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那一箭的风流

蓝格子

　　禀君姓巴，名务相，被奉为土家先祖。
　　　　　　　　　　　　　　　　　——题记

　　注定那天于你，是一个不平静的日子。

　　激荡的夷水河托载你烧陶的船已经七天七夜了，无数暗礁险滩，多少风起浪打，你都巧妙地度过了，你年轻雄悍的心里，没有什么能阻挡你前行的船。

　　但是那天，你的船到了盐水，而你遇到了盐水神。在遥远巍峨的钟离山，你装满睿智的大脑能想出烧制不沉的陶船，能奋臂掷中远处的洞穴，你能设计出沿夷水顺流而下去寻找安居乐业的幸福，你也知道此行将坎坷满途，但你唯一没想到这一点：你会遇到盐水神。

　　暮色将至，斜晖脉脉。你雕花的陶船像是镀了一层落寞的金。独立船头，江风拂起你破烂不堪的衫子，杂乱的发丝在风中飞舞。傍晚的浪花点点，打湿了你坚定的双脚，眼望着滔滔江流，你紧缩的眉梢显出略略风雨后的沧桑。又是一个风月无声的夜晚来临了，你的四姓子民已在劳累中沉沉睡去，多日的漂流，已消磨了当初起航的豪情。而你的眼前，一直在续续闪过这个逝去白天的片段——

　　裙袂飘飞的盐水女神涉水而来，如一袭烟波之上流动的虹。她是如此美丽，看到她，船夫们的浆一半凝滞在空中，一半消失在水里，船便在江流里打起了旋儿。你的目光从盐水神的笑意中挣脱，一手挽起缆绳跳上了岸。船安定了，你的四姓子民安静了，盐水神安静地站在船边。你突然发觉，盐水神站在你雕花的船边是如此美丽的一幢风景。美得让你沉醉，温馨得你想哭。连日的奔波和纷繁的事务让你实在太累了，你只想在这样的温馨里睡去，沉沉地睡去。

　　这里水域广阔，鱼虾丰美，出产食盐，愿君留下同住……盐水神的话如一片水玲珑般敲破了四周的寂静。你还是初次听到如此大胆直露的表白，迎着她充满期待的眸子，你年轻的脸竟红了。而在她之后，你看到的是子民们同样的期盼。你不由转过身，四周青山环抱，江水在这里洄流形成一个天然的湖泊。湖光山影，好一个清丽秀美的地方！

　　回过头，你看到的是盐水神更火辣的眼神，你的眼光不敢停留，在陶船里是与你出来寻找栖地的四姓子民。那一瞬间，你想起了你在钟离山之顶发过的誓言，那里还有无数的百姓在翘首期待着未来的幸福啊。从你急剧变化的表情中，盐水神似乎读懂了什么，当你终于坚定地摇了摇头，盐水神湖泊般的眼里已盈满了泪水。你知道，她是带着被拒绝的伤痛离去的；你更知道，在她离去的那一刻，你的心竟隐隐的痛了……

　　那一夜，你意外失眠。你的心从中间划为两块阵地，一边是几千子民的生息幸福，另一边是风情万种的盐水神。两方对峙不下令你痛苦万分，你想到子民下跪高呼“禀君，予吾福祉，禀君，予吾福祉！”的期望，你也想到盐水神转身而时幽怨的眼神。漫漫长夜，你就躺在床头，望着天幕上的繁星和天幕之外的宇宙。你想起小时侯，母亲给你讲的话，穹天的星星最美，大地上女人的眼睛最亮……

　　月上中天时分，一道水光划过，你的目光过去便再也没有回来——盐水神凌波而至，水浪在刹那间失去了声响，夜晚是如此宁静。你不知道，当河风拂去她最后一片衫子，你是否还能把握住自己无法预见的明天。你心疑，对自己说，这不是真的，这都是在梦中！然而你轻轻擦去她晶莹的泪时，你看到她脸上甚至是全身都写满了一种东西，你读得懂，那是幸福。

　　当你从沉睡中醒来，她已不在身边。这使你更怀疑：昨夜是否做了一个关于盐水神的梦？你毕竟是巴国的君主，站起身，你毅然指挥船夫们，起航！这时候，天突然黑了！抬头，一片片蝴蝶铺天盖地地飞来，在陶船上空起舞，你竟见不到一点天光！船又开始在水里打旋。你伸开巨掌打去，一片散开，一片又飞来，密密严严罩住了这里的每一寸空间。你稳住慌乱的船然后挽起长弓，搭箭激射。无数蝴蝶纷纷落下，而所有的蝴蝶似乎作好了赴死的准备，飞舞不息。

　　蝶群散去的时候，你才知道，一天又过去了——天已经黑了。你已累得筋疲力尽，脑子里再也容不下想不出任何东西。你只想躺下，躺下来。你已明白明天，那些该死的蝴蝶还会来，你也隐隐猜测到，是盐水神吧……月上中天时，你分明又看到盐水神惊鸿般飘然而来。奇怪的是，你消竭的力量又神奇地充满了全身！你暗自欣喜，看我怎么收拾你们，阻我行程的蝶！

　　然而，等待你的又是一个艰辛和失败的日子。你的箭只剩下一支了，你索性放下弓箭，席地而坐。这样的时候，你心里希望的是夜晚的来临，希望着她走近……

　　第六个夜晚，月亮已经离弦成圆了。你对她说：“我的心不属于这里……”她哭了：“在千千万万的虫子里，我只是一只普通绕你而飞的蝶，我只是害怕，真的，害怕你走……”你无语，夜亦无语。

　　第七天，你派人送去了一缕随身而系的青丝。她抚摸着那缕青丝满面幸福的笑容，你想象的出；她将青丝佩上胸襟时真诚的爱意，你亦想象的出。蝶群再度飞起时，你拉开了弓，搭上最后的一只箭，朝着那只青丝飘绕的蝶射去……中了！群蝶在刹那里散去，天光又重现了！子民们欢声雷动：“禀君禀君，予我福祉……”

　　你站在船头，拉弓的手垂下，望着青丝落水的地方，泪如雨下……

　　后记：……盐水暮辄来取宿，旦与诸虫群飞，天地晦暝。禀君不知东西所向，七日七夜…使人操青缕一遗盐神，盐神受而缨之，禀君即立阳石上，应青缕而射之，中盐神，盐神死，天乃大开。
　　　　　　　　　　　　　　——摘自秦嘉谟《世本·氏姓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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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一

很美的文字，很感人的情感，很幽远的意境，不知不觉已被感染了，我不知道是不是真有这样的故事？

高山流水

那一箭，你怎么舍得射出：）

哑猫阿凡

诗情画意，很美。

苇风

如楼上诸君所言，此文古语新说，阐发得悠远凄美。但在下有个疑问，“这里水域广阔，鱼虾丰美，出产食盐，愿君留下同住”，那哥们为何不和他的子民一道在此繁衍生息，以求两全？

左显辉

呵呵，老大的问题很有意思？

李幼谦

幸福，有时侯也是一种双重爱的收获。

蓝格子

古语新说。
还请大家都都指教了：））

蓝格子

最初由 苇风 发表
如楼上诸君所言，此文古语新说，阐发得悠远凄美。但在下有个疑问，“这里水域广阔，鱼虾丰美，出产食盐，愿君留下同住”，那哥们为何不和他的子民一道在此繁衍生息，以求两全？

斑竹读得仔细。
可能生活中就是有那么多的无奈吧。
毕竟他是一个国家的国君，他代表不是他一个人，而是一个国家的人，让一个国家的子民们离开故土，离开根基，并非易事啊。而且他的选择离开，继续前进，更是一种精神的象征。
不知道偶这样解释斑竹可满意：）））

左显辉

我喜欢这种如风行水上的感觉，一种湿漉漉的感觉！

一楠

这一箭的风流，到底下了多么大的决心，暗暗地流了多少次的泪……私与公的选择……一段幻化了的凄美故事……神话与现实的交融……

舄兢

太凄美了，蓝格子的文字总是很别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