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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喻先生在潭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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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9-9 15:12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喻先生在潭村
  
                                                  文/潭边老桑

  
  我家门前有一汪深潭,十余亩地大小,连接着县河与襄江,滋养着整个潭村。但潭村并不是因为这汪取之不尽用之不绝的潭水得名,而是,潭村人的祖祖辈辈都姓潭。我曾翻阅过族谱和县志,并约略研究过我所出生的这块土地上的历史和姓氏,由此获知,除了我们潭姓,这块土地上还出现过彭刘郭张、周喻鄢董等姓氏。在我老家神龛前,至今还保留着一块槐树木牌位,红底金字,上面记载着我父亲以上的列祖列宗名号及女眷姓氏,如:故*考潭公讳明德老大人妣褚老孺人之灵位。我统计过,祖宗牌位上一共有三十二代,到我这代,应该是潭姓第三十三代。小时候,读过私塾的祖父曾经给我讲过家族的历史,说我们潭姓是从山东迁徙而来,说那时南京城的朱元璋率战船来襄江攻打陈友谅老巢,陈友谅拼死抵抗,朱元璋损失惨重,结果,朱元璋为报复陈友谅,将这块土地上的人民大肆屠杀,包括潭村在内的襄江两岸人口因此锐减。潭村所处的江汉平原可是鱼米之乡啊(用现在的话讲,叫粮食基地),无人种粮打渔怎么得了?于是,朱洪武便从各地迁移人口过来屯垦。祖父的讲述,与我后来所查阅的文献资料大致吻合,换句话说,我们潭姓人在潭村这块土地上生存生活下来,迄今已有六百余年。而六百年前的潭村有多少人口呢?按照我祖父的说法,当初来潭村落地生根的,是潭门四兄弟,合计四户人家,推算一下,大概十人左右。潭村最早其实就叫四屋台,这四家人,六百年来繁衍生息,人口不断增加,四屋台后来便被官方叫成了潭村,潭姓人口,据统计如今已达三千人规模。
  
  夏末秋初,我回老家潭村办理一件私事,得闲在这片故土上游走了一番,村中变化之大,令我感慨万端。房子多了,高了,却多是空楼,青壮年一个不见,不用说都到经济发达城市打工挣钱去了。老者老妪们,皆默默而缓缓地做着农活,时隐时现于田间地头。唯有孩童稚嫩的欢声,显出些许生气。不过,这对于喜欢清静的我来讲,倒也是件好事,没有拘束的游走,说不定可以触发我写作小说的灵感。下午的阳光穿过湾子林照耀在村道和一座座屋舍上。虽有些伏热,但或许是少了人声与人影,竟感觉到丝丝清凉之意。经过一处屋舍时,我突然停了下来。这是一座特别的屋舍,建在高台之上,已然老态毕现,却仍显稳重、厚实,与隔壁新建的洋楼相比,并不输其气度。
  
  在我的记忆中,这可是当年潭村最好的屋舍之一,我的脑海里不由得浮现出我年轻的父亲和族里那些同样年轻的叔伯们在这里夯填屋基的情形,他们光着膀子,扎着麻布腰带,抬着几百斤重的石磙,喊着嘹亮的劳动号子,一层一层将台基夯了起来。某时,我和小涛小军们正在附近的柴垛间躲“眯蒙”(捉迷藏),透过浓烈谷草气味的垛口,我能看到淑之婶系着一条好看的花布围裙来来去去端茶送水,而喻先生则戴着一副黑边眼镜,堆着笑,哈着腰,颠着“西甩头”,为我父亲他们递烟点火。茶水的热气和着烟草的雾气升腾在屋场上空,竹杆尖那盏白炽灯像一只透明的秋葫芦在夜风中晃来晃去。
  
  屋舍建成后,我曾经疑惑地问过我的父亲,“小涛家的房子,凭什么比我们家小军家的要高要漂亮?”我父亲的回答没有丝毫的妒忌,我父亲平静地说,“这是他家应该有的,喻先生……吃着皇粮呢。”我后来觉得我的问题其实有些傻,我应该知道,喻先生不仅是我们小学的教导主任,而且还是学校仅有的两名公办老师之一,我更应该知道,淑之婶在村卫生所当护士,也算是公家的人,他们应该有钱。
  
  而多年以后我又知道,那个时候吃吃公家饭的人,那点工资并不算多,要不然,喻先生他们也不会一面工作,一面种着和我家一样多的农田。在我的印象里,除开教书,喻先生和我父亲没什么差别,耕田耙地插秧施肥割谷打麦,样样能干会干,样样都不输我父亲。在村小,喻先生口若悬河指点江山传道授业;回到家,喻先生则少言寡语,挽个裤腿,打个赤脚,扛把铁锹,背个喷雾器,或是拉个板车,不紧不慢去往庄稼地;喻先生也做家务,有时还给屋前的菜园子挑粪锄草。遇到村人,喻先生总是微微一笑,点头致意,从不与人扯皮拉筋。喻先生极少求人,倒是村人时常求喻先生办事,比如孩子上学、升学、转学,求个照顾什么的,喻先生从不推托,总是尽量满足。喻先生最为人称道的是写得一手好字,习从郭(沫若)体,仿得像极了,也潇洒极了。那年月,还没兴起印刷体对联,全靠手写,村里婚丧嫁娶红白喜事,对联必不可少,喻先生便会被东家接过去写对联,对联不能随便写,得现编现作,而喻先生总能联得妙句,为宾客所吟诵赞叹。尤其腊月二十过后,喻先生家门口便热闹起来,求喻先生写春联的村人络绎不绝,每到此时,喻先生便露出一副受宠若惊之态,招呼淑之婶安排村人到堂屋看茶聊天,然后赶紧在家门口摆开方桌,熟练地折好一撂撂红纸(也有黄纸),挥毫疾书,小涛兄弟俩则将喻先生写好的对联小心摆放于地上,以待字迹阴干。
  
  打我能记事起,喻先生就在潭村。尽管他是村里唯一一个非潭姓男人,但村人们已然把他当成了家族的一员并引以为豪,老村长就曾多次在潭家祠堂召开的村民大会上表彰过他在教书育人方面不可磨灭的功绩,我的祖父就曾多次慨叹过喻先生的才学与为人,我的叔叔也以喻先生为榜样,如愿考取了一所师范学校并成为了镇中一名教书先生。
  
  我将双手插进裤兜,沿着屋墙踱步。屋舍尽管已苍老,屋前屋后倒也收拾得干净有序,可见屋主人对屋舍照看得不错。大门两边的春联颜色褪得严重,字迹也还看得清,只是,已不再是喻先生手书的郭体了,而是变成了雍容多姿的工艺印刷体。一阵清风吹来,少许黄叶旋转而下,缓缓落在长满青苔的屋瓦上,我的思绪飘飞,一些关于喻先生的人生片断零碎地浮现于眼前。
  
  当年轻的喻先生迈着矫健的步伐走进潭村小学时,老校长领着师生们列队于学校礼堂前的操场对他表示了热烈的欢迎。而当喻先生在掌声中走到观礼台上慷慨陈词时,潭村卫生所的护士潭淑之正好经过学校,她穿着白大袿,戴着红纱巾,挎着黄布包,在操场边缘的一棵柳树旁停下脚步,抬起左手捋了捋额前的刘海,认真地往台上看了一眼,再看一眼,微笑了一下,随后,转身穿过学校旁边一条小河上的小石桥,朝着不远处的卫生所方向走去。年轻的喻先生在演讲过程中眼前忽然飘来一抹红色与白色,不由得愣怔了一会,目送那抹红色与白色远去。直到人群嘈杂起来,喻先生才将黑边眼镜摘下来轻轻擦拭一番,重新戴好,继续其未竟的演说。
  
  这是我叔叔在我的强烈要求下为我讲述的一段关于喻先生和淑之婶之间相遇的经过。那时候我还没出生,我叔叔正上小学五年级。我叔叔有些抱歉地对我说:“我是教数学的,只能描述成这样了,至于其他细节,你自己去想象……不过,我保证,这是我亲眼见过的事。”下面,是我根据我叔叔讲述的大概,通过走访村里见证过那些往事的人们认真核实后所展开的情节。
  
  喻先生是从县师范学校毕业后被分到潭村小学的,潭村小学的老师之前除开老校长,都是民办老师。喻先生之所以受到热烈欢迎,主要是由于他受到过系统而规范的师资培训。喻先生在小学教工宿舍分有一间房。事实上,除了值夜班外,老师们晚上几乎不在学校过夜,而喻先生的家又在十多里外的喻家台,来去并不方便。因此,长住学校宿舍的便只有喻先生一人。喻先生独自一人在简陋的校舍里生火做饭洗衣服,生活自然是清苦。不久,喻先生发烧头疼,便去村卫生所看病。卫生所不远,穿过小石桥,几分钟就到了。是的,喻先生就是在这里和护士潭淑之相识了。感觉这东西很微妙,往往会迅速进化为炽烈的感情,在那个年代,更是如此。不久,人们发现喻先生有事没事就往卫生所串;稍后,喻先生和潭淑之手挽着手在某个晚上站在了小石桥上看月亮;后来,有人看见潭淑之进了喻先生的单身宿舍帮喻先生洗衣服晒衣服;再后来,一个早起放牛的老者看见潭淑之在天色破晓时分穿着单薄的裙衣从喻先生宿舍悄悄走了出来低着头匆匆往自家屋舍跑去,老者还注意到在潭淑之出门之前喻先生探身出来东张西望了一会并走到一棵柳树旁撒了泡尿。
  
  当然,对于这桩恋爱,潭村人是乐见其成的。是啊,多么般配的一对。可是,当我长大后,有一天忽然发现了一个问题:喻先生怎么不在喻家台安家而在潭村安家?潭小涛为什么不姓喻而姓潭?那时候祖父已离开人世,父亲对我管束严厉,我只好去问见多识广的叔叔。叔叔说,你呀,只顾着读书了,村里人情事故,一点都不晓得。我叔叔是这么跟我说的:潭淑之父母只生了两个女儿,姐姐嫁出去后,他们就想把潭淑之留在潭村,生了孩子随潭姓。这也是他们对于喻先生的唯一要求,而当初喻先生是当着潭淑之父母和亲戚的面郑重承诺过的。就这么简单。在这一点上,我必须承认自己有些笨,或者说对于潭村的亲缘关系了解得不够深入,我至今都不太清楚村子里一些人物的具体生活情况和辈份关系(比如在哪工作,在哪打工,哪几家当家的是同一个祖父,哪几家当家的是亲兄弟,哪几家是叔伯兄弟),有时候甚至会把哥哥喊成叔叔。村子太大人太多了。
  
  不过,儿时的我、小军和潭小涛是经常在一起玩耍的。小涛家那个明亮宽敞的小阁楼我们就曾爬上去过无数次,在上面做作业看小人书玩扑克甚至打过玻璃珠,玩累了我们就在上面睡觉,阁楼上床啊家具啊一应俱全。我们家也有阁楼,但上面低矮阴暗,漏风漏雨,只堆置一些杂物。小涛家总是引领着潭村生活的时代潮流,电视机啊、洗衣机啊、冰箱啊,各种新奇玩具啊,都会率先出现在他们家。小涛的哥哥潭小波,是第一个在村里穿牛仔裤和花衬衫的年轻人,也是第一个往头发上抹摩丝往身上喷香水的人。潭小波的打扮完全就是城里人样子,常常用一副轻蔑的眼光看着我,嘲笑我那土得掉渣的破衣裳,这使得我每次去找小涛玩时都会远远地避开潭小波。
  
  按照一般人的逻辑,喻先生家的孩子是应当考学出去的,但实际上不是这样。那时候正是“读书无用论”盛行的年代,潭小涛初中毕业后去了十堰他叔叔所在的汽车城做学徒工,潭小波则在读了一年高中后跟朋友去了南方做电子产品倒卖生意。两兄弟出去后,淑之婶继续在家种田(那时村卫生所早已取消),喻先生继续教书,只不过地点变成了乡中学。从村小学到乡中学,看起来级别和待遇提高了,但喻先生过得并不开心,竞争性更强了压力更大了,又受到同行排挤,喻先生只能波澜不惊地教着他的书。不久,潭小波从南方回来,进村时坐着的士,没有跟村里任何人打招呼问个好,在家里停留了一晚第二天就走了。过了三个月,潭小波又回来了,和上次一样,第二天就走了。这些,村里人都看在眼里,但又不好问些什么。直到有一天,潭小波再次回来时,人们听见喻先生在家里和潭小波大吵大闹了一回,才知道潭小波在南方做生意亏了,亏得很惨,这一次,喻先生身上再也拿不出一分钱了,潭小波便要求喻先生找村人借钱,喻先生不干,两人就吵了起来。后来,淑之婶的堂兄赶过来答应借钱后,这事算是平息了。喻先生从此不再露出笑脸,工作之余去田间干活,也是默然无语,遇到村人打招呼,只是使劲点头。
  
  屋舍灰瓦上稀稀疏疏落着几片桐叶,一只黑色老猫突然从矮墙跳到瓦片上,一声狗吠也从不远外清晰地传来。我从遥远的追忆中不得不回到现实。站久了,有些冷,我打了个喷嚏,决定离开此处。这时,身后忽然传来一声招呼:“这不是木生家的小桑么!”
  
  我回过头来,一位胖胖的大婶正边开屋舍大门边拿眼瞅我,脸上挤满笑,戴着斗笠,背着个棉布口袋。我努力辨认,才认出是春婶。我赶紧亲切地叫了春婶一声。“快进屋来坐快进屋来坐!”春婶显得很高兴,把我让进堂屋就去给我倒水。我四下打量着屋内,有些疑惑地问:“婶你……,这是喻先生家吧?”
  
  “噢,”春婶将倒好水的瓷碗递给我,“你看你看,进城了老不回乡下,都快把我们给忘喽。这屋……前年我们买下了。”
  
  “那喻先生呢?”
  
  “喻先生……搬走了。”春婶探出头朝大门外望了望,拿手抹了把脸上的汗水,低下头捣弄缀满补丁的棉布包,里面露出些菜叶薯蔓之类,“随便坐吧,我喂喂猪食就来。”春婶拎起包没有看我就往屋后走。
  
  我有些尴尬,再说我这次回来,也不想打扰村人,我只是想在村里走一走看一看而已,我便对春婶说:“婶,你先忙吧,我还有事呢。”
  
  春婶站在后院天井里,很认真地说:“吃了饭再走吧,难得回来……”
  
  我说我真要走了,我忽然想到多年没见面的小军,便问:“小军……去哪了?”
  
  “那个不争气的杂种啊?”春婶说,“说是搞装修去了,鬼晓得他在哪里混,杀人放火也未可知……过年时候会回来吧。”
  
  这时传来猪们争食的声音和春婶大声呵斥制止的声音,我想春婶够忙的了,便对着后院说了声“婶你保重身体”,便走了。
  
  我还想在村里多呆会多看会,叔叔打来了电话要我去吃晚饭。叔叔是我父亲唯一的亲弟弟,在镇一中教书,家也安在镇上。吃饭的时候,我和叔叔天南海北聊了起来。我们自然聊到了喻先生,我说今天在村子里碰见春婶在喻先生家,春婶对我说那屋她买了。叔叔说,是呀!你在外省工作,老不回来,哪知道那么多事?你不比我,我在镇上教书,可以经常回老宅看看,村里的情况我了如指掌。我知道你喜欢写小说,喻先生确实值得一写。你今天遇到的春婶,和喻先生有一腿呢!
  
  我有些惊讶。
  
  叔叔喝了一口酒说,其实这是个公开的秘密。以前吧,喻先生在村里做了许多善事,对村里贡献大,村人们也就没说什么。后来喻先生老了退休了,风言风语就起来了,特别是上前年潭三婆突然疯了之后,逢人便说村里的丑事,包括喻先生这件事,拦都拦不住!喻先生家和你春婶家只隔一个巷场,春姐丈夫四哥,年轻时是潭村民兵排长,有一次打靶训练,手榴弹没投出去在身边爆炸,身体受了伤。后来和春婶结婚后一直没娃,一检查,原来是弹片影响到了那方面。那怎么办?总不能绝后吧,春姐便打起了喻先生的主意,喻先生有文化生育能力强啊,和淑之姐一生就是两儿子!于是,春姐偷偷摸摸和喻先生好上了。有一天,两人正在干那事,被四哥撞上,可四哥是个老实人,没有声张,只偷偷躲一边,不停地哭。四哥掉眼泪这事,村里人谁都晓得。淑之姐也许耳闻过这事,但没逮着,直到疯三婆在村里大喊大叫把这事编成歌词进行说唱,唱得有鼻子有眼,像高音喇叭反复播放,淑之姐才确信这是真事,气得差点也变成了疯子。加上潭小波不上道,喻先生大约觉得没脸在潭村继续呆下去,就搬走了。房子说是卖给了春姐他们,也不知到底是卖了还是给了。唉……这几个娃,都不听话,我提醒你,潭小波——哦,现在改姓喻小波了——要是找你借钱,千万别借!村里家家户户都被他借到了,少则几百多则几千,到现在都没还过!小波还跑到喻家台去借钱,说我姓喻,你们得借钱我……喻先生听说后,一气一急之下,就中风了……哦,对了,喻先生中风之后,潭小军还带了好多礼品赶回来看过他……这些素材有些散乱,你自己想法子好好组织组织吧。
  
  叔叔和我聊了很多,我不住地唏嘘。叔叔后来问我这次怎么舍得回来?我说我想父亲了,明天是他祭日,我想去他坟头磕个头。叔叔又问我怎么不带丫头来,我说怕影响她学习。
  
  “现在政策放开了,再生个吧。”叔叔最后对我说,“你可要对得起我大哥呀!你看你堂弟,头里也是生了个女儿,后来生了个儿子,多好!”
  
  我笑了笑,喝干杯中酒。我不想对叔叔过多解释,我有我的生活,每个人的生活和生存环境都不同,对这个世界的看法也不同。我说:“老宅那樽祖宗牌位,你有空就拿过来吧,我都这把年经了,想活得轻松快乐一点,就用不着了,潭姓家族也不少我这一支。”
  
  叔叔瞪了我一眼:“胡说!”
  
  第二天一早,叔叔陪我去了我父亲坟头。因为要上课,仪式完毕就先走了,走的时候我让他带走了那樽祖宗牌位。之后,我也要回南方了。
  
  我再次走过村子,村子里依然那么宁静,那些外出打工和工作的潭姓人,也许会在今年过年的时候回来,可是以后呢,当他们一个个像蒲公英一样变成了分散在各地的城里人以后呢?我这样瞎想着,不觉就走到了潭村小学。几十年前的校舍只能永久存留于记忆中了,取而代之的是色彩亮丽设计布局现代的新建筑,当然,那朗朗的读书声和我的儿时何其相似!
  
  学校前边是一条公路,那里有一座站台:潭村站。公路旁有一排房子,还有小卖部。我正好口渴,便去买水。就在我掏出钱包付款时,发现女店主很特别地看着我,我注意到她头发已经灰白,沧桑的岁月在她脸上刻下许多皱纹,但仍然能让人怀想起那曾经俊秀娇好的容颜,她不经意间拿手捋起额前刘海的动作,和我叔叔曾经为我描述的某个人物几乎一模一样,我不禁脱口而出:“淑之婶!”
  
  淑之婶也很快认出了我,摆着手连连说道:“不用给钱了不用给钱了,这孩子,一老不回来!”
  
  但我坚持付了帐。然后我们随便聊了几句,她便被别的顾客招呼过去了。
  
  车还没来,我捏着汽水瓶,转身到旁边的树荫下喝水。前边是一条小河,河边的摇椅上,躺着一位老者,嘴脸歪斜,口边流着涎水,默默地看着远方,几片褐黄的柳叶打着旋飘落于石桥上。
  
  我走过去,站了一会,轻轻叫了一声:“喻先生好!”喻先生嘴巴动了动,手指抬了抬,又放下,喘一口气,继续注视着远方。
  
  (6685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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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自 5#
发表于 2017-9-9 15:33 |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袁达清 于 2017-9-9 15:36 编辑

读老桑的文,最需要学习的是对节奏的把握。呵呵,我觉得介绍完自己的家史,故事就要跑起来了,可是还在慢悠悠地叙述。这个过程非常磨练人,也非常煎熬。
我们有时候讲故事,总习惯尽可能展示故事的跌宕起伏,矛盾不集中不爆发不过瘾。在老桑的小说里,我们看到了作者独有的沉稳的风范,感受那种言有尽意无穷的艺术魅力。
问好老桑,佳作一枚!
2#
发表于 2017-9-9 15:17 | 只看该作者
坐沙发。
3#
发表于 2017-9-9 15:18 | 只看该作者
板凳垫脚,舒服!
4#
发表于 2017-9-9 15:21 | 只看该作者
先占位,再慢读。
6#
发表于 2017-9-9 15:43 | 只看该作者
物华地灵,历史悠久,民风淳朴的地方,时代的风化,人事的衰落,读来满头愁绪。
老桑和芳源都是营造情绪的高手。
7#
发表于 2017-9-9 15:47 | 只看该作者
读这样的小说,必须静下心来,慢慢阅读,才能体会其中过程
8#
发表于 2017-9-9 15:47 | 只看该作者
香薰古琴 发表于 2017-9-9 15:33
读老桑的文,最需要学习的是对节奏的把握。呵呵,我觉得介绍完自己的家史,故事就要跑起来了,可是还在慢悠 ...

他不是故事控,所以基本上不必指望。这篇当然也不是没有好故事,只是沉浸在味道里了,读味道即可。
9#
发表于 2017-9-9 15:50 | 只看该作者
草舍煮字 发表于 2017-9-9 15:47
他不是故事控,所以基本上不必指望。这篇当然也不是没有好故事,只是沉浸在味道里了,读味道即可。

小说不是故事会,有味道就是好小说。
老桑的小说让我读完有所沉思,有时候我们不能只顾朝前走了,看看旁边那些慢条斯理,仪态大方的人,我们会 慢下来……
问候草舍煮字,向老桑学习了。
10#
发表于 2017-9-9 15:50 | 只看该作者
语言沉静不浮不躁,将生命至于一个可触点,似哀非哀的人事过场,物是人非的嘘怀,极好,赞,带着散文叙述的味道

点评

同时还有游记的韵致。  发表于 2017-9-9 15:52
11#
发表于 2017-9-9 15:51 | 只看该作者
香薰古琴 发表于 2017-9-9 15:50
小说不是故事会,有味道就是好小说。
老桑的小说让我读完有所沉思,有时候我们不能只顾朝前走了,看看旁 ...

我正在写的这篇,也差不多这样的,当然语言方面达不到他的。
12#
发表于 2017-9-9 15:52 | 只看该作者
草舍煮字 发表于 2017-9-9 15:51
我正在写的这篇,也差不多这样的,当然语言方面达不到他的。

你写的什么?你不要装得太饱。哈哈。
13#
发表于 2017-9-9 15:55 | 只看该作者
草舍煮字 发表于 2017-9-9 15:51
我正在写的这篇,也差不多这样的,当然语言方面达不到他的。

老桑都快成一面旗帜了,我也要学习。芳源和老桑的风格接近,善于营造环境,渲染气氛,故事不太曲折,读完余味绕梁的。
14#
发表于 2017-9-9 15:56 | 只看该作者
“一老不回来”是不是方言?我家乡土话也是这么说
15#
发表于 2017-9-9 15:57 | 只看该作者
香薰古琴 发表于 2017-9-9 15:52
你写的什么?你不要装得太饱。哈哈。

我的算是职场吧,进度熬人,和老桑一样,每天三百字,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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