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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钻进月亮里的老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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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7-29 16:41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钻进月亮里的老鼠
  环球炎热
  一
  吾言中挑着水桶,到菜地里去浇菜了。天暗下来吾言中才想起回家。他到水库中洗脚时,抬头看了看水库堤上的樟树,自己已经好久没有上树去看看那些老鼠了。现在那些老鼠看见他不会恐慌地四处乱蹿,而是在树上爬着,叫着。吾言中到了树下看着那樟树,没有梯子很难上去,只好等星期天,有时间再过来看看这些老鼠。吾言中忽然想到一个问题,这些老鼠究竟有多长的寿命呢?而老鼠不会与人沟通,但老鼠肯定有思维,有思维就有记忆,有记忆就有图像结存在脑信息波上,如果能将老鼠头脑中的图像弄到现实生活中会是一番怎样的景象呢?
  吾言中忽然笑了,他想与老鼠说说话,他真正的内心世界,似乎只有与老鼠才可以尽情地倾吐。吾言中自己也搞不清楚自己究竟是个怎样的生命,抿着嘴唇笑着,挑着水桶往家里走去。
  吾言中回到家,父亲与兄长已经坐到桌上吃晚餐了。父亲招呼着吾言中。两个兄长看他的眼神,也温和了起来。吾言中感觉到同样的石头房子,同样的老鼠窝,这座石头房里的气息与往日有些不同了。吾言中真正对人难以理解,父亲与兄长也是看重他有可能跳出农门?甚至真地如算命先生预见他一样地当上一官半职?如果万一他跳不出农门,他不就又成为为他们轻蔑的生命了?
  父亲吾连山问吾言中是否喝一点酒?吾言中似乎很难适应父亲突然之间对他的温和。他似乎习惯了家庭的紧张的气氛,只是冷着脸就去盛饭。吾连山啊哈了一声,想说什么却没有说,呼噜一声喝了一口酒。
  吾言中吃了晚饭,回到房中先做家庭作业。吾言中每天家庭作业完成后,就会看一节小说。
  吾言中刚低下头去看小说,心中忽地感觉自己的学业会中途被命运截断。也就是上天不可能那样让他顺心地跳出农门。吾言中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他丢下小说书,在房间中踱起了步。他还有一条路可以选择,那就是考入初中专,升入初中专,户粮关系马上就转了,三年后就成为一名教师。吾言中心中对做一名教师不感兴趣。而万一家中支撑不起他上高中的学费,那还不如考个初中专,早些找份工作,找个漂亮一点妻子。这种人生的框架吾言中以为与儿伴田青蛙没有多大的区别。他向往另一种人生,他自己也说不清楚是一种怎样的人生,他总是有一种向往。
  吾言中要与母亲交谈,母亲又不懂他心头的那种向往。父亲更无法明白他心头的向往了。吾言中在房间中踱着步,心里七上八下地决定不下这一关系到他整个人生走向的大决策。
  他真想乘着月色,到水库堤上的樟树上去与老鼠们说说话。老鼠们听不懂,就因为听不懂,他才可以与它们说说他心头的那种向往。
  算了,还是走一步,看一步吧,不必过于担忧。
  吾言中又坐下,重新看起书。
  很快就放了寒假。寒假期间吾言中要进山打柴,上生产队劳动。虽然父亲让他在家看书,但他白天要参加劳动,晚上才静下心来看看书。看书累了,就独自到后山坡看看月亮。他依然无法做出人生的抉择。过了年,吾言中就要去汤溪口拜年。华一东与华三东也要去汤溪口,但吾言中不喜欢与他们同道。
  这一年的正月初二,龙青欣已经为吾言中打点了去汤溪口的礼品。父亲也要吾言中带两包他自制的烟丝给汤景耀尝尝,那烟丝,他还特地多加了油。汤景耀毕竟每一年年前都要送一担年糕给他们,这个恩情吾连山也是记在心上的。
  吾言中换了套新衣服,一双新布鞋,带上行礼,刚出了门,华一东就到门口问道:“言中你是去汤溪口啊?”
  华一东知道吾言中去汤溪口,就要吾言中等一等,他也要去。华一东的外婆在汤溪口庄上。吾言中嗯了一声,就在华一东门对出来的小道上等着。华一东过来时,身上背着黑色的包。那黑色的包在四棵松上也是一种身份的象征,那是干部用的,平头百姓除了购粮袋,就是乱七八糟的布袋子,或者出门要饭人用的蒲篓,在四棵松要饭人还一句代名词:“拎蒲篓的人!”
  吾言中朝华一东身后看了看,没有看到华三东跟出来。华一东开口做了解释,三东今年初二要去他们姑姑家了,不去舅舅家了。
  吾言中噢了声,就前头走着。他走着,很少说话,出了四松坞,华一东就掏出一包烟,拆开来笑道:“好烟,我爸爸也是凭票才买到几包的,我偷了一包出来,上白老师那儿去抽一抽,你要去白老师那儿吗?”
  “不去!”吾言中应道。白老师的老家就在渡口这边的一个大村庄上,去白老师家很方便的,但吾言中是绝不可能上白老师家。
  华一东笑着说:“白老师的二女儿白秀珍已经十八岁了,她见了我很亲热的,本来三东也不去我姑姑家,我说先去白老师家吃个饭,再去我舅舅家,三东就让我一人去拜舅舅年了,他还说一个女人不能兄弟俩抢起来,将白老师的女儿娶进门不错了。”
  吾言中嗯了声,连头也不回,他对华一东这些话题丝毫没有兴趣。华一东偏偏说着白秀珍是如何地有学问、有教养,完全不同于一般女子。
  吾言中与华一东走到一条去渡口、一条去白老师村庄上的岔道上,华一东见吾言中确实不去,就独自往白老师家那个方向去了。吾言中见华一东走了,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吾言中走到前边一棵樟树底下,抬头看看樟树上是否有老鼠。吾言中看着樟树,看到上边密密匝匝的树叶里,没有找到老鼠。路上有几个行人过来,看了看吾言中,那眼神里好像在说这人在看什么?
  吾言中看着那树叶,一脚飞踹到树杆上,才继续往渡口赶去。
  吾言中过了渡,从那条小坡上走到街上,回头看了一眼一边搭成拱门的两棵樟树,看看时间还早着,他就走到樟树底下。他还没有抬头就看见树上有许多老鼠。他不明白渡口那边那棵樟树上为什么没有老鼠,这个问题肯定不会有人去研究,而吾言中就喜欢研究这些问题。他不喜欢有人打搅他这种思考。吾言中冲樟树上的老鼠吹了声口声。那些老鼠吓得四处躲了起来,不敢出声。吾言中嘴角上牵起一丝笑,这些老鼠不认识他,他从这一点上肯定四棵松水库边的老鼠已经认识他了,就是他不知道老鼠是怎样评价他的,是如何看他的,至少他在老鼠的语汇里绝不会是被叫做人的动物。他要是上了大学,就要研究出一种能将动物头脑中的信息弄出来的仪器。
  吾言中得到了一个全新的研究方向,笑着往大街上走去。吾言中走到大街中央,就听到茶店里有人在聊天,他们聊的是会不会分单干?吾言中已经不是第一次听到这一声音,他在四棵松生产队上也听到有人议论冬天就要分单干了,生产队再搞下去大家都要去要饭了。
  吾言中要过饭,知道大家要真正要饭了,那只有饿死一条路。吾言中感到许多人的心在骚动着。
  吾言中到汽车站上,刚刚买了票出来,就见白老师与一个少女走进车站。吾言中想回避已经来不及了,他想打个招呼,但他开不了口,两片嘴唇厚得让他无力抬起来。白老师看了他一眼,就上小窗口上去买票了。吾言中像躲瘟疫似地赶紧出了汽车站,到国道边希望车子快点过来。现在正月里人多车少,来了车能挤上的挤,挤不上就是下一班车,所以车票上没有打班次与时间。吾言中立在路边就是不见车子过来。白老师父女俩也跟着出来,白老师看看吾言中,好像不好意思一声不吭地就过去,就与吾言中打了一声招呼。吾言中应了一声,又补了一句:“华一东上你家去了!”
  白老师就要女儿将票退掉,改天再去萤火县城。白老师说了声要将去县城的票退掉,边上就有人上去买了下来。白老师就跟女儿往回撤。
  吾言中看着白老师的女儿冷冷一笑,如果华一东说的白秀珍是这一个,那华一东一辈子不会有什么幸福。吾言中断定华一东只不过是将婚姻进行了一场人脉资源的交易,这是最为愚昧的男人才会做的事。
  二
  这一天傍晚放学回到家,母亲龙青欣要吾言中挑一缸水,别的事就不用他做了。吾言中虽然个头矮小,可他已经挑得动大桶了,两担水就将水缸灌满了。吾言中看看天色还早,就拿着书,到水库边坐到樟树底下看着。而一边华一东刁着一支烟过来,到吾言中身边的石头上坐下来,丢给吾言中一支烟,吾言中又还给了华一东,就脱了衣服,要下水库里去游泳。吾言中最不喜欢与人闲聊。
  华一东见吾言中下到水中,也跟着下了水,两人游到对岸,坐到岸上的沙滩上。华一东忽然问吾言中:“你见识过女人吗?”
  “如果你要问我吃过苹果吗,那我肯定会回答吃过了,但你要问我出生两个月时吃过苹果吗?我只会对你直瞪眼睛!”吾言中微笑着回答着华一东。他本来还想与华一东聊几句游泳的话,可华一东一开口就与他格格不入,他就要冲到水中,华一东一把抓住他,低着头说道:“你知道吗?我见到男人与女人那种事了!那事一直藏在我的脑子里挥之不去。我又是一个有两件性工具的人。我内心太重的压力,我快绝望了,你一次又一次地高傲地丢下我,很伤我的心。我也想如你那样自信、勇敢。可是我做不到,我一生都毁了。我只有这样学会了抽烟,学会喝酒。我还学会了勾引女人。我与女人有了第一次,我就知道我是男人,不是阴阳人,小时候我骂过你要饭人,可你也没有少骂我阴阳人。我小时候与儿伴们做‘打炮’的游戏,你就是不参与。我那时就恨你,你不做,我偏偏要在你面前做。我反正一生已经毁了!”
  吾言中没有想到华一东会对他说出这一番隐秘的话,说出这一番透心透骨的话。他确实很少考虑到华一东从小阴阳两件生殖器对他心理上有什么影响,更没有想到华一东很早就看到男人与女人的那种事。
  华一东低垂着脑袋看着地上几只黑头蚂蚁,他伸手将那几只蚂蚁捏死了。
  吾言中拍了拍华一东的肩膀,说道:“有些事是我对不起你。不过我已经有了我向往的人生,很难与你们说清楚。我也是有内心的苦痛的,只是我内心的苦痛我不想与人说,而喜欢与老鼠说一说,你要是有很痛苦的事,也千万别与人说,也不要与老鼠说。因为老鼠已经让我定为知音了,你——就找只别的动物吧,比如猪,或者狗!”
  “你也太小瞧人了,你与老鼠说,我却与猪,与狗说,你就是骂我猪狗不如!”华一东愤怒地骂着吾言中。吾言中微微一怔,忽地嘴唇上抿起一层笑,显然华一东误解了,他也不想为自己的言论做解释。华一东说着就倒在沙地上,忽地脱了短裤,指着自己腿间一边是男人,一边是女人的生殖器哭道:“你看看,你看看,上天自我一出生就给了我多么大的惩罚?这种痛苦每时每刻折磨着我,你以为你聪明啊?我要是不是个不男不女的人,我也会潜心修学奋发向上的!”
  华一东说着,抽泣了起来,他转过身,将屁股对着就要落下山去的太阳。吾言中看到对岸一个女人过来洗衣服,就对华一东说道:“女人过来了!”
  “女人过来了又怎样?我也是女人!”华一东又正过身子。吾言中忽地发现他男性的工具勃了起来,冲向了天空的白云。吾言中抓过他的短裤丢到他身上盖了起来。华一东却撕了短裤,又笑了起来:“我要撕掉人类的一切假面具,让人回归到人,人是什么啊?”华一东突然站了起来,大叫了一声,吓了对面的女人一跳。那女人抬起头,见到对面的华一东赤身露体的,啊一声,吓得华一东双手赶紧去护住自己的腿间,拣起地上的裤子,穿了起来,与吾言中冲到了水库中。
  吾言中与华一东边游边说:“你心里有难以说出的痛苦,难以言说的事,可以爬到樟树上,给老鼠写封信,与老鼠说一说,我已经给老鼠写过五十多封信了。老鼠现在已经认得我写的字,不信星期天你跟我爬上树一看就明白!”
  华一东盯着吾言中,不信吾言中说的是实话,世上没有认得人类写的字的老鼠。华一东笑道“你比曹操还要奸,我会信你这种话吗?”
  “我就知道你不信,我才会将这件秘密告诉你!”吾言中游到岸上,听到母亲敲打破面盆的声音。吾言中打三岁起,与母亲就有个约定,只要听到她敲打破面盆,就是有事唤他了。那时吾言中整天在外边跑,夏天光着屁股,满天飞。母亲龙青欣有时唤他,嗓子喊哑了,也没有将他唤回家,就想出了敲打破面盆的法子。吾言中赶紧上了岸,到树下换了衣裤,就往家中跑去。
  吾言中跑到家,父亲与兄长已经坐在桌上吃晚餐了。父亲凶了吾言中一句也没有再说什么。吾言中盛上饭,坐到下首,扒了两口饭,就大着胆子将自己的计划与父亲说了说。吾连山不懂什么高中、什么是初中专,听了儿子的话,应了一句:“你考高中就考高中吧,既然大家说你会读书,就由你试一试了,世上没有那个父亲不想儿子有出息的!”
  吾言中没有想到父亲会答应他,支持他考高中,他脸上露出了一丝笑,要将自己的前程开拓出来,让这个家走上另一条道路。
  三
  吾言中经过三天的考试就背着书包回到生产队上劳动了。那些要考初中专的学生还在学习校里继续复习功课,准备迎战初中专。杨菊花虽然成绩不如吾言中,可她也报考了初中专,她说报一下也无妨,万一考上了呢?
  吾言中回到生产队上,已经不再上生产队上放牛,队上早稻已经开镰了。吾言中天天跟着一群少年与妇女上生产队割稻。
  吾言中虽然觉得累,不过冬季他要是顺利地走进萤火县一中,他的人生战场是在知识的海洋里,而不是农家的田畈里。
  父亲与兄长他们要吾言中不要说得太肯定,要到考试成绩出来才会知道是否考上。吾言中肯定自己百分之一百考得上的,没有什么值得怀疑的。
  那天黄昏,吾言中从田里上了田塍,就与几个社员往小河里奔去。他们身一身烂泥,要好好地到河里去洗一下了。吾言中跑到岸边,脱掉衣服,冲进了河里。他的长裤子早已经湿透了,裤管上沾了沉沉的泥巴。吾言中冲到河中,脱了长裤,丢到沙滩上,就扑向河中,游了起来。许多少年在河中雀跃着,吾言中却不喜欢说话,总是绷着嘴唇,咬着牙。他潜下水,又浮上水面,吐出一股水雾,就见常老师挑着一担粪桶从一边过来。常老师站在岸边对大家说道:“我们大队言中考上萤火县一中了,他是以全县第四名的成绩考入的!”
  吾言中看着常老师,夜幕里没有人发现他脸上露出了微笑,这一切本在他的预计之中,不过以全县第四名的成绩进入倒是他自己没有作这方面的打算。第几名都不是重要的事,而是他迈出了人生第一步,接下去会异常激烈,但吾言中喜欢激烈的搏击。这种搏击他才会享受到生命的力量。
  河面上的人向常老师打听着四棵松上其他考生的情况,还有一名学生考入县三中。华一东与华三东兄弟俩还是没有考上。许多人开始说起华家的不是之处。
  吾言中无心游泳了,他要将这好消息告诉母亲。吾言中到岸边,将那条旧裤子,踩了几下,绞了水,与岸上的衣服一把抓了,就往蛇仙坞跑去。吾言中跑进四松坞,已经有人在谈论他考得非常出色。吾言中见有人问,就回答一声:“碰巧!”
  吾言中跑到家,堂屋中不见母亲,却亮着灯。吾言中估计父兄还没有到家,他们可能去水库里洗澡了,他们洗澡喜欢边洗,边聊天。吾言中大叫了声:“妈!”
  龙青欣在屋后赶一只走失的鸭子,骂着那鸭子晚了还不知道回家,笨死了。吾言中跑出去想帮着母亲赶一下,母亲已经将鸭子赶进后边一间小房间里了,又将门锁上,就要吾言中先吃着,累了半天也饿了。吾言中附到娘耳根说道:“妈,我考上了,第四名!”
  “菊花第几名啊?”龙青欣问道。
  “我是全县第四名!她我暂时还不知道,估计她要是知道了分数,明后天就会过来看看我得了几分,到时,妈你告诉她我差了四分!”吾言中说着笑了起来。龙青欣却说骗她干吗?骗人不好的。
  吾言中嗯了一声就回到堂屋开始吃晚饭。
  吾连山从外边洗澡回来,进门见吾言中已经坐在桌上吃晚饭,就笑道:“老三,还不错,以后能不能考上大学,就看你自己了!”
  后边的吾言东却说:“考上大学那慢慢讲,考大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龙青欣在一边从厨房中拿出菜,吼了老大一句:“你不要什么事情没有去做,就说到这难那难,有心没有难事,再难的事只怕有心人。老三当时说要考好,你们还不信,老三这一回得了第四名!”
  “第四名有什么?全县不知有多少初中生!”吾言西将衣裤挂到一边墙上的钉子上,应了娘一句。他的个头与龙青欣一样,已经不见长高了,他对事情比吾言东还要没有信心。
  吾言中回了二兄一句:“我是全县第四名!”吾言中黑着脸看看长兄与二兄,他打心眼里与二位兄长合不到一块,也谈不到一块,开口闭口很容易发生冲突。而吾言中以这种口吻说出来,言西也不乐意接受。言西沉下脸骂道:“你没有我们在田里累死累活,你上哪儿去读书,三年高中不知还要花费多少钱,要我们流多少汗,你考上大学了,走了,我们还是在家种田,到分家时,你会拿出你的工资来分给我与言东吗!”
  吾言中没有想到自己还没有考上大学,二兄就想打起他的工资的事了,他只想到一生有所作为,没有想得那么多。吾连山喝住了二儿子,说道:“三兄弟要真有一个考上大学,那也是好的,老三出去了,不会对你不利的,总是兄弟能了,做兄弟的也是有好处的!”
  “什么好处,对门的发财在公安局当官的,他给了小财多少好处啊?我才不想兄弟给我什么好处!”吾言西个头像母亲,脸相却像父亲,一张嘴巴也像父亲,说起话来没个了结。吾言中听不下去了,担心自己与二兄争吵起来,匆匆地扒了饭,就跑出去,往后边的山坡走去。
  吾言中走到山岗上,想坐到山坡上,可是白天一天的太阳的暴晒,山岗上正冒着热气。吾言中又往山谷中的水库堤上走去,那儿两棵大樟树底下常常有人坐在那边乘凉。吾言中远远地就听到一群女孩子的声音在那边欢笑着,她们好像在那儿做什么游戏。吾言中过去时,见月色下一群十来岁的小女孩在捉小狗,队伍中的华山红见了吾言中就叫着哥哥,跑到吾言中跟前说道:“哥哥,你可真厉害,考了全县第四名,你以后教教我读书,听说你有很好的学习方法!”
  吾言中说读书没有什么方法,只要向大自然学习就是了,大自然才是人的真正老师。华山红听不懂吾言中的话,吾言中就懒得与她说了。吾言中正看着樟树上,听着树顶上猫头鹰的叫声,又听到水库堤下上来了一帮少年,他们过来时,吾言中才发现是华一东他们。
  吾言中与他们聊了几句,就借口家中有事,往家中跑去。
  吾言中跑回家,就坐到房中看书。母亲龙青欣做了家务活,拿了条板凳到门口坐着。她要吾言中现在考试已经结束了,就歇一口气,就是牛也要歇一口气的。吾言中应了娘一声,就继续看着书,在书本上打着杠杠。吾言中正看着书,却听到莫爱花到他门口,与他娘打着招呼,说是听说言中考上了,就过来看看,要言中以后带带山红,将来也让山红考个好成绩。
  莫爱花以前生了三个儿子夭折了,现在一口气生了四个女孩,一个个上了手,她想生一个男孩,生第四个已经违反了计划生育,罚了款。
  莫爱花听说吾言中在房中,就到吾言中房门口对吾言中说道:“言中啊,婶婶求你一件事,你以后带带山红,让她跟着你读读书,你看看,你这么热的天气还在家里看书,她却不知道跑哪里去了。我明天晚上就带她过来,让她跟着你学点读书的法子,你肯定有法子。你当年放牛还能考到全公社第一,肯定有法子的!”
  “婶啊,我没有什么法子的,就是用心做,用心听,我的法子其实是我娘教给我的,做事要用心!就没有难事了!”吾言中想拒绝莫爱花的要求,他读书有个习惯不喜欢边上有人打搅他,而他要读的书有多了起来。他想乘暑假将外语补上去,他外语成绩很差,因为升高中不考外语,而将来考大学要考外语。莫爱花就是要吾言中带着华山红学习。莫爱花说她生了几个女儿,臭话都听饱了,快把她气死了,如果没有两个鼻孔,早就气炸了。女儿好像就不是人,她就要山红替她争一口气!
  四
  第二天晚上,吾言中还没有吃饱晚饭,莫爱花就将华山红带了过来。华山红已经上小学三年级。吾言中看了看华山红,没有吭声。莫爱花先与龙青欣打过招呼,就与吾连山说起话来,说要让吾言中带着山红读书。吾连山见到莫爱花连笑容也与往日在家里时不同。吾连山大大咧咧地要吾言中带着山红读,有什么读书的好法子全教给她。吾连山又说吾言中房间里的灯太暗了,等一下他吃饱了换一个灯泡。吾言中却说房间里太热了,等下大家吃饱了就在堂屋里做作业。莫爱花与龙青欣又到一边去聊着闲话,说着对门的华发财的老婆张芝花的坏话。莫爱花让华家人排挤着,与张芝花矛盾最深,两人不知打过多少次架,次次都是莫爱花吃亏。张芝花有儿子还有女儿帮着,而莫爱花没有一个人帮,老公又没有本事。
  龙青欣一般不肯在背后数落别人,她也恨着张芝花,就接着莫爱花的口说着张芝花的不是之处。她们两人有了共同的敌人,交情似乎一下子深了起来。倒丢开了她们两人间的矛盾。
  吾言中吃饱晚饭,父亲就说将桌子收拾掉,他坐一边,让言中看书了。言东与言西还没有吃饱,吾言中要他们吃吧,他还要歇上几分钟。吾言中说着就到门口,坐在娘常坐的板凳上。华山红跟着他到了外边,吾言中看了看天上的星星,忽然问华山红:“你喜欢看月亮吗?”
  “有些时候喜欢,有些时候不喜欢!”华山红回答道。吾言中要华山红多看看月亮,月亮会告诉人许多信息,但那种信息又说不清楚。华山红点点头,吾言中叹了声气,这一晚上没有月亮。他们正在门口闲聊,吾连山就在家里喊叫了:“老三桌子空出来了,有什么东西教教人家!”
  吾言中不情愿地回到家中,从房中拿出自己正在看的书,要华山红自己先做作业,等一下他检查她的作业,他就作业上引导她。华山红顺从地应了一声,吾言中偏头看到华山红手臂上有两粒痣。他断定这是他的妹妹,他心里一喜,他倒要好好带着这个小妹妹,平时四棵松上人传说华山红是他的妹妹他还有些不信,可从她手臂上的痣上看,他才肯定她是他的妹妹。吾言中自己右手臂上有五粒痣,三粒不太明显。华山红手臂上他一眼就看到两粒,外边的传言十有八九是真的。
  吾言中陪着华山红看着书,莫爱花就回去了,她说她等一下做了家务就会过来带孩子的。吾言中嗯了一声,吾连山要她放心,在他家不会有事的。吾连山坐在上首看着华山红,笑着,嘴巴上刁着烟袋。
  吾言中嫌父亲坐在身边影响了他的大脑信息波,就问父亲:“爸,你为什么今天不去生产队上记工分了?”
  “老大与老二去了,我今天懒得去了!”吾连山说着,就将一只脚踩到了板凳上。华山红忽然冲吾连山说道:“伯伯说起话来很酒气的,很难闻!”华山红说着,就笑了笑。吾连山就说他靠边上坐着。华山红写了一篇日记,就要吾言中帮着看看。吾言中就指导华山红不能全听命于老师,一定要学会自己观察。
  华山红说她懂了,她又开始做数学题。华山红做了数学题,又让吾言中看看,吾言中以自己的解题法,分析给华山红听。
  华山红在吾言中身边做了作业,又学着吾言中的样子安安静静地在一边看着书。吾连山就靠在墙壁上打着盹,可他听到莫爱花过来的声音,又马上睁开了眼。莫爱花带走了华山红,吾言中就回到自己房中。吾言中听到父亲唉声叹气,从房门中探出头看了看父亲,说道:“爸,你今天为什么不跟过去啊?小财可能不在家呢!”
  吾连山回头举起烟杆吓唬着吾言中,吾言中缩回了脑袋关上了门。
  夏天里很少有雨水,来了也是一阵子暴雨,很快就天晴了。可那天傍晚天突然下起了雨,到了第二天早上也没有停下,生产队里就停了工。
  吾言中吃饱早饭就坐到房中,他看了一眼窗外的雨丝,忽然感到自己学业还是要受挫,他不知道什么原因受挫。他的脑信息波中就是突然冒出这一信息,他一下子心情沉了下去。他刚刚准备看书时,就听到父亲对母亲说:“我去狐狸尾巴上吃顿饭,中午就不要等我回来了!”
  “回来吃晚饭不?”母亲龙青欣问了句。
  “天要下着雨,就在他那边住一宿,天没有雨要回来出工的!往后老三上了高中,更要钱花!”父亲回答着母亲,吾言中就听到父亲出了家门。吾言中站起来,立到窗下,看着父亲撑着家中那把油纸伞,从门口走过去,父亲身上穿着一件灰色的上衣,汤布就随意地挂在肩上,那条烟杆就挂在脖子上。
  吾言中望着父亲的背影从门前的小坡上走下去,很快就只有一个雨伞顶了。那雨伞顶也在雨丝中消失了。吾言中的眼前就是不断的雨丝。
  狐狸尾巴上离四棵松不远,就隔个田畈。田畈中的道弯弯曲曲,也不近,说是五里地,走起来比一般的五里地还远些。田畈让一条从东向西的小溪划成了两半。去狐狸尾巴上可以过一条水桥,那条水桥这边是渠道,那边也是渠道。水桥上有一格格的横档供行人过桥方便一点。
  吾言中看着父亲走了,一下子没有了看书的心情,他走到门口,看着天空中的雨丝。两位兄长吃了早餐就去找人打牌。二兄吾言西赌起来比长兄吾言东还不要命,他们都以为自己是残疾人,这一生反正娶不上老婆,就混着过日子。这一点让吾言中很是讨厌,世上有多少人是残疾人,可是他们就是做出了常人做不出的成就,他两个兄长就是不能自拔。母亲又管不下他们。这个家如果没有父亲还真有可能乱套。
  吾言中不知自己为什么会突然想到这一问题,他一直讨厌父亲,原来父亲在家中还是有其存在的价值的。吾言中正看着天空中的雨丝,华一东、华三东撑着伞从小路上过来。吾言中知道他们又要过来闲聊,他想回避,却已经无法回避了。
  华一东到了吾言中家,吾言中还是看着门外的雨丝,门前一棵小马尾松让雨打得摇摆不停。一边华山红也撑着伞过来,吾言中微笑着要华山红要看书,就坐到他房间中去,如果想玩一会儿,就到门口看看雨丝。
  华山红说她先做作业,等一下再看雨丝。华山红钻到吾言中房间里,华一东与吾言中说他要准备成为一个大人物。吾言中只是冷冷地嗯了声,还是看着雨丝。华一东与吾言中闲聊了几句,觉得吾言中的态度过于冷淡,就打开伞,出了门,又往一边去了。
  吾言中淡淡一笑,回到自己房间里,见华山红在低头做作业,要她不要只管看书,一定要热爱大自然。华山红点点头,红着脸说道:“我妈就叫我读好书,不要贪玩!”
  “你妈说错了,要读好书,就要善于玩,才能善于学习,一个人的知识仅仅从书本中吸取是很有限的,这一点等你以后年龄稍大些自有体会。不过玩也要结交可信任的朋友,天下的人,许多人表里不一,你一个女孩子特别要小心,这些事是你妈的事,她会教你的!”吾言中与华山红说了几句闲话,就坐一边看起书来。
  整个上午吾言中与华山红一直在房间里看书,快响午时,莫爱花过来,要吾言中上她家吃顿饭。吾言中谢绝了,莫爱花就带着华山红回去了。
  午饭后雨渐渐地停了下来,但到了下半响雨才真正地停了下来。蛇仙坞里人家瓦背开始升起炊烟时吾连山还没有回来。吾言东与吾言西也在外边没有回来。这一天下午生产队上也没有出工。龙青欣在厨房中准备开始做晚餐,吾连山还没有回来,就发着牢骚:到了外边又不知喝了多少酒,醉在外面不知道回来了。
  那狐狸尾巴上那个人是吾连山的好朋友,吾连山年轻时曾外出做过活,外头碰上那人,两人由于同乡就相互帮衬着,结下了友谊,一直有着来往。吾连山长时间没有去,那人就会托信过来要吾连山去一下,或者他过来一趟。吾言中也认识那人,是个头上一根头发也没有的汉子,说话大嗓门,也好偷堂客。
  夜色降临时,龙青欣要三个儿子先吃晚饭,不要等他了,吾言中兄弟三个就上桌吃晚饭,而龙青欣到门口看着,埋怨着:出去了就不知道回了。她埋怨了几句,也回到家中吃晚餐。
  龙青欣坐在桌上边吃边埋怨:“说过雨停下来就回的,这时候还不回,明天赶不上出工,又要扣工分!”
  这一天晚上吾言中一家人还是没有等到吾连山回来。第二天一大早吾言中就与两个兄长上生产队上劳动。午间收工回来,龙青欣就与三个儿子说道:“你爸还没有回来,弄个人去狐狸尾巴上看看噢,到底是怎回事啊!”
  吾言西应着母亲:“他要回来自己会回来的,这么大的人,又不是小孩!”
  “是要弄个人去看看,言东与言西不去,我去好了,爸喜欢喝酒,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吾言中说了句。吾言西又抢着说道:“你要么说下午不想出工了,想出门玩半天,就说玩半天,过几天你有的是玩的时间,到了学校里不是天天玩了吗?”
  吾言中看了看二兄,不知二兄为什么会有那种想法,平日里父亲没少宠爱他。而吾言东瞪着一只眼睛说道:“这么大的人,就是喝醉了酒,也会回来的,他就是想在外边偷懒一天!没有什么好看的,他会回来的!”
  吾言中见两个兄长反对出去看看父亲,只好低着头,不能再说什么了。正当他们兄弟三与娘在吃着饭,忽然门外传来了村上看水员的叫声:“连山死了,连山死了!”
  五
  那一声“连山死了!”钻进吾言中的家中,将他那座石头房子中的空气一下子搅得让人难以呼吸,似乎要将他们母子四人凝固进空气中。吾言中第一个冲出大门,冲站在路上,背着锄头,光着脚板的看水员问道:“伯,我爸怎么了?”
  那看水员正在回答着蛇仙坞听到“连山死了!”的声音的人探出头来的问询。他听到吾言中的问话,才明白真正要紧是报给吾言中一家子。他回过头来:“你爸死了,死在水桥过来的渠道里,你们快去将他的尸体抬回来!”
  吾言东跑出门,狂叫道:“我不管的,我自己还管不了自己,他死活我也不管,一生一世不顾自己的家,不顾儿子死活!”吾言西出了门,此时他嘴巴却哑了,一言不发地呆立着。龙青欣坐到门口的石头上,仰天哭喊了几声,这是乡下人的礼俗,家里人死了,要是没有一个人哭上几声,那人来生会做哑巴。
  吾言中却要言东将房门板脱一块下来去抬父亲的尸体。吾言东却叫喊着他什么事也不管!龙青欣哭了几声,就站起来,吩咐吾言中快去将堂伯吾连水叫过来。吾言中就要跑过去叫堂伯,堂伯吾连水与妻子黄麻子已经跑了过来,他们后边还跟着吾言明。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地,就将吾言中家的后边一扇小门脱了下来,吾言明一肩扛到肩上,就在前头跑了起来。吾言中也跟着堂兄跑着。
  后边又跟着长长的队伍。吾言东与吾言西也跟着队伍跑。后边许多本家男子跟着。他们从山坡下的一条小道上跑过去,到前边转向田畈里的泥巴路,两边的稻禾有些已经收割了,插上新一轮的秧苗,有些还没有收割。
  太阳热辣辣地烤着田畈中已经成熟的稻子,稻叶在风中发出轻微的声音。一只田老鼠见许多人奔过来,慌张地钻进了一边的稻田里。
  吾言中看见了那座水桥,心跳加快了,他还是希望现实不要出现父亲的尸体。他的目光很快碰到了已经横在渠道里的父亲的背影。那渠道里的水不过大腿般深,不可能将人淹死。吾连山也是颇识水性的人,可是他就是横尸在吾言中的眼前,横尸在吾言中的世界里。吾言中冲到水渠中,扑上去,翻过父亲,他还想救起父亲,让父亲的生命行走在阳光下。吾言中看到父亲一张已经让水浸泡得浮肿起来的脸,就知道他已经无力救起父亲了。吾言中不顾一切地将父亲的尸体,捞到岸上。他从水渠中爬到父亲的尸体边,跪了下去,泪水忍不住哗哗地流。吾言中知道父亲这一走,他已经无力掌控自己的命运,还有那难以预计的无数个灾难在等着他。
  吾言中趴到父亲的尸体上号啕大哭,他还是一个十七岁的少年,又必须面对命运的捉弄与挑战。
  吾言明喝斥着后边站着的本家兄弟,骂道:“一个个站着干什么,弄两个人将言中驾回去!弄一个人过来,与我一起将叔叔抬回去!”吾连水要儿子先别慌乱,吾连水上前,点了一刀纸,三柱香,哭叫道:“连山兄弟,我们回家!安安心心地回家!”吾连水又用两张黄裱纸将吾连山的脸盖了起来,又用一根红丝线将那黄裱纸捆了起来,才下令要儿子与另一名本家侄子将吾连山抬了起来,往四棵松走去。一支队伍又跟着尸体往四棵松那片小山坡上移动着。按照四棵松上的礼俗,死在外边的人不能扛回家中,也不能抬回村上,只能停尸在村后的山坡上,在山坡上搭建灵棚。
  吾言明与另一名堂兄弟抬累了,又让后边两个兄弟换着抬。
  吾连水一路上训着吾言东,父亲死了他就是家中的当家者,长子为父,不能推脱责任,更不能叫什么也不管。
  吾言东低头一声不吭。
  大家将吾连山抬到山坡上,吾言中谢了堂兄弟们,要他们回去歇一歇,他在山坡上看着父亲。
  吾连水吩咐了下去,要吾言东与吾言明赶紧搭建灵棚,他找电工临时拉一盏灯过来,白天就由言中守着,晚上再安排人守夜。
  吾言中独自立在炎热下,守在父亲的尸体旁,看着一身水淋淋的父亲,看着脸已经被盖住的父亲。苍蝇嗡嗡地往这边飞过来。吾言中折了两枝松枝扫着那些苍蝇,他又看见几只蚂蚁往父亲的身上爬去,又弯腰将那蚂蚁捉开。父亲出门的最后身影又出现在他的眼前,那是父亲留给他的最后的身影,而此刻父亲居然躺下了,连一只苍蝇也无力赶开了。
  吾言中看着父亲,似乎看透了生与死相隔的那一层纸。似乎想看穿活与死的区别。可是他头脑中一片模糊,没有理出什么新的理念。他忽然想到父亲与莫爱花,想到父亲将一缸年糕倾到地上,扛起水缸就往莫爱花家里走去。父亲还有好几个情人。父亲的笑声又响在他耳中,父亲常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人这一生没名没堂,就是吃喝嫖赌,我吃过、赌过,嫖过,值得了!”
  吾言中看着一身水淋淋的父亲,他刚刚出门时也无法料到会以这一种方式回到四棵松。四棵松这片山坡上留下父亲不少身影。父亲小时候也常常在山坡上与儿伴们捉迷藏,父亲的少年时就在山坡上将一个少妇压在了身下,他说那时他第一次见识了女人。那是个有月亮的夜晚,女人的奶子,女人的身子在月光下将他整个人迷醉了。他们还光着身子在山坡上躺了很久。父亲还与莫爱花在山坡上,在月色下做过那事,父亲说没有比在月色下、山坡上抱着女人更有滋味的了。
  吾言中看到自己的手臂上停着一片苍蝇,他挥动起双手,赶开了那些苍蝇。山坡下有人上来了,吾连水走在前头,他手上提着祭盒,后边是言东、言明、言西与几个本家侄子。他们扛着搭建灵棚的晒席,桔梯,后边有人扛着八仙桌,板凳。那些人到了山坡上,苍蝇又呼啦一下飞开了,连爬到吾连山身上的蚂蚁也滑了下来,它们也害怕人将它们给灭了。
  灵棚很快搭建了起来。吾连水将一只破面盆放到吾连山尸体边,点上烧纸,要吾言中从此后不要让纸熄灭,要不断地添加。吾言中嗯了声,就接过伯父手上的纸,往破面盆的火中丢去。旁边有人将一箩筐担的纸搁到吾言中的身边,又将一条板凳放到吾言中的屁股下,要吾言中坐下。
  吾连水却点了三柱香,给吾连山嗑了三个头,叫了声:“哥,替你换上一套衣服,你好上路,你一路走好!”吾连水说着在几个上了年纪的人帮助下,将吾连山靠了起来,脱下吾连山的湿衣服、湿裤子。吾言中看到父亲那条命根子,那条命根子就是他的根,就是他的来源,它在尘世间焦渴着,却永远无法得到满足。
  吾连水将吾连山换上了衣裤,又让两个后生将木板抬到两条棺材凳上。棺材凳是专门用来搁棺材的,矮矮的,只要棺材搁上去人头可以钻进去那样的高度。四棵松上死了人,尸体转到棺材里,要钉上棺材盖,家人就要跪着,将头钻进棺材底下,帮死人顶着天,天就压不下来了。
  吾连水做好了一切,灵棚也已经搭建起来了。吾连水又交待了几件事,他想让言西留下来看着父亲。言西说他家里还有一堆事要去做,就往山坡下去了。
  “这么大的人了,还怕自己的父亲!”吾连水骂了一句,吾言中却说他一人留下来就成了,免得大家在山坡上受热。吾言中就是不喜欢热热闹闹,他就喜欢独自安静地呆着。
  吾连水、吾言明他们又下山去了。
  吾言中独自往破面盆中添着纸,纸点起来,那些苍蝇被熏得不敢靠近。蚂蚁也在火光下,躲在四周看着。吾言中发现一只黑色的小老鼠从父亲的身下钻了过去,他找了根棍子,在地上敲打了几下估计已经将那只老鼠赶开了。
  吾言中忽地听到山坡下传来女人的哭声。他钻出灵棚,就见山坞间的道路上过来一队女人的队伍。她们的队形没有队形,而哭声罩住了整个蛇仙坞。吾言中看到母亲走在队伍的最前头,让两个女人搀着。莫爱花走在后边,她独自走着,一路叫着:“哥啊哥!”
  那一声声哥是出自那女人的胸腔里发出来的,那一声声哥似乎连已经与世隔绝的人也能感受到她的痛心。那支队伍已经走上小坡,吾言中目光忽地碰到了莫爱花那弧线明确的身子,下边猛地坚挺了一下,又慢慢地疲软了下去。
  她们走进灵棚里,女人们哭着上了香,就退出灵棚。龙青欣与莫爱花一人一边守在吾连山的身边,不肯离去。莫爱花只是哭着:“哥啊哥!”龙青欣却边哭,边骂,骂出吾连山这一辈子没有将她当人看,到了最后,儿子有望出头了,又丢下不管了。她会管起儿子,会管起小儿子的学业。
  吾言中移到母亲身边,跪了下去:“妈,你不要太在心,天压不垮我的,天要压我,我就将天捅个窟窿!”
  六
  龙青欣要儿子起来,不要哭了。吾言中想起儿时与娘走过的道路,哭得昏天黑地,为什么命运要捉弄他?他六岁就与娘外出要饭,十三岁被父亲所迫,回到生产队放牛,他硬是边放牛,边自学,考上了初中,夺回了上学的机遇。可这一回啊,他难以驾控自己的命与运。吾言中跌坐在山坡上,无法自制。莫爱花从一边过来,搀着吾言中要他起来,他哭起来,他娘更悲伤。吾言中跪在娘跟前,叫道:“娘啊,想我儿时外出要饭,忍饥挨饿事小,受人侮辱谩骂,儿决计洗刷耻辱,干出成就,还我母子尊严,不料父亲这一去,我路在何方?”
  “儿啊,娘拼死拼活要供你上学,你起来!”龙青欣收住泪水,要吾言中不要伤心,爹去了不能复生。有她在,天塌不下来。
  “娘啊,我何尝不知家里境遇,这是天欲绝我啊!”吾言中哭得捶胸顿足,莫爱花要他起来,他这样下去会弄坏身体的。吾言中想到自己前程必遭恶运摧残,无计可施。莫爱花想找个人来,劝说吾言中,可她出了灵棚,那些跟上来的女人因为天气炎热,已经下山去了,此时灵棚中只有她与龙青欣两个女人,吾言中一个男孩,还有一个已经不会说话的吾连山。
  莫爱花与龙青欣劝不住吾言中,只好看着吾言中恸哭。吾言中哭了许久,才收住泪水,要莫爱花与龙青欣下山去,他一人在山上没事的。莫爱花却不放心他,龙青欣站起来对莫爱花说道:“走,我们下山去,家里还有许多事!”
  莫爱花随着龙青欣出了灵棚,两人走进炎热下,往山坞中走去,吾言中出了灵棚,看了一眼,莫爱花回头叮嘱吾言中不要过于悲伤,既然他娘答应了他,供他上学,大家会想办法让他继续上学的。
  吾言中嗯了一声,看着她们走远了,才回身钻进灵棚,看着父亲躺在木板上的尸体,已经断定自己的学业到此终止。父亲这一走会欠下不少外债,能借的全部借了才能将父亲安葬出去。母亲没有能力掌控住言东与言西,他还没有掌控家庭的能力,冬季又要分单干,他要是强求外出求学,家中田地很有可能荒芜,而陷入更深的困境中。言东与言西虽然出自农家,平日里也吃了不少苦,可他们的骨子里是贪图享受,想不劳而获,又极度地自私、狭隘,缺乏家庭的全局观念。
  吾言中本想将自己置身于更为广阔的天地,展示自己的潜力,放弃了初中专,没想到人算不如天算,人算不过天。如果天意欲绝他,也只有听命于天,但没有到彻底失败,他绝不会放弃努力,现在主要是改变策略,应对无法上学而必须成才。
  吾言中朝面盆中丢着烧纸,火光呼地一下冲了上来,吓跑了一只想靠近吾连山尸体的老鼠。老鼠从晒席下钻出了灵棚,又回头看了吾言中一眼。吾言中操起棍子,击打着父亲尸体下的棺材凳,以免老鼠偷吃了父亲的肉。吾言中小时候听父亲说过他年轻时,长久没有肉吃,有一回与连水他们在山坡上挖出一窝小老鼠也全剥了皮,煮了吃了。现在回过头来老鼠又想吃了他的肉。吾言中要保护好父亲尸体的完整。
  傍晚,吾言西带着几名本家的堂兄弟过来,要吾言中下山去吃晚饭、休息,明天早上再上来替换他们。
  吾言中要兄长不时地敲打一下棍子,吓唬着老鼠,以免父亲让老鼠偷吃了。吾言西冲吾言中吼了一句:“我还会不知道,还要你教!”
  吾言中还是放心不下父亲的尸首,山坡上平日里很难看见老鼠,而真正有尸体摆在山岗上,它们又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吾言中这半天下来已经很累了,他看了看父亲躺在门板上的尸体,还是转身独自往山坡下走去。
  吾言中回到家,门口坪地上摆着一张桌子,家里也摆了两张桌子。莫爱花与几个女人在帮忙收拾桌面。吾连水与他娘龙青欣坐在堂前商量着后事。吾言中从一边过来,坐到了娘一起,报丧的人已经全部派出去,由于天气炎热,明天就要出殡。砖、棺材已经定下去了,砖暂时到河对面的窑里去借。余下的事就买菜的事了,龙青欣说她估计汤景耀听说她家里出了变故,不用问他来了也会带点钱来,借给她应一下急的,明天早上他就可能赶到。
  吾言中回到家,龙青欣就让厨房中帮忙的莫爱花弄点吃的吾言中吃一吃。吾言中却说什么也不想吃。莫爱花还是要他吃一点,端上两碗菜,一碗稀饭,可是吾言中望着那稀饭,只是看着,没有一点吃的欲望。莫爱花要他吃一点,吾言中还是一点也不想吃。
  龙青欣要莫爱花将菜拿到后边的地洞里去,要吾言中到后边的地洞里去吃。
  吾言中不知道吾言明想了个办法,将地洞中装上电灯,打扫干净,将酒席摆到了地洞中。那地洞是大队上以前挖起的,刚好在吾言中家的后边。吾言中随着莫爱花到了后边的地洞里,地洞中灯火通明,摆了十几张桌子,桌面上已经收拾干净了。吾言明与华一东、华三东他们在聊天,田青蛙与叶青松他们几个人在打扑克。他们见到吾言中起身要吾言中喝一点酒,吾言中本来不想吃东西,可提起酒,就要田青蛙去给他弄点过来,大家一起坐下喝一杯。
  莫爱花就去张罗着菜,吾言明出去张罗着酒。吾言中就与几个儿伴喝了起来。喝到半夜里,几个小伙子将桌子一合,躺在桌上过夜了。
  吾言中与吾言明天没亮就起床干活。吾言明虽然年轻,但他在外面学手艺,见得多,他让吾言中再去山上替换下他们,别的事就不用他管了。
  吾言中又来到山上灵棚中,让昨天守夜的人回去休息。吾言中发现盖在父亲脸上的黄裱纸好像动过了,要掀开来看看父亲是否会让老鼠咬了。吾言西喝斥他不能随便打开黄裱纸的,要等到下棺才能打开。
  吾言中看看父亲,又看看兄长,就收了手,坐到面盆边继续往火中添着纸。
  吾言中忽然闻到父亲身上一股臭气,可昨天吾连水交待过,你在灵棚中无论你看到什么,闻到什么全不能说。吾言中只好忍着,将火烧得更旺一些,让纸烧起来的气味冲淡那股臭味。
  吾言中也不知时间过得有多快,他听到从对面的山坞里传来了几声鞭炮声,钻出了灵棚,到山岗上,看着对面的山坡上,吾言东与吾言西带着几个人在那边山坡准备挖墓穴。吾言中头脑中忽地出现了父亲那天撑着雨伞出了家门,那雨伞顶就在雨丝中消失了。父亲还在他眼前往前走着,他无需要踏在路面上,而是踏在空中,往对面的山坡上走去,倒在了对面山坡上那些人指定的墓穴中,笑着要大家将泥土盖到他身上。忽然父亲又不见了,吾言中自己变成一具尸体,在路上,在某个他不知道的山坡上,让一群蚂蚁扛了起来,扛到那墓穴中,丢下去盖上了泥。
  吾言中望着对面的山坡,这是他与别的人,别的生命最终的归宿,成败得失都是一样的结局。吾言中冰着脸又回到灵棚中,面盆中的火苗就要灭了。吾言中赶紧丢下几张烧纸,烧纸在火中呼一声蹿上了火光。
  吾言中坐在面盆边,机械地丢着纸,看着火苗,又不断地敲打着棍子。
  忽然从他家的方向又传来了鞭炮声,吾言中稍坐一会儿,就听到山道上又传来了女人哭泣的声音。莫爱花哑着嗓子叫着:“哥啊哥!”吾言中钻出灵棚,就见山坞间的小道上走来一支戴着白帽的队伍。走在最前边的是两个扛着从老虎岗镇上新买来的棺材的汉子。棺材后边是送丧的队伍,吾言中知道父亲要下棺了,下了棺子女们要替父亲顶着天,亲戚朋友要到棺材前敬上一杯酒,送吾连山最后一程。
  吾言中听到莫爱花“哥哥”“哥哥”地叫着,他远远地看着莫爱花,下边又不由自主地弹了起来,而很快又软了下去。
  棺材被扛进灵棚中,吾连水让人先将尸体抬到地上,空出两条棺材凳,将棺材搁到凳上。吾连水就上前,托起吾连山的头。汤景耀上前托住吾连山的脚,两人齐心将吾连山的尸体抬到了棺材里。吾言中与汤叔打了声招呼。吾连水就抽了盖在吾连山脸上的黄裱纸,要家属上前看最后一眼,吾言中上前,险些软瘫下去。莫爱花不顾一切地哭着要让她看大哥最后一眼,她上前看了一眼,就瘫倒在地,脸色铁青。
  吾连水慌乱地叫龙青欣他们不要看了,马上要盖棺材盖。汤景耀一边吩咐将莫爱花送下山去。
  棺材盖被抬到了棺材凳上,吾连水要家属,钻进棺材底,给死者顶着天。吾言中随着母亲钻进棺材底。棺材盖钉上时,吾连水要吾言中他们出来了,天已经顶好了。
  龙青欣与吾言东、吾言西退出了棺材。可吾言中好像没有反应,还是那样屁股朝天,头在棺材底下。汤景耀上前拍着吾言中的屁股要吾言中出来,可他手拍到吾言中的屁股,吾言中侧身倒在了地上。汤景耀大叫着,将吾言中从棺材底下抱了出来,只见吾言中咬紧牙关,脸色已经紫黑色了。汤景耀又见送灵的人乱了起来,就将吾言中交到身后的吾言明手上,要他赶紧将吾言中送下山去,叫医师。
  汤景耀自己钻出灵棚,高声地呼叫着,不是什么鬼魂,吾言中与莫爱花是中暑了,大家不要惊慌,一起将吾连山送上山,一起敬他一杯酒。
  有几个女人偷偷地下山去了,还在窃窃私语,华一东、华三东、田青蛙那些少年领头要大家安静,没有什么可怕的,吾言中只是累了。
  大家才慢慢地安静下来,按照乡下的礼俗,上前给吾连山敬了酒。吾连山躺在棺材中受了众人的敬酒礼,棺材就让四个汉子抬了起来,往对面的山坡上走去。后边跟着长长的送葬队伍。送葬的队伍人人戴着白帽。
  华山红戴着白帽,走在队伍中,她回头看了一眼,又往前挤去,跑到最前边,跟在棺材后边,与龙青欣一齐走着。
  七
  吾言中从昏迷中醒过来,睁开眼,就碰上了华山红那一对可以滴出水珠子的眼睛。旁边还有他的母亲,与别的亲人。吾言中冲华山红笑了笑。华山红小声说道:“我妈也不要紧了!”
  “嗯!”吾言中嗯了声。他的耳旁又响起莫爱花那一声声“哥哥”。她本来不是家属,无需要俯过身子去看最后一眼,她就是俯过身子去看她的“哥哥”最后一眼。那最后一眼,吾言中知道莫爱花看到了可怕的一幕,将她吓昏的一幕。
  吾言中俯过身去,看到了父亲半边脸被老鼠啃进一个大洞,一只小老鼠躲在那洞里,惊恐地探着头,看着他。吾言中当时几乎就要倒下了,可是他咬住牙,挺住了,而莫爱花无法承受住那可怕的一幕。吾言中知道那只小老鼠从此就进驻在莫爱花的脑信息波中,而她又不比他。
  吾言中就在昨天得知父亲离世,到守灵,到今天他似乎自己的生命经历了一场生死轮回,那只小老鼠活着,而它没有想到,活着因为它的贪婪与无知选择,选择错了一个它自己以为一片光明的景象,却是一片黑暗已经将它笼罩了。吾言中从那一幕中明白了生命的归宿,生命的来与去。那恐怖不再是恐怖,那死亡不再是死亡,所以他在莫爱花难以承受的一幕中他能咬牙顶住。而他钻进棺材底,闻到了一股异常的臭,那臭气从他鼻孔中钻进去,流到他的血液中。他闻到女人身上的化妆品的味道,别人会觉得香,而他的胃就会产生一种酸液,在他身上泛滥,让他难以控制住反胃。棺材底下那股臭气钻进他心里,横在了他心里,他突然眼前一黑,还是那样趴着,他的意识清醒着,就是无法动弹。汤叔拍了他一把,他就随着汤叔那一点力道侧身倒在了地上。他还听到许多人跑着、叫着。他还知道自己被放回到床上,赤脚医师过来给他打了针,挂上了盐水,呼吸到自己房间里的那股书的味道,才慢慢地冲散了他心头横着的那股臭气。吾言中以为是自己房间中的书气救了他的,而他们以为是医师的药救了他。
  吾言中知道如果没有另一种味道,那股横在他心膜上的臭气无法冲开。他的鼻子极度地灵敏,房间中虽然大多数是旧书,但那书上的味道他已经能够闻到了。前几天他还从老虎岗供销社买回两册新书,新书上那浓浓的铅字味,足有力量冲开那股臭气。
  吾言中睁开眼,龙青欣就要华山红在房中看着吾言中,其他人出房,让吾言中休息。
  吾言中打了一瓶盐水,忽然起身扶着墙到外边干呕了一阵子,脸上逐渐红润了起来。感到自己舒适一点,想去找点事情做一下,可是他头又痛,又晕,又回转到房中,躺到床上。华山红在一边问他:“哥哥,你要喝点水吗?”吾言中笑了笑,摇摇头,他看着华山红,头脑中父亲那最后一幕退了下去。华山红也是父亲留给这个世界的。吾言中闭上眼,要休息一会儿了,华山红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轻轻地带上了门。
  龙青欣以她小小的个头将吾连山安葬了出去,送走了家中最后一个客人,这个家暂时只得由她接管下来。而头等一件事就是吾言中上高中的事。
  这一天晚上,龙青欣坐在侧座,吾言东坐在上首,吾言西坐在一边,吾言中站在母亲身后。龙青欣第一次召开家庭会议,讨论吾言中上学的问题。龙青欣说要让吾言中上学。吾言东马上回应:“我不管,我也管不了,冬天要分单干了,我想过了,农业上我瞎了一只眼,脖子又歪,干不了,就要学门手艺,我要学理发,学成了在老虎镇上开家理发店!”
  “一个去理发,一个去读书,我一个人留下在田里?你们想得美了,我也不愿在田里干的!”吾言西沉下脸说道。龙青欣骂吾言东什么时候不好学,在这节骨眼上说要学理发了。吾言东怒瞪着母亲骂道:“我早就提出过了,父亲肯让我去吗?他说我就是学会了还不如不学,我没办法在田里做着,今年我无论如何也要去学理发了,不学门手艺,以后谁会理我?”
  吾言西没有反驳吾言东,他也不敢反驳吾言东,吾言西回头骂着吾言中:“别人那么争气,考得上初中专,你为什么这么笨,连个初中专也考不上,考上初中专马上转正的!”
  “老三以前不是说过了吗,他不考初中专,就考个高中,将来考大学!”龙青欣解释道。吾言东骂道:“三年高中能保证考上大学吗?考不上大学还不是白花了钱,还浪费了劳力!分了单干,你还想着别人替你做,要不冬天田地到户了,把我的一份分出来,我要学什么,我自己决定!”
  “不用说了,我留下来种田,老大想学什么你去学,但我话说在前头,你不是个好骨头,父亲早就看出来了,不是不让你学,而是你学会了,比现在还要没出息!”吾言中的话,让吾言东暴怒了起来,吾言东跳起来,要上前打吾言中,却让母亲与吾言西拦下了。
  这个家庭会议就这样没有什么结果而结束了,但真正的结果就是以吾言中辍学务农为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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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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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发表于 2017-7-29 16:47 | 只看该作者
拜读,问好
3#
发表于 2017-7-29 17:00 | 只看该作者
今天才看到呀,,手里没分了,明天来支持。:victory:
4#
发表于 2017-7-29 17:01 | 只看该作者
拜读,问好。
5#
发表于 2017-7-29 18:10 来自手机 | 只看该作者
先占位,后拜读
6#
 楼主| 发表于 2017-7-29 18:14 | 只看该作者

谢谢言老师,好久没上来了,天气又热,又不想动。祝好。
7#
 楼主| 发表于 2017-7-29 18:14 | 只看该作者

谢谢言老师,好久没上来了,天气又热,又不想动。祝好。
8#
 楼主| 发表于 2017-7-29 18:14 | 只看该作者

谢谢言老师,好久没上来了,天气又热,又不想动。祝好。
9#
 楼主| 发表于 2017-7-29 18:14 | 只看该作者

谢谢言老师,好久没上来了,天气又热,又不想动。祝好。
10#
 楼主| 发表于 2017-7-29 18:15 | 只看该作者

谢谢言老师,好久没上来了,天气又热,又不想动。祝好。
11#
 楼主| 发表于 2017-7-29 18:15 | 只看该作者

谢谢言老师,好久没上来了,天气又热,又不想动。祝好。
12#
 楼主| 发表于 2017-7-29 18:15 | 只看该作者

谢谢言老师,好久没上来了,天气又热,又不想动。祝好。
13#
 楼主| 发表于 2017-7-29 18:15 | 只看该作者

谢谢言老师,好久没上来了。祝好。(好像贴子回复不了)。
14#
 楼主| 发表于 2017-7-29 18:16 | 只看该作者

谢谢言老师,好久没上来了。祝好。(好像贴子回复不了)。
15#
 楼主| 发表于 2017-7-29 18:18 | 只看该作者
王排 发表于 2017-7-29 17:00
今天才看到呀,,手里没分了,明天来支持。

排长好,这儿回贴好像不那么灵光,我上边回了一条,点去点去,就成了一个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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