购房惊梦

铜人像

　　购房惊梦
　　
　　坐在餐厅角落，独自低头喝闷酒，没人注意他，对周围人他也不感兴趣。
　　
　　今天，他和中介公司签署了购房合约，了结了一桩人生大事。这本该好好庆贺庆贺，可他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交了首付，口袋里只剩下两张百元钞票，这可是他下半月全部生活费。他月薪总在六到八千左右，多少也算个白领，为何这么寒酸，追根究底，还是因为买房那些事。
　　
　　自古三十而立，他都三十一了，还是王老五。小伙子长相挺帅气，又是软件工程师，不至于找不着对象。处了三四年女朋友，只因为家里没有梧桐树，媳妇不肯过门。人家说的挺爽快，中意他这人，哪会有房，哪会扯结婚证。这一纸哀的美敦书，把他逼到了墙角。
　　
　　他没别的嗜好，就是偶尔喝点小酒。省吃俭用七八年，手头那点积蓄，和购房款永远相差十万八千里。刚到深圳那两年，房价总在四千左右，等他有了点积蓄，房价涨到六千多，再等他决心买房时，房价又连蹦带跳升到九千，经不住他三犹豫两犹豫，现在房价已窜到一万二。
　　
　　购房群体中，他属刚性购房者，再贵的价码，也挡不住实际需要。半月前，女朋友拍着肚皮通知他，我有了。刹时间，他像骆驼祥子一样，只觉得五雷轰顶。
　　
　　事到如今，不买房，怎么也迈不过这道坎。横下心，他决定买套二手房。二手房有好处，马上可入住不说，还能省一笔装修费。要买就买三居室，媳妇眼看要下崽，把乡下的妈接来，用不着请保姆。这都是女朋友的原话，算盘珠拨的可精啦。
　　
　　房子也选好了，在城北中心区，他们俩已看过好多遍。房龄十五年，老是老点，可结构朝向、周边环境都挺不错。房子内装修也不俗，看来原房主挺有品位。那男的许诺，要是不嫌弃，原有家具全部奉送。
　　
　　这省了他们很多钱和事，用不着再大动干戈，买点油漆，雇个小工，见见新就成。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付了款，一切都属于他们了。
　　
　　建面八十五㎡，总价一百二十万，首付二十四万，三十年按揭，月供4675.20元。他的全部积蓄，就换回这一纸合同书。
　　
　　掏钱时，他有些哆嗦。中介公司老板以为他在犹豫，担心他反悔，一把夺过钱，交给收银员点数。
　　
　　老板那双手好肥。他盯着眼前毛乎乎的爪子，眼珠子不带眨一下。这工夫，老板拍拍他的肩膀，呲牙咧嘴笑着说，好啦，先生是老板啦。老板放心好啦，三天后保证给老板钥匙的啦。
　　
　　他不明白，广东人为什么老爱带“啦”字。盯着对方的黄牙，他希望能找到答案。牙缝间有个洞。这颗牙看着很恶心，他觉得一阵反胃。
　　
　　幸好售楼小姐很漂亮，鼻尖旁有颗小黑痣，显出几分妩媚。这印象中和了他的恶心感。小姐一直送他到门口，他依依不舍的握住那双纤纤细手，很优雅的和她道别。那架势，还真有几分业主派头呢。
　　
　　原来的暂住地在城东，得乘坐一个半小时的公汽。开始，他还一直保持着兴奋感。当车子穿过隧道时，他觉得一下子坠入了深渊。
　　
　　他想起一个严峻问题，究竟该付多少利息，一直是笔糊涂账。他曾问过售楼小姐，小姐嫣然一笑，含含糊糊说，利息含在月供中，不需要另外再缴纳。先生放心好啦。
　　
　　他自认为很精细，虽然女朋友不认可，反正他自我感觉良好。掏出有计算功能的手机，他认真计算着。
　　
　　算式不复杂，月供乘以十二再乘以三十，加上首付，减去房价，就是利息总额。结果却大大出乎他意料之外，我的妈呀，利息竟高达七十二万。穷人买房，几乎要多花三分之二的钱。
　　
　　从这一刻起，他再也提不起精神，仿佛头顶被硬扣了一顶磨盘重的帽子。
　　
　　下车后，他路过现在正喝酒的这家餐馆。他很熟悉这儿，六七年来，他一直把它当食堂。叫外卖，打牙祭，和朋友聚会，与女朋友幽会，都在这里。以后搬到城北，再也很难光顾这儿了。依恋中，隐隐有几分感伤。推开店门，他侧身进去，打算来个最后的晚餐，就算是一次告别宴。
　　
　　再也不能上这儿来了。他举着酒杯，盯着里面炫目的光泽，嘟嘟哝哝说着醉话。他的舌头有些大了，口齿含混不清，分明有七八分醉意，再也不能上酒店喝酒了，从今以后，永远不能喝酒了。
　　
　　人说酒醉心明，还真不假。他清楚记得，自己透支了后三十年的人生。从签合同那一刻开始，他再也不属于他自己，至少一多半不属于自己。小时候，他读过的一篇外国童话，有个人把自己卖给魔鬼，给魔鬼做奴隶。奴隶，奴隶。哈，我就是那个人，我就是奴隶，房奴，哈哈，房奴。从今以后，到手的只有薪酬的三分之一。要养娘，养老婆，要养那个还没出世的小崽子。叫他拿什么喝酒，马尿也没得喝。
　　
　　瓶子里的酒越喝越少，他的酒话越来越多。说着说着，他突然感到一阵头痛，像有个紧箍咒，痛的他翻筋斗，最终，他栽倒在酒桌上再也不能动弹。
　　
　　再次爬起来时，他觉得很诧异，自己怎么就躺在白瓷菜盘里。衣服裤子都被别人扒光，就那么赤条条躺着。瓷盘冰凉冰凉，阴森森的钻进骨髓，冷的牙齿打颤。
　　
　　车转身，他左右瞧了瞧，左边躺着只鸡，右边是条鱼。鸡毛被拔光了，鱼也没了鳞，惨兮兮的，比他更可怜。看着两旁渗血的难友，他感到一阵恐惧。得亏爹妈没给他多少毛，才免除了那份洋罪。
　　
　　看见旁边有块抹布，他赶紧拉过来，裹在身上。抹布油腻腻的，裹着很不舒服。不舒服也得裹，要来个女人多不雅，他还指着它遮羞呢。
　　
　　怕什么，还真就来什么。一串咯咯咯的声音，朝这边走过来。是高跟鞋的声音，他连忙手捂住眼。满以为不看对方，对方也看不见自己，可这不过是自欺欺人的鸵鸟政策，女人就偏偏看中了他。一双纤纤细手伸过来，端起那只盘子，更糟糕的是，小指翘起的兰花细指，揭开了遮羞布，使他完全暴露无余。他赶紧侧转身，紧紧护住自己的私处。
　　
　　这不是送菜的胖姐姐。胖姐姐指头很粗，像一根根胡萝卜。胖姐姐是老乡，有些像他四姐的模样，平日总和他拉家常。这会是谁，他用余光偷偷瞄了一眼。这小姐有些面熟，很瘦很媚气。他看见了鼻子尖旁那颗黑痣，这是刚才那个售楼小姐，虽说换了衣服，黑西服换成了酒店工作服。是她，一定是，绝不会错。刚才还握过手，换了衣服也认得。可是人家小姐并不认识他。她脸上没有了迷人微笑，冷冰冰的，毫无表情，像是参加谁的追悼会。
　　
　　只见她熟练地抽出几根牙签，将他按在菜叶上，仰面朝天的固定住。后又往他嘴里灌什么玩意。酸酸的、辣辣的，不像醋，也不像酒，还没等想明白，他又晕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他再次苏醒过来，感觉到饥饿难忍，好像腹部被人掏空一样。低头一看，肚皮上有道一尺来长的口子，肠子、肺脏、胃、还有心，统统都没有了。腹腔里乱七八糟的塞了些姜丝、葱末。他感觉很悲哀，先前掏空了他的钱袋，现在连五脏六腑也掏光了。他不懂得，别人要这些东西干嘛。他不敢往深了想，不敢想自己身上的零件，会变成杂碎汤，爆腰花，烧肥肠之类的东西。
　　
　　他想自己是死了。一个人腹部被掏空，血被放干，肯定是必死无疑。可他又觉得意识相当清醒，思维也很敏捷。他明白自己是阴魂不散。原来人死了，灵魂依然还活着，还在他脑垂体里藏着，因此还能感觉到痛苦，只是活着的人不知道而已。“人死心不死”的论断是多么深刻，多么放之四海而皆准啊。
　　
　　现在最使他难忍的，是全身上下黏糊糊的感觉。他舔了舔嘴唇，有酱油、醋、香油，还有芥末汁的味道。这是要干什么，制作木乃伊。不可能，他没有永垂不朽的福分。
　　
　　咸酸苦麻辣五味俱全，染得胸口的伤口很痛，鼻子眼睛里也全是，搞得他呼吸急促，睁不开眼。平日里吃起来有滋有味的东西，居然会这么折磨人。
　　
　　事实上，此刻的他不过是一道菜，和白切鸡、生鱼片的地位不相上下。
　　
　　很快，他就被端进了包间，放到了客人的餐桌上。包间里，只一位客人。幸亏只有一位，否则他又要骨肉分离了。他瞧了瞧客人的将军肚，油水挺厚，是块风水宝地。能永远长眠在这里，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后面的过程究竟怎样残酷，想想但丁《地狱篇》的种种描述，就不难理解。
　　
　　桌子中央，摆放着一个铜质火锅。底下燃气烧的咝咝响，发出幽蓝色的光。铜锅内，盛满参杂着各种作料的辣椒汤，剧烈的翻腾着，冒着热气。
　　
　　一双肥手，把他倒提起用力撕扯，“叭”的一声，大腿被掰折，鲜血淋漓，惨不忍睹。他痛得眼泪花花，大呼救命，声音在嗓子眼打转，就是喊不出声来，像以往发梦魇一样。
　　
　　这个杀人恶魔究竟怎样的嘴脸。他想看看，可那家伙肚皮太大，挡住了视线。他只看见两只粗胳膊。长满又黑又粗的汗毛。在那儿见过，就是想不起来。
　　
　　可怜的大腿被放进沸汤里，慢慢的涮着，这样对待一个无辜的死者，是不是太过于残酷。没有等到完全煮熟，它又被捞起来，忍受牙齿的撕咬。干脆煮熟熬烂了也好，神经烧死了就不会感觉到疼痛。他看见，自己腿子剧烈的抽搐，像接通了电源的青蛙腿。
　　
　　随着肢体一块块被撕下，忍受饕餮者的咀嚼，他感受到莫名的痛苦。这种痛苦就是食人者的快感。他吃得津津有味，涎水横溢，不住的喊，好吃，好吃，蛮新鲜的。
　　
　　所有肉质部位，都先后被填进了臭皮囊，盘子里只剩下骨架和脑壳。食客意犹未尽，抓起他的头颅，边打着嗝，边看还有没有可吃的东西。就在被举起的那一刹那，他看清了那副嘴脸，有虫眼的黄牙。这不就是售楼部的老板么。他也认出那双毛茸茸的手臂，几个小时前，还拍过他肩膀的。他恨自己太不中用，连死了也逃不出老板的魔爪，，还要受他们的欺凌。
　　
　　老板没认出他来，对脑壳上的肉感兴趣。啃光了鼻子耳朵后，又像吃田螺一般，用力吮吸里面的脑髓。
　　
　　一股无名火，从后脑勺里冲出，整个骷髅壳烧成一坨红炭。老板被烫的“哇哇”直叫唤。赶紧将他吐出来。老板摸着嘴唇，气急败坏的将筷子插进骷髅头，挑起来，放到火里烧。
　　
　　“砰”的一声，骷髅爆炸了，炸碎了盘子，炸翻了火锅。后来的事，他就不知道了。
　　
　　晃晃悠悠的，他飘进一间屋子。这到底是哪儿，他有几分熟悉。他看见房门，门缝间有个黑窟窿，这就是老板的黄牙，狗日的，你又追到这里来了。想着刚才的惊魂一梦，他恨得牙痒痒的。安装门板的墙壁，幻化成老板丑陋的面孔，正呲着黄牙讥笑他。顿失，他失去理智，操起家伙一气乱砸，遇着什么砸什么。门砸烂了，窗砸碎了，他还不解气。
　　
　　还想继续砸，可手脚发软，再没了力气，一下子瘫倒在地板上。。屋子里十分安静，只听见自己的心跳。突然，有个声音从耳边响起，有一个人在哭泣。嘤嘤的哭声，一边抽泣，一边絮絮叨叨，你砸谁，砸你自己呀，我们就是你呀。各种年龄段的声音，从卧室、客厅、厨房、卫生间，争先恐后传出，我是三十岁的你，我是四十岁的你，我是五十岁的你。
　　
　　他被这些声音吓的毛骨悚然，他一下子全明白了，这不就是那套刚买的三居室么。这是他用青春和生命换来的产业。和它们置气，就是和自己置气。
　　
　　他一屁股坐在地板上，抱着头嚎啕大哭，那哭声直上九霄，比孟姜女的哭的还要震天动地，终于冲出了他的嗓子眼。
　　
　　喂！喂！你是不是在做噩梦？有人轻轻推他肩膀。睁眼一看，是胖大姐。他不好意思的点点头，浑身衣服全湿透了。


　　

邱天

市场经济就是这样，您得承认。
社会要发展，经济走在前。不要怪什么，只怪……

“自古三十而立，他都三十一了，还是王老五……”王老五有钱啊，不至于吧？

猪儿粑

写出现代都市中大多数人的悲哀，不为别的，就为房子！淋漓尽致的文字，读后令人深刻，结合当下又开始发飙的房价，感觉有点无语……问候楼主及邱版：）

邱天

邱天居住的小区边上新建设一片商品房，开盘价3500元，而购房者多为工人、农民（到城里闯荡成功者）。

杨友泉

写出了个中辛酸！道出了社会的一些弊端。

邱天

建面八十五㎡，总价一百二十万，首付二十四万，三十年按揭，月供4675.20元。他的全部积蓄，就换回这一纸合同书。

哇！好贵！

山野农夫

大作拜读了

邱天

要想购房，努力挣钱！

铜人像

谢谢各位版主及笔友的关注，这是深圳一个普通小区今天的房价，截下来供参考：
印雯  10小时前更新
76平米 100 万    休养生息，天然氧吧当中的一个家  
莲花北村  莲花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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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征  10小时前更新
82平米 145 万    大量廉价物业急售
莲花北村  莲花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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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群锋  12小时前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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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群锋  12小时前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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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征  15小时前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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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蔡之  15小时前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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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强  16小时前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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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容利  21小时前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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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英妹  22小时前更新
82平米 143 万    好房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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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利君  1天前更新
68平米 104 万    ******可做顶楼花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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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利君  1天前更新
82平米 108 万    ******A户4房在现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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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利君  1天前更新
93平米 150 万    少量一楼的房子出售！！需要一楼的朋友下手要快哦！
莲花北村  莲花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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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利君  1天前更新
76平米 120 万    精装修！看莲花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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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利君  1天前更新
87平米 120 万    大型公务员社区
莲花北村  莲花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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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宇  2天前更新
78平米 95 万    超值。楼层超好！！
富莲大厦  福田区莲花路莲花北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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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贞松  21小时前更新
98平米 128 万    上一页 1 下

邱天

深圳啊？难怪那么贵。

邱天

一个辛酸的梦。精华鼓励！

天下为公

原帖由 邱天 于 2009-11-9 09:50 发表
一个辛酸的梦。精华鼓励！

支持精华！

芳香碧丝草

社会进步，猫腻也多多。好小说，学习!

王萍萍

拜读过了！！！

杨友泉

原帖由 邱天 于 2009-11-9 09:50 发表
一个辛酸的梦。精华鼓励！

支持精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