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行字都踩着春天的心跳 ——海树诗歌印象

李立红

　　
                                               每行字都踩着春天的心跳
　　                                    ——海树诗歌印象

　　在清风明月版，海树是一位低调的辛勤写作者。

　　起初关注海树，是那首组诗《年轻的时光》，因为年轻过，有某种情绪的契合，那句“交换彼此的翅膀”一下打动了我。当看到《打入春天内部》的题目，又不禁暗暗鼓掌：欣赏春天还不够，还要打入春天内部，这是怎样神奇的想象啊！因为喜欢，闲暇时，断断续续阅读了海树以前的诗篇，逐渐形成了对诗人作品的初步印象。

　　读一首诗，第一眼就被牢牢钉住，动弹不得，一定是因为诗歌的题目，之后才是脱俗的语言、清新明快的韵律和巧妙的构思。我不否认我是标题党，我一直固执地认为，题目是诗歌的眼，能灵动地把握诗的方向，是读者能走进诗歌深处的有效路径，有的题目就是诗歌要表达的核。海树的诗歌题目很多都是动了一番心思的，比如《缺了口的光阴》《今夜，写诗是轻浮的》《我分不清大海与蓝天》。《沏》只一个字，却耐人寻味，让人想到沏茶，茶之于人生，这就找到了解读诗歌的入口，走到里面就是柳暗花明了。海树更多的诗拟的是朴实的题目，就是一个名词，三俩字，但朴实不等于缺乏内涵，那只是外表的模样，深入其中，又有值得反刍的草木香。

　　海树喜欢“土”的东西，诗歌用词也朴实无华，不花哨，有泥土的芬芳，极具个性。他曾经专门为这些词写了一首诗，叫《我写过的词语》。他把自己用过的词语说成是野孩子，“淘气倔强，温顺安宁”，有红色的小脸蛋，自然、朴实、甘甜，我感觉那些词都带着清晨露珠般的清澈，带着初生芦苇一样的光芒，而这些词语所承载的是传统，是乡土，是逝去的文化传承。这样一来，这些词语就是鲜活的存在了，为很好地表达主旨而雀跃。

　　语言是诗歌的载体，一首诗好坏很大程度上取决于语言。海树的诗歌语言是赤足走在田埂上的惬意，纯粹、干净、活泼，清凌凌地鱼贯而入，有着细密的美感，有着脱口而出的快意，那一个一个动起来的词，不就是光着小脚丫的赤子吗？比如“青蛙呱呱的叫声很光滑/无处安放多边形的思念”（《暮春》），“你的小眼睛，很像今晚的风”（《在烧烤一条街喝酒》），“一缕风/摘走/小草的阴郁”（《太阳雨》）“时间在过滤我们/当我们从筛孔漏下来/堆积的一座峰峦/左看右看/都是我们曾经细小的坚持”（《过滤》）

　　海树是一位魔术师，能让一个个汉字活起来，禁得住人们细致长久的打量。

　　语言表达别具一格是好诗的标准之一，但好诗绝不是好词语的单纯铺陈，而是通过对生活、对世界的细腻感受，对用词的恰当节制，而衍生出的一种气韵，这就像湖面上一定要有轻雾才会美一样，那雾就是气韵。湖水就在那里，不多不少，但气韵不常有，它是可遇不可求的，好诗一定是有气韵藏在字里行间。
　　比如《遇见》组诗中之《日落》：
　　我亲眼看见了大地的牙齿，苍茫的锋刃
　　嚼碎的日头，血色凝深
　　一匹烈马，驮来海水的沉重
　　微弱的星芒，落入远处的摇摇欲坠

　　短短五十个字，就把日落的景象做了生动的描述，用词很精致简洁，想象独特，具象与意象转换自然。“微弱的星芒，落入远处的摇摇欲坠”，一下子就把气提起来了，呈现出了日落时分的那些“摇摇欲坠”的复杂思绪，不可名状的东西，正如海树自己所说的那样：“那被吞噬的白昼，那逐渐暗淡的周遭，那不断加长的影子……一幅画、一张照片只记录表象。内心的感悟比表象复杂得多。”这是诗歌最难写的地方，就像岐岐说的“即使是磅礴的恨意说出来时也轻了三分”一样，海树的诗不是盈满的肥，而是适时地让气息如湖上之雾，为读者的思考留有余地，不同的读者会有不同的感悟，韵味无穷。

　　这一切在于气，在于飘，在于小满，用词可以是白描式的，可以是尖锐锋利的，也可以是惠风和畅的，但诗里单一的好是极其受限的，因为无论如何它都属于技术层面，精神层面的舒张才是一首诗的魂。

　　诗在海树的笔下，就像他反复吟咏的麦子一样，既不神秘，也不晦涩，随处可见，甚至一点也不高端，他一再让自己卑微，把自己当做一枚草，当做一滴雨，把自己变成生活本身，诗就成为他不可缺失的一部分，是那个叶子上伏着的小蚂蚁，是他镜头下楚楚动人的荷花，是他抱着母亲时的喃喃自语，是他祭奠父亲时的寻根之旅，是他写到弟弟时感到的无病呻吟，是他心疼女儿妻子的点点滴滴，如夏夜吹来的阵阵清风，如柴米油盐的平凡日子，妥帖而自然，就在这看似寻常的生活中，他写出了生命的爱与痛、挣扎与彷徨、无奈与希望、对抗与妥协，也写出了传统与现实的矛盾，过去与未来的思考，每一行字都踩着春天的心跳，欣于遇见，让人怦然心动，回味无穷。

　　海树的早期诗歌《养花的过程很像一次谋杀》，写的是把一株兰花从山坡移到一个花盆，“这一切做得十分完美/就像在二月，我开始期待春天/在春风中，用力赞美小草和花开/然而我的目光多么虚伪/这个谋杀就像自然的死亡，或许/我还表现出遗憾和悲伤……其实，我真的是爱你的……”这个过程很多人都经历过，诗歌表面没有什么难懂，但深入其中，你会发现，我们多像种花者，以爱的名义谋杀了那么多爱，谋杀了孩子的成长，谋杀了爱情，谋杀了生命……言有尽而意无穷。

　　这首诗把象征手法发挥到了极致，诗的意象淡而有味，含而不露，欲说还休。诗歌中，隐秘的美就在这一瞬间招供了，我们都是刑讯者，温柔的逼供者。这首诗的精神取向与我们是如此迫近，所以它成了说出皇帝新装的人。这首并没被加精的诗是如此精确，如此精美，美如神谕！

　　比如他的《自省》：
　　作为一颗庄稼，请低下头颅
　　接受一个季节的扫描和检索
　　麦子归仓。稻禾拔节。热浪膨胀
　　清晨有大雨，薅去夏至的虚火，日短夜长
　　在一枚果核里重构秋天
　　汗水退回体内，鸟鸣隐于内心，水面有金光，荡漾

　　在对庄稼的细节描述中，去掉“热浪膨胀”的虚火，重新审视自己的汗水与果实，有着别样的清醒，既融入了对普通生活的思考，也有对内心的悉查，最后回归自省的主题。字不多，但很有张力，留白恰到好处，让读者自然想到一些问题，如理想与现实的矛盾，真实与虚幻的矛盾，事实与颠倒的矛盾，这充满矛盾的世界，让人爱，让人无奈，最终皈依于放低自己，脚踏实地地行走，不在云端盲目缥缈，这自省非常有意义，不仅对海树自己，还是对于读诗的我们，都是一把剑，直指心灵。正如海树说的：“我总是在反省中清空自己，在清空和装满中去分拣美好，在世俗的红尘中分裂内心的自己和外在的自己，虽然好多期望和追求都是存在于幻像中，但还是锲而不舍，直到自己接近真正自己。”

　　比如与梅边的同题诗《五月之夜》：
　　此刻，城市的喧嚣多么浅薄
　　我在钢筋混凝土的框架里
　　谈论兄弟的劳累和幸福，多么浅薄
　　我的诗歌
　　被乡村吹来的风
　　吹出无病呻吟的伤口

　　遥远的乡村
　　正铺满金色月光
　　拖拉机的突突声，被河水收藏
　　那些被割下的麦子，睡着了
　　我的兄弟，睡着了
　　夜色中，梦如丝绸
　　拂过大地的胸膛和虫子们的低鸣
　　擦拭镰刃上，咸涩的微光

　　夜已深。兄弟
　　你的鼾声多么甜美
　　虫子们的鸣叫多么甜美
　　而我，羞于面对五月之夜
　　羞于面对那些带着芒刺的果实
　　我的愧疚
　　正顺着夜色泛起涟漪——
　　被我敲出的诗行
　　远不如一棵麦子的芒更加深刻

　　非常喜欢这首诗，每一个字都写出悲悯之心，却又不着痕迹，不是高高在上的慈悲，而是低到尘埃的懂得。住在钢筋水泥丛林中的海树，面对弟弟一样农民的劳作，无论如何都觉得自己是在妄谈辛苦和幸福，怎么看都像是隔靴搔痒，都透着虚伪。而通过细节描写，那位兄弟劳累了一天，甜蜜进入梦乡，是那么安详，是那么心满意足，而诗人的愧疚油然而生。愧疚什么呢？我们也工作，但我们没有种地，于是愧疚没有割麦子，却享受白面的馨香，没有种植，却拥有成果的芬芳。这首诗写出了有良知的人对不同劳动者的感激，对辛苦付出的赞美。海树用恬淡的诗意，铺展了一幅乡村劳作图，给读者慎重地提醒：珍惜，珍惜！

　　海树善于把自己放置到小处，因而看到了我们看不到的地方，替我们保留了很多生活中美好却极易被省略的东西。

　　文如其人，一个人的文字正映照了他的生活理念。海树骨子里是安静的，是有着理想主义和古典主义情结的歌者，他喜欢罗素那句话：“对爱情的渴望，对知识的追求，对人类苦难不可遏制的同情心，这三种纯洁而无比强烈的激情支配着我的一生。这三种激情，就像飓风一样，在深深的苦海上，肆意地把我吹来吹去，吹到濒临绝望的边缘”正是有着这样深情的渴望，才会在生活中保持旺盛的激情。

   他一直让自己低下来，再低下来，回到泥土中，回到初心，以一粒土的姿态观万物，照内心，这种悲悯情怀支撑他不断写那些卑微的事，写那些细小的感动，写不为人所注意的小品相，以小衬大，给人以精神的启迪，而不是小情小调的自怨自艾，自我抚慰。他在回复里说，曾专门去录过一段蛙鸣，并细心观察过楼道里燕子的衔泥做巢，多于千百次的飞翔，去年生出四只新燕，不久后，又会有新燕孵出来。看过这些花絮，很感动，在物质欲望飞涨的今天，还有海树这样关心所谓无用东西的人，这就不难理解他能用对生活的敏锐柔软生活的坚硬，用细密的逻辑解析生活的细节，是他能写好诗歌的内在素养。

　　“诗歌是我们正常生活多出的那一小部分”，而这一小部分必然跳出庸俗之外，就需要情怀来诠释。好诗人之所以能脱颖而出，也就在于他能敏感地发现庸常生活中不易觉察的美，使生活时时都有清新之气，那么，他的笔端才会汩汩流淌出浓浓的诗意，才会探究人性和心灵深处隐秘的东西，才能既不盲目追寻别人的脚步，也不简单重复自己。

　　这就是独立思考的魅力。海树就是这样的诗人，是一位“努力跳出小我，跳出自我按摩”的诗人。他燃烧自己内心的炉火，试图拥抱自己也温暖别人，他用清澈的眼睛打量这个世界，接应尘世间安静的灵魂；他把生活用另一种形式打开，使飞翔的诗歌有了稳定的落脚处，使春天不仅是春天，而是一种希望。

　　感谢海树，为我们诗意书写人生。

海树文章网址
http://bbs.zhongcai.com/home.php?mod=space&uid=91069

幸福小草

先坐立红沙发，吃晚饭再读。

李立红

幸福小草 发表于 2017-7-27 18:31
先坐立红沙发，吃晚饭再读。

谢谢草，吃饭吧，不急

李立红

因为喜欢，所以写写感受，不当之处还请海树及诗歌版的朋友们谅解

云南张礼

评得不错，海树的诗看过一些，确实不错

云馨

我也很喜欢海树的诗，写的扎实

云馨

立红这诗评，写的杠杠的啊，赞一个

云馨

感谢海树，为我们诗意书写人生。

李立红

云南张礼 发表于 2017-7-27 18:45
评得不错，海树的诗看过一些，确实不错

谢谢张老师来读！晚上好

李立红

云馨 发表于 2017-7-27 18:49
我也很喜欢海树的诗，写的扎实

英雄所见略同？

李立红

云馨 发表于 2017-7-27 18:50
立红这诗评，写的杠杠的啊，赞一个

谢谢云馨鼓励，谢谢评分！

李立红

云馨 发表于 2017-7-27 18:51
感谢海树，为我们诗意书写人生。

您也是诗意书写者

千年女妖

问好红红！先占个位，稍后欣赏

温柔的药

有时，我觉得他的诗歌写得透了些~~~~或许与个人的审美角度有关

温柔的药

比如 这一次的，你不能说他的诗歌缺乏情感，但读过一次后，你就有了某种印象，第二次时，并没有给你带来更多的其他而是在加深第一次印象~~
我不想看到他这样来表达
他完全有能力把诗写成，读一遍就多一份感受的文字来，不管多与少~~~
可能，我对他的要求有点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