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购假钱

尤世民

收购假钱

    兀立村核桃大户张乙福赶乡街回来，情绪低落几天，然后出门去收购假钱，做起了收购假钱的生意。

    因为家里过于贫困，张乙福年满三十了，依然过着单身汉的生活。兀立村人说张乙福前世得罪了姻缘老母，这辈子注定要打光棍，便把悲戚的目光投向他。小媳妇们见到他，总是带着温柔的笑容，她们觉得自己作为女性，虽然不能嫁给他，但是施舍点笑容给他还是做得到的，她们没有想到张乙福成了核桃大户之后，憨人有憨福，竟然娶了赛月亮茹水仙做老婆，便觉得自己先前的施舍实在很苍白很无聊了。

    张乙福单家独户，背靠大山，面向大山。屋前屋后种着许多核桃树，每到春暖花开时节，树上爬满了毛毛虫似的核桃花。到了夏末初秋，山风吹拂，树叶翻飞，露出满树的青果。从前的核桃果不值钱，打下来以后或者送人，或者榨油吃。为了发展经济，县里制定出三篇文章，第一篇就是大力种植核桃，然而老百姓闻风不动，抵着种包谷。眼看难以推广，县里制定出奖励措施，除提供种苗以外，还实行财政补贴。张乙福屋后有大片荒坡，被县林业局看上了，要在那里种核桃树。张乙福心里想反正是荒山，你们爱捣鼓就捣鼓吧，我不捣鼓就是，没想到几年后核桃价格急剧上去，张乙福的腰包鼓了起来，成天乐滋滋的。县里种植核桃扩大到全县后，就把荒坡上的那片核桃林给了张乙福，叫他每年交点特产税，到后来特产税也不交了，张乙福发了核桃财，引来了山凤凰茹水仙。

    茹水仙家在张乙福家背面，名叫魔刀箐，是个连老鹰都拉不出硬屎的地方，又因为背阳的缘故，种什么都不行。县里几次派人到魔刀箐，叫村民搬迁到山下坝子里，村民想这地方穷归穷，毕竟是老祖宗留下来的地盘，迁移出去就意味着背叛了老祖宗，抵死不搬。魔刀箐出美女，茹水仙杨柳为腰，芙蓉为面，艳若春花，美如秋月，被人称作山凤凰。山凤凰读过两年初中，是魔刀箐学历最高的人。她见过世面，心性很高，总想嫁到城里去，哪怕是二婚也行。城里人撇三闻风而动，径直来到茹水仙家。撇三貌不出众，因为偷牛坐过两年牢，出狱后带头打群架，又坐了三年牢，是城里人口中的垃圾。撇三来到茹水仙家，仿佛大爷似的，吆五喝六的，茹水仙的父亲开始还能忍受，到后来就忍不住了，把姑娘拉到半边，说：“山里人终归是山里命，认命吧？啊？”

    撇三听见茹水仙父亲的话，暴跳如雷，说：“你们给认得？山里人不如城里狗，万物生长靠太阳，连太阳都不肯光顾的地方，有啥子稀奇的？”

    茹水仙的父亲听到撇三说话难听，鬼火直冲，拎起鸟铳直奔撇三，把枪口对准他说：“滚，你给我滚！”

    撇三看见枪口对着自己的脑门，身子筛糠似地抖动着，跪下，求饶说：“我投降，我投降还不成吗？”

    撇三站起来就往山下跑，跌跌碰碰的。这事对茹水仙有很大的影响，她死了嫁给城里人的心。山里人兴早婚，跟她年龄相当的伙子大都结婚了，人品差的她又看不起，久而久之，她就成了老姑娘。茹水仙听说背面有个人发了核桃财，心想我们这地方种什么都不行，种核桃也许行？她没有过多的考虑，翻过大山来到张乙福家。张乙福看到茹水仙，眼睛一亮，心里淌过几丝甜蜜的情愫，赶忙问她找我有哪样事，茹水仙说明了来意，张乙福说：“我拿捏不准，不过？如果你想种核桃，到我这里来吧？”

    张乙福说话语气平稳，话到茹水仙耳朵里，就有了挑逗的味道，她的脸红红的，粉粉的，羞羞答答的样子扎实惹人怜爱，张乙福就把充满柔情的目光投向她，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融。等到后来两人成婚时，张乙福开玩笑说茹水仙你来我家里，明着为核桃，暗中为爱情，有阴谋，有诡计，我上了你的当。茹水仙扬起细小的脖子咯咯地笑了半天，说：“世人为什么把女人比作月亮？当你追她时，她朝前跑，当你转身往后跑时，她会跟上来，水仙读过三年初中，人漂亮不说，还有文化，不委屈你吧？”

    张乙福也不答话，径直走到一棵核桃树旁，向核桃树作了几个揖，虔诚地说：“感谢老媒婆，感谢老媒婆为我送来漂亮又有文化的好老婆。”

    经过几年打拼，张乙福家里的核桃树越来越多，效益越来越好，成了远近闻名的核桃大户。茹水仙没有想到丈夫会在这时萌生怪思想，当她听说丈夫在外面做收购假钞的生意时，赶忙找机会劝丈夫。张乙福开始时不做声，由着妻子唠叨，到后来就不爱听了，说：“男人的事情，女人家不要管！”

    茹水仙说：“如果你老是闲得慌，就去打小麻将吧？收购假钱是违法的，我可不能看着你去坐牢！”

    张乙福懒得回答妻子的话，径直走到火塘边，边吸烟筒边喝酒，喝到自在时，嘴里发出吱吱的声音，很自在地眯起了眼睛，天塌下来管不着的样子让茹水仙更加生气，她的脚重重地跺了几下，走进卧室，把身子重重地摔在床上，两眼望着天花板。天花板上，挂着几个藤萝，黑黑的，森森的。

    第二天，当远方传来鸡啼声时，张乙福起床了，他不顾妻子的劝慰，执意出了门，走高山，过深箐，口里叫着收购假钱，继续做收购假钱的生意。茹水仙看到丈夫出了门，再也睡不着了，很快起了床，走出家门，倚靠在院外的核桃树下，望着对面。对面的大山里，道道山梁仿佛人的脊梁，白云在脊梁间滚动着，游走着。太阳在山顶的云层里停留了一会儿，啵地跳了出来，仿佛孩子的脸，圆圆的，粉粉的，阳光给大地披上了一层橘红。张乙福的父亲瘫痪在床，茹水仙就去找婆婆，跟婆婆说了丈夫收购假钱的事。茹水仙的婆婆说：“我老眼昏花的，脑筋又不好用，怕是说不动他，早知道他会犯法，还不如过穷日子，山里人活着不为别的，就为一张脸。”

    下午，张乙福回家了，脸上堆满了笑容，他母亲看见儿子，赶忙走过来，说：“收假钱是犯法的，你作哆，作死算了！”

    张乙福低头吸烟筒，等到母亲骂够时，他说：“妈，后人的事你莫管，该睡觉时睡觉，该吃饭时吃饭，我不会给你丢脸的。”

    张乙福的母亲眼见儿子狡辩，心里更加有气，说：“仗着几个核桃过上了好生活，就翘尾巴了？我就不信没人来管你，到时候有你好瞧的！”

    张乙福的母亲说完话，脚一跺地，走了。张乙福看到母亲生气，怪妻子多事，跳起来就给了她几嘴巴，把她打回娘家去了。过了几天，村主任来了，先跟张乙福讲改革开放，说如果不是改革开放，如果不是县里搞三篇文章，你们家就不会有这么多核桃树，核桃价格上不去，你们家就不会有这么多钱，《歌唱祖国》里说我们经历了多少苦难，才得到今天的解放，这些话搬过来就是我们经历了多少苦难，才过上了今天的好生活，既然如此，我们为什么不珍惜？偏要去做犯法的事？村主任说我给你两天时间考虑，到时候给我一句话，不然，我非把你送到派出所不可！

    村主任以为张乙福会来找他承认错误的，他想如果他能来承认错误，我就原谅他，都是乡里乡亲的，计较那么多干啥？村主任没有想到，张乙福不仅来认错，相反做得更起劲。村主任心里想你这样做，说明你根本就没有把我放在眼里，有钱又怎么样？和珅有钱，不照样被人扳倒了？村主任拧起粗眉毛朝张乙福家望了一会儿，义无反顾地下了山，向乡政府走去，把张乙福收购假钱的事向乡长作了汇报。乡长听说自己管辖的境内竟会出现这种事，惊得从椅子上跳了起来，说：“有这种事？不会是你谎报政绩吧？”

    村主任苦笑说：“这又不是往脸上贴金的事，谎报它干什么？确有其事，千真万确！”
乡长打电话叫来了派出所长，说了事情经过，做了个强有力的手势，说：“你去处理一下，必要时给我抓起来！”

    派出所长不无忧虑地说：“他可是县里树的旗帜啊！”

    乡长说：“旗帜，要看什么旗帜，变了味的旗帜有什么撒不得的？”

    派出所长带着两名公安随村主任来到兀立村，堵住了正想出门的张乙福，派出所长说：“无事不登三宝殿，有事才来阎王府，你莫出去，你给我坐下，我有话跟你说。”

    派出所长从腰后拿出手铐，抖了几下，交给坐在身边的一名公安人员。被丈夫接回来的茹水仙看见手铐，心里咯噔了几下，心想我的命真苦，好不容易有了爱情过上了好生活，没想到是过眼烟云，昙花一现，接下来就该去送牢饭了。茹水仙耷拉着脸走向厨房，仿佛别人欠她八百吊钱似的，面孔灰灰的，冷冷的。派出所长从政策讲到法律，从法律讲到政策，说了半天，说：“我们经历了许多苦难，才过上了好生活，你可要珍惜啊！”

    张乙福说：“我的事你莫管！我会掌握好分寸的。”

    派出所长厉声说：“明知你违法，我怎能不管！你给是想吃牢饭了？”

    两名公安人员配合默契，他们把手铐拎在手里，抖动着，精钢碰撞的声音仿佛世上最蹩脚的歌唱，刺人耳膜，回旋着，激荡着。张乙福的母亲看着公安人员冰冷的脸，身子不觉抖动起来，把求助的目光投向村主任，村主任把脸别到一边，寒寒的，冷冷的。张乙福叹了一口气，说：“我本来不想说的，可是为了我妈，我不得不说了。”

    原来张乙福那天去赶乡街，看见一名妇女在地上打滚哭叫，围观的人说她卖了两头猪，准备为丈夫治病的，没想到卖猪得来的是假钱。张乙福知道事情真相，赶忙挤了进去，给了那名妇女三百块钱。张乙福在回家的路上想自己靠党的好政策，靠县里的三篇文章过上了好生活，总得表达感激之情才是，到底想到了收购假钱，做起了假钱生意，没想到引起了误会，张乙福说：“百姓只能做百姓事。”

    派出所长知道了真相，松了一口气，把愠怒的目光投向村主任，村主任接收到他的目光，心里颤动了几下，正想开口检讨时，张乙福走进房间，拎出一袋假钱，把假钱丢进火塘里，火塘里腾起蓝色的火焰。张乙福烧了假钱，走到母亲身边笑了笑，跟妻子笑了笑，说：“你去烧水，我来杀鸡，请领导喝酒。”

     吃过午饭，派出所长带领两名公安下山回到了乡政府，把情况向乡长作了汇报，乡长听完汇报，猛地站了起来，动情地说：“天下最讲道理的，还是百姓……”


      





[ 本帖最后由 尤世民 于 2009-10-9 20:30 编辑 ]

尚庆海

还没排好版，先坐尤老师板凳

尤世民

原帖由 尚庆海 于 2009-10-9 19:36 发表
还没排好版，先坐尤老师板凳

谢谢支持与鼓励了，问好庆海

邱天

是篇好小说，提请精华！
假钱真的碰不得，触法律的。

蒙正和

又上一篇佳作，尤师高产呵!

尤世民

原帖由 邱天 于 2009-10-9 23:00 发表
是篇好小说，提请精华！
假钱真的碰不得，触法律的。

谢谢邱版的支持与鼓励

尤世民

原帖由 蒙正和 于 2009-10-10 09:20 发表
又上一篇佳作，尤师高产呵!

谢谢蒙老师支持和鼓励，问好

杨冬梅

有社会意义,从语言环境中又看到地方特色,好文!

杨友泉

原帖由 邱天 于 2009-10-9 23:00 发表
是篇好小说，提请精华！
假钱真的碰不得，触法律的。

精华支持！

邱天

原帖由 杨友泉 于 2009-10-10 17:26 发表

精华支持！

支持精华！ :handshake

尤世民

原帖由 杨冬梅 于 2009-10-10 11:39 发表
有社会意义,从语言环境中又看到地方特色,好文!

谢谢邻居朋友支持

尤世民

原帖由 杨友泉 于 2009-10-10 17:26 发表

精华支持！

谢谢杨老师支持与鼓励，问好

尤世民

原帖由 邱天 于 2009-10-10 17:39 发表



支持精华！ :handshake

谢谢邱版，愿您保持好心情

天下为公

原帖由 邱天 于 2009-10-10 17:39 发表



支持精华！ :handshake

支持精华。
问好:handshake

大漠风

好小说,学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