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爷和驴

云破月出

三爷和驴

　　三爷读过私塾，要不是前清皇帝爷倒了台子，三爷说不定就考上秀才了，保不齐还兴许弄个举人老爷当当。三爷几次说起来，都愤愤不平地埋怨最后那个皇帝小子不争气，他皇帝当不成就罢了，却耽误了三爷的锦绣前程。村里人也都挺同情三爷的，认为三爷生不逢时，要是早生些年，说不定咋们这疙瘩也能弄个什么道台或巡抚故里的声名呢，大家伙也能跟着沾沾光。可能是出于对三的安慰吧，村里人都叫三爷是半拉秀才。在乡人眼里，半拉秀才就是秀才，只不过缺个证儿而已。

　　“半拉”秀才也不是白叫的，三爷是真有他的令人叫绝之处。一个是三爷的字，堪称小村一绝，大如半斗，小似蝇头，三爷手腕扭一扭就写出来了，轻松得就像小孩在墙上涂泥巴。三爷的另一绝叫袖里褪金。不用算盘不用纸笔，双手插入衣袖里鼓捣鼓捣，加减乘除成千上万的数，片刻功夫就能得出结果，而且不差分毫。当时的大队会计是远近闻名的“铁算盘”，对三爷袖里褪金的功夫不以为然，想和三爷比个高低。那天的场面整得挺大。专门请来小学校长主持和村里的一些头面人物现场作证。大队部里三层外三层挤满了人，都想看看这难得一见的高人与高人的对决。小学校长高声读数，一会加一会减一会乘一会除。再看那两个人，大队会计双手并用十指如飞，将算珠拨得山响，看得人眼花缭乱。三爷坐在炕上，微闭双目，袖着手，静悄悄没有一点声息，和老和尚坐禅无异。两人加减乘除百十个三四位的数，最后结果丝毫不差，三爷比大队会计提前了三分钟。自此以后，三爷名声更加远扬，说起三爷，没有人不竖大拇指的。

　　由于三爷有这两个绝活在手，那年秋天，新谷草下来的时候，就被邻村的供销社抽去做临时收购员，专管收谷草。公销社给三爷配一个帮手，三爷谢绝，过秤开票他一人独揽，单枪匹马独挡一面。有个不了解三爷的人，想趁乱捞点小便宜，把称过的谷草偷偷扯过一捆“卖二遍”，三爷连瞅都没瞅，只说了一句话，该放哪儿放哪儿去，咱俩便没帐。那人看事不好，红着脸要溜。三爷说，别走啊，把草搬大堆去啊，还让我这老头子动手不成。过后，人们又纷纷传言，说三爷不是凡家人，千八百捆谷草哪捆称过哪捆没称过，一看便知，了不得。

　　后来，三爷当上了生产队会计。在三爷当会计的十几年里，没出过一丝差错。全队百十户人家，四五百口人，谁家都啥情况，三爷了如指掌。分粮分菜时，三爷胳肢窝夹个账本子，但三爷从来不看，谁家谁家多少多少，张口就来。三爷办事也公正，不媚强不凌弱，妇孺无欺。人们信赖三爷，凡三爷办的事，人人放心，别人办就值得怀疑。谁家有个为难着窄的，总离不开三爷。婚丧嫁娶，邻里纠纷，夫妻不和，分家立户，只要三爷一说话，这事就算定砣了。三爷成了村里的“人核儿”。人核儿是啥？人核儿就跟梨核儿和苹果核儿一样，就是中心，就是太阳。三爷就是村里的太阳。在村人眼里，好像没有三爷地球就不转了似的。

　　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谁能料到，三爷的一世英明竟败在一头驴身上。

　　生产队有一头驴。体格壮，精神足，口齿正当年，就是活计不好，一上套就奔巴乱蹦不走正道，没人使得了它。使不了便拴在槽里。拴了半年，鬃毛长得有半尺，浑身上下泥渍斑斑，没人剪没人刷。队里商量，不如卖了，再买一头。

　　离村六十里有个大集，专门辟有牲口市。这大集临两省跨三县，十分火爆。每逢集日，方圆百十里之内的人云集于此，人山人海，繁盛而杂乱。有一门心思做买卖的，也有闲着没事游街逛景的，还有投机钻营瞅空子捞油水的，更有割兜拎包窃人钱财的，素有“鬼集”之称。赶这样的大集，办这样的大事，自然得三爷去。

　　三爷起个大早，天不亮起床，日上三竿时到了集上。三爷转了一圈，先是以九十元价格出手了那头驴，快到晌午的时候，三爷看中了一头驴，经过讨价还价，三爷最后花了一百二十元买下了那头驴。

　　回来的路上，三爷喜滋滋的。一是事办得痛快，一切如意；二是三爷觉得那头驴可真是一头好驴，一百二十元没白花。那驴不用赶不用拉，自己顺纲顺理地走，像认得回家的路似的。莫非天生就是咱的驴？三爷想。三爷一高兴，就爱唱两口。这天三爷唱的是“穿林海，跨雪原，气冲霄汉……”三爷一路上就唱这一句，这一句三爷唱了一道。

　　太阳卡山时，三爷到了家。许多人围着驴看，个个称赞不已，都说三爷好眼力。饲养员老张头挤过人群，把这头驴上上下下打量一番，什么也没说，悄悄把队长叫到一边，说，这驴还是咱原来那头。队长说，你老糊涂了，哪有这档子事。

　　老张头说，你不信？咱那驴有记号，前年和别的驴掐架 ，后裆被撕破了一块皮，留下个三角形的疤瘌。队长拿手电筒照过去，果然看见后腿根子有一块三角形的疤。队长说，后腿根子有疤的驴多了，也不一定就是咱那一头驴，套上车看看活计咋样。于是，不少人七手八脚地把大车从车棚子里推出来。套上车一试，人们都傻眼了，奔巴乱蹦还是那副德性。人们惊愕、哑然，继而哗然。回头看三爷，三爷不知啥时候悄悄地走了。

　　村里像开了锅，闹哄哄的。有人说，牲口市上专有这样一伙人，买了牲口，剪剪鬃，梳梳毛，换副笼头，打扮一番，再转手卖出去赚钱。做这种“倒手”买卖从中渔利并不是啥稀奇事，稀奇的是从谁手里来又回到谁手里去，偏偏这事又让咱三爷摊上，就更稀奇了。

　　人们从眼前说到过去，说三爷聪明一世糊涂一时。也有的说，三爷聪明啥？不过会写几个字算几笔帐，三爷历史上的辉煌都是人为吹捧的。说三爷收谷草时，他的笔拉稀，边开票边不停地甩，墨水甩在谷草上，凭这记号他才认得。他不过是借了笔拉稀的光。还有那袖里褪金，没啥了不得的，听说就是拿手指节当算盘子而已，你学你也会。有嘴损的，还编个顺口溜：

　　三爷去卖驴，
　　卖了又买驴。
　　多花三十元，
　　还是那头驴。

　　三爷那晚上溜回家，一连三天没出屋。三天后，三爷抱着一摞账本子来到队长家，说，人老了，犯糊涂，该让贤了。说完，头不回就走了。

　　三爷回到家一病不起。得的啥病，谁也说不清，连医院的大夫也说不清。眼见着三爷一天比一天瘦，瘦成了皮包骨。去看的人都说，三爷瘦脱像了，怕没几天活头了。果然，半年后，三爷一命归西。咽气前，三爷拉着队长的手，说的最后一句话是：那头驴，真不知是咋整的。

邱天

是篇好小说！三爷这个人物塑造得很成功！

提请精华！

昨夜秋风

人物刻划得是很不错,语言也好,学习.

云破月出

原帖由 邱天 于 2009-9-20 23:20 发表
是篇好小说！三爷这个人物塑造得很成功！

提请精华！

感谢邱老师。还请您多提宝贵意见。问好。

云破月出

原帖由 昨夜秋风 于 2009-9-21 01:07 发表
人物刻划得是很不错,语言也好,学习.

谢谢朋友鼓励。问好。

邱天

原帖由 云破月出 于 2009-9-21 05:10 发表

感谢邱老师。还请您多提宝贵意见。问好。

还请云先生能积极参与论坛活动，看帖、回帖，不要只关注自己的帖子。

云破月出

原帖由 邱天 于 2009-9-21 06:10 发表


还请云先生能积极参与论坛活动，看帖、回帖，不要只关注自己的帖子。

没说的，一定照办，谢邱版提醒．:handshake

邱天

这篇提给杨、熊二位老师看看！可精华不？

杨友泉

原帖由 邱天 于 2009-9-20 23:20 发表
是篇好小说！三爷这个人物塑造得很成功！

提请精华！

语言地道！人物鲜活！支持精华！

邱天

原帖由 杨友泉 于 2009-9-21 10:11 发表


语言地道！人物鲜活！支持精华！

支持精华！ :victory:

季大相

精彩的书写.

心中的秘密

人物形象鲜明，丰满。故事也很精彩！
拜读学习！
问好！

云破月出

原帖由 邱天 于 2009-9-21 10:01 发表
这篇提给杨、熊二位老师看看！可精华不？

感谢邱老师的关爱和支持。我当继续努力。问好。

云破月出

原帖由 杨友泉 于 2009-9-21 10:11 发表


语言地道！人物鲜活！支持精华！

感谢杨老师的褒奖和精华。这是对我的巨大鼓励。我一定继续努力，积极投入到论坛活动当中来。问好。

云破月出

[quote]原帖由 季大相 于 2009-9-21 11:27 发表
精彩的书写. [/quote
谢大相兄。问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