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是赢家

王一

文/王一


　　年在喜庆和鞭炮声中不知不觉过去，我和妻子早就在正月初八这个被生意人看重的日子里，放一长挂鞭炮，开门迎客了。我卖的是干货，年前大多数家庭都或多或少地买了许多，虽然现在很少有人来店里买干货，但我还是和妻子决定开张了，展眼便到了正月初十，儿子也该收收心，重新回到学校接受更多新知识的滋润和沐浴了。我像大多数父母一样，希望儿子能有出息，长大不再像我一样看干货店卖干货，虽然我知道做干货生意很赚钱，但我不想他沿着我的路子走下去，所以我和妻子一天忙到晚，长在店铺里，进货、送货、数钱，成了我和妻子生活中的三件大事。我们靠着这个店果真在这个城市里立住了脚跟，有了可爱的儿子，还买了一套三室一厅的房子。

　　因为买房子我和妻子费了很多心血，但最终达成协意，其实还是她说了算，协议就是：便宜、离店铺近、属于市立小学辖区。但就这三个小条件压得我几个月喘不过气来，像他妈三座大山压迫旧社会妇女一样，最终在市立小学南几百米的龙泉小区寻到一套，房主是供电公司的，因全家搬往省城，虽然房子才住不到两年，妻子看了房子，当即拍板，但唯一另我和妻子头痛的就是房子是单位的，房产证还没办下来。最后和房主商定先交一半定金，待房产证办下来再全部交清。

　　对于这套房子的满意率，妻子用了这样的解释，市立小学是全市教育教学质量最好的学校，以后儿子就可以不托人不花钱直接上市立小学了。

　　早上吃过饭我说：儿子，寒假作业做完了吗？

　　儿子害怕似的点了点头。

　　我说：过两天就开学了，要听老师的话好好学习。

　　儿子说：我不想上！

　　我说：为什么？

　　儿子说：我不去，我要去干货店。

　　我气极败坏地一巴掌打在他屁股上，没想到儿子竟没哭，一双本来就很圆很大的眼睛又瞪大了许多，怒视着我。我被他的举止惊呆了，心先小颤了一下，这一并不太重的巴掌像重重打在我脸上。这样僵持了几秒，妻子终于忍不住还了我一巴掌，她搂住儿子时，儿子才醒悟似的嚎啕大哭起来。

　　对刚才的举止我有点小后悔，虽然我的样子长得有点凶，但我很少打儿子，我还是第一次发现儿子这样的表情，儿子的眼睛盯得我心里发毛。这些日子以来我和妻子只顾忙生意，谁也没在意儿子，突然感到他真的变了，自从一入学就开始哭哭啼啼地说不想上，我还以为是不适应学校的环境，对于没上过学的孩子来说，受不住约束，我想时间一长就适应了，所以没在意，我把儿子现在的情况和没上学之前的情况作了一番深入的比较后，才认识到儿子变得沉默寡言了，前后判若两人。

　　妻子终于哄着儿子不哭了，他默默地走进自己的房间，我便把自己的发现说于妻子，妻子听后也恍然大悟：咱只顾做生意，就没问过儿子的事，以为进市立小学就把他送进大学了……是不是你刚才吓的！

　　我说：我并没真想打他。

　　妻子说：要不一会儿找个人给儿子叫叫？

　　我说：过会儿看吧。

　　为了表示我的真诚和忏悔，以洗清我的罪恶，我决定今天晚去干货店。过了好大一会儿，我和妻子推开儿子的房门，见他呆呆地坐在书桌前，像在思考一个对他来说有点小深奥的问题。

　　我说：儿子，刚才爸爸不该打你。

　　儿子转过头眼睛混沌地看着我，又看了看妻子，没有说什么。陌生人一样，又开始了他的沉思。

　　妻子说：儿子，你怎么了？你可别吓妈妈。

　　我以为儿子病了，用手摸了摸他的头，不烧，妻子给我使了个眼色，我知道妻子是怕我再吓着儿子，于是没敢说什么走出了儿子的房间。

　　妻子说：儿子，你告诉妈妈，爸爸打你疼不疼？

　　儿子没作声。

　　妻子说：爸爸打你是嫌你不去上学。不上学以后怎么工作？

　　儿子又高声说：我不去！我不去！

　　妻子说：为什么？

　　接着是书本摔在地上的声音、脚跺地板声、哭声混杂在一起……

　　一直到第二天，儿子也没说为什么不去上学，而且他的眼神也越来越呆滞了，我和妻子没法，怕他真有什么毛病，便只好带他去医院。医生经过检查告诉我一切都正常，我才放下心，但临走时，医生对我说，儿子好像精神不太正常。在妻子连绵不断的埋怨声中，我们又去了精神病科。

　　医生的检查结果，另我和妻子大吃一惊，儿子患了严重的精神抑郁症。并告诉我这种病在小儿临床诊断上很少见。

　　妻子几乎跪倒在医生面前，我也早在心里跪下了：求您治治他。

　　医生说：你别急，要治就得找准症结，说说怎么回事？

　　我囚犯似的向医生坦白了我打儿子的滔天罪刑。

　　医生说：从他得病的程度看，原因不在这儿。

　　在医生的示意下，我和哭泣着的妻子走出门诊室，坐立不安的我和妻子焦急地在门口等待。半个多小时过去了，门一开儿子走出来，医生说：可能是在学校引起的。

　　我说：学校？

　　医生说：他语文老师姓杨吧？

　　我说：叫杨梅。

　　医生说：据你儿子讲，她多次体乏、侮辱你儿子，由于长期在这种环境下才导致的。

　　我半天没说出话来。

　　医生说：现在学校还发生这种事，真不可思议。

　　我说：医生，这对他以后……

　　医生说：现在只能治治看，我给你开点药，但这只能治标，要想治好，还得看心理医生，本还在老师。


　　我们不知道怎么走出的医院，天塌下来一样，妻子只顾抱着儿子发呆，我看着妻子发呆，几次电话铃响才让我有了知觉。妻子几次要去找杨梅，都被我拦住了，其实我恨不得拿刀剁了她。直到下午，我才理清一些头绪，先找几个儿子的同班同学了解，从他们的口中得知，儿子经常被杨梅“请”出教室，甚至当着同学的面儿恐吓他。是儿子的心理承受能力差，还是另有原因，我和妻子决定诉诸法律。

　　律师经过几天的调查了解，搜集到的信息另我和妻子瞠目结舌。原来杨梅是学校工会主席的女儿，我才恍然大悟，想起了暑假时给儿子报名的一幕。

　　天气很热，学校里已经放了假，其实早在放假之前，我从幼儿园老师和邻居们的口中得知，不符合条件的孩子要上市立小学很难，听他们说，去年学校只招收五月三十一日前的孩子，一个五月三十日出生的孩子竟没报上名，后来又托人找关系交了几千元钱才上学。于是我按他们说的要求，翻箱倒柜找到了儿子的出生证、独生子女证、我和妻子的身份证以及户口本，唯独没有房产证。户口本是原房主临走前托人给我办理的，我意识到没有房产证的严重性，于是赶紧给他打电话联系，在他的引导下我顺利地从供电公司开来了房产证正在办理之中的证明。紧握盖着朱红印章的证明，我想这次应该万无一失了。

　　第一天报名我走进校园才发现，墙上贴着一张白纸黑字的通知，通知说家长需持双方身份证、孩子出生证明、户口本、房产证，任何手写证明材料都不予采用。我还是抱着试试看的心理走向报名处。虽然天气很热，但报名处还是挤满了人，不一会儿我也挤了进去，这时，从里面挤出一个和我年龄相仿的女人，手里拿着一摞证件，神情凝重，我清晰地看到她眼睛里闪着泪花，就在挤出人群的一瞬放声大哭起来，惹得所有人的目光全都聚拢到她身上，周围的人都不住地劝她。女人走后，我才听说，像我这样没有房产证的人很多，我的心才有了些小宽慰。

　　终于轮到我时，我把证件放在桌子上，才发现这是两个年届退休的老师，我从刚才来报名的人的口中得知，坐在桌前戴眼镜的老师是学校的工会主席。她仔细地翻看并从一张打印得密密麻麻的名单上找到了儿子的名字。

　　主席说：你没有房产证。

　　我说：房产证正在办理，我开了证明信。

　　主席说：你没看通知说任何证明都不行？

　　我说：那怎么办？

　　主席说：叫你单位领导来。

　　这时我才突然意识到原来盖着朱红印章的证明在这里不过是他妈的一张废纸，我说：我没单位，我是卖干货的。

　　主席说：这张证明是假的？

　　我说：不是，我买人家的房子，人家单位统一办房产证，所以我才求人家开了张证明。

　　主席说：像你这种想把孩子送我们学校而弄虚作假的现象很多。

　　我说：我没有，我就住这儿。

　　主席说：谁能证明你住这儿？

　　我说：我住这儿，还要谁证明？

　　主席说：那你拿水电煤气费单子来看看。

　　她说完，便不耐烦地把我的证件推了过来，这时一只只充满渴望的拿着证件的手又伸过来，我赶紧走出人群，朝回走的路上不禁骂了一句，单位就他妈这效率，一个房产证两三年都没办下来，还招商引资，还解放思想，叫吧你，什么时候从床上掉下来就知道是白天了。让我去找领导，人家领导是单给我当的？人家会为我一个卖干货的出来说话？但气归气，为了儿子上学，我还得忍着，毕竟儿子上学在我们家还是当前的第一要务，这两天就是一两干货不卖也得给儿子报上名。

　　我匆匆忙忙在家里找到了交水电煤气费的发票，还不放心，又把交有线电视费、卫生费、停车费和电话费的单子全部找出来，反正只要小区、社会和家里收费的一切单子我都准备了几张，就连我买房签的协议和交了一半定金的收条都翻了出来。拿着厚厚一打儿收据和发票来到报名处，发现零零星星的几个人在徘徊，门已经上了锁，我看了看表，才知道在我给儿子报名和找单据的过程中，一个中午已经过去。


　　中午去干货店，妻子见我就说：报上了？

　　我说：没有。

　　妻子说：为什么？

　　我说：开证明白搭。

　　妻子说：那怎么办？

　　我说：还能上不上学嘛。

　　妻子说：咱可不能误了儿子上学。

　　我说：我知道。工会主席叫我找在这儿住的证据，我把能找到的单据都找了，就差没把房子搬到她跟前了。

　　妻子说：儿子上学真难，咱一个做生意的没权没势，又找不上人，只盼儿子长大了别走咱的老路。

　　我说：就这环境，还想发展经济，谁愿意来投资？要我说学校就他妈是势利眼，我要是市长，别说我住市里，就是不在这儿住，谁敢不办？他还不得跑前跑后跟孙子似的。现在他是爷，人家都是孙子，一旦招不来学生，看他还挑三捡四的？

　　妻子说：行了，吃完饭赶紧去，只要能报上名当一回孙子也成。你可不能跟人家顶嘴，再说以后儿子还得在学校上学呢。

　　这么浅显的道理我还能琢磨透，吃完饭我便朝学校赶，虽然离两点半还有一段时间，但门口已经聚了一群人，人们焦急而又耐心地等待着，一直到三点还没来人，这时一个六十岁左右的男人深有感触地说：市立小学的门槛比大学都高。

　　他旁边的一个胖年轻人说：都说这儿教学质量好，都朝这儿奔，谁不想让自己的孩子好呢。

　　一个瘦年轻人说：可怜天下父母心。

　　胖年轻人说：教育法都规定孩子享有受教育的权利，就是没有这证那证的也不能剥夺孩子的权利吧。

　　瘦年轻人说：什么法不法的，学校还问你这个，你又不能明着给学校说，他要给孩子小鞋穿，你有什么法儿？

　　老者说：我孙子一直跟着我，户口在我身上，什么证都有就是不给报。

　　瘦年轻人说：为什么？

　　老者说：主席说不是直系亲属。

　　我接过来说：什么不是直系亲属，爷爷、父亲、儿子这不是吗？

　　老者说：咱又不敢跟她争，所以我又找人改了户主关系。

　　正说着，主席和那个女老师谈笑风生地从远处姗姗走来，几个人顿时禁了声。报名按部就班地进行着，我将塑料袋里的东西全摊在桌子上，主席翻看了一下说：不行，这些只能证明你在这儿住。

　　我说：中午不是你让找的吗？

　　主席说：你没房产证我也没办法。

　　看着她满脸冷默的样子我真想抽她一顿，正迟疑间，刚才那位老者也把证拿出来递给主席，主席看了一下笑着说：你还真快。

　　老者说：为孩子上学嘛。

　　主席说：那以后该改口了。

　　看着老者脸憋得通红，半天没说出话来，我再也忍不住了说：主席，你不能说句人话！

　　主席说：怎么说话的你？

　　我说：我打小就这么说，到我跟这位老爷子这么大我还这样说，难道你听不懂？人家老爷子为了让孙子上学让你们给逼得改了户主关系，老爷子什么心情？你还开这玩笑，你想想要搁你身上你什么滋味？你给老爷子道歉！

　　老者说：行了，小伙子，都为了孩子上学，不说也罢。

　　主席说：你怎么出口伤人？

　　我说：我是伤人，你回家管你爸叫哥试试？你爸要没反映，说明他是神经病，要有反映你就是神经病。

　　主席说：你才神经病呢。

　　主席这么一说，我的气倒没了，于是我细声慢语地说：你也算老师？你别糟蹋老师了。虽然我是个卖干货的，虽然我没读过几年书，我也知道老师是人类灵魂的工程师，老师教我怎样做人，现在我没上出来学，靠卖干货挣点蝇头小利，但我不愧对他们，他们也不会因为我而惭愧。

　　主席说：你还不是投机倒把挣钱？

　　我说：我做生意从不短斤少两，就连刚会走路的孩子我也不蒙他，别看你今天这样，明天你去我店里买干货，你还是我的顾客，我一样把称挑得高高的。中午来报名，你让我拿水电费单子，这些破烂单子就能证明我在这儿住？人家租房子的就没有？别说这个单子，就是增值税发票，你只要有人也能开来，大学毕业证都能弄来，何况这些？你让我拿我不生气，只要孩子能报上名，我多跑几趟也不在乎，你就不想想我不在这儿住哪来的户口本？不是我批评你，要你这样的人教我儿子我还不放心呢。说实话就你这思维还不如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狠狠地侮辱我一顿好呢。

　　主席恼羞成怒：你无理取闹。

　　我说：我只是看不惯。

　　这时另一个老师说：主席，你别生气，先报名，这位家长，我们也只是执行学校的规定。

　　在周围人的劝说中，我没再说什么。老者报完名匆匆离去，我的材料被另一个老师收拾了一下，然后在本子上记下儿子的名字，就算报上名了，临走时，那个老师说：你儿子的情况，我们学校还要进行调查。

　　我说：欢迎来查。

　　后来，我不知道学校调查没调查，反正儿子顺利地上了一年级，我想是我的正气赢得了他们。让我想不到的是我的举止秧及到了儿子，作为主席女儿的杨梅竟这样对待我的儿子。

　　终于等到了法院判决，我们胜诉了，赔偿了儿子的精神损失费十万元，但拿着法院的判决书，我却茫然了，我问自己，你真的赢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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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山流水

官司的赢家永远是法院呀：）

王一

不对,太片面

王一

也许对事来说,我们都是输家,不是吗?

陈萍

把原创加上吧：）

李幼谦

以丰富的社会信息，表达若势个体悲哀的反抗。

高山流水

最初由 王一 发表
不对,太片面

说你胖，你就喘了，还真以为你就是老师了吗，不过如此耳：）

房子

最近出了不少东西,呵呵,好状态.

      这事看了让人挺难受的,什么叫输赢,生活赌博.输了过程赢了结果.到底哪个付出的多啊!?

百弊若愚

一篇好东西只所以好，因为它是个“悲剧”，“悲剧”只所以好是因为它比“喜剧”感受得更深刻，之所以感觉得更深刻是因为自认为正常的我们正是生活在其中。

王老师的这个东东不是好东西，（对不起，我是说这篇短小说），因为它是大概是个喜剧。

王老师写小说有个习惯，总爱用第一人称，而且对白总是：你说，我说，他说，读起来相当有味。（也不知是什么味）有人说大俗至雅。


对了，你大概是要让我们以为活着的人都是输家吧，你太残毒了，我还未成年呢，你就让我学着这么消极？？？！

冰雨by

感觉结尾不是很好。

功底不错，但注意控制篇幅......

王一

楼上的点评学习了，多谢，以后我会继续努力。

左显辉

学校里的工会主席应该没那么大的权利吧？
我个人感觉这一篇比不上前几篇！
我的浅见，不要见怪：）

王一

我大意了，谢谢左班头。

王一

最初由 百弊若愚 发表
一篇好东西只所以好，因为它是个“悲剧”，“悲剧”只所以好是因为它比“喜剧”感受得更深刻，之所以感觉得更深刻是因为自认为正常的我们正是生活在其中。

王老师的这个东东不是好东西，（对不起，我是说这篇短小...

阿愚，我没那意思。

房子

这个提议到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