵呵~~~~~``
帖子不错,耐看:)~~~````

是水在天

谢谢斑竹指点！我已经改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