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

轩辕霖

　　梧桐镇这个名字是居住在这里的人起的，显而易见这个镇遍地是梧桐树。高高大大的法国梧桐不规则的长在街边，屋前屋后，连边边角角的地方也会有小株的梧桐。

　　如今正是夏季的尾巴，细碎的阳光没有火辣辣的触感，在短暂的午后被梧桐的绿叶一点点消磨殆尽。扁扁的鹅掌叶子，团团相叠。光线如流苏般穿着叶的间隙洒在大地上，让人看了有点眩晕。

　　Part01

　　步美下午时分写完了初一的暑假作业，不自觉的伸了个懒腰。接着从储蓄罐里抠出点钱，去冷饮店买布丁吃，解解馋和热。对于步美来说，每天吃点布丁，是最美好的享受。

　　穿过半条街，很快就买到并吃上称心如意的布丁。回来的路上，步美看到一个赤裸上身，瘦的皮包骨的男孩。拖着沉重的步子向前走，满身是汗。他的脚边还有一只脏兮兮的乱叫的小花猫，身体同样干瘪，这样的场景和车水马龙的街道极为不相称。

　　步美多看了几眼，心说：“街上什么时候又多了个乞丐，还是个小孩。”太多的乞丐的街上让步美看得麻木了，边哼着歌边舔着布丁原路返回。

　　布店的老李头看见小步美一副神气活现的样子，就扯着嗓子朝她喊：“小步美呀，把布丁给老头子我吃吃好不好？”

　　步美嘟着嘴，把布丁一口塞进嘴里，说：“我吃完了，没啦。嘿嘿。”

　　老李头皱着眉说道：“小丫头，你不给我吃。待会叫小叫花子把你带走，你怕不怕？”说完指着那个还在走着的小乞丐。

　　步美从嘴里拿出布丁，说：“你是坏爷爷，我不理你了。”说完就跑开了，还差点撞到路灯的杆子上去，惹得老李头大笑不止。

　　Part02

　　步美回家把电饭锅的插头插上，只要爸妈一会回来就热菜，开饭。算来，再过几天就要开学了。整个暑假步美都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有意思的事，无知无趣的状态。

　　早晨天气倘若凉爽的话，步美会去找和她最好的小樱玩。可玩来玩去，总出不了镇子十里的方圆。玩得不尽兴，到头来也是索然无味。长这么大，步美也没怎么出过远门，就去了几趟南京姥姥的家。想想都郁闷不顺，步美想去外面的世界走走，也过过没有束缚的日子。哪怕是和那个小乞丐一样，四处流浪为家。

　　躺在凉席上，望着窗外漫天的小星星。星光铺在屋前的水泥地上，莹白的影像。屋外的那棵老梧桐树披着光芒，是那样迷人。步美思绪万千，或许外面就没有这么多的梧桐了。没有梧桐，那还有什么美妙可言？

　　一夜多梦，起了个大早。在步美梳头的间隙，妈妈让她把厨房的一桶垃圾倒了。离家最近的垃圾池在三百来米的拐角，是镇上垃圾最多的一个点。步美马尾没来得及扎，披着头发就去了。

　　因为是夏天，没走到垃圾堆那儿就闻到一股刺鼻的恶臭。步美起初很讨厌这味道，就只也就习惯了。她在垃圾池溢满秽物和煤球渣的外延看到一个人。

　　这人正是昨天看到的那个小乞丐，他身子靠在树上，屁股坐在地上。小花猫卧在树上，没了叫唤，卷着尾巴，似乎在打盹。

　　步美倒完垃圾，还没来得及转身，那男孩就窜到垃圾池里去翻垃圾。她看清男孩的样子。脸上手上都是灰土和脏污，手臂上还有伤痕，眼睛却很大很亮。嘴唇是紫的，面色发黄。也不知道他从哪里弄来了一件破旧的T裇穿着，肥大的袖口被风吹得一甩一甩，很有节奏。

　　男孩看见她在看他，朝她笑了笑，露出一排黄色的牙齿。步美吓了一跳，拎这桶一溜烟就跑了。

　　步美对着这个小乞丐起了兴趣，你可以说因为那个微笑的眼神，也可以说是因为那个花猫。怎么都对，因为步美自己都不清楚，只觉得这个小乞丐很特别。

　　Part03

　　一连几天天气都是无云的晴朗，电线杆上有几只麻雀闲得发慌，多嘴多舌的嘶叫着。镇上的广播正在播放农业技术的信息，听得想劳动致富的人有了希望。

　　水泥地上的升起的热浪彰显着夏天还没有过去，秋没这么容易挤掉它的位置。那个男孩光着脚在街上转悠，漫无目的，花猫却不见踪影。步美已不把小乞丐当成乞丐了，这是种种莫名的感觉。

　　镇上的人常会提起这个乞丐男孩，说他太可怜了，还是个哑巴。谁都没听他说过一句话，他只会嗯咿呀的哼哼。铁匠铺的梁老头说，这孩子很仁义的，前天我看他饿得可怜，就给了他几个馒头。他硬是帮我拉了很久的风箱，还搬着搬那的。

　　一些人也点点头说，这孩子是个好孩子，就是命太不好，我们家的孩子就是太娇惯。

　　去小樱家的近路要经过老街的几条小巷，那里有个蜂窝煤加工厂。步美步行至加工厂，看见那个男孩黑黝黝的胳膊上都是煤渣，连嘴角都是黑黑的，汗如雨下的搬运蜂窝煤。步美看了几眼就有些心酸和同情，相比自己现在的处境，这简直是天壤之别。十二三岁的青春年华，本是读书的最好光景。

　　老街的巷尾是一家名叫“翔翔”的网吧，闪着红光的招牌格外诱人。一大早就有很多人进去，从门口树下的自行车和电动车就能看出来。另一个写着“未成年人不得入内”的小牌子，小却扎眼，进去的人有多少是成年人？一些学生们起早去上网就很容易，起早去读书就不简单了。步美看看东方旭日映着霞光，心想差距也太大了。有人解决不了温饱，有人却可以在这里逍遥自在挥霍时光和金钱。

　　小樱还在院子里写一篇作文，刚好结尾。小樱的奶奶拿出吃的递给步美，她笑了笑说：“谢谢，奶奶。”

　　小樱说：“明天就要开学了，暑假过的也太快了。真希望暑假是一只旅行的蜗牛，越慢越好。”

　　步美说：“在家也腻了点，学校人多有意思。”两人打了会羽毛球就胳膊酸痛，转而去门口的小卖部买彩丝编手链了。

　　Part04

　　夜里，下了场暴雨，电闪雷鸣，还刮翻了步美邻居家草垛。步美用毛巾被捂住头就露出两只眼睛，屋外的梧桐叶被阵阵风儿吹得簌簌直响，雨点重重打在玻璃上。外面动物都停止叫声，或者说是被雷雨声掩盖的听不见了。屋里燥热开来，步美想，明天就开学了真好。不知道这么大的雨，那个男孩会在什么地方？

　　步美背起书包像只快乐的小鸟朝学校的方向跑去，妈妈在后面喊：“别走那么快，小心路上的车。”步美也没回话，妈妈总是这样啰嗦。昨夜的雨使空气清新很多，梧桐叶变得娇脆欲滴，秋天的气息微微弱弱地散开在泥土的湿气里。步美忍不住摘了一片梧桐叶，边走边赏玩。

　　少年还埋着头在垃圾池里翻着，短短的头发上卷着脏东西。花猫的叫声没有以前的响亮了，细细看看，它瞎了一只眼睛。花猫也许去哪里偷食被狠心的屋主打得，也可能抢别的猫狗的食物被咬伤抓伤的。梧桐镇上的野猫野狗太多，成群结队的。偷到腥还好，被逮到到就是一顿毒打。

　　步美走了几步，想想又折回来，从书包里掏出一个红苹果。这是妈妈为她在课间操结束后准备的，现在她想给这个男孩。小乞丐翻了许久也没翻到什么，垂头丧气的。毕竟还是早晨，哪有那么多可以果腹的垃圾食物。步美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去，把苹果递上去，露出个大大的微笑说：“喏，小哥哥给你吃。”

　　男孩把脏手在破裤子上蹭了几下，缓缓接过苹果，直点头还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吓得步美快步流星走开了。

　　Part05

　　上课时，老师喊了好几次步美的名字，她才反应过来。步美在想那只花猫，心不在焉的听着课。开学的第一天，没什么精神这倒很稀奇。这个世界有那么多要思考，那么多活不明白。

　　小樱的父母还是离了婚，拖拉了几年，就是为了等小樱长得大点，这样的会减轻对她的伤害。一个出现裂痕的家，分开不分开都没有关系，都只有长长的伤痕留在心里面。

　　步美小学的某些记忆中去找小樱玩，一般都是只有她爷爷和奶奶，鲜能见到她的父母。他们一个在遥远的南方，一个在寒冷的北方，相隔天涯，就是为了不见。

　　在这样的环境下，小樱也很多时候是闷闷不乐的。即使和步美玩的很开心，也有一丝忧伤挂在眉间，尤其是来到步美家做客。

　　开学不到几天，小樱就红着眼睛跑到班上来找步美。她把步美拉到僻静的花坛处，说她的父母协商后让她跟着他爸，过几天就要转学去深圳读书。她很舍不得步美，她们一起走过那么多美妙的时光。

　　步美何尝不闹心，虽说现在不和小樱一个班。但那些年的感情，不是说离开就能舍得的。命运这东西，谁也改变不了，就只好接受。步美安慰小樱说，不要难过，以后假期还是能来看我的，有空电话和写信什么的都行呀。

　　周五的晚上，步美和家里人说不回家了，两个人在小樱的房间又打又闹。说了一晚上的话，步美说着都流了眼泪。小樱没流，可天知道她的眼泪早已流干。小樱坐起来开着了灯，从小抽屉里拿出一盒收集了很久的发卡。很多种样式，很多种图案，在灯光下熠熠生辉。小樱要把它们送给步美当做一个念想。步美不肯要，最后拗不过只得收下。

　　第二天步美一早跑回家拿了她最爱的海绵宝宝和派大星的公仔，一并送给了小樱。

　　小樱走的那天，场面很是感人。街坊邻居和同学都来送她，可见她的好人缘。小樱说着离别的话，就哭了。看看步美和大家，他们有的也哭了。轿车驶离镇上的三岔路口时，步美久久注视，不愿离去。

　　车带走的不仅仅是小樱，还有她一段如歌的童年岁月。

　　Part06

　　花猫死后的一个月里，男孩的精神面貌变得愈发呆滞。他有时溜达到学校门口冲人直乐；有时在马路上一个人就这样一直走一直走；还有时在水泥地上用石灰写字。蜿蜒的线条让人看不懂字的样子，无法辨认。有一次，男孩趴在步美班级的窗户台上向里面张望，被授课老师吓走。

　　季节也向秋天迈进，秋高气爽，秋虫泛滥。镇上的众多梧桐树的叶子变成红黄色，黄澄澄的果子也饱满坚硬。叶子在地上铺了好几层，踩在上面脆脆的响声，扫大街的大妈要装几次车才能把一地的落叶打扫干净。

　　男孩已不是乞丐的模样了，变成了翩翩少年。他在铁匠铺当了跑腿的伙计，算是个解决温饱的地方，还不用露宿街头。梁老头夸他能干，言语中却透露着只可惜是个哑巴的哀叹。

　　小樱到深圳的这些天给步美打了两个电话，写了一封信。她说，深圳这边真的很繁华，好玩的，好吃的都太多了。听得步美两眼直放光，就想去看看。

　　可小樱也说，这边的孩子太累，双休日还要上各种班，学钢琴，学奥数，学舞蹈等等。听完这个，步美说：“还好，我不在那里上学。”

　　国庆假期过完后，梧桐成了标准的“秃子树”，只留树枝和树干，任由麻雀和喜鹊在枝头吵闹打破安宁。平静的镇上还真就发生了谁也想不到事，起了些“风浪”。

　　原来，国庆节的最后一天男孩去镇东头的小刘庄送铁具。走到一个石桥时，看见一个小学生模样的孩子掉到了桥下的河里。河水足有三四米深，男孩就一个猛子扎下去。在水中摸索很久，才把小孩子推倒岸边。男孩呛了几口水，腿肚一抽筋就沉下去。亏得村里的大人从地里回来看见这一幕，及时把男孩救了上来。

　　孩子的母亲很受感动，说要资助男孩去读书认字。男孩执意不去，还要回到铁匠铺当伙计。梁老头就说他犯迷糊，干嘛不去。

　　恰逢镇上开展道德教育活动月，镇政府就和那个小孩的母亲一起做了面“见义勇为少年”的锦旗送给少年，并在学校开展宣传活动。梁老头逢人便说，我早说这孩子仁义。那面锦旗挂在铁匠铺里，迎风招展。

　　Part07

　　少年一时变成镇上最轰动的新闻，那些骂过甚至打过这个小乞丐的人都有愧色表现出来。大人们如果带着孩子遇见这个男孩就会说：“孩子，你看这位大哥哥就是活雷锋，你要学习他的精神。”男孩听到，无奈地笑笑。步美也被爸妈类似的说烦了，耳朵都要起茧了。

　　一天步美去铁匠铺取自己的小铁铲，男孩磨叽好一会。才从后堂拿出铲子和一张纸条，递给她。步美打开纸条去看，上面写着：“谢谢你的苹果和微笑，让我很温暖”歪歪扭扭的两行字。两个人互相看看，就都乐了。男孩抓了抓头，有点羞涩的表情。

　　步美家门口的那棵梧桐树，在很多同类落光叶子很长时间才抵不住深秋的来临，随风飘下孤零零的残叶。步美把纸条揣进裤兜，她想：“梧桐叶来年会更绿，只要充满希望就一定会更绿。”

　　小樱在电话里说很想念步美，放寒假会回来看她，和她要去小卖部买溜溜梅吃。

　　中午开始下雨，秋天的雨带着特定的情愫，或悲或喜。男孩整理好自己东西，雨停后就准备上路了。

　　对于他来说，他就是一片梧桐叶，飘忽不定，浪迹天涯才是无拘无束。走的时候，他把那天在步美班上偷听来的一句古诗词反复吟着：“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

　　（完）

zizhu

先坐沙发，再赏!

素离歌

有时候你的一个微笑可以让一个穷困潦倒的人产生希望，这就是微笑的魔力。很温暖的小文，行文流畅，孩子简单的世界往往是我们内心最感慨的所在。

枫叶飘飘

zizhu 发表于 2017-7-30 15: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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咱俩挤挤。

枫叶飘飘

弟弟我来了。

枫叶飘飘

先占位，回头学习。

轩辕霖

谢谢大家！

王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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轩辕霖

王排 发表于 2017-7-30 21: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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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起加油！

九月盛菊

一个微笑，可以温暖人心，尤其是在人极度困难的时候；一个苹果可以充饥，尤其是在人饥饿的时候。其实做点好事并不难，只是一举手之间，温馨的故事，感人的情节。

碣石清风

惹得老李头不（大）笑不止。先挑个错

轩辕霖

碣石清风 发表于 2017-7-31 10:01
惹得老李头不（大）笑不止。先挑个错

碣石清风

通过一个乞丐男孩的悲苦命运揭示人性大爱，通过孩子们的视觉和感悟展现现实生活中的冷暖，温馨的结尾，希望的曙光。小说中几个孩子的形象天真纯洁友爱美好。流畅语言的字里行间彰显了作者的悲悯情怀。

轩辕霖

碣石清风 发表于 2017-7-31 10:59
通过一个乞丐男孩的悲苦命运揭示人性大爱，通过孩子们的视觉和感悟展现现实生活中的冷暖，温馨的结尾，希望 ...

草舍煮字

生活需要慢节奏，情感需要慢节奏。慢节奏的生活，我们才会有自我意识，感到自己在生活，有朋友，而不只是孤独地生存，也才会留意身边的不完美，付出情感来疗治。
很优美的文笔，一些句子可以考究一点，比如“穿过半条街，很快就买到并吃上称心如意的布丁。”走过，横穿才是穿过吧。“并吃上”三个字可以不要，前面已经有两句话说到她很想吃了。
不过“一般都是只有她爷爷和奶奶，鲜能见到她的父母。”鲜字在这里我觉得用得好，很文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