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点往事[原创]

宋煜

　　雯，一个漂亮的女孩，22岁的花样年华，在电台里主持一档谈心节目，声音甜美动人，想来这样的可人儿应该不乏追求者，但是像她这样一个只相信感觉的人是绝对不会轻易把爱情交给任何人的——何况她的心里一直被一个人占据着。

　　雯的节目在午夜。雯在节目中向她的听友们介绍说她是一个属于夜晚的人，就像一个在午夜里飘荡的精灵。

　　许多听众会在夜深人静之时打来电话，告诉雯他们的苦恼忧愁快乐伤悲，甚至许多他 们心中从来不向别人提起的话题，或者失眠的时候干脆爬起来给她打电话，在节目中，她是一个让人满意的心理医生，或者说是一个称职的爱情专家，一个忠实的倾听者。

　　每一个夜里，她的声音都飘荡在这个城市的夜空，轻轻地抚慰着每一颗寂寞孤独的心。

　　她的声音把这个城市的夜晚渲染得格外动人。

　　记忆深处好像也是这样一个下雨的夜晚，有个奇怪的男子总是在午夜零点的时候准时打来热线电话，雯柔声问道：“先生怎么称呼？”

　　“我没有名字。”

　　“先生总是在零点时分打来电话暂且称您为‘零点’先生吧。”雯笑着说。

　　“‘零点’？哦，我知道了……问你到底爱不爱我，我不知该说些什么，你爱不爱我，撕掉虚伪也许我会好过……”

　　“零点”竟自顾自地低声哼起了“零点乐队”的歌曲来。

　　好熟悉的歌声，但是一下子又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过。

　　在节目中“零点”告诉雯他活在这个城市的最边缘，孤孤单单一个人生活，四处是黑暗一片，他看不见希望的曙光，不知道自己的明天到底在哪里……

　　雯不是第一次接到这种受到打击或对生活充满厌倦的听众的热线电话，所以她表现得非常镇定自若，像无数次抚慰每一颗受伤的心灵一样去安慰他鼓励他，每一次他都答应雯会振作起来面对现实，听到他满心感激地挂了电话雯的心里会如释重负。

　　可是第二个晚上他依然会准时打来电话，告诉雯他还是生活在黑暗中，他还是看不到任何希望，雯总是好言相劝，不厌其烦地鼓励他，直到最后一次雯告诉了他这样一个故事：

　　有一位女孩，从小就没有了父母，她是在孤儿院里长大的，但是她很快乐并没有感觉到自己与其他孩子有什么不同，因为孤儿院里的每一个人对她都非常好，直到她上了学慢慢长大了，听到旁边的人们议论纷纷这才知道原来自己是别人的私生女，是一个被人抛弃的多余的孩子，所以她变得孤僻，变得不爱说话，她是一个要强的女孩同时也是一个坚强的女孩，她拼命地学习，她发誓要比任何人得到的更多。

　　是的，她学习成绩一直都是班上最优秀的，可是她却没有朋友，因为她不愿意让任何人靠近她，因为她觉得所有的人好像都在取笑她排斥她，她就像一枝带刺的玫瑰静悄悄地开着。后来她考上了一所远近闻名的大学，在大学里她依然我行我素，没有人能够靠近她，许多暗恋她的男生在碰了多次壁之后送了她一个外号“冰美人”。

　　但其中有一个男生却毫不在意她的冷漠，处处呵护着她，无数次的碰壁却不曾使他离开她半步。他帮她去排队打饭提开水，帮她占位子帮她整理笔记，在他身边嬉皮笑脸地唱歌给她听，哦，对了，就是那首“零点乐队”的《爱不爱我》，她总是冷冷地看着他做这一切，她很厌烦他，但又赶不走他，他总是笑嘻嘻地说他是上帝派来保护她的保护神，他要用他火热的心融化她这一块寒冰。她冷漠地告诉他这是徒劳的，有一次她甚至在众人面前大声斥骂他没见过像他这么不要脸这么没出息的……

　　看着他转身离去，她后悔了，其实那句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可是按照她的性格她是不会主动向任何人道歉的。果然他再也没有在她面前出现过，但是奇怪的是她总能察觉到他就在她的身边，还是有人帮她打好了饭放到她的饭盒，还是有人帮她把开水提到七楼她的寝室，还是有人帮她占好最前排的座位，她知道那都是他做的，可是她还是没有半点的感动，反而越来越厌烦他了。

　　有一天，她去做家教回来时已经是午夜了，从学生家里出来的时候望着黑暗的马路，她有点害怕，她第一次想到了他，她打电话给他让他过来接他，他如奉圣旨欣喜若狂地翻身下床，他说你别怕，有我呢！

　　可是在寒风细雨中她左等右等就是等不到他的到来，她想他这样的人只会在平时像跟屁虫一样，而真正需要的时候却闪闪躲躲了。她只好一个人骑着车往学校赶，没想到在一个路口，她竟看见了他——躺在血泊中的他，他的自行车被摔得远远的，那个肇事的司机正努力地向围观的人群分辩着说是他自己骑自行车骑得太快了，就像去赶投胎似的，是他自己撞上来的……

　　她不顾一切地冲过去，俯下身去抱着他，紧紧地贴着他的脸，不要，不要，你醒醒你醒醒！一颗滚烫的泪珠滴在他的脸颊上，许多年以来坚强的她第一次流下了眼泪。他醒了过来，睁开眼睛微笑着断断续续地说：“别……怕……有我……呢……”

　　那是他最后一次重复的话，他永远地走了，她却记住了她的话，是的，她再也不会害怕，因为有他在她的身边一直鼓励着她……

　　“后来呢？”“零点”追问道。

　　“后来她就勇敢地生活下去了啊，所以你就应该像她一样，相信这个世界上还有那么多的人和事值得你去好好珍惜，要知道这个世界多么美好，不要在等到一切都无法挽回的时候再作无谓的追忆……”

　　其实雯没有告诉任何人那个女孩就是她自己，现在的她学会了像故事中的男主角那样的去关心别人，学会了像他那样乐观的面对人生，因为他总是在对她说：别怕，有我呢！

　　“零点”冷不防地说：“如果我说我就是你故事中的男主角，你相信吗？”

　　“真的吗？呵呵，但是他已经去了天国了啊，我倒是挺希望他能在天国给那位等待的女孩打去电话的……”

　　“是真的……”“零点”突然挂了电话。

　　听到“零点”这样说，雯不由得一怔，是啊，这个声音——真的好像是他哦，可是，这可能吗，轩离开人间已经有三年了，尽管他曾千万次地出现在她的梦中，可电话那头的绝对不可能是他，而且他是那么的乐观，又怎么会是这样一个在黑暗中挣扎的“零点”呢？

　　雯一直在等“零点”再打来电话，可是没有，自从那天晚上之后他再也没有打来过电话，不知道为什么，雯总觉得心里好像被什么牵动着，真的是轩吗？明知道不可能可是却隐隐中希望那就是他，可是那个人再也没有出现过。

　　雯的心里空空的，好像失去了什么。

　　大约一个月后，“零点”终于再次打来电话，雯努力地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因为她的心跳得特别的厉害，这是她做节目以来从来就没有过的。

　　“‘零点’先生最近过得好吗？”雯轻声问道。

　　“不好不好……但是我还是要感谢你那些日子来给我的鼓励，我就要离开这里了，所以我想向你告别……”

　　“先生要去远行吗？”

　　“是啊，一个非常非常遥远的地方……”

　　“那我祝先生一路顺风！”

　　“……”

　　沉默了片刻，“零点”颤声说道：“我只想知道故事的结尾……那个女孩最后爱上那个男孩了吗？”

　　雯没想到他会问这个问题，一时间竟不知道如何回答了，是啊，三年了，他一直在她的心里，可是她到底有没有爱过他呢，她自己也说不清楚。

　　“也许吧……”

　　“只是也许吗？”“零点”嚅嚅地说。

　　不知为什么，雯觉得他今晚有些奇怪，不由地多问了一句：“先生要去哪里呢？不知道那边能不能收到我们电台，希望有时间再次打来电话和我们分享你的心情。”

　　“天堂，你知道吗，一个最美丽的地方，那里没有伤害没有黑暗，只有无尽的欢乐……”

　　“你千万别做傻事！”雯惊叫起来，“你现在在哪里？”

　　“一个离天堂最近的地方，呵呵，我甚至可以看见你，你今天的脸色看起来不是很好哦……”

　　“你到底在哪里？”

　　“你打开窗就可以看到我了？”

　　雯箭步跑到窗台，打开窗，她看到对面高高的三十三楼顶有个黑影在向她示意。雯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这时候她才发觉外面还在下着小雨，那个人就像是风雨中的一叶小舟一样好像就要被风浪吞没了。

　　“你快下来！”雯大声叫喊，可是他听不到，雯回到话筒前对他说：“你快下来！只要你下来，什么事情都能解决的……”

　　“没有用的，除非，除非你来见我……”

　　“好，你等着，我马上就来！”

　　雯匆匆离开直播室，等她下了楼来到对面那栋大厦前的时候，她才发现电梯已经停了，她只好爬几层歇几层，等她气喘吁吁地爬上三十三层的楼顶时，不知道是因为激动过度还是虚弱过度，救人不成她竟眼前一黑昏厥了过去。

　　等她醒来的时候，她发现自己躺在一个非常漂亮的房间里面，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很好闻的青草味道，清晨的阳光透过大大的落地玻璃窗照在她的脸上，感觉非常的舒服。

　　她想起床，但这时候一只男人的手按住了她，示意他躺下，这是个神情有点忧郁又有点颓废的男人，但是眉宇间的英气还是若隐若现，好熟悉的面孔，但是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这是哪里，你是谁？”她问到。

　　他没有回答，却比比划划起来，凭着在孤儿院时学的那些哑语，雯知道他在告诉她，这是他的家，他一个人住，他是一个出租车司机，昨晚一个奇怪的男子把她抱到他的车上，然后就跑掉了。他没有办法，又找不到那名男子，只好先把她留在自己的房里了。

　　他为她端上来刚刚做好的早餐，微笑着看她吃。他用手势告诉她，昨晚她在梦中一直叫着一个人的名字。轩，他在哪儿？她着急地问。

　　他跑了，他把你放到我的车上就跑掉了。他耸耸肩打着手势。

　　她谢过男人，她说我没事了，我还要回电台做节目。男人没有再阻拦，开车送她回去。

　　外面还是淫雨绵绵，她看着雨点象泪水一样把车玻璃的脸都冲花了。

　　她让他进去坐坐，喝杯茶。但他微笑着用手势说不用了。她递给他钱，他没接。

　　她看着他的汽车像一尾鱼一样游进烟雨深处。

　　雯坐下来，头还是有些晕，她给自己冲了杯咖啡，喝了几口，才感觉好了些。她感觉自己像是做了一场梦，她想起站在三十三楼上的“零点”，心里一阵颤栗，他真的是轩吗？他为什么不肯见我？他现在在哪里？

　　她一直在等待着午夜的降临，等待着“零点”再次出现在她的节目中。

　　当她看着时间一分分滑过，她的心里又是一阵惶恐，她仿佛感觉到“零点”鬼魅一般正在一步步向她靠近。

　　零点的钟声敲响了，但他始终没有再出现。雯心不在焉地在节目最后放了一首歌，当熟悉的旋律再次响起的时候，她才发现竟然是那首轩最喜欢唱的《爱不爱我》！

　　轩，为什么连一个让我给你答案的机会都不给我了呢？

　　节目结束了，雯失魂落魄地走出电台大门，却看见已经有一辆出租车停在雨幕中等她了。早上那个男人探出头来示意她进去。

　　她合上伞钻了进去。他打手势说我送你回家吧，雯说不要我害怕一个人呆着，那么到我那里去吧，他看着她的眼睛征询她的意见，多么熟悉的眼神，轩，你是轩吗？她不由得叫起来。

　　他还是微笑，你认错人了。

　　哦，对不起。她喃喃地说。

　　要不要到我那里坐坐。

　　好吧，我喜欢那里的青草味道。

　　男人煮了两杯咖啡，一杯放在她面前，然后端着一杯坐在她面前。

　　她用小勺轻轻地摇着咖啡，看腾腾的热气绕着两个人袅袅升起。

　　其实我听过你的节目，我一直都在听，他放下勺子用手势说，我知道你一直很牵挂一个叫“零点”的年轻人，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我想他就是那天把你抱到我车上的那名男子。

　　我想他很可能就是轩。

　　轩？

　　是的，如果你一直听我的节目你就知道我曾经在节目中对“零点”讲过一个故事，其实那个故事中的女孩就是我，轩就是那个故事的男主角。

　　那么你能确定“零点”就是轩吗？

　　我不知道，但是我一直感觉到他就在我身边，三年了，这样的感觉一直没有变。

　　那么你爱他吗？

　　这……雯有点生气了，这是我自己的事，奇怪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也许你根本就不爱他，你只是心存愧疚罢了。男人打着手势眼睛却望向窗外。

　　对不起，我想我该走了。雯不想和一个陌生人为这样一个问题纠缠下去。

　　他开车送她回去，在车上两个人都不说话。

　　这之后的每一天晚上做完节目走出电台，雯都可以看到他的车等在门口，他执意要每天晚上送她回家。慢慢地雯也习惯了，甚至有时候他来迟了，看不到他的车子，心里会有一阵空落落的感觉，她环顾四周，甚至害怕他就像轩或者“零点”一样飘走了，但他的车子最后还是会来，在她最绝望的时候向她飞快地驶来，停在她身边微笑着为她打开车门，她会看见他额头细密的汗珠，看着他用手势向她解释路上堵车或者有些什么事来晚了。每一次凝视着他深邃的眼睛，雯几乎都要喊出轩的名字，可是他已经告诉过她他不是。

　　雯偶尔也会去他那里喝一杯他煮的咖啡，闻一闻他那里熟悉的青草味道，但是对轩和“零点”的事两个人再也没有提起过。

　　但是有一天做完节目，左等右等就是等不到他。雯隐隐觉得他出事了，心跳得特别厉害，她叫了一辆车赶到他的公寓，她用力地敲门。四野一片沉寂，只有她声嘶力歇地叫着门，她知道他就在里面，因为在这个午夜里面有一盏灯一直亮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雯用尽全身的力气终于撞开了门。

　　一进门，她就看到他脸色苍白地向门口爬去，他艰难地用手势告诉雯其实我听到了你的叫门声，我想去给你开门，但是我爬不动了。

　　雯跑过去抱起他，就像是很多年前抱着轩那样，眼泪一下子就流了出来，你怎么了，你不愿意以后每天晚上都来接我下班了吗？

　　我愿意，我怎么会不愿意呢，可是我必须走了，我只有一个月的时间，现在时间到了我要走了……

　　你要去哪里？

　　……

　　你爱轩吗？或者说你爱“零点”吗？或者说你爱我吗？

　　其实我早就感觉出来你就是轩了，可你为什么不肯承认？我爱你，我整整等了你三年啊！

　　其实我回来只想知道那个故事最后的答案，我以为你只是愧疚于我，我不甘心就这样离去，我向神明请求给我一个月的时间出现在你的生活里只是要你给我一个答案，虽然我不能说话，但是我的心是有感觉的，现在我终于知道你是爱我的，你好高兴……

　　你真是天下最傻的人，也是天下最残酷的人，明明知道我那么爱你为什么还不相信，为什么在我找到你的时候还这样狠心离开我……

　　你还记得吗，在学校后面的树林里，有一次你正在看书，我突然跳出来笑嘻嘻地把手中的一束百合举到你面前，你憎恶地把它扔到地下，其实我知道你是最喜欢百合的，你只是讨厌我对吗，你看我把它捡回来了，这是我最后送你的礼物。

　　雯望向轩指的方向，果然在他们曾经一起喝咖啡的桌子上有一束开得特别灿烂的百合花，三年了，还依然保持着那样的洁白馥郁。

　　答应我好好地照顾自己好吗？

　　嗯，雯已是泣不成声了，我什么都不要，只要你在我身边。

　　我们还可以在一起的，神明答应我，只要你每天为我种一株百合，等到所有的百合都开了，不多不少正好一千零一朵的时候，我就会回来。

　　轩微笑地看着痛哭欲绝的雯，然后带着他最满意的答案走了。

　　轩走后雯曾经去过轩最后住的公寓，听人家说这间房子已经好久没有人住过了，好象一个月前闹过鬼。

　　雯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该像轩所说的那样去为他每天种一株百合。他是这样一个不负责任的男人，他走了还要回来把无尽的痛苦留给自己，在她以为找到了等了三年的幸福的时候又抽身离去，甚至还要她抱着一丝渺茫的希望为他等下去，一生中还能有多少个这样的三年呢，也许她应该忘了自私的他，重新开始一段属于自己全新的生活。可是如果不按照轩所说的那样做，那么她就会永远失去轩，虽然等到他的几率很小，但那毕竟是她这一生的真爱和梦想啊，他为了她付出了这么多，她就不能为他每天种下一株百合吗，说不定有一天真的开了不多不少的一千零一朵百合，那么他就会像从前一样微笑着向她走过来。

　　等还是不等，雯为了一个左右摇摆的决定彻夜难眠，在天就快要亮的时候，看着冉冉上升的朝阳，她知道无论作出怎样的一个决定，一切毕竟已成为往事云淡风轻了。

　　雯微笑着举起手中的酒，仰起头把所有的往事都一杯喝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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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显辉

神秘的气息，有意思。
太长的文章再好也让人头疼 ！

李幼谦

文字中飘散着一丝鬼气。前面可以简洁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