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献给白棉的祝福

剑啸红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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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柳镇上最长最宽的那条路以前是用鹅卵石和黄泥巴土铺成的，这条路一直通向一个遥远的城市。后来，随着镇上的楼房轰的耸了起来，这条路也就修成了直直的沥青路。在这条路的边上，却有一条岔路始终是一幅老不死的面孔，又瘦又弯，跌跌撞撞拐进一片深深的树林。在沥青路上望那片林子，你根本想不到，里面竟然还窝着一个村。村很小，零零落落只有几户人家，村里的人种水稻为生，或者在家门口掘个小池塘养鱼，或者种几亩棉花地。
　　
　　在村子的最深处，有一个朽木搭成的房子，两米来高，房顶上堆满发黑的树叶，瓦缝里长满了小树苗。这里以前住着一个养鱼的壮汉，后来，一天夜里，风雨大作，跑来了一个二十来岁的姑娘，他们后来生下一个男孩，也就是现在的白棉她爸。那壮汉和姑娘在白棉爸13岁上就一起得肝癌死了，像约好了似的，一个前面走，一个后面跟着。
　　
　　白棉爸随后就卖了鱼塘，出了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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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没上过学，在城里以捡破烂为生。一天，他因为偷别人的车子被打断了腿。以后，他只好开始爬着向人乞讨，总算没饿死他。
　　
　　这一天，他在乞讨的时候，看见一个光着身子坐在垃圾桶上啃香蕉皮的小女孩。便过去扇了她一耳光：“不能吃！——跟着老子混吧！”小女孩还了他一耳光，说：“那就把这只猫也带上！”她跳下来，揭开垃圾桶，里面有一只黑色的猫，胆怯地望着他们。猫没有了耳朵，身上血迹斑斑。她说：“它的耳朵被我咬下来吃了。”
　　
　　小女孩当时9岁，他15岁。于是，他和她在大街上带着一只没耳朵的猫四处乞讨。
　　
　　他吆喝着：“可怜可怜这只猫吧？它的耳朵被人咬掉了。”她也吆喝着：“可怜可怜这个男孩子吧？他的腿因为救这只猫被别人打断了。”过往的行人听到这些，都发出奇怪的哭声，丢下沉沉的硬币，说：“就当这回事没发生过吧！”
　　
　　于是，在城市的夕阳下，随处可见到这样的情景：一个女孩和一只没耳朵的猫在晚霞中奔跑，一个一走一歪的男孩在后面又喊又追。她们又跳又笑，稚嫩的声音与夕阳的红色混成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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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年以后，他带着她回到了那个小木屋。他们要在这里用村子的平静洗掉城里人粘在他们身上的黏糊糊的目光。
　　
　　他制了一个大一点的床，晚上，他们两个就和那只没耳朵的猫躺在一起，呼呼的睡觉。 那段时间，村里的月亮就只照那个小木屋。
　　
　　白棉就是在那些月光中，平平凡凡出生的。当时，她的一声啼哭还把猫吓得躲到了床底下。从此以后，猫就只能睡在床底下了，不敢叫，也不敢出来。总之不管怎么样，因为白棉，他们总算有了一个完整的家庭。
　　
　　然后，他们还种了一亩棉花地。那块地就在我家棉花地的旁边。
　　
　　虽然我当时还在妈妈的摇篮里，但那天晚上，白棉的诞生，我是记得相当清楚的。我当时爬起来扒在摇篮的边上，听到小木屋那边的哭声像一个坛子陡然破了，然后哗啦啦地流水，水流了一地，一只小猫在水里找鱼吃，喵呜呜地叫个不停。
　　
　　白棉的名字是他爸起的，当时，他家刚种下一地棉花。他在小屋子里歪着走了走，想了一想。说，叫白棉吧，跟我们家地里的棉花一起生长，一起开出又大又白的花，痛痛快快成长，干干净净做人。
　　
　　白棉后来确实是像棉花一样生长着，她跟棉花一样韧性十足地伸展着，膨胀着。她爸爸妈妈看了就你一推我一怂的。白棉看他们像打架一样，就会像做广播体操那样，四肢有节奏地舞动着。
　　
　　白棉四岁那年，我六岁。
　　
　　我已经有四年没听到猫子叫了，晚上睡不着。一天，我跑到她们家把那只猫从床底下拉了出来，对白棉说：“看，你们家有猫，我们家没有。”白棉看到猫，两只眼睛睁得大大的，说：“哟，看啦，它有毛！”然后，猛地扑过来，把猫从我手里夺过去，一个劲地往脸上蹭，咯咯地笑着。过后，她使劲地望着我，笑。
　　
　　她竟然还不知道在她睡觉的床底下还有一只猫？
　　
　　爸爸妈妈在棉花地里做事的时候，经常把我搁在地头。白棉也是经常被搁在地头。我毫不隐讳地说，因为耳朵小，我的样子滑稽极了，所以，我经常不敢往白棉那边望。因为我望过去的时候，她就会对着我笑，我就会以为她是在笑我的小耳朵。
　　
　　后来有一次，白棉自己跑到我这边来了，我当时正背对着她趴在地上玩棉铃虫。她一把把我扯到棉花地里。她把我的胳膊弄痛了。我叫她放开手。她放开手，站在我面前，傻傻地望着我笑。我们当时都还没有长得棉花那么高。她站得直直的，笑得我的脸火辣辣的难受。我终于忍不住了，我跳了一下，结结巴巴地说：“笑什么笑？不，不就是耳朵比你小吗？”她还是笑，并且还从上到下的打量我。我这才突然发现白棉的耳朵不是像她爸那样的猫耳朵，她的耳朵又白又嫩，太阳光可以穿得过去，简直就是透明的，像蛋清一样，我当时真想扑上去咬一口。我们这个村里的人一般都有点奇怪的特征，比如我的小耳朵和白棉爸的猫耳朵。白棉却是完整无缺的，她简直是一株经过了精选才种到地里去的棉花。白棉还在笑。我被她搞得不知所措了，站着一动不动。她这时把嘴巴凑到我的耳朵边，诡秘地说：“喂，你知道我们除了耳朵，还有什么不同吗？”还没等我回答，她一下把自己的小裤子向下一扒，说：“你看。”我什么都没看到，她就又把裤子扯上去了。然后，她伸过手来把我的裤子使劲一下扒到了脚踝，俯下身去，说：“嘻嘻，你比我多个小东西，奇怪。”然后，她就要拿手去弄它。我连忙吼了她一声，说：“不要动！”她微微地笑着说：“就要动！”我说：“那里面有‘种子’，你别给我弄出来了，弄到棉花地里去了就不好了。”她一听，哟，这更奇怪了：“什么种子？”我说：“我猜的。是‘娃娃种子’。我以后当爸爸的时候种的。”我们当时都还好小，喜欢故弄玄虚，就爱拿一些胡乱猜想的东西来唬比自己小的孩子。小白棉这时好象感觉到自己了解的有限了，就好奇地问：“娃娃种子？我怎么没有？我有娃娃种子吗？”“不知道。”我说，正准备把裤子提上来。她急了，被这些疑问涨红了脸，她一把按住我的手，说：“你知道！你给我说！不然，我就把你的娃娃种子偷来！”我于是安慰她：“我也不知道你有没有，等以后我知道了再告诉你。反正呢，我想你是没有的吧？”说完仰起头，我看见头上的天是那么样的蓝，我在心里对自己说：“看啊，天是蓝色的。”当时天上还飞过去了一只小鸟。我感到心情格外的振奋，低头看见白棉还在沉思，趁她不注意，我啊的一下把她的裤子扒到了脚踝。然后，她有点生气，学大人的样子瞪我。这我也不怕，我低头大胆地看着她。我看到她因为自己没有“娃娃种子”在嘤嘤地哭呢。
　　
　　第二天，还是在棉花地。她好象昨天一整天都在想关于“娃娃种子”的问题，冲过来劈头盖脸就是一句：“娃娃不是从你身上出来，你光有种子有个屁用啊？！”看来，她对这个问题还不是怎么懂，但我当时也不懂。
　　
　　后来，为了懂得更多，我求我爸把我送到学校里去读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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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若干年后的一个早晨，村子西边的一个池塘的水面上铺满了朝阳的光辉，平静的水面像一块锦纱，偶尔一阵风把水吹得摇动起来，那面锦就细碎成了小小的金子。远处村子里的鸡啼声从水面上一掠而过，四周便突然显得安静极了。这时，村子里的人都还没醒来。白棉一个人早早的就来到这个池塘边洗衣服。她看见水面上飘着一个白白的东西，再仔细一看，哟，是一条好大好大的鱼，死了。白棉心中一阵惊喜和慌乱，她要把鱼捞回去，今天的早餐，爸爸妈妈都可以吃到鱼啦。于是，她到池子边一棵柳树上掰断了一根老枝桠，在水面上捞了起来。把鱼捞上来后，她把鼻子凑上去一嗅，臭了。然后，她把鱼鳃抠了，把鱼头拧掉，又把鱼的内脏除了，搁在一边，继续洗她的衣服。衣服洗完了，白棉正要走时，突然看到池子中央有一条更大的鱼，仰着白肚皮在像仰泳那样悠闲地游着。于是，她挽起裤管，向水里走去……
　　
　　那一天早晨，白棉爸醒来后发现桌子上没有像以前那样摆好早饭，便骂了一句：“这个该死的东西！”
　　
　　在当天黄昏，村里的一个年轻人在池塘边放牛时，看到水里有个白色的东西，再仔细一看，是一个人，就吓得一边跑一边疯狂地喊叫着：“有人淹死了！有人淹死了！”白棉爸一天没见着白棉，这时听到这话，斜站着抖了起来……那一年，白棉才9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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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棉死后，她家就一直再也没生孩子。白棉爸每天喝酒，经常醉得像一团浸水的棉花。他趴在床上，软绵绵地骂着：“不中用的东西！就不能再给我生一个吗？”这时，她妈就会弹跳起来，踩到她爸的身上，大叫：“自己没种了，还骂老娘！”那只可怜的没耳朵的老猫这时就会在床上被她娘一脚踢得飞出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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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村子的西边，住着一位养鱼的老头，一脸笑相，他无儿无女。老头成天就坐在家门口钓鱼。白棉就是在他家的鱼塘里淹死的。为此，老头有时就把钓的鱼带到白棉家来煮着吃，再跟她爸一起喝两盅。
　　
　　每次他来，白棉她娘老远就会死楞楞地盯着老头手中的白花花的鱼，裂开嘴笑着。她娘吃过猫耳朵，但她娘似乎更爱吃鱼。她经常像吃脆骨一样，把一整条鱼塞到嘴里嚼着，咯嘣咯嘣地响，鱼刺也不吐，然后，咕嘟全吞下去了。那老头看着她这样子就会坐在白棉爸面前，放肆地笑着。白棉爸则半眯着眼睛，摇头晃脑，嘴里淅淅沥沥地下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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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鸡不叫了，狗也不叫了的晚上，白棉爸从醉梦中醒来，仿佛得神仙指点一样，翻身骑到她妈的身上，想活动，把白棉妈弄醒了，她妈眼也不睁开，说：“你给我下来！”她爸登时就感到一阵肚子痛，哧溜一下滚到床底下去了，把床底下的那只老猫吓得呼哧呼哧地喘气。一整个晚上，她爸在床底下像只要死的猫一样叫着。
　　
　　第二天，她娘听见他还在叫，就不耐烦地从床底下把他像扯一个破布袋那样扯了出来。发现，她爸死了。那条被打断的腿压在他的背上。然后，她娘把他提到床上来，在床前洒了一瓶酒。把门锁了，出去了。
　　
　　当天晚上，她娘就是在养鱼老头那里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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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是一个早晨，村里雾气重重。树林里一片湿意。白棉她娘和养鱼的老头出了村，回到了她娘阔别十年的城市。起初，他们还能做点小生意，但后来，老头不明原因地死了，老头死时，脸上依然漾满了温馨的笑容。于是，她娘就带着老头的尸体四处乞讨为生：“可怜可怜我的爹啊！吃垃圾活活吃死的啊！死时才饱餐了一顿啊！可怜可怜我们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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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年转眼就过去了，我在学校里慢慢长大了，学了很多为我以前根本就没想过的东西。我基本上能对“娃娃种子”有个比较科学的解释了。然而遗憾的是，白棉却是带着对这个问题的疑问，涨红着脸离开的。
　　
　　一个秋天的黄昏，太阳刚刚落下去。西天边烧得一片通红。在天底下，棉花地里静静地开着白白的棉花，棉花像雪一样洒落在夕阳温暖的光辉里。我走在回家的那条羊肠小道上，两边的棉花再怎么长也不会长到我这么高了。心中的白棉却还躲在棉花地里，棉花高出她一个头，在她长长的头发里，一朵又白又大的干干净净的棉花开得静悄悄的，她像猫抓老鼠一样在我身上摸索着“娃娃种子”的秘密。他的脸通红。她的耳朵在夕阳的照耀下通体透明，她那小小的身体在夕阳的照耀下通体透明。
　　
　　我走进树林时，天色已经暗下来了。林子里没有灯光。村里的人这时正坐在黑暗里吃饭，等天完全黑了，就收拾碗筷进屋睡觉。
　　
　　走到了村口，我经过了那个鱼塘，水面在暗淡的光线下汪汪亮，里面的鱼吃水草时发出蠹蠹的声音，那声音仿佛是从地底下传出来的，灌到人耳朵里嗡嗡响着。我看到白棉在水里悠闲地游着，她仰着白白的肚皮。在那棵老柳树下，我看见一张娃娃脸的少妇，手里抱着一个白布裹着的娃娃。少妇的头上梳着一个发髻。她远远地向我这边望过来，等我走近了些，她把手上的娃娃递给我看，说：“看，我们的孩子。”我看到她白皙的脸上有我记忆中熟悉的轮廓。“白棉，你长白了，也胖了一点。”我说。她低着头，说：“没晒太阳，又长年在水里泡着，肯定长白长胖了……”然后，她突然恢复了儿时的诡谲，一幅嬉皮笑脸的坏相，说：“你的娃娃种子被我偷来了。我用自己的身体把娃娃种大了，是个女孩。我站在这里等你好久了，就是想让你给孩子起个好听的名字。”我看着孩子，她嘴里衔着一团白色的棉花代替了妈妈的奶头，她坏坏的样子跟白棉像极了。我对白棉说：“你看她白嫩嫩的身体，正在长呢！就叫她‘娃娃种子’吧？”白棉重复了一遍：“娃娃种子。”就笑着消失了。她银亮的身体和池塘里的水混成一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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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来，白棉的妈妈大概在城市里也死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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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再次在白棉家那个小房子的面前站着时，我看到了无数的灵魂在小白棉的头上像蝴蝶一样，漫天飞舞。
　　
　　一只没耳朵的老得全身的皮肉都打皱的猫，蹲在她家小木屋的窗子上。它又聋又瞎。 我就那样看着这只又聋又瞎的猫。它静静地守着这个小木屋，守着从这个小木屋里飞走的一切，还守着白棉在水里沉睡的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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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显辉

如此沉重，又如此清新！
我感到在火热的阳光下，有什么东西在悄悄腐烂！

热雪飞

希望大家能看下去？
。。。。。

舄兢

我看完了……
这样的生活……
无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