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房子

慕容彬

　　刘家屯子一大清早就炸开了锅了，刘二爷死了，凌晨五点左右咽的气。

　　哑巴逢人便用手指着喉咙比划，伸出两个手指头比划着喉咙，指着刘二爷家的方向吚吚哑哑说个不停。大家都知道哑巴的意思，毕竟这么多年的乡邻了，哪会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大家都有些怨叹，说刘二爷生不逢时，却是死也不逢时，偏巧赶在这忙得团团转的时节过世，当下正是抢挖土豆的季节，前段时间连续的暴雨，地里的土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开始腐烂，再不抢收，似有全军覆没的趋势，偏偏这个时候，他老人家过世了，这一场丧事办下来，少则五天，多则八九天，这一耽搁，恐怕今年的土豆要报废了。

　　忙得不可开交的自然是刘二爷的三个儿子，刘家屯子上百年来的规矩，老人过世后孝子得不眠不休地守孝护灵，直至上山安葬，方能休息。

　　堂屋內，家族开始商量刘二爷的丧事。

　　刘二爷嫡出三子，见子见孙，人丁兴旺，算是屯子里的大户，丧事当然来不得半点马虎。先生确定请本领高强的陈阴阳，做硬七软九的水陆道场，宴席也必须办得阔绰，不能跌份，在刘家屯子这个地方，丢了什么，也不能丢了面子。

　　刘大炮安排完一切事宜，大家都各司其责的去准备了，该请先生的请先生，备办食蔬的备办食蔬，各自忙去了。

　　刘大炮是刘家的族长，虽说年龄不大，也不过四十开外，却有一副好嗓子，做事雷厉风行，坚决果敢，所以深受族人尊敬，选为族长。见众人散去，他忙把刘家老大拉到内堂问话：“寿材准备好了没有，别光记得忙这忙那，这可是个大事啊！”

　　刘老大忙点头称是：“知道了，小叔，寿材就决定用垭口寨黄家的了，他家做的材子没得说，不管是质量还是外观，都比铺子里卖的好，主要是显得大气，用起来绝不会掉面的。只是我一个人也拿不出这么多的钱哪，一口上好的材子，要六千多呢……”

　　身为小叔兼族长，刘大炮对族里是了解得相当的透彻，他知道刘老大有钱，六千块对他来说不过是无关痛痒的小事，这才把他拉到一旁商议这最为重大的事，可他也知道，这个屯子里出名的铁公鸡，要想从他身上拔下一皮毛来，怕是比登天还难，可这毕竟是自家父亲亡故，理应不会推辞。老二嘛，虽说倒也宽裕，可钱一直都在老婆手里，随时攥得紧紧的，恨不得有点钱就往裤裆里塞的主，要想拿出来，也是难若登天。而老三则是心有余而力不足，虽说日子过得难些，不过刘二爷在世时就是他出力最多，常言道“久病床前无孝子”，刘二爷最后咽气，也是老三在一旁守候。

　　“那你说怎么办，情况你又不是不知道，你是大哥，你的条件比他们好很多，你多出点力是不是应该的？”

　　刘大炮明显有些生气，唇边短而精悍胡茬一根根立起来，眼睛也瞪得老圆。

　　刘老大呆立了一会儿，他对这个小叔子是心存忌惮的，他们年龄相仿，一起和稀泥长大，从小他就明白这个小叔子的脾气，说一不二，倘一开口，便是必须有个应承的。他忙附和着问到：“那您说怎么办，我听你的就是了。”

　　“那好，材子钱你出，办酒席的钱你们哥仨平摊！”

　　刘老大怔怔地看着小叔，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态，他心里十分的不甘，凭什么材子钱就得自己一个人硬挑，又不是俺一个人的父亲！他脸憋得通红，硬是把想反驳的话全都咽了回去。

　　刘大炮走后刘老大把老二老三叫到后面小山谈话，他是大哥，两个弟弟都听他的。他顿了一会儿，心里对小叔还是心有余悸，想到材子钱，他终于缓缓挤出了话来：“我觉得材子钱还是我们哥仨一起出，毕竟他老人家一辈子就我们三个儿子，给他买房子的事，就应该我们一起掏钱。”

　　老二看着老三，想听听他说些什么，老三一向能说会道，此时却保持沉默，他读书最多，却挣钱最少，没有钱，他不敢说话。想起父亲把自己当做骄傲，当做希望，半辈子的含辛茹苦，他想对两个哥哥放出豪言说材子钱他一个人都出了，可是他摩挲着比自己还瘦的钱夹子，最终没有吭声。老二想起当初做生意赔的精光，几欲跳楼的时候，父亲拿出了他辛苦攒下的棺材本，并鼓励他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时候，他也想对自己的兄弟说老三同样的话，可一想到老婆，他欲言又止，最后也选择了缄口不语。

　　经过商议，最后决定还是哥仨一起出的材子钱，老二先找老婆商量，老三让大哥先垫上，材子的经费也就定了下来。

　　孝家和众乡邻开始忙碌起来，老二老三准备好吃喝的一应事物，老大则放车拉棺材去了。

　　寿材拉回来了，是由远近闻名的寿材师父马二拐亲自操斧，赫赫有名的漆匠黄全亮上漆，耗时十多天精心制作而成，正宗本地杉木，全长两米，粗一米六，土漆漆制，经过十几次抛光打磨，材身漆黑透亮，显得高端大气。众亲戚邻里看了都不禁啧啧称赞，都赞刘二爷三个儿子孝心爆棚，自愧不如。老二老三则在一旁一副窘态，两张脸明显的写着说不出来的不自在。

　　刘二爷生前就为房子的事操碎了心，做了一辈子的石匠，他给三个儿子每个人盖了一间村里最大最敞亮的石头房子，三个儿子在人前人后都腰板挺得老直，现在，他也住上了他自己的大房子，他静静地躺在那里，双目紧闭，嘴角还略带笑意，想必这么宽敞舒适的寿材，他睡得也是相当舒坦了吧。

　　装棺入木后女孝眷都趴在棺材上开始痛哭起来，这是刘家屯的规矩，老人过世后女孝眷都得哭，都得悼念。她们都各自拿着一块毛巾，有的半遮着面，有的直接全部把脸盖起一结婚她和老二就开始在打工的路上疲于奔命，钱是挣了一些，却和公公没有太多的交集，此刻她哭公公，更多的成分，是例行公事的哭，眼里的泪，始终无法酝酿，她只得把毛巾神不知鬼不觉的挪过来把脸部全都遮了起来。

　　三媳妇是最小的儿媳，她刚过门没多久公公就走了，她现在怀着老刘家的种，肚子是争气了，可是眼睛却怎么也不争气，怎么也挤不出半滴眼泪，她匍匐在棺材盖上，位置刚好在大嫂的身后，身材高大的嫂子，刚好为她的尴尬做了最好的掩体，不过她也学着二嫂，抖动着双肩，发出细微的抽泣。

　　除了至亲，其他的女孝眷的哭就要相对简单得多了，她们都是一些远房姑子，稍表示几声，便也都该打麻将的打麻将，打扑克的打扑克去了。

　　刘二奶奶没哭，她静静地坐在内室，似乎在想着些什么，只是二爷死后的第二天，她的头发就几乎全白了，一根银丝上面，带着一份牵挂。老伴走了，这是个不争的事实，也是不可挽回的，年过古稀，她看过了太多的生离，目窥了太多的死别，一切早已淡然，最放不下的，是三个儿子，是他们的未来。想着和老伴过了这么多年，每日的简单问候，粗茶淡饭，不离不弃，而今已是劳燕分飞，物是人非，现在的刘二奶奶，远远看去，就好似一株被孤立在田间的枯草，是那样的无助。

　　常言道：“一娘养十子易，十子养一娘难。”或许吧，当我们用犀利的眼光来对待这件事的时候，其实人生真不是那样的尽得人意，只有你亲自去体会，方能感悟个中滋味，人，一撇一捺，看是简单，而真正为人者，莫不是自己两肩扛着个脑袋，细品人生百味。

　　丧事如火如荼的办着，悲伤的气氛，在喧闹的唢呐，二胡声中逐渐的被稀释，在三亲六戚的划拳声中慢慢被淹没……

　　道理却也真是这样：一个人的出生，是一件喜事，它代表着一个新生命的降临，一个故事的开始；一个人死了，道理亦然，它也是一种生命的交替，没有生，又岂会有死呢？山上的蝼蚁，塚间的野草，又是一个新的开始，一个新的繁衍！刘二爷葬在小龙山的坡顶，那里视野开阔，风景怡人，按陈阴阳的话说就是：左依朱雀儿孙盛，右傍玄武代代兴。”且不说后话罢，好像真没多久，刘二爷的坟上就长出了茂盛的青草，四面莺歌燕舞，住着他的大房子，应该含笑九泉吧。
　
　       你我都会有那么一座房子，某一天，也会做的漆黑透亮，舒适宽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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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二爷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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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二爷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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农村丧葬过程写的很细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