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回忆的桥上等着谁

轩辕霖

     （写一个梦境，这个梦是我读完汪曾祺的《受戒》做的，个人很喜欢这部作品和我做的梦境，于是我也写下来了！ ）
　　一

　　杏花镇其实没有种杏花，至少这几十年没有人种过。不过我倒是在一个温暖的春风后，看见杏花桥上有一个卖杏花的小姑娘。

　　杏花镇邻山靠湖，唯一的出口就是通往县城的柏油马路。镇的中央有一条延伸到湖里的小河，把小镇隔成了东西两边，杏花桥横跨小河之上。你要去另一边就必须走桥上，当然你要喜欢游过去，估计也没人会拦你。

　　西边镇上小学里有棵百年桂树，一到秋天满树开满白色的桂花，微风轻拂，离学校三里地都能闻得到。东边镇上都是做生意的，车水马龙。在拐角的地方有座叫“广缘寺”的小寺庙，终日烟雾缭绕，香客游人不绝。那里还有我的一个好朋友，如海小师父，不过人家说他是野和尚。

　　二

　　暮夏的夜色浓郁起来，天空星罗棋布，许多明亮的萤火虫在水面飞来飞去。我站在桥上看夜景，看夜景的人在窗口看我。波光粼粼的水面泛起褶皱，三三两两的萤光环绕在水草上。

　　夜晚的杏花桥寂静无声，零星的过路人偶尔发出咳嗽声或是碎语淡言。那个看风景的人消失在窗口，原来她也到了桥上来。不多会镇的尽头放出了璀璨的烟花，一阵接着一阵在天空绽放美妙弧线。

　　呵，快到河灯节了呀！那是我第一次见到夏菲琳，没有过多的言语，只是两人都趴在桥上看烟火看萤火。

　　第二天我再看到她，是在县的高中。那会我正好上高一，无忧无虑的，没事就跑去篮球场打篮球。有一天我在球场休息，看见对面的足球场坐了几个女生，其中就有夏菲琳。当时我并不知道她的名字，只不过觉得在二十四小时能在不同地点遇到一个陌生人两次感到很有意思。

　　心不在焉的听完下午的四节课，打会篮球后我便推着单车和同学告别。我是孤单的，尤其在放学的路上。很少有我们镇的人在这所高中读书，他们大多都是初中毕业就去外地打工或是在家经商。在路上想着一些学校的趣事，很快就骑到了杏花桥上。

　　夏天夜来的晚，太阳还是挂在西边不肯下去，余晖烧红了一片片云彩。这个时候我朝夏菲琳家的阁楼上望去，空荡荡的只能看见一盆不知名的小花摆在窗口。我突然有点失望，心中惆怅。

　　由于要赶作业，我没能去成河边放河灯，这不得不说是个遗憾。小镇的河灯节有几百年的历史，十里八乡甚至是城里的人也会慕名而来。放逐河灯，祈祷祝福，或许是一种寄托吧。

　　我来到杏花桥上，上游的放灯早已结束。精美的河灯穿过桥下，向远方驶去。点点光亮就像渔火一样跳动，小庙里响起清脆的钟声，宣告了仪式的结束。人们渐渐涌向桥上，听见嘈杂的脚步声和穿梭在我身边的人群。我望着恢复平静的河面，月光泻在上面。

　　这时有个脚步在靠近我，我扭头看去，此人正是夏菲琳。一双明澈的眸子，乌黑的中短发，她在冲我笑。我有些尴尬，她倒先开口了。

　　“你是周超翔吧，我在学校看过你的篮球比赛。”她说道。

　　“是啊，你还知道我啊！那个……同学，你叫什么呢？”我有些结巴。

　　她噗嗤就笑了，伸出一只纤细的手：“我叫夏菲琳，很高兴认识你。”

　　我把手伸过去握住，一愣神没有放开，无比狼狈。

　　“我也很高兴见到你。”

　　那晚，我们聊了很多话。从那以后我便和夏菲琳一起上学放学，连我母亲都盘问起来。

　　二

　　据传，杏花桥在清代就有了，桥边有卖杏花的。当时有一个秀才在桥上等待良人归来，从日出到迟暮，却永远等不来心爱的姑娘了。因为被逼婚，姑娘已经在清晨悬梁自尽。秀才于是没日没夜的喝酒，流恋于烟花巷陌。有一夜酩酊大醉，从桥下摔进河里，被水呛死。

　　当我把这个悲情故事告诉夏菲琳时，她说我骗她。我说不行你就问问这里的老人，连寺里的老和尚都知道。说完，我指着那条通往寺庙的小巷，此巷名叫烟花巷。

　　十月秋叶开始随着季节舞动，满天黄树叶像是在和人们告别。小镇迎来了一批游人，我和夏菲琳在镇上的寺庙门前摆起了小摊卖起了杏花镇的特产——白切糕。我们看见寺里一个和尚已经从潭柘寺受戒回来。三十多岁的青年明晃晃的光头上，有九个黑色的小香疤。

　　我说：“那一定很疼，对吧？”

　　夏菲琳说：“你去试试吧！”

　　我说：“那可不行，当和尚就不能结婚了，还不能吃肉。”

　　夏菲琳说：“胡说，你看老方丈是不是吃肉，前几天寺里还杀了一只猪。还有，你看那几个大和尚不都有媳妇么？”

　　我说：“那也不当和尚，顶着个秃脑袋我才不要。除非我会绝世武功，哈哈。”

　　随即，遭来一个白眼。

　　那天人散后我陪如海去隔壁镇看了他喜欢的小悦，我们在她家门前站了很久。如海还是没有进去，只是默默的看着小悦打扫前房。临走的时候，我说：“如海你要喜欢她就和她说啊，怕什么？”

　　如海蚊声细语的说道：“我是出家人，怎么能喜欢人家呢？罪过，罪过。”

　　我没好气的说：“那你那两个师兄不也是有老婆的么？再说你又没去受戒。”

　　如海没有说话，脑袋上闪着一丝亮光。在拐弯的巷口，我看见他在用袖袍擦拭眼泪。不知不觉又来到桥边，如海在布袋里拿出一只木鱼一样的河灯放了过去。他双手合拢，念经般的说了一段词。也不知道他在祈福什么，如此看来，我想他一定很伤心。

　　嘈杂的人群里，如海形影单调。我突然觉得出家人真的很可怜，尤其是六根不净的野和尚。倘若世界是所有的人都能达到无欲无求，那么也不会出现这样那样的悲情故事。

　　时间过得极快，从夏天到了春天。我和夏菲琳仍旧在放假的时候在寺门口摆摊。如海有时也会帮我们一起扎风筝，编蝈蝈笼，心情貌似好了很多。不过就连寺隔壁的傻二都能猜到如海得了相思病，因为傻二每次起夜都能看见如海坐在门口的大树杈上望着月光照在杏花桥上。

　　那会是怎样的感觉？我和傻二却都猜不出来。

　　三

　　夏菲琳的父母终究还是要离婚，原因不详。我曾想问夏菲琳，但这实在是伤口上撒盐。大人们的世界总是那么复杂，说了也许我们也不会懂。

　　看着闷闷不乐的夏菲琳，我也挺难受的。我们坐在桥边，我问她：“你以后怎么办？”

　　她说，不知道。

　　我又问了很多，她依旧缄默。在冥冥中我有种不好的预感，如同一朵杏花会在一场雨后，纷纷落下，消失在泥土的芬芳里。

　　放学后，夏菲琳没有和我一起走。我转悠到她的教室，空空如也。也许有什么事，她先走吧，我也放在心上。晚饭吃过后，我百无聊赖的演算着数学题。夏菲琳的母亲来到我家，问我有没有看见夏菲琳。

　　那晚快到十一点，夏菲琳也没有回家。他母亲找了一个镇子也不见她的影子，我也找了很久。最后，送她母亲回去的时候，他母亲都哭成了泪人。我说：“阿姨你放心我一定会找到她的。”

　　她母亲说：“昨天晚上她爸来要带她走，她死活不走。她爸想把她带走，可是这孩子死活不走。他爸说，星期天再来接她，不走也要走。”

　　我突然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脑子轰隆闪出一个概念：她，要离家出走。

　　她母亲说：“如果她离家出走就完了，万一遇上坏人，就算没遇上坏人，她也没有钱该怎么办？”

　　我只好把母亲叫过来安慰她，自己一个人去找。这种焦虑一直持续到十二点多，我始终没能找到夏菲琳。可我不相信，她会这么一走了之。

　　之后的日子，派出所都立案了，也还是没有消息。她的母亲天天以泪洗面，我也精神恍惚起来。路过她家的时候，我总能听到男人和女人的争吵。

　　接着悲剧又来了，像约好了一般。

　　周六的晚上我去找如海聊天，顺便下几盘象棋。如海摆出一副很臭的脸色，似乎全世界都欠他香油钱一样。他告诉我：“下周小悦就要结婚了，新郎是她青梅竹马的玩伴……”还没说完，他泪如雨下。

　　这是平生第一次我看见一个和尚哭得像死了爹娘一样，心里不是滋味。我去杂货铺买了很多啤酒，坐在桥墩下就这么喝。

　　我说：“你知道夏菲琳离家出走了么？”

　　如海心情平静了许多说：“我知道，好像是因为他爸妈离婚争夺抚养权。”

　　我淡淡的说：“我很挂念夏菲琳，都多久没消息了。她现在不辞而别，他父母很伤心，我其实也很难过。”

　　如海说：“你放屁，你有我难过么？我特么喜欢小悦快七年了，我特么得到了什么。”

　　两个热血的青年，在桥下互诉愁苦。边说边喝，一会儿如海就靠着我哭了。我也被带进眼泪的情绪里，放声大哭。要不是此时深夜时分，我想人们一定会觉得这个和尚和我都是疯子。

　　对，我们都是疯子，但不是傻子。

　　四

　　小悦结婚那天排场很大，光迎婚车队的车都有几十辆，都是好车，我们在隔壁镇都能听到动静。如海一个人躲在柴房里，让我无限感伤。世界上的爱情有种种，最难受的就是自己不能喜欢一个人。

　　老方丈说，如海度过这个难关就是他今生最大的修行之一了。

　　从那以后，如海就很少说话，仿佛变得不像从前那个能说会道的野和尚，也不出门，终日在寺院打扫。只是他还会坐在树杈上看，杏花桥的方向，真不知道那里有什么好看的。

　　没有找到夏菲琳，她的父母婚也没有离成。她离家出走已经过了两个多月了，或许她再也不会回来了。我潜意识里总觉得，夏菲琳没有离开过杏花镇。尤其我在杏花桥上看风景的时候，总会想到那扇窗户有个迷人的微笑。

　　如海度过了思想最艰苦的一个月，然后去潭柘寺受戒。我自然知道他这次是真的放下了，就像电视里的隐士一样看破红尘。当初如果不是如海的父母在车祸中死去，年幼的他也不会被寺院收养。如果没有被收养，或许他早就饿死。他领悟的是生死与情爱的最大真谛：他和佛结缘，选择放弃爱情或许是对的。

　　老方丈告诉我如海受戒后，主事的可能会收他做沙弥尾，寺里终于要出大师父了。

　　不久，夏菲琳的父母也搬离了小镇，带走了我和夏菲琳的最后回忆。

　　我的情绪依旧糟糕，我的两个玩伴就这样渐行渐远，模糊不清。大概要过很久，我应该会忘了他们。

　　五

　　如海回来那天和我下了一下午的棋，他就要去当潭柘寺当沙弥尾了。我没有理由不为他高兴，我突然问他：“你为什么那么喜欢夜里在树上看着杏花桥那边，你能告诉我么？”

　　如海笑而不语，我半天摸不着头脑，表情怏怏不乐。

　　高中的第三年转眼间就过去了，枯燥的生活把我折磨成一个苦行僧，比如海当时还惨。

　　高考考完后，我终于解放了。三个月假期，简直是我最大的福利。可是却也无所事事，整日去县城打球，去网吧包夜。

　　直到有一天邮递员送来一个明信片，竟然是夏菲琳从南京寄过来的。明信片的正面是夏菲琳站在南京夫子庙的朱雀桥，桥很美丽，人也美，两岸的景色如画。比起我们这里的杏花桥，真是天壤之别。她在背面有地址和手机号码，还留了一段话给我：

　　亲爱的翔同学

　　请原谅我的不辞而别，当时我真是没办法了。我现在在南京上技校了，我很想回来看你，可是一直很忙。谢谢你那些天陪伴我的爸妈，我们现在在一起生活的很好。你也看到了这个朱雀桥了吧，很美，对不对？如果你能来和我一起看就太好了，你会来么？

　　你永远的好朋友：夏菲琳

　　六

　　我一直没敢打电话给夏菲琳，我怕打扰她。也许那些话，只是对一个曾经的好朋友的嘘寒问暖。但填志愿那天的下午，我毫不犹豫的填了南京的学校。我眼前晃现出南京朱雀桥的景象，在桥上站着亭亭玉立的夏菲琳。

　　这晚自然是失眠，脑子里的思绪到处乱撞。我索性推门出去走走，空气很好。不知不觉转到广缘寺的门口，那棵老树还枝繁叶茂。我爬上去，学着如海坐在树杈上，望着杏花桥的方向。我看到远方大湖里的渔船还是采砂船，渔火三两个光点连在一起。

　　那么多个无眠的夜里，如海就是看着渔火，一个人静静地回忆，就像此刻的我回忆如同潮涌。

　　我掏出手机，发了一条短信：“夏菲琳，我已经填了南京的大学，相信我们很快就能再见面了。你要在桥上等我，记得么？”

　　也不知什么时候天亮了，我看到那个卖杏花的小姑娘又在杏花桥上卖杏花了，闻到的却是西头的百年桂花香气……

　　（完）

zizhu

题目很诗意。

轩辕霖

zizhu 发表于 2017-7-27 14:37
题目很诗意。

枫叶飘飘

来了，弟弟。

轩辕霖

枫叶飘飘 发表于 2017-7-27 14:39
来了，弟弟。

感谢

碣石清风

是原创首发吗如是请在文末加版权。

碣石清风

杏花桥环境里缠绵的爱情故事。两对年轻人，如海和小悦，我和夏菲琳，他们都陷入两分离的悲情苦等中。人物鲜活感情真挚，环境描写烘托了人物形象，小说韵味不错。

轩辕霖

碣石清风 发表于 2017-7-27 16:00
杏花桥环境里缠绵的爱情故事。两对年轻人，如海和小悦，我和夏菲琳，他们都陷入两分离的悲情苦等中。人物鲜 ...

fonyuan

比起前面的小说，这篇进步不小，看来还是要多读经典。

轩辕霖

fonyuan 发表于 2017-7-27 17:15
比起前面的小说，这篇进步不小，看来还是要多读经典。

这篇先写的

九月盛菊

两对年青人还掺和了和尚。可见爱是没有界限的。

故事比较悲伤，离离合合，合合离离，情节曲折。主线一天，香花桥。

人物鲜活，血肉丰满。

草舍煮字

读过楼主的两篇，感觉很好。若不是fonyuan推荐，这篇差点错过。
不虚此读。

枫叶飘飘

这篇小说真的很不错，但愿男女主人公的爱情能在朱雀桥上开花。

zizhu

小说很诗意，语言优美，朦朦胧胧中透着伤感。杏花和桂花美丽又散发着沁人心脾的香，就如同爱情。等待，纠缠，可到底谁在等谁呢？或许，等谁不重要， 重要的是爱的感觉。爱情来过，爱情又苦涩，琢磨不透。就像杏花镇没有杏花，可不妨碍杏花来过。因为那是青春的记忆。多年以后，再回忆，有花在桥上芬芳。

zizhu

加分点赞！多支持太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