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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郝校长历险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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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11-4 13:23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姓名?”
   “郝国梁。”
   “年龄?”
   “四十四。”
   “家庭住址?”
   “聚福园小区3号楼1101号。”
   “工作单位?”
   “育红中学。”
   “职务?”
   “校……校长。”
    郝国梁自己也感到异常惊讶,为什么会结巴呢?一向以自己的职务为骄傲的郝校长,今天怎么有些不自然呢?须知,这可是鼎鼎大名的一流重点中学啊!
   “322日晚上8点到10点你在哪?”322日……322日……”郝国梁低眉沉思片刻,十分平静也十分礼貌地说,“实在对不起,真的想不起来。再说已经两个多月了……”
对面的两个警察互相对视了一下,其中一个年龄较大的说:“那么,你去过黄金海岸洗浴中心吧?”
    警察的这句话犹如天边的一个炸雷直接炸到了郝国梁脑袋里,他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控制住自己没有跳起来,急忙低头皱眉做出苦苦思索状,脑子像旋风一般飞快地旋转着寻找对策。稍顷,他慢慢地抬起头,做出平生最最坦白、最最文质彬彬的姿态,用最温文尔雅的口气答道:
“黄金海岸?……去过去过,想起来了,那天我们大概是在天府酒家吃的饭,又去了洗浴中心。”郝国梁爽快地承认了,然后又充满歉意地补充道,“近来应酬太多,实在记不得具体时间了。”
   “那么,郝校长在洗浴中心都做了什么?”
   “洗澡啊,在洗浴中心除了洗澡还能做什么?总不能在那里上课吧?”
   “可是据我们掌握的材料,你在那里不仅仅是洗个澡啊。”
   “不仅是洗澡?哦,我想起来了,还有按摩。”
   “还有呢?”
   “还有……还有什么呢?……对不起,别的我实在想不起来了。”
    这时,从外面进来一个警察,在那个四十多岁的警察耳边小声说了几句,后者回答道,“知道了,我马上去。”然后又对郝国梁说:“好吧,既然郝校长想不起来,那就好好想想。不过,为了你自己的利益,还是正视现实的好。”说完,两个人收拾了一下桌上的卷宗,站起身走了。
    郝国梁长长地吁了口气,不由得打量起这间审讯室。自己的对面是一张桌子两把椅子,雪白的墙上贴着黄纸红字写的八个大字“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然后就是自己坐的这把椅子了,再没有任何家具。他站起身,踱起了方步,借此活动活动筋骨。初夏的阳光照射进来,使人一阵一阵的发燥。他猛然感到心头一紧,一种巨大的、他从来没有体验过的恐惧瞬时笼罩了他的全身,他赶忙挪到椅子旁坐下
   “警察怎么会知道黄金海岸的事?是谁出卖了我?”他颤抖着手摸出香烟,哆哆嗦嗦地点上,狠狠地吸了一口。
   “肯定是赵秃子这个混蛋!”他立刻想起赵秃子曾经鼓动自己的话,“怕啥子怕?不就是罚钱吗?给他钱就是了……别忘了,咱啥都没有,就是有钱……大不了……关几天……不怕你老兄笑话,俺都被抓了六回了。咋了?咱少了胳臂少了腿了?哈,啥都没少!怕啥子怕?……”郝国梁不禁义愤填膺:“你当然不怕,你是什么人?你只不过是个暴发户,是个包工头。你只知道钱,你根本不懂得什么叫脸面!而我呢?我是堂堂重点中学的校长!……”想到这,郝国梁又是一阵冷汗,《育红中学校长郝国梁因嫖娼被公安局抓获》他似乎已经看到了日报的头版头条,他知道绝不仅仅是教育界,恐怕整个城市都会轰动。不要说自己觊觎已久的教育局长这个职位彻底泡汤,就是现在这个校长的位子也不可能继续坐了,恐怕连一般教师的资格也没有了吧?他越想越怕,越想越恨这个赵秃子—如果不是他的巴结、他的贿赂,他郝国梁怎么会去什么洗浴中心?“……不过,”他一转念,“赵秃子干嘛出卖我?他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为了那个教学楼工程,再说,他已经付给我一百万,如果自己当不了这个校长了,他的钱岂不打了水漂?更何况他回家奔丧已一月有余……郝国梁觉得赵秃子完全没有理由出卖自己。如果不是赵秃子,那又会是谁呢?还有谁知道这件事?……难道是她?那个曾经与自己千般亲昵、万般缠绵的她?一想到“她”,郝国梁不禁又是心旌摇摇。诸如“闭月羞花、沉鱼落雁”“肤如凝脂、吹弹得破”等词汇又浮上脑际,更何况“软玉温香抱满怀,……”加之她的悦人有素,那一招一式无不使人销魂蚀骨……想到这,郝国梁居然一阵阵亢奋不已。“如此天生丽质,竟然流落风尘,岂不暴殄天物?”激愤之余,他猛抬头看见了“坦白从宽”几个大字,使他一下子从玄想中跌回到现实。“对呀,只有‘坦白’你们才能定我的罪,如果我不‘坦白’呢?你们又能奈我何?这个‘白’可是万万不能‘坦’的,‘从宽’?一旦坦白,必定身败名裂,‘宽’又能宽到哪里?笑话!”想到这,郝国梁顿时感到精神一振。他又点燃一支烟,翘起二郎腿,恢复了往日的镇定与自信,他告诫自己:冷静,一定要冷静。他开始仔细地审时度势。首先,绝不能坦白!这是原则。其次,最好不采取硬碰硬的方法。应该想个万全之策,来个“曲线救国”,既能达到目的,又不和对方正面冲突。毕竟警察是权力当局,生杀予夺大权在他们手中。他开始考虑自己这方面掌握的资源。当然,如果派出所所长或哪个掌权的警察的子女想进重点中学,那是最方便的;如果没有这方面的需要怎么办?哈,给钱啊!虽说赵秃子拿的一百万自己已经孝敬了老局长五十万(这是为赵秃子取得工程和自己作局长接班人所必须的),但毕竟还剩五十万。难道用五十万在派出所上下打点还不能摆平这点事吗?郝国梁顿觉胸有成竹。可他又一想,自己在这个派出所举目无亲,连个熟人也没有,谁敢收自己的贿赂呢?赵秃子的一百万本想贿赂老局长的,还不是得通过我郝国梁来办?那么就得找派出所的上级。派出所的上级!郝国梁猛地一拍自己的脑门:怎么把他忘了!我简直就是个猪脑子!他想起来的是自己的得意门生、现任市公安局五处处长的鲁大刚!据说五处是专管社会治安的,是全市所有派出所的顶头上司,哪个派出所敢不买鲁处长的帐?
    鲁大刚是郝国梁在中等师范毕业不久教小学五年级时的学生,是个非常聪明伶俐的男孩。学习方面虽乏善可陈,但“极会来事”。后来参过军,复员后当了警察。虽然今天官至处长,却总是念念不忘师生之谊,每逢春节,只要人在本地,必定登门拜访,即使出门,也不忘电话拜年。自然,老师也免不了为学生解决几个亲朋好友的孩子上学问题。
有了鲁处长这块筹码,郝国梁自觉天平已向自己这方面倾斜,“贿赂派出所?派出所贿赂我还差不多!”他越想越得意,几乎笑出声来。
    就在这时,门开了,刚才的两位警察又走进来。还没坐稳,那个四十多岁的警察已开始发问:“怎么样,想起来了吗,郝校长?”
    “我可以和你们所长谈谈吗?”郝国梁和颜悦色地反问道。言外之意是你们的级别还低一点。他认为他应该在气势上先压倒对方。
   “我就是所长,有什么话就说吧。”
   “……”郝国梁一时语塞。想了想又问道:
   “我可以打个电话吗?”
   “当然可以。打吧。”
   “不过我忘记号码了,能告诉我一下吗?”郝国梁这句倒是真话。一来,他确实不记得鲁大刚的手机号,二来,他也想利用询问五处电话号码的机会震慑对方一下。
   “……?”
   “我只是想问一下你们市局五处的电话。”
   郝国梁以为,一提“五处”对方即使不屁滚尿流,也应该殷勤备至地询问自己打电话到“五处”打算找谁等等,这样他就可以顺势拉出鲁大刚这个虎皮包住自己,对方也就会妥协,什么事都“好商量”了。
    可是这位所长偏偏“闷骚”的很,丝毫不为所动,只是极为平静地说出了电话号码。
    郝国梁只得掏出手机拨了号,电话里传来温柔的女声:
   “您好,这里是公安局第五处,请问……”
   “我想找一下鲁处长。”郝国梁打断了她。
   “请稍等。”
   电话里响起了音乐,大概是在转分机。
   “你好,哪位?”
   “大刚啊,我是郝国梁。”
   “是郝校长啊,您好吗?”
   “好什么好,我被你们派出所抓起来了。”
   “啊?为什么?”
   “我哪知道?大概是有点误会吧。”
   “是哪个派出所?”
   “长江街派出所。”
   “好吧,您别着急,我问一下。”
   “好。不过我一会儿还有个会。
      “我马上办。
   “好吧。”郝国梁挂断了电话,重新点燃一支烟,潇洒地架起了二郎腿,一付志得意满的样子。
    几乎与此同时,一个小警察推门进来,对着所长用拇指和小指在耳朵旁做了个接电话的姿势。所长迅即站起身出了房间。郝国梁注意到那个刚进来的小警察没有走,顺势坐在了所长的位置。
    郝国梁冷眼看看两个面无表情的年轻警察,心中暗想:哈,还挺尽责啊!看守我呀?等一会儿送我出去的时候你们就知道锅是铁打的了。他认为,所长接到鲁大刚的电话后第一个该执行的任务就是恭送自己出去。突然,手机响了,是鲁大刚打来的:“郝校长,您别急,我马上就过去。”不等郝国梁回话,对方已经挂断了。郝国梁顿时满腹狐疑:“怎么?这么点儿小事打个电话还解决不了?还要你亲自跑一趟?你这个处长是怎么当的?”如果不是眼前这两个小警察,他真想把电话打回去。他又一想,也许是这个所长太不识时务了吧?太“坚持原则”了吧?如今还有这样的人?连自己的顶头上司也敢顶撞?照这样下去,你这个“所长”还能干几天呢?他不禁在心里冷笑了一声。
    房间里一片死寂。郝国梁又点燃一支香烟,挪动挪动身体,坐的尽可能舒适些—毕竟,没有人再敢审问自己了。
    一支烟还没吸完,只听门外一片哗然,“鲁处!”“鲁处好!”不绝于耳。门开了,进来的正是鲁大刚,后面紧跟着派出所所长。屋子里的两个小警察赶忙站起身立正敬礼。鲁处很随便地向他们点点头,他们就出去了。鲁处又向所长点点头,所长也出去了。
    看到鲁大刚受到下属如此敬重,郝国梁心里很是受用,他也急忙站起身迎上去,双手握住鲁大刚的手,道:“大刚啊,这么点儿事还麻烦你跑一趟,打个电话不就得了?是不是这个所长有点……?”
    鲁处长一面微微摇头,一面请郝校长坐,自己又从桌子对面拖过一把椅子,与郝校长并排坐下,轻轻地说:“郝校长,我知道您信不过别人,但您绝对信得过我,对不对?”
   “当然了。信不过你,我还能信谁?”郝国梁嘴上这么说,却也难掩他的满腹狐疑。
   “是、是。”鲁处长边点头称是,边凝眉沉思,看得出,他在搜索枯肠、字斟句酌。“那么,您322日晚上在黄金海岸真的只是洗洗澡么?”
   “什么?郝国梁顿时勃然大怒,“连你也不相信我?我以我的人格担保!”
   “您别急、您别急。不是我不相信您……”“还不是不相信我?想我堂堂……人民教师,怎么能做那种事?”他本想说“堂堂重点中学校长”来着,话到嘴边,临时改作了“人民教师”。
   “这不是相信不相信的问题,”“我说没做就是没做,信不信由你!”郝国梁为了加重语气,又无比悲愤地随口吟出:“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您这是说哪去了!”鲁处长急得在屋里来回乱转,最后,他下定了决心,“实话告诉您吧,那个女人死了!”
   “死了?”郝国梁眼睛直直地愣了一会儿,似乎弄不明白这两个字的含义,忽然又恍然大悟,“你们怀疑是我杀的?”
   “没人怀疑是你杀的!”他回到郝国梁身边,坐下来,又说:“您知道她是怎么死的?是艾滋病!”
   “艾……艾滋病?”郝国梁一下子软瘫下去,嘴里反复叨念着“艾滋病”三个字,最后说了一句“大刚……救我……”就软软地滑到椅子下面去了。
    鲁大刚急忙将老师驾到椅子上,“您别急、别急,我们这就去医院。”
    鲁大刚的绿色三菱越野车就停在派出所院子里,他从楼的后门把郝国梁半搀半架的弄上了车。随着大门口电动不锈钢伸缩门的打开,越野车扬长而去。
    虽说已近中午,南京路上依然是车水马龙,随着红绿灯的变化,汽车们像蜗牛一样走走停停。鲁大刚顺手拿出一个警灯放在车顶上,凄厉的警报声随即响起。很快,越野车前面出现了一条康庄大道,不但所有的路口都是绿灯,而且所有路口的交通警都在向这辆车立正敬礼。郝国梁这才见识到自己学生的威风八面。风驰电掣中,鲁大刚又摸出手机打了个电话,在刺耳的警报声中,郝国梁只听到“院长”“马上到”几个字。汽车驶进了上方写着“公安医院”四个大字的大门,稳稳地停在一座大楼门前的坡道上。大楼里立刻冲出了五、六个白大褂,簇拥着郝国梁进了电梯。也不知电梯停在了几楼,白大褂们又簇拥着郝国梁进了一个房间,然后由一位三十多岁挺漂亮的女护士在他的左胳膊上抽出了满满一针管血。随即郝国梁又被簇拥进电梯,糊里糊涂地到了一楼。
    大厅里,鲁大刚正在和一位满头白发的白大褂低声交谈,见他们出来,赶忙和对方握手道别。把郝国梁推上汽车,那帮白大褂齐刷刷地向鲁处立正敬礼。
    汽车驶出公安医院,又重新响起了警笛,南京路又重新变成了每个路口都有警察立正敬礼的康庄大道。出了南京路,向左拐没多远,他们开进一个大院,郝国梁看到门口挂的牌子是“传染病研究所”。这次出来迎接的只有两个白大褂,而且没上电梯,直接在一楼的一个诊室里由一位四十多岁不太漂亮的女护士在郝国梁的右胳膊抽了一针管血。
    在两位白大褂的目送下,越野车开出了大院。鲁大刚抬手从车顶取下了警灯,又看了看手表,说:“咱们吃饭去吧?”不等郝国梁回答,汽车陡然加速。他们停在一个极其豪华的酒店门前,金色的旋转门上边是“华夏大酒楼”几个大字。一个身穿当年中华民国大总统白色制服的门童“咔”地一个立正,“刷”地一个敬礼,同时响亮地说:“鲁处长好!”鲁大刚笑了笑,把手中的车钥匙交给了他。他们穿过旋转门,大厅里出奇地安静,绝不像一般饭店一进门的那种噪杂。一位着黑西装、打黑领结、体态阿娜的领班摸样的年轻女人径直迎上来,对鲁大刚说:“鲁处好!”然后就领着他们向电梯走去。他们到了三楼,一出电梯就有一位五十多岁、脑袋光光的服务员迎上来,低沉的嗓音富有磁力:“鲁处长好!”鲁处长笑着回答:“你好。”在他的引导下,他们进了一个装修得无比豪华、无比富丽堂皇的房间。郝国梁落座后暗想:看来这里是鲁大刚的老根据地了,如果自己当了局长,一定也找个这样的地方。只可惜自己身染绝疾,时日无多,可悲、可叹!
    鲁大刚随口吩咐了那个秃顶侍者几个菜,又转过脸来问道:“郝校长喜欢茅台还是五粮液?”
    郝国梁实在是没有心情,摆摆手道:“随便、随便。”转眼间酒菜已到,鲁大刚拿起茅台先给郝国梁满上,刚要向自己的酒杯倒酒,却被郝国梁一把夺过了酒瓶。
   “大刚啊,”郝国梁说,“你要是想喝酒就自己再开一瓶。还有,你让他们再拿个盘子来,把这菜都给我拨出一点来。我可不想传染你。”
   “您这是哪跟哪呀,哪有什么传染不传染的?”
   “不听我的,你就自己喝吧,我看着就是了。”
鲁大刚没办法,只好恭敬不如从命。
侍者出去了,鲁大刚对已经三杯酒下肚的郝国梁说:“化验结果最快也要三天才能看到,您不要着急,三天后我去取。”
眼皮都撩不起来了的郝国梁低着头摆了摆手,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接下来的时间里,郝国梁右手拿着酒瓶,左手执杯,一杯一杯地往嘴里灌酒,一会就趴在了桌上。
鲁大刚无奈地摇了摇头,自顾自地吃喝了一阵子。然后掏出手机,拨了个号码,说:“派两个人,开奥迪过来,把三菱开回去。我在华夏。”
二十分钟后,两个年轻的警察进了包间,敬礼之后得到指示,一边一个驾着郝国梁由电梯下楼,走出了酒店。
鲁大刚把郝国梁安排在奥迪的后座躺倒,自己坐到副驾驶的位置,两人把郝国梁送回了家。
第二天早上醒来的时候,郝国梁感到脑袋一阵剧烈的疼痛,或者说,是剧烈的疼痛把他唤醒。他大声地呻吟了几声,疼痛有所缓解,但他也被自己如此高亢的呻吟吓了一跳。他慌忙看了一眼床头柜上的闹钟,还好,已是上午九点。——妻子和女儿应该都走了……“为什么我没去上班?”他绞尽脑汁地回忆着。喝酒……豪华酒楼……鲁大刚……医院,抽血,又一个医院、还抽血,派出所……警察,是谁死了?那个女人,哪个女人?黄金海岸的那个女人……艾滋病……艾滋病!想到这,他顿时清醒,同时,那种可怕的头痛又一次袭来,他又呻吟了几声,头痛减弱。怎么会这么痛呢?他又想了想,昨天喝的什么酒?是茅台。可据说茅台不上头啊。再说,他以前也喝醉过,也没这么头痛过。他百思不得其解。她怎么会死?她怎么会有艾滋病?她是那么年轻、那么美丽、那么健康、那么富有活力、那么善解人意……她会传染上自己?她知道自己被感染了吗?那天她为什么坚持不让他吻她呢?可是,当她为他“冰火两重天”的时候,他可没有戴安全套啊。只是到最后,她才给他套上的……他努力回忆着那天的每一个细节,努力寻找着自己被感染或不被感染的理由。他以前在电视上看到过一个有关艾滋病的节目,好像是一位女记者跟踪采访一个艾滋病患者。留给他最深刻的印象就是那位艾滋病患者临死时惨不忍睹的痛苦。“我也得了艾滋病?我也要那样痛苦地死去?”这个想法使他不寒而栗。一阵尖锐而又悠长的疼痛又降临在他的脑袋里,他又大声地呻吟几声。说来也怪,只要他一呻吟,疼痛即刻而止。“我为什么会这样?这是不是艾滋病的症状?”他顿时心慌意乱。他觉得应该找个医院咨询一下。他在床上坐起身,沙发上的笔记本电脑提醒了他:何不上网看看?说不定现在已经发明了治疗艾滋病的特效药呢。他立即行动,把电脑拿到床上,打开,在“百度”的搜索窗口输进“艾滋病”三个字。屏幕上马上出现了几个关于艾滋病的网站。原来,艾滋病的正式名称是“后天获得性免疫缺陷综合症”,艾滋病病毒的英文名称是“HIV”。HIV并不直接致人死亡,它只是破坏人体的免疫系统,使人体丧失对各种病菌的抵抗力,感染各种各样的疾病,最终由于各个器官的衰竭而导致死亡。艾滋病主要通过血液,不正当的性行为,吸毒和母婴遗传四种途径传播艾滋病的潜伏期最短是两年,最长是十二、三年。
    郝国梁给自己普及了一番艾滋病基本常识,又浏览了若干艾滋病患者发病时的惨不忍睹的照片,最后得出了一个令自己毛骨悚然的结论:世界上所有动物(当然包括人类)统统都是死亡之后才腐烂,惟独艾滋病人是先腐烂,后死亡。是由于腐烂才导致死亡!他被自己的发现吓坏了,对着电脑屏幕,呆若木鸡。他难以想象一个人在活着的时候,就经受五脏六腑以及皮肤的缓慢溃烂。那该是怎样的一种痛苦!他想,一个人如果被判死刑,明确地知道自己生命结束的日子,他只不过仅仅需要承受心理的痛苦;而艾滋病人呢,却还要加上生理上的痛苦,同时经受心理和生理的双重折磨。什么世道啊,这个世界怎么会出现如此可怕的病症?最可怕的是,自己已经成为这种可怕疾病的获得者,马上就会“享受”到这种心理和生理上的双重折磨。不!绝不!等死,是懦夫的行为!“人生自古谁无死……”默默地在心里吟出这半句之后,郝国梁找到了一种极悲壮的感觉。他决定自杀,他认为,只有自杀才能彻底战胜艾滋病。他就像困在笼子里的野兽,疾步在房间里转着圈子。难道都完了吗?一切都完了吗?一向野心勃勃的他觉得很不甘心,自己从一个普通的小学教师,可以说,一步一个血脚印的才熬到今天的中学校长,而且还是首屈一指的重点中学,距离教育局局长仅一步之遥,难道就这样结束?就为一次偶然的不检点?是老天与自己开个玩笑?难道仅仅因为公安局的一个调查我就自杀?如果他们错了呢?如果死的是另一个女人呢?如果我没有被感染呢?难道只能等待鲁大刚的化验结果?下意识中,现在他最怕见到的人就是鲁大刚!在他面前,自己的师道尊严丧失殆尽,而且正在春风得意的他是唯一了解自己隐私的人。他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鲁大刚怜悯的目光!那么,就没有什么办法在鲁大刚的化验单之前得到自己是否被感染的确切结果?他又对自己说:冷静,一定要冷静!忽然,好像灵光闪现,为什么不能再去一次黄金海岸实地考察一下呢?主意已定,他急忙穿好衣服,走出家门。
    郝国梁急匆匆地走出小区,伸手拦下一辆出租车,对司机说了声“去红旗路 。”
   “红旗路什么地方?”车子走了一段后,司机问道。
   “到地方告诉你。”郝国梁出于本能地回避 “黄金海岸”这四个字。
    出租车司机斜着眼睛瞟了一眼坐在旁边的这位似乎不太友好、不愿与他搭讪的乘客,就再也不出声。
    在离“黄金海岸”不到一百米的地方,郝国梁就对司机说:“到了,停车。”他知道,在这个洗浴中心旁边有一个小胡同,小胡同里有它的后门——是专门供员工出入的。有时候有的客人不愿意走大门,也可以从这里出去,上次他就是走的这个门。他在门口等了一会儿,大概有十分钟吧,终于有人出来了。是个姑娘,从穿着的暴露看,应该是一位“小姐”。他急忙凑过去问道:“小姐你好。能向您打听个事吗?”那位小姐极不耐烦地扫了他一眼,一句话也没说,绕过他,疾步走了。郝国梁非常生气,心想“什么东西!……不过,也许我称呼的不对?人家不爱听?嗯,有可能……”这时,有个三十多岁的男人走出来,穿着白色的工作服,工作服前面还印着“黄金海岸”几个小红字。他赶忙迎上去,殷勤地递上一支香烟,嘴里连呼“同志、同志,”那人抬手搪开了他的手臂,说:“我不会吸烟。你有什么事?”郝国梁急忙抓住机会:“我向您打听一下白云小姐现在在这吗?”
    那人鄙夷地上下打量他一番,说:“小姐的事咱不过问。你问别人吧。”那神态分明是说“你这么大岁数打听人家小姐做什么?”说完竟自走了。
    郝国梁活了四十多岁,从没有像今天这样被人如此对待。他感到遭了奇耻大辱。他一咬牙,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可顾忌的?我何不大大方方潇洒走一回?他走到洗浴中心的正门,还是做贼心虚似的左右观察了一番,见没人注意,才走进去。
    他根本没有心思洗澡,只是好歹淋浴了一回,急忙穿上洗浴中心的一次性浴衣,但他牢牢记住了把浴衣的带子系在了左侧,因为这是一种表示,需要特殊服务的表示。所以,当他刚来到休息厅在沙发上坐下,马上就过来一个穿白色工作服的服务员,手里端着托盘,托盘里是一个茶壶一个茶杯和一瓶“农夫山泉”矿泉水,他把托盘放到桌上,然后拿起茶壶,一面倒茶,一面低声问道:“不知您看上哪位小姐?”
    郝国梁摆出一副极其傲慢的样子,像是非常随意地说:“叫白云过来。”
   “老板真是有眼光啊,”服务员谄笑着,“白云是我们这儿最漂亮的小姐。我给您马上安排、马上安排。”
    郝国梁心头一阵狂喜,白云没死!没有死!他这么长时间一直绷紧的高度紧张的神经一下子松弛下来,整个人瘫倒在沙发上。忽然,他感到一股暖流顺着裤腿缓缓流下,“怎么回事?”低头一看,裤裆裤腿湿了一片,地面上也湿了一片,还冒着热气。他不禁哑然,意识到自己尿裤了。他急忙抬头环顾,还好,现在这里没什么人,只有斜对面的角落里有两个人正在窃窃私语,根本注意不到他,他松了口气。不过一会儿白云和服务员来了也不好看啊,他想。有了,他端起茶杯,小心翼翼地品了一口,太烫。他把茶水倒在地上半杯,拧开农夫山泉兑在茶杯里,又品了一口,感觉温热适中,就一下子全泼在裤子上,造成了水洒在身上的现场。好在裤子也是这里的一次性浴衣,大不了再换一条。此时的郝国良真是浑身舒畅,急切地盼望着白云的到来,与自己再度“冰火两重天”。这时,服务员回来了,大惊小怪地喊起来:“呦,这是怎么啦?茶水洒了?烫着您没有?衣服都湿了,我给您拿新的。”说着一溜烟跑了。郝国梁心里又气又恼,又不好发作——谁让自己尿了裤子呢?他才不关心裤子,他只关心白云为什么没有一起来?稍倾,服务员捧着新浴衣回来了。郝国梁接过衣服,迫不及待地问道:“白云呢?
       “实在对不起,白云小姐家里有事,昨天就回家了。
   “回家了?”郝国梁顿时感觉浑身都冰凉了,不仅仅是裤子。
   “是昨天回家了。不过我们这儿还有几位漂亮的,活儿也不错,要不您再挑一位?”
   “嗯……好吧。”
   “您跟我来。”
   “我先换上,”郝国梁举了举手中的衣服。
   “您请、您请。”郝国梁走进了更衣间,先换下裤子,又打开自己的更衣柜,在衣袋里拿出了二百块钱,才跟着等在外边的服务员来到另一个房间。
    这个房间类似于美发厅或舞台后面的化妆间,迎面墙上是一溜几面镜子,镜子下面是梳妆台,梳妆台前面的椅子坐着几个小姐,正对着镜子搔首弄姿。
    服务员请郝国良在侧面的沙发坐下,然后喊道:“都过来都过来,让老板看看。”
    几个姑娘迅速地在郝国梁面前站成了一排。这场面着实让他吃了一惊,一时不知所措,因为以前来的时候都是赵秃子一手安排的。
   “您看好哪个就说话,这几个活儿都不错。”服务员俯身在他耳边,谄笑着。
    他点点头,仔细观察着这几个黑白高矮胖瘦都不同但眼睛都在冒火的小姐。最里面的一个小姑娘引起了他的注意,黑黑瘦瘦的,个子又矮,干瘪的胸脯表明她还没有发育成熟,看着也就是十六、七岁——然而眼睛里热切的期盼几乎就是在哀求。
   “你多大了?”他问道。
   “十九。”
   “就是她吧。”郝国梁对服务员说。其实他看中的是她年纪小,容易说实话。再说也不太忍心让她失望。
   “您跟我来。”小姑娘几乎是欢呼雀跃了,却又极力压抑着自己的兴奋。
    郝国良随着她走上楼梯,进了一个狭小的房间。这种房间的布局是他极其熟悉的。一张窄窄的按摩床,床头部位挖了一个大大的窟窿,为了方便客人脸朝下趴着。靠近屋顶横着一根不锈钢管,供小姐们抓着给客人踩背。床对面的小桌上摆着一台电视机,放些乱七八糟的A片。
    小姑娘轻盈地跳上床,抓住了横杆,郝国梁走过去趴在床上。小姑娘有节奏的轻轻地在他背上踏步,郝国梁感到很是享受。心里想着怎样才能套出她的实话。小姑娘倒是先说话了:
    “要是踩重了您告诉我。”
    “唔。”
    “谢谢您照顾我生意。”
        “嗯……为什么呢?
    “这几天生意很不好。”
    “生意为什么不好?”
    “总是有警察来。”
    “警察来做什么?”
    “……不知道……您以后来就让我为您服务吧,好吗?”
    “可以啊,只要你听话。”“谢谢您!我很乖的,您叫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我的名字叫彩霞,您记住了啊。”
    “彩霞……很好听的名字啊,也好记。”“您以前经常到这里来吗?”
    “来过几次……”
    “以前您让谁伺候您呢?
        “白云。
        “白云姐呀……
    郝国梁明显地感到背上的脚步慢了下来,节奏也乱了。
   “你下来吧,不踩了。”他粗暴地说。然后翻身坐起,对站在他面前的小姑娘说:“跟我说实话,白云到底去哪里了?”
       “说是回、回家了……小姑娘嗫嚅着。
       “不说实话是吧?
       “我、我真的不知道……
       “不知道?哼!现在我就干了你!
    小姑娘直往后退,郝国梁一把抓住她细瘦的胳膊,恶狠狠地说;“过来!还想跑是不是?”
   “没有、没有。”小姑娘哆嗦着从乳罩里掏出一个避孕套,说:“我给您戴、戴上吧?”
   郝国梁劈手夺过来,狠狠地摔在地上,狞笑着说:“老子从来没用过这玩意儿!过来!”
   小姑娘吓得扑通跪在地上,连声说:“您饶了我吧、饶了我吧,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我说实话。”
   “起来,说!”郝国良的语气缓和了一些。
   “我、我不敢。我们老板说了,谁要是说出去就打死谁……”
   “别怕,我不会说是你说的。”说着,他掏出了一张百元钞票,“说了,这就是你的。”
   小姑娘瞟了一眼钞票,用细的像蚊子一样的声音说:“白云姐,死、死了。”
   “怎么死的?”
   “不、不知道。”
郝国良把钱递给她,小姑娘一把抢了过去。他又掏出一张钞票,在她眼前一晃,“说吧,说完了,这也是你的。”
   “……白云姐死的可惨了,最后,他们都不让我去看她……”
   “这么惨,是什么病?”
   “他们说,是、是艾滋病。”
   “……你走吧。”郝国梁一改先前的凶神恶煞,有气无力地说。
   小姑娘又是一把抓过钱,飞快地向外跑去,跑到门口,转过头对他说:“老板,你也到医院看看去吧,这病可厉害啦。”声音里竟充满怜悯。
    郝国梁自己也不知道是怎样走出洗浴中心的,在外人看来,他就是个梦游者。他漫无目的的游逛着,脑子里一遍一遍地放映着白云临死时的惨象。他把在电脑中学到的知识和看到的图片与垂死的白云结合起来,犹如亲眼看到了白云临死前的痛苦挣扎,亲耳听到了她的惨叫。同时,一个更可怕的念头死死地缠绕在他的心里:白云经历的这一切,他也必须经历!
    直到一声刺耳的刹车声响起,他才被惊醒,随之而来的是一声怒喝:“找死啊你?”他发现一辆大货车紧紧地停在身边。他向那个开车的摆了摆手——连自己也不明白是什么意思——然后径直向前走去,过了马路。身后还传来那个司机的骂声“神经病!”不管怎么说,这点小波折使他恢复了理智。他发现天色还早,他不想见到妻子和女儿,他决定等到深夜再回家。那么,到哪去混过这几个小时呢?他忽然发现自己正站在一座花园的铁围栏外面,里面碧波荡漾、花红草绿,游人稀少,甚是清幽,何不去里面坐坐?于是,他就顺着铁栏杆走下去,没多远就到了门口。他走进公园,四处张望了一下,觉得右面湖边不错,在一棵大树下的长椅坐下,伸手到衣袋里摸香烟,没想到,掏出来的烟盒却是空的。于是他急忙小跑着回到公园门口,询问看门大爷去哪里可以买到香烟。大爷很热情地告诉他在公园最里面的角落里有个小卖部。郝国梁顺着大爷的指引很快就找到了。
    原来所谓小卖部不过就是个路边报亭一样的铁皮小屋,漆皮差不多掉光了,锈迹斑斑。一位老者坐在里面头一点一点的正在打盹,他急忙走过去买了一包香烟,迫不及待地撕开包装插进嘴里一支,点燃,吐出第一口烟后,才松了一口气—他有好半天没有吸烟了。他转过身,向对面望去,只见一群人,有二十多个吧,正在鞠躬,他们的前面,靠着树摆着一个用绿树枝编的小小的花环。他觉得奇怪,就问卖烟的:“大爷,这些人是干什么啊?”
    大爷摇摇头,说:“你是头一次来这里吧?”
    郝国梁说:“是头一次。”
   “怪不得你不知道。”大爷也点燃一支烟,指着对面说:“你看那字。”
    郝国梁这才看到,对面树上挂着一个横幅,白底红字,大书“坚定信心  战胜癌症”几个大字,很是醒目。
   “对,这些人哪,都是得了癌症的人,天天在这儿聚会。这不,昨天又死了一个。”
   “哦……”“得什么癌的都有。肝癌、肺癌、肾癌、胃癌、乳腺癌、子宫癌……可怜的人啊,天天在等着配型,可天天都有死的,昨天死的那位,刚刚有了合适的肾源,他倒坚持不住了……什么岁数的都有……你看那个小伙子,才三十多岁啊,是胃癌……”
    这位大爷自顾自地说着,因为他站在郝国梁身后,看不见他的表情,如果看到了,也会大吃一惊,郝国梁眼睛里射出的是极其羡慕的目光。郝国梁听着大爷满内行的介绍,心里在想,要是自己也得了癌症该有多好!不管是什么癌吧,如果可以移植呢,就移植一个,就算是死了,也是光明正大的死,如果死在学校里就更好了……死在工作岗位上,就差不多算烈士了,像焦裕禄一样……可是这艾滋病算什么呢?
   “大爷,这癌症能传染吗?”话一出口,他就感到自己太愚蠢了,谁听说过癌症传染呢?
    可他这一问,这位大爷也不那么有把握了,“大概不传染吧?要是传染,我在这呆了四、五年了,也没传上啊。”
    他扭过头,朝着大爷咧了咧嘴,算是笑了笑。却让他看到了方便面!一天水米未沾牙的他顿觉饥肠辘辘,急忙叫大爷给拿了一碗,幸好大爷这还有热水,于是急匆匆地一连吃下去两碗。吃完了他又发现,原来大爷还卖酒!小瓶的牛栏山二锅头,他喜出望外地买了两瓶,还买了一包花生米。他又点燃一支香烟,打开酒瓶喝了一口。
   “你看那个白头发老太太,乳腺癌都十二年了,这不活的好好的?这个病,心胸开阔就好,别太当回事……”卖烟的大爷继续介绍着,还多了些开导的意味。
    大概大爷把我也当成癌症患者了,郝国梁心想。哎,要是自己真得了癌症就好了。他向大爷说了声再见,赶忙走了。他没心情也没时间听他絮叨。他现在急需冷静思考当前自己的处境及对策……毕竟他是个严谨的人。他从来不允许自己感情用事。
    他在湖边找到一张长椅坐下,面对一泓绿水开始沉思。看来自己已感染艾滋病是确定无疑的了,根本用不着再看什么化验报告,也用不着面对鲁大刚的尴尬了……癌症,不管是什么癌,都是在希望中等待死亡,等待合适的配型,等待肾源或者肝源,白血病呢,等待合适的脊髓,总之,那些病人都有希望,即便最终死亡到来,他们也是在希望中死去的;而艾滋病呢,却是在绝望中死去,在心理和生理双重痛苦的折磨下死去……可是话又说回来,即使人们没有患上癌症,也没感染上艾滋病,不是每天也有人死去吗?哪一个人不是从出生那一刻起就在一步步走向死亡呢?死就那么可怕吗?如果一个人不愿意死,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不生!如果一个人压根儿就没有出生,也就谈不到死了!正在他为自己富于哲理的思辨、为自己对于生死观的新发现感到高兴的时候,突然感到腹内一阵剧痛!而且这剧痛不但没有一丝减轻的意思,反而是越来越痛。他慌忙抬头四顾,哪里有厕所的影子?他看到不远处有一块巨石,就三步并作两步地跑过去毅然脱下了裤子。好险啊,再晚一秒钟,就全在裤里了!庆幸的同时,也引起了他的警惕:这是怎么回事?难道艾滋病已经发作了?不是还有个潜伏期吗?莫非我得的是急性的?莫非我已经开始腐烂?联想起在洗浴中心的尿裤,他明确地告诉自己,大小便的失禁正意味着艾滋病的发作!(他在电视里或者是在网上看到过艾滋病人发作前兆就是大小便的失禁!)他蹲在那里,把香烟盒里的香烟都掏出来装在衣袋里,把香烟盒撕开展平,又揉搓几下,擦了屁股。
    想不到这么快就发作了。现在唯一可以作的就是尽快结束自己的生命。等待艾滋病发作后死亡是最愚蠢的:那样不仅痛苦无比,而且就等于向世人宣告,他是死于艾滋病!他决心已下,他要在病魔发作之前亲手结束自己的生命!他现在要做的是挑选一种痛苦最小、甚至没有痛苦的方法来达到目的。当然,能像海明威一样把枪管插进嘴里,扣动扳机,最是方便。可是到哪里去弄枪呢?国情不同。卧轨?上吊?服毒?跳楼?且慢!他对自己一声断喝,他感到哪里有些不对了。是哪里呢?他又点燃一支烟,继续苦思。初夏的风吹在身上还有些凉飕飕的,外面传来汽车的喇叭声。其实,最美好的死法就是酒后驾车了,他想。人在愉快、兴奋的情况下喝酒,喝过酒之后呢,会更愉快、更兴奋,然后猛踩油门,在撞击上任何物体的同时,自己也就完成了死亡的全过程,时间呢,恐怕连一秒钟也用不了,更何谈痛苦?只是不知道自杀者的心情怎样?可惜自己不会开车,否则一定选取这个办法。自杀?!对,就是这两个字!他心里很清楚,自己可以结束自己的生命,但决不能自杀!哈哈,也是因为国情的原因。他苦笑笑。一位生活幸福,工作顺利的重点中学的校长,突然自杀,别人会怎么想?各种各样的猜测必然会铺天盖地:贪污啦、腐败啦,反正不会有一句好话。他郝国梁在自己结束生命的最后一刻,还要用这种方式败坏自己的一世英名,岂不愚蠢之极?所以,万万不能自杀。那么,应该采取什么样的方式,既可以完美地结束自己的生命又可以不落下一个自杀的恶名呢?海明威的枪、以及卧轨、上吊、服毒、跳楼,哪个不是与自杀这个丑恶的名词相关?不能自杀!必须想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忽然他感觉一阵灵感袭来,刚才那个司机不是大骂自己找死吗?这不是一个最好的方法吗?如果日报或者晚报的新闻标题是《育红中学校长郝国梁遇车祸死亡》,难道还不够完美吗?他很兴奋,如同他平时解决了什么困难问题一样。他又点燃一支烟,继续思考。怎样实施呢?跑向一辆汽车?不行,速度太慢,如果汽车刹住怎么办?岂不是前功尽弃?摩托车不错,但自己根本开不走。电动自行车是最好的了!他急急忙忙出了公园,顺着马路走下去,一边想着怎样弄到一辆电动自行车。偷一辆?一来自己不会,二来也没有工具。正在他为难的时候,他忽然发现路边一个修自行车的摊子旁放着一辆自行车,上面挂着一个破纸板做的牌子,歪歪斜斜地写着一个大大“卖”字。郝国梁走过去问道:“自行车卖多少钱?”正在补胎的摊主是个蓬头垢面的中年人,头也不抬地回答道:“少八十不卖。”
   “你这儿有电动的吗?”
   “没有。”
    郝国梁站到自行车前,左手扶把,右手抬起自行车的后轮,用力踹了一脚,后轮飞快地转起来。
   “现在能骑吧?”
   “当然能骑。”
   “我要了。”郝国梁掏出一百元递给他。
   修车的左掏一个口袋拿出几块,右掏一个口袋拿出几块,愣是没凑出二十块钱。嗫嚅着说:“要不你给换一下?”“甭找了。”郝国梁甩下一句,骑上自行车就走了。
    其实郝国梁坐汽车只是当校长这几年的事,以前都是骑自行车风里来雨里去的,所以骑自行车的技术还是蛮好的。他慢慢地骑着,细心地寻找着肇事地点。前面是个路口,而且是红灯,缺点是路口太窄了一点,横向往来的汽车速度都不快。他一条腿踩在地面,等待绿灯——他要找一个够宽的路口。
    又过了两个路口,他都认为不够宽。现在他脑子近乎一片空白,什么都不想,也什么都想不了。他只想让自己的计划成功——如同他平时办任何事一样。终于,他看到了一个令自己十分满意的路口,而且是红灯。于是他低头、哈腰、闭上眼睛、两腿发力,勇猛地向前冲去。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就在他低头猫腰发力的同时,迎面的红灯却变成了绿灯!他无比迅速也无比顺利地过了路口,这使他无比懊恼,他把手伸进衣袋,想抽烟,摸到的却是小酒瓶。他猛地喝了一大口,想不到找死也这么不容易。他又骑上自行车,虽然摇摇摆摆,但却十分遵守交通规则,红灯停,绿灯行——他已经没有勇气再来一次了。
    当他摇摇晃晃地回到家,已是深夜,他什么也不敢想,什么也不能想了……
    次日上午,郝国梁被一阵剧烈的腹痛唤醒,他情不自禁地大声呻吟了几声,没有作用。他急忙跑进卫生间,开始腹泻。他一面轻轻地呻吟,一面想,完了,全完了,他坚信,自己的内脏已开始腐烂。怎么会这么快?一会儿一定要上网查查。当他走出卫生间的时候,突然想起,白云不也是这么快就死去了吗?
    他摸出一支香烟,习惯性地走向自己的专用吸烟室—厨房外面的阳台。在家里,因了妻女的反对,他从不在房间里吸烟——无论是盛夏酷暑或是三九严寒。再说,他也非常喜欢在十一楼俯瞰下面的景色。是啊,“人生自古谁无死……”他狠狠地吸了口烟,继续着他的思索。也许自己给自己出的题目太难了?既要自己结束生命,又不能自杀?他仰望天空,天空只是灰蒙蒙的一片,看不见一点云彩,看不见任何有轮廓的东西。看到自家阳台顶部横着的一条铁丝,他灵机一动。他飞快地奔向卫生间,脱下衬衣,按在洗脸盆里。等待放水的同时,他在考虑:是洗得干净些呢,还是只是浸湿?结论是:洗得越干净越好。他对自己说:一定要重视每一个细节,决不能因小失大。又漂洗了两次之后,他拿过一个衣架塞进衬衣里面,前后抻抻平整,十分满意地欣赏着自己的劳动果实。准备就绪,他右手举着装好衣架的衬衣,左手在餐桌旁提了一把椅子,又回到厨房外面的阳台。他把椅子放下,抬腿站了上去。现在,他只要一闪身,就摔倒下面去了,经过几秒钟的飞行,就会永远地告别艾滋病,告别这个世界。那么,人人都会得出结论,郝校长是因为晾衣服而失足丧生,绝不会有人知道他是蓄意自杀。
    他继续思考,衬衣是应该挂在铁丝上呢还是应该拿在手中,随自己飘落?就在这时,他听到了女儿的惊呼:“爸,您在那干嘛?多危险!”
    他急忙把衬衣挂在铁丝上,从椅子上跳下来,平静地回答女儿:“哦,我把衬衣洗了。”继而反问道:“现在你怎么回家了?没上学?”
    “我回家换运动鞋,下午有体育课。”女儿把手里的晾衣杆递给他说,“给您这个。千万别踩凳子了,多危险。我走了。”
    女儿出了门,郝国梁惊出一身冷汗:如果女儿回来晚一分钟,她将看到的是她父亲的脑浆飞溅!
    女儿正在他的学校上高三,今年高考。以他资深教育工作者的眼光看,女儿是个有出息的孩子。尤其是去年那个美国代表团来育红中学参观,女儿是负责接待的学生之一。看着她用英语和美国人谈笑风生,更坚定了他的这种信念。女儿说过,自己只考北大或清华,有可能呢,继续攻读博士。毕业以后到外交部或者驻外使馆工作。她说她喜欢国际政治。
    女儿走了,郝国梁走进卫生间,打开水龙头,把脑袋直接伸到下面,狠狠地冲了一回,感觉清醒了许多。他想,如果让女儿看到自己脑浆迸裂、血肉模糊的尸体躺在地上,该受到怎样的惊吓呀!别说去参加高考,恐怕这一辈子都会留下心理创伤吧?自己的莽撞岂不是害了女儿?莽撞?难道自己太莽撞了?我郝国梁一向以冷静、理智自诩,怎么会犯如此低级的错误?他又掏出一支香烟,习惯地向阳台走去。香烟是他须臾离不开的东西,尤其在他进行激烈的脑力活动的时候。就在他一只脚刚刚迈进阳台,忽然感到一阵恐惧。他明显感觉到不敢向前走了,怕什么?怕跌下去。他苦笑着摇了摇头,退回到厨房内,在餐桌前坐下,又随手在碗橱里拿出一个小碟子,权当烟灰缸。两次作案未遂,令他心灰意冷,如果这样等死,他又心有不甘。他一连又抽了几支烟,又想了几种办法,都不能圆满达到目的。一时间又是饥肠辘辘,家里的餐具是绝对不能用了,还是出去到外边找点吃的吧。他打开衣柜,找了一件衬衣穿上,走出家门。
    出了电梯,他想起自己应该还有一辆自行车放在楼道里,现在也看不见了。他自问,就是还有自行车,自己还有勇气去闯红灯吗?或者再去买一辆电动自行车?他认为,交通事故是最好的两全其美的办法。打定主意,他的脚步马上加快了。就在这时,一辆黑色的轿车停在他面前,车门一开,里面有人喊道:“郝校长,上车。”郝国梁猫腰一看,是鲁大刚。于是,就钻了进去。
    鲁大刚把车开到一个较僻静的地方熄了火,从后座拿过皮包,掏出两张纸递给了郝国梁:
   “这是化验单,您看看吧。”
郝国梁接过来,虽然他对此已不抱任何希望,但手还是微微有些哆嗦。只见两张单子上写着同样的字“HIV抗体:阴性”,只不过一张是计算机打的,一张是手写的。
   “是阴性。”郝国梁哆嗦着嘴唇说出了这三个字。
   “对。这表明,您没有传染任何病。”
    郝国梁使尽浑身解数控制着自己的狂喜,控制住自己没有哭出来。他反复端详着这两张纸,忽然他发现了问题:
   “大刚,别是弄错了吧?”
   “什么?”
    他指着化验单的姓名一栏,一张写的是“张三”,一张写的是“李四”。
    鲁大刚看了看,笑着说:“怎么能让您的名字写在这上面呢?”然后又从皮包里拿出一个牛皮纸袋,上面赫然印着“券宗”两个大红字,他递给郝国梁:“这个还是您自己处理最放心。”
    郝国梁紧紧握住鲁大刚的手,百感交集地说:“谢谢你,大刚。”

    一年后,老局长光荣退休,郝校长顺理成章变成了郝局长;鲁大刚由于治警有方,也晋升为市政法委副书记兼公安局长;赵秃子呢,也成为本市最大的房地产开发商之一,不但教育局的土建工程非他莫属,也总揽了公安局的所有工程……











[ 本帖最后由 洪涓 于 2009-11-4 19:30 编辑 ]
2#
 楼主| 发表于 2009-11-4 13:23 | 只看该作者
朋友的作品,我发在此,想听听大家的意见.
3#
发表于 2009-11-4 16:05 | 只看该作者
替朋友发小说来交流,很好。大家读读,给点意见。

以后像这样交流的作品,可以发到非计酬栏去,看的人更多。
4#
 楼主| 发表于 2009-11-4 19:33 | 只看该作者
原帖由 邱天 于 2009-11-4 16:05 发表
替朋友发小说来交流,很好。大家读读,给点意见。

以后像这样交流的作品,可以发到非计酬栏去,看的人更多。

问好邱版,也请邱版提出批评。
5#
发表于 2009-11-4 22:57 | 只看该作者
作者是谁都不知道,怎么能随便批评?
6#
发表于 2009-11-5 07:28 | 只看该作者
提示: 作者被禁止或删除 内容自动屏蔽
7#
发表于 2009-11-5 09:01 | 只看该作者
原帖由 邱天 于 2009-11-4 16:05 发表
替朋友发小说来交流,很好。大家读读,给点意见。

以后像这样交流的作品,可以发到非计酬栏去,看的人更多。


支持邱版意见!
8#
 楼主| 发表于 2009-11-5 12:33 | 只看该作者
原帖由 邱天 于 2009-11-4 22:57 发表
作者是谁都不知道,怎么能随便批评?

呵呵,这是一位网友的小说,QQ号599037830,小说在他空间。既然发在这里,就是想听大家的意见,希望大家本着“治病救人”的宗旨,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在此谢谢了。
9#
 楼主| 发表于 2009-11-5 12:35 | 只看该作者
原帖由 天下为公 于 2009-11-5 07:28 发表


征求朋友意见没有?

自然是先征求了朋友的意见,得到首肯才发的。问好老师!
10#
 楼主| 发表于 2009-11-5 12:36 | 只看该作者
原帖由 杨友泉 于 2009-11-5 09:01 发表


支持邱版意见!

问好杨版,是我考虑不周。希望听到杨版的意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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