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门外说教育

长吟归去来

站在门外说教育


       对于现在在教育界以及关心教育的人士中炒的沸沸扬扬的“绩效工资”我是装聋作哑的，我只是在和老师朋友的交往中，希望他们不要在此受到伤害，更希望他们还因此得到些好处。因为，我不大相信“绩效工资”能使每况愈下的教育事业起死回生。而在这对老师工作成绩的评价中，那些手握权柄的人，又可以两眉舒展了。

       我不聊这个，我和大家聊聊过去的好玩儿的事。却和教育相关。

       任何一个社会，统治者都是按照自己的需要塑造文化人的，文化为他们的政策提供了理论上的支持。北京有一个“国子监”，也就是古代的大学，距今七百年了。里面碑刻很多，最让我感兴趣的是明太祖朱元璋的一通敕谕，即对学生的训话。

       国子监进门不远，有一个叫“辟雍”的黄色琉璃牌楼。辟雍者，天子之学也。皇帝在这里训话，称为“临雍”。校长叫“祭酒”。

       那训话的原文是：

       恁学生每听着：先前那宗讷做祭酒呵，学规好生严肃，秀才每循规蹈矩，都肯向学，所以教出来的个个中用，朝廷好生得人。后来他善终了，以礼送他回家安葬，路上著有司官祭他。

       近年著那老秀才做祭酒呵，他每都怀着异心，不肯教诲，把宗讷的学规都改坏了，所以生徒全不务学，用著他呵，好生坏事。

       如今著那年纪小秀才官人每来署学事，他定的学规，恁每当依着行。敢有抗拒不服，撒泼皮，违犯学规的，若祭酒来奏著恁呵，都不饶！全家发向烟瘴地面去，或充军，或充吏，或做首领官。

       今后学规严紧，若有无籍之徒，敢有似前贴没头帖子，诽谤师长的，许诸人出首，或绑缚将来，赏大银两个。若先前贴了票子，有知道的，或出首，或绑缚将来呵，也一般赏他大银两个。将那犯人凌迟了，枭令在监前，全家抄没，人口发往烟瘴地面。钦此！

       呵呵，皇上的讲话水平整个儿一个老土。也难怪，朱元璋毕竟起于草莽，要过饭，当过和尚。这里面有个故事。在明太祖时，因为对学生太残酷，闹过两次学潮。第二次一个叫赵麟的贴过一张匿名的帖子，太祖大怒，把他的头砍下来，挂在长竿上示众。他训话时，这事已经过去十年了，但太祖念念不忘。

       教育的结果怎么样呢？不怎么样！好象国子监没有出过什么人才。《戴斗夜谈》一书说北京人把国子监打入十可笑之列：

       光禄寺茶汤，太医院药方，神乐观祈禳，武库司刀枪，营缮司作场，养济院衣粮，教坊司婆娘，都察院宪纲，国子监学堂，翰林院文章。

       没有个性，内容整齐划一，就象翰林院的笔墨，一水儿的馆阁体，规规矩矩，但不被书法界认可。

       我最喜欢有才华又有极强的个性的老师，因为有了他们，科技领域思想领域文学领域才百家争鸣百花齐放热热闹闹的，既帮我们拓展了思维的空间，又让我们嗅道了不同花朵散发的芳香。太远的古代不提吧，“所思在远道”，终归有些渺茫。

       我和大家说一个人，也许对这个人多数人感到陌生，这无妨，反正对着这清凉的秋景，烦躁的心境已随着流水远去，尽可以静下心来读。我说的这个人叫爱新觉罗•溥儒。字心悆。有人哈哈大笑起来：“弄什么玄虚，不就是鬼子六恭亲王的孙子么，‘南张北溥’，谁不知道？”您稍安勿躁，我知道您一定是个喜欢美术的人，如果不是喜欢在画廊徜徉，怕真不晓得呢！上世纪三十年代，南张北溥的名字响彻大江南北，可是作为“南张”的一代宗师张大千先生却不敢这样认为，恭恭敬敬地对溥心悆执弟子礼。溥心悆身为天潢贵胄，自幼受到的是正统的儒家教育，文化底蕴远远厚于张大千，但这也束缚了他，使他难有突破。张大千却是个只有初中文化的不安分的人，年轻时他做过土匪，在日本学过印染，当过游方和尚，一九一九年正式拜师学画才安静下来。他很象现在的青年人追逐着时代的脚步，所以渐渐的名声鹊起。若论功力，无论是画是诗，无人出溥心悆之右。

       先说“才”。溥心悆认为，不懂诗的人就不能免俗。黄钧拜他为师时，溥心悆问他：“你会不会作诗？”言外之意你若不会就甭跟我学画。

       溥心悆有七步之才。一次，张大千到北京拜访他，赶上大风，触景生情，画了一幅被风吹倒的大树，树上还缠绕着青藤。溥心悆立即题诗一首：

       大风吹倒树，
       树倒根已露。
       上有数枝藤，
       青青犹未悟。

       溥心悆是旧王孙，在感叹清朝的垮塌，感叹皇亲国戚的无依且茫然。

       晚年时，溥心悆在台北，诗思依然敏捷。他的弟子拿了三十余幅画请他题字。纸未铺平，笔已落纸，边吟边题，或诗或联，顷刻而就。他的学生在旁边记录，居然赶不上他。

       次说“孝”。只讲一件小事足矣。溥心悆有一幅藏品，是陆机的《平复帖》。陆机是三国时吴国大将陆逊的孙子，是西晋的大文士。他的朋友病了，他写了封信问候病情。这是存世最早的墨迹，比王羲之的《兰亭序》还早七八十年，你说珍贵不珍贵？价值连城呀！当时张伯驹出二十万大洋想要，溥心悆根本不理；他多少钱都不卖。一九三七年，溥心悆母亲去世，没钱发丧，只四万给了张伯驹（立刻有人出三十万求购，张伯驹一打听，是替日本人买，坚决不卖。解放后分文不取捐给了故宫。溥心悆知道张伯驹是性情中人，所以他不问价，只给张伯驹）。

       溥心悆的母亲项老夫人出身书香世家，自己很有学问，王府的败落，并没有使她放弃教子成才的信念。溥心悆晚年说：“儒生于乱世幸全大节，太夫人之教也！”他在自述中说：“余七岁作五言诗，十岁作七言诗，十一岁始作论文……十几岁即以骑马弯弓擅胜……”这都是项氏的功劳。听说，都梁的《荣宝斋》正在拍摄中，那里有溥心悆纵马驰骋的风采。或可一睹？

       再说“品”。以他的出身和才华，倍受关注。溥仪在东北成立伪满洲国，请他去做官，他婉拒。日本人请他出山，他坚拒。在伪满洲国成立周年时，日本人请了四个名画家合作一堂屏以庆祝，他不去，日本人蛮横地扔下润笔拂袖而去，大家为他捏把汗，他叫人把钱送回了事。四十年代晚期，国民党和共产党都曾经请他“出为高官”，也被他一一婉言谢绝。在台湾，蒋介石召见他，他托故不见，以为“召见”是皇上用语，为天下笑。蒋介石只好以朋友身份将他请到家里。他也以朋友身份劝蒋“不要什么事都一个人说了算”，蒋心里肯定在骂“娘西匹”，但脸上始终微笑；他不和孩子般天真的溥心悆“一般见识”。

       宋美龄想拜他为师，他说，第一，我的学生须行跪拜礼，以夫人之尊，不便跪拜。第二，我对学生都是直呼其名，对夫人不宜。第三，学生学画须来我家，而居室简陋，不便接待。宋美龄只好另请高明。

       最后说“傻”。溥心悆诗书画好到极点，人也怪到极点。这么说吧，吃饭不知道饥饱，穿衣不知道冷暖，出门不知道带钱，总得有学生跟着，不然回不了家。一次，学生们在教室等着上课，但溥心悆却没来，原来溥心悆是忘记了。从此，每有他的课，学生便派人去家里接他，这样误不了。上课时，有男学生点烟续茶，有女学生捶背。不要以为溥心悆张狂，那是学生自愿的，学生感到荣幸；他们太喜欢他们的老师了，他们太佩服他们的老师了！

       很多学生手里都有老师的墨宝，然而，一般都没有印章，印章在师娘手里把着，她懂得其价值，轻易不给人加盖。有个学生极其精明，毕业时，送给了老师一枚精美图章，溥心悆很高兴，殊不知，这学生已把所藏的老师的墨宝全部加盖了印章。这些画，足以使他将来成为一个富翁。

       溥心悆是中国最后的一个文人画家，他的仙逝，结束了中国文人画的最后一笔！

       简简单单甚至有些潦草地介绍了溥心悆，心情有些怅怅的，象飘着游丝飞絮。

       大家一定知道徐志摩。上课了，徐志摩教授兜着许多苹果走进来，分给学生，快乐地告诉大家，这苹果非常甜。然后仰坐在椅子上，脚翘在讲台上，和同学们谈诗。呵呵，这个不拘小节的梁任公先生的高足！

       还有解放后经常到中南海给毛泽东讲哲学的金岳霖先生，在西南联大时，长年戴一顶呢帽，眼镜片一只白的一只黑的，上课时也是这打扮；他的眼睛有病。他恋着林徽因，而林徽因嫁给了梁思成，金岳霖便一生单身。林徽因死后，有一年，金先生在北京饭店请客，大家到后才知，那天是林徽因的生日。

       写完了，面对着电脑，伸了个懒腰，想，这些痴痴呆呆的大师若在这绩效工资的考核中，会不会排在末尾呢？哈哈，真是替古人担忧了！

微风轻拂

文章将深刻的道理融入有趣的闲谈当中，读来惬意享受。信手拈来的史料并整合，能看出作者丰厚的文史学养。精华支持！

郭珊玖

长吟之作，值得一品并玩味！问候长吟。

长吟归去来

原帖由 微风轻拂 于 2009-10-15 21:52 发表
文章将深刻的道理融入有趣的闲谈当中，读来惬意享受。信手拈来的史料并整合，能看出作者丰厚的文史学养。精华支持！

谢谢微风轻拂老师！过誉了！希望在这个圈子里得到你的指点。

长吟归去来

原帖由 郭珊玖 于 2009-10-16 08:45 发表
长吟之作，值得一品并玩味！问候长吟。

问候珊玖老师，感谢你的点评！祝金秋愉快！远握！

香尘凝榭

激赏长吟满腹经纶说教育！
史话教育，如数家珍，针贬时弊，一语中的！

长吟归去来

原帖由 香尘凝榭 于 2009-10-16 20:46 发表
激赏长吟满腹经纶说教育！
史话教育，如数家珍，针贬时弊，一语中的！

长吟长揖以谢！远握！

蛮蛮

仙风道骨，极品文章！

长吟归去来

原帖由 蛮蛮 于 2009-10-19 22:37 发表
仙风道骨，极品文章！

谢谢蛮蛮老师的欣赏！愿多交流。
远握！:handshake

一水

提读。洋洋好文！支持精华！问候归去来：）

长吟归去来

原帖由 一水 于 2009-10-21 18:37 发表
提读。洋洋好文！支持精华！问候归去来：）

这几天把我那老“奔腾3”换了。一段时间没上网，答复迟了，深表歉意！
谢谢一水老师的欣赏和问候！祝工作顺利！

水如空

原帖由 蛮蛮 于 2009-10-19 22:37 发表
仙风道骨，极品文章！

果然果然！
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

长吟归去来

原帖由 水如空 于 2009-10-26 20:34 发表


果然果然！
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

呵呵！谢谢水如空老师的抬爱！长吟赧颜。
远远地握手了！

一丁

好文章，看似有趣的闲谈，说的却是大理，先生满腹经纶说教育，一语中的！学习并问好！！

长吟归去来

原帖由 李明 于 2009-10-28 11:50 发表
好文,到了门上为什么不进.

我的工作和教育不沾边。以前曾以工代干当过老师，所以很关心。还是门外汉吧。
谢谢李明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