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洪金:以诗歌名义对家园秩序重建
文/张伟锋
陈洪金的诗歌玄妙、神秘、诡异。故而有晦涩之感;故而“难以”介入诗人的内心;故而他的诗歌不能快读,只能慢品。但这并不影响陈洪金诗歌的分量,反而为他的诗歌注入了隐形的诱惑力,无形之中吸引着“寻觅者”的眼球。诗歌是一门艺术,艺术就是这样,从来就需要隐藏和内含。陈洪金的诗歌是富有内含的,是深层次的,他总是在刻意的隐藏所要表达的真实意图,总是在刻意的使他的诗歌向内收缩,以取得他所渴望的艺术效果。他的诗歌,更多的是关注自己的家园,关注自己的视野,为家园物象寻找到合适的呈现方式,最终在诗歌的国度里,重建起家园的新秩序。
陈洪金的诗歌之所以“难懂”,在于他在诗歌阵法中大量的运用隐喻、象征、跳跃、断裂的意象、奇特的想象以及特殊的观察和思考方式,譬如组诗《辉耀内心的光芒》、组诗《寂地》、组诗《内心的乡村》……所有这些表达元素叠加在一起,就造成了在解读他诗歌时的“犯难”,如诗作《忍受》——“告诉你吧,我已经疲惫不堪了/为什么还有人/把一种声音传到耳朵里来/水一样渗透着,把骨头洗得发白//延长了的草叶,粘着些尘土/虚幻的气味,引导着梦境/让故乡铺满了画布,洪水滔天/书本散乱//一个人坐在他的河岸上/抽着烟,阳光遮住了他的脸/寂静使他惺惺然”。但也因为这些表达元素的交织叠加,加大了他诗歌的张力,扩充了他诗歌的表达空间,使得内含的、外延的意义得以同时呈现出来,进而增加了他诗歌的厚重度。如诗作《恸哭与歌唱》——“昨夜,谁在恸哭着,如我的忧伤/遣散的沉影重新聚拢,组成了根一样的美满/我凝望了很久,斑驳的生命蠕动成失控的流火/开始生锈的人,蚀落的感觉/被沉沦与崛起当成纤绳拼命拉扯/在这样的意境里,花朵会绽吗? //值得赞美的鼓点,眩目的湛蓝色摆地身后/渴望那满天为之鼓舞的翅膀/飞翔的欲望,抽打一生的风流/然而昨夜,我的忧伤如同别人的恸哭//满眼都是墓碑,翻遍湿透的铭文/那是一生的艰辛。裸露的胸膛消失了/让我看见的是比未来更遥远的时空/褐色的土壤陈述着密密麻麻的凝滞/质问:我都干了些什么?//都是些已经倒下了的旗帜呀/衰颓的咒语,回首也不是岸/意图却写得异常清楚,一旦回首/暮霭就会接踵而来,僵直无助/人生,沼泽之中的苦苦挣扎”。
陈洪金的诗歌之所以是对家园秩序的重建,在于他用含蓄、独特的语言以及注入诗性的句子对家园物象进行着新的绘制和构造。他试图以诗歌的名义,构造出一个充满纯净而唯美的家园,通过诗歌向外界呈现他神秘而古老的家园,如组诗《疼痛的滇西北》、组诗《丽江三题》、组诗《滇西北》、组诗《滇西,滇西》、组诗《三川》……在滇西北,即诗人所生活的家园里,物象只要被他的“诗”指触摸之后,就立刻变得富有灵气,就能迅速复活起来,如物象“月亮”、“村庄”、“星群”、“山崖”、“马”、“向日葵”、“土地”、“雪山”、“火光”……似乎那些物象在他到达之前受了“神咒”,而需要他这样一个深沉博爱的诗人来解救,似乎一个美丽的家园要在内心世界里流淌,需要他这样一个沉静的诗人来完成,似乎他的使命,在他还没有来到世上时,就已经被这深沉的土地所赋予。
陈洪金是一个“向内”的诗人,对家园秩序的重新构建,是诗人自身的追求,也将是诗人最终的归宿,正如诗人自己所说的那样,他的“目光注定要老死在金沙江边的悬崖上/攀援在高高的枝头是任意时刻的偶然”(《金沙江》)。面对重建家园秩序这样深沉而严肃的使命,诗人的内心是宁静而苦涩的,因为诗人对家园的热爱是真切而深沉的。他渴望并且想急切的对家园秩序进行重新构建,最终获得两个家园。即诗里的,他是家园的“神”,他在诗歌里一直所追求的;诗外的,不断给他灵感和创作动力的现实家园,但诗人似乎又有所忧虑和担心,诗人于是陷入了沉默。在沉默中他挥动着诗的魔棒,对家园的物象进行着重新塑造,为家园的物象在诗歌的部落里寻找到一个合适的位置,使它们在诗歌里获得永恒,如诗歌《夜色屋顶》——“从窗口看到屋顶在夜色中/有一盏灯照着/背后是疏朗的几粒星星// 没有人声传来/他们都靠在自己的梦上/没有说出的呓语栖息何处/谁也不知道 //点燃一根烟/好让我清楚地知道生活/它依然在与我擦肩而过/屋顶很孤单 我也是偶尔/在无意中发现我一样发现它//因此我深深地感谢这个夜晚/把孤单的屋顶推向我的心灵/让我在生活中学会收藏瞬间的触动/白天真的好短暂/我只好在夜色中注视 从而发现/发现屋顶的孤单以及背景/从而熟悉一种听不见的声音/在我的血管中轻轻地流淌”。
陈洪金又是一个“安静”的诗人,不急躁,不浮动,在内敛中,表现出异常的睿智,因而,陈洪金的诗歌境界高远,视野开阔,如诗作《雾过山冈》——“竹林站在村后的山脚下/叶片上全是白色的湿润/跟溪水一样/让人向往着一个梦境的尘世//山冈在天空里漂浮着/就像山谷中过河的青石/斜坡上的青草和碎花/其实也就是青石上的苔藓和斑纹//山冈在天空里漂浮着/白雾亲吻着被羊群啃过的树枝/牧羊人背上的草帽/如今已经被掩遮得无影无踪了//没有谁注意季节/反正村庄如今全部浸在雾气里/太阳的光线/尚未从空气中滑落在稻尖上/只有汲水的少女,鼻翼上的汗珠/记住了一个普通的清晨”。也因为如此,诗人在宁静而苦涩中又是自信的,他时刻运用诗歌这种载体对家园物象进行着时而可触,时而可感的思考和探索,使感性与理性频频交织、摩擦,以挖掘出重建家园中的新的可能,最终使自己在诗歌中获得解放,在自己重新构建的家园里获得自由和超脱。
陈洪金的诗歌之所以具有诱惑力,在于他在诗歌创作中设置了重重“障碍”,通过曲折的表达来不断呈现赋予物象的含义,而不是对诗意的直接呈露。如诗歌《村庄上空的月亮》——“走到黄昏的最后一刻,太阳开始消失/水一样的夕阳,汹涌澎湃在围绕着/村庄慢慢地闭上了它的眼睛,蜻蜓不飞/河流携带着树叶和天空的倒影/进入了晚钟里的祈祷,佛的声音/在村道上行走着,野草开花了,一片香气/沐浴着那正在回归的身影,到处都是宁静//所有人的家乡,远远地离开了城郊的背影/被烟灰微微地覆盖着的灶台,一个女人的劳作/在低矮的屋檐下,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锅里冒起来的雾气,温暖而潮湿//小小的碗里盛开了生存的意味,香甜/愿望不是没有,但是路一般都是很遥远的/那些曲折,让窄窄的院子里,习惯了向着平安/一而再地盼望着,盼望着//等到夜色来临的时候,水在听觉之外/流动的姿势,渐渐地被忘记了。灯光明亮/朴素的时间,在一方庭院里静静在呈现/树影婆裟,人声轻慢,风声遥远/睡眠的脚步声响起来,孩子闭上了红润的眼睑/坐在床边的面容注视着,一些家事展开/村庄坚守着它的秉性,面目沉静/就是这种沉静,它还是要付出/比梦想还要漫长的努力”。在当下的诗歌创作中,充斥我们视野的更多的是一览无余的诗歌,具有“快”的特点,这与陈洪金的“慢”正好相反,而陈洪金能在诗歌创作上始终坚守“障碍”写作,保留自己特有的写作姿势,不为外界干扰、迷惑,不随波逐流,始终保有着 “沉坠在一片言词里,气色灰暗/一个句子,离开了它的居所/之后,面临着一个广场/众多的神,不动声色的漫游//感觉到了异样的境地/河水远远地望着蒿草生长起来/句子靠近那些沙石,仿佛一个造访者/把手掌合起来/浪花里的广场一路奔波/最终以驻地在无限延伸着//佛说,敞开你的善良吧/句子却没有找到一个房间,存放鲜红的血/它根本无法阻止自己的失踪”(《异样的句子》)的清醒认识和 “划过桌面的手指撕碎了想象/沟壑里翻滚的尘埃,疼痛能忍/它们张开的嘴,死死地抵赖/让一个个白天无所适从// 习惯了对着磅礴的纸面,注视着一些诗/在夜色里成长起来,支撑着欲望的面孔/大戈一挥,千军万马就奋蹄而去了/如草的箭簇钉在呐喊的瞳仁里/光芒奔向四面八方// 痛哭失声的时候,结局尚未展开/流放在天空的兵器找不到家了/佛说,太多的欲望葬送了牙齿的洁白” (《光芒》)的深刻思考,这实为一种难能可贵的诗歌创作精神,是值得敬佩的。在诗歌写作道路上,许多原本优秀的诗人因对自己节制不足,在纷繁的诗歌写作方式中摇曳不定,崇尚模仿、追随潮流,使自己在频繁的转变中失去定力、丧失原本激进的诗歌价值观,最终使自己在诗歌写作中落入平俗,而陈洪金在潮流和喧嚣的洪波中,无疑是一个清醒的智者,他站到了洪流的外面,始终保持着 “独立”为诗的姿态而不动摇,进行着属于他的写作方式。
陈洪金在诗歌创作中是一个智性而冷静的诗人,同时也是一个勇于坚守诗歌阵地的诗人。在含蓄、隽永的文字里,在宁静、深沉的意境中,在深邃、开阔的思想上,深刻地、细腻地进行着“另一种”与众不同的诗歌表达;在世俗化的、功利化的写作环境中保持着“独立”的姿势写作,并且在写作中寻找到一个实质性的突破口,始终以重建家园秩序为己任,使自己在诗歌世界里获得潇洒、获得自如,最终将生命和诗歌深刻地交融汇合在一起,支撑起他的“家园”体系,建立起他的“家园”王国。在新的时代背景下,以诗歌名义对家园秩序重建,是一个时代意义上的主题,它将成为推动当下诗歌向更深层次发展的新动力和新出路。在陈洪金的诗歌里,我们可以深切地感受到,正是这个主题的确立,引领着他在诗歌的道路上不断前进、不断超越,引领着他在诗歌国度里向更高、更远的地方进发。
[ 本帖最后由 张伟锋 于 2009-11-21 13:10 编辑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