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肖娴 于 2017-8-19 22:50 编辑
我们的生命, 一半明媚一半忧伤 肖娴
漫漫的酷夏,终于在一场突来的夜雨中仓促收梢。紧随着夏天的最后一场雨脚,秋天也同样是以一场滂沱的大雨, 做了凉爽的开始。 离去的慌里慌张,到来的紧锣密鼓。没有谁去在意在两个季节中间,以雨为方式的暗自交换里,到底隐藏着什么、预示着什么。 季节就是这样,该来的分秒不差,该走的说走就走。被暑热煎熬得身心浮躁的人们,最关心的就是在气温能够尽快凉爽起来的初秋里,美美地在夜晚睡上几场安稳觉,然后在归置一下,被高温的天气弄得七零八乱的生活。在天气更凉爽一些的时候,还可以带上妻儿或者父母,出一趟远门,把在酷夏里没能实现的心心念念,再在秋色里做一个弥补。然后带着自然界里,山水草木所馈赠的一身清爽,再投入到生活中去。这样,即使生活还是原来平铺直叙的老样子,纵使世俗的箩筐里,收获的也不足十分,但是,在秋尽的时候,却可以用心灵所获得的喜悦,去弥补现实中收获的不足。 一场秋雨之后,像是大地的乳汁有回流而来,庄稼草木润泽起来。白天天气的变化似乎不大明显。一早一晚却是凉爽了许多,秋风吹过的地方,人们的脸上有了一种,大赦之后被解脱的喜悦、沐浴在秋风里的陶醉。甚至连傍晚秋风送来的花香也都像是失而复得。 可是谁又能预测得到呢,地震像一个黑色的魔鬼,已悄悄地潜入到了这样一个美好的夜晚里。这是怎样一个美好的夜晚啊!如果我的笔底开不出花朵,吹不来凉风、传不来鸟鸣、撒不下星星,那我就让记忆的显示屏,在庄重地回放一次。 吃过晚饭,屋内的暑热还没有散去,而屋外的清凉已经在召唤着人们的脚步。我下了楼,出了楼院。开始向母亲家走去。黄昏像一个镶着金边的大口袋,它把街上来来去去的人全都裹在了里面。然后温情脉脉地布施着凉爽。 在街道的中段有一条长长的巷道,那是去母亲家的捷径。我走出巷道的时候,已看见母亲穿着一件绛红色底子上,开满指甲盖一样小白花的短袖,站在那一截红砖墙对面等着我。古旧的红砖墙上的那架蔷薇,绿得油亮,仿佛要从墙体上流泻下来似得。其实这只是这个美好的时间段落里,一个初秋的具象而已,我最期待的是这座红墙的后面,那个绿成了圆球似的桂树,要不了半月它的香,会铺天盖地,熏染得连离母亲家最近的那半条巷道也都香了。香得人像是喝了桂花酿的酒。五脏六腑全都被村庄的好、草木的好浸蚀的满满的了。 我陪着母亲向广场走去,出了巷道依然要经过一段新修的老街。离这条老街不远的一座天主教堂拆迁后,临时搬到了这条新修的街上的两间商铺里,隔着明亮的玻璃门,我看见几个人跪在草垫上在里面念经。在他们正前方的墙上,悬挂着耶稣被钉在十字架上的塑像。在正对着塑像的一个角落里,有一束非常艳丽的塑料花。听不清那些诵经的声音,却让我能感到时间,在我的脚步停留在这里的时候,有人诵经的黄昏,仿佛有上帝在保佑着人类,这个世界的美好是那样的坚不可摧。 如果这个美丽的黄昏,真的是一个金色的口袋的话,那时的广场就是口袋里最热闹的部分。我和母亲来到了广场里,像汇入哗哗啦啦流水中的一小份子。母亲很快就被几个她熟悉的人拉着,坐在广场边上的石凳子上。县城里的秦腔爱好者,自发组成的自乐班子,天凉以后也都云集到了广场里,做了戏台的凉亭里,一个大脸盘的中年妇女和一个老头正在唱着《花厅相会》里的片段:“前面走的是高文举,后边紧随张梅英。高文举偷眼把她看,张梅英后面观貌容。丫鬟好象梅英姐,观状元好象高学生。这才是柳叶弯眉杏子眼,连自己人儿认不清……”这样诙谐中带着娇嗔的唱词,使广场的气氛有着一种多元化的热闹。母亲一边和人听戏一边和人闲谈。我在母亲身边只是安静地坐着,戏里的人历经波折,兜兜转转,到头来终于是团团圆圆的好结局。和母亲一起听戏的一些老人,人生也大抵如此,走过苦日子,生活最终还是甜的。 我有时听戏又时看云,西边天上绯红的晚霞旁边,聚集着一些蓝墨水一样的云团,它们时而交织、时而变幻。或像从无数的红莲中,腾跃而出的一条大鱼。有时又像在晚霞中,奔腾的三匹黑马。那绯红的晚霞像是马蹄扬起的尘埃。我不知道那晚奇幻的晚霞里,是不是也存在着人们所说的“天相”。如果是天相的话,它又预示着什么?
晚霞消失的时候,夜幕也合围而来。把母亲送到了家里,我也回来了。在这个特定的时间段落里,这个夜晚和以前的许多个夜晚是一样的,如果有写作的欲望,我会去电脑上敲一阵字,如果没有就躺倒床上去翻微信、看书。 冲完澡躺到床上,打开孟楠的《白月光》准备听着音乐,继续看史铁生的《我与地坛》。刚刚打开书本,突然一阵剧烈的摇动,使我身下的床像惊涛骇浪中的一叶小舟,被两双无形的巨手疯狂地推着,左右摇摆起来。像是要把我奋力甩到床下去。我本能地用两只手,抓紧床单,一时间我大脑里一片空白。但我并没有想到,时隔九年之后,又一场地震降临在了这个刚刚凉爽起来的夜晚里。 几秒钟后,剧烈的摇摆停止了。紧接着窗外响起一片慌乱的喧哗声、和人们纷乱的脚步声。楼院里有人大声地喊着楼上的家人,急促地说着地震了地震了。我心里一惊,除了几秒钟之前的惊骇,我并没有感到特别的害怕。因为经历过9年前的5.12特大地震,我最担心的是余震的袭来。我毫无头绪地在屋里走了半圈,便打开衣柜想准备一件外套。挂满衣服的衣柜里,曾经和我肌肤相亲相爱的这些棉布和纤维之间,一件我春天在天津旅游时,打折买来的黑大衣,和一条我专门为搭配它买的一条非常华丽的围巾,跳进了我的眼帘,我曾想象着冬季来临的时候,我还要买一双大红的短靴,这样黑色的大衣配上优雅的丝巾,对应着漂亮的红小靴子,在飘雪的天气里,用它们温暖着我的身体,鲜艳地装点着我的冬天,那我的生命虽是平凡一如草芥,但又是多么的高贵华丽。 然而如果地震再次袭来,也许它们和我错过的将是永恒。那双想象中的小红鞋也将成为我生命中,一个最华丽的美梦。在无灾无难的日子里,我们的生命是多么的明媚啊!灾难突来的时刻我们的生命有是多么的忧伤。我不愿再多想下去,非常巧合,我随手抓了一件黑色的外搭,匆匆忙忙向楼下走去。 长长的楼院里,除了停着的车辆外,已经没有了人迹,相对着矗立在夜幕下的两栋高楼,像两座怪异的孤岛。人们已经全都聚集在了大门两边的人行道上。 风吹着我长及膝盖的黑色外搭,我孤寂地在风里走着,接近人群的这一段路好长。我在风里像一个穿着黑衣的女侠,空空的手里既没有明月刀、也没有梅花剑,只有生命的本能,把我带向未知的茫然。汇聚到大门口的人群中去,接受被突来的灾难驱逐出家园的无奈。 因为突来的地震,原来天天见面却相互陌生的人们,似乎亲热了、和谐了。人群里不断有人把从手机上搜索来的消息说给大家。在人群里不断引起一阵一阵的哗然。大门口不知谁亲手种下的三株夜来香,它的香气小蝴蝶一样,强行地往人的鼻孔里扑来。 整条街上除灯光外,只有孩子们的眼睛是像星星一样明亮的,潮水一样清澈的,石头一样没有忧郁地闪着童稚的亮光…….这一切多么像半个小时之前,没有遭遇地震重创的九寨瑶池、火花海、诺日朗瀑布。在他们长大后的某一天里,不知道他们会不会记起,今天的夜里,慌乱的人群、近在咫尺却无法靠近的家门。 一个难捱的无眠长夜之后,又一个崭新的早晨开始降临,我生活的县城和昨天毫无二致,晨曦明亮,鸟声悠扬。晴朗的天空下我和我的亲人都安然无恙。虽然地震只是路过了我脚下的这片土地。却让我们在一夜间看见了生命的脆弱,世事的无常。 我默立窗前,面对着四川九寨沟县的方向虔诚地祈祷着。愿逝者安息,愿生者坚强。朋友圈里许多人也都在重复着这样的话,我却想着,如果文字也能建成一座天堂的话,我愿我笔底的文字是坚实的青砖,用青砖铺成一条道路,一直通到天堂的大门。如果文字里也能长出去止疼的仙草,我愿我的文字是幽谷、是溪流,让溪流浇灌幽谷,让幽谷长出仙草,让仙草贴在8月8日21时19分的伤口上,去医治九寨生命的疼痛。 如果什么都不能,那就去正视生命的无能为力,学会取舍。努力着用眼前拥有的明媚去驱逐,身后阳光照不到的忧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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