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雨

孙香汗

　　细细密密的雨缓缓地下了五天了，不急不躁地把一切濡湿。这样的雨在北方真不常见。

　　纸变软了，墨水渗得厉害，笔稍重一点，就会刺穿纸面。他从书桌前站起来，走到客厅里，摸了摸挂在暖气管上的衣服，湿乎乎，好象比洗衣机绞干拿出来晾时还要湿。他凑过头去看，墙上返潮了，用手指一按，软沓沓的一个手指印。还有些地方墙灰剥蚀下来。他拿了把扫帚，把粘在地板和墙壁交接缝里的墙灰仔细地扫掉，又拿拖把拖了地。

　　拖把柄上有一些绿色的霉点。他把拖把往阳台上一扔，拖把柄“趴”地一声敲在地上，惊得躲在角落里的猫一声叫。一小块猫背淋湿了，猫毛塌下去一块，傍边一些刚淋湿的，顶着亮晶晶的小雨珠。

　　冰箱里塞满了装过菜的塑料袋，搁板的污迹没有擦干净，黄一块，紫一块。饭没有坏吧，好象有点馊味。他往饭里倒了点开水，耐心地等到不再冒出热气，端起碗，拿了双筷子搁在碗沿上，把饭里的水撇掉，又倒上开水。饭像沙堆一样慢慢坍塌，自动抹平，沉在开水底，还有几颗在开水层里漂浮。

　　饭变温了。这是昨天的晚饭。早饭吃了点饼干，中饭没吃。他切了根咸菜，嚼一口，吸流吸流地吃起饭。窗外的天空白蒙蒙的，绵密的雨，像一根根闪动的绣花针。

　　门外钥匙声响了几下，门咯哒咯哒地响着，接着是撇地一下钥匙掉到地上的声音。他捧着饭碗，微笑地转过身来。果然门被恼怒地敲响了。他放下饭碗，走过去开门。门锁刚一拧开，门就被她一把推开了，她的身体跟着挤扑进来。

　　他关好门，听见背后一声大响。

　　他说：“怎么了。”他转过身来，看见刚擦干净的地板上一个个湿漉漉的鞋印，一颗洋葱在上面缓缓地滚动，桌子上瘫着一只很大的塑料袋，从袋口可以看见大蒜挺着的雪白的大腿（萝卜的腿够长，可是没洗干净）、一刀肉，还有一颗洋葱犹犹豫豫地将滚未滚，跟不上它已经掉在地上的伙伴的脚步。

　　她哭丧着脸站在桌子边，头发湿漉漉亮晶晶的，顶着许多水星……像那只猫……一绺从后脑的发结里脱逃出来，恼人地垂挂在眼前。看她的样子，似乎狠不得扯乱头发，抓着衣把跳起来哭喊几声才好。可是她好象还是克制住了，眼睛低垂着，不看他，只是盯着桌子。她说：“我好烦。”

　　他知道这个时候不能直接问什么事让她心烦，她肯定说不出所以然来——可能是单位里什么事，可能是身体不舒服，可能是刚才钥匙一下子打不开门，可能是因为这下了五天也不停的雨，可能是这一切加起来——而且这表明你不了解她不知她的心，但是又不能不问她，这么不关心她，接下来几天，或许是几礼拜都没好脸色看了。

　　“你怎么没带伞啊。”他说，“看头发湿的。”

　　“怎么没带！？”她叫道，瞪了他一会儿，又作出无所谓的样子，“买菜时让人拿了，放手边的，我在挑萝卜……一把伞都有人拿！……”她吸了口气说，“这该死的雨什么时候能停啊！”

　　他拿了块干毛巾给她。她一边揉头发，一边很平静地问：“皮皮喂了吗？”

　　他心里叹口气，说：“刚想去喂呢。”

　　她白了他一眼，去客厅看猫窝。

　　他连忙钻到阳台上，把缩在角落里的猫一把拎出来，可是已经来不及了，她已经堵在阳台口，一把把猫夺过去，狠狠地推了他一把。

　　“你想把皮皮冻死啊！”她尖叫道，一把甩上门。

　　他推推门，推不开，凉凉的雨丝飘进来，把他的头顶和阳台外无数的屋顶笼罩在一起。他只好爬窗进来，头不小心碰了一下窗框上的插销，疼得他裂开嘴，轻轻骂：“这泼妇。”

　　她变了一个人，正疼惜地拿毛巾擦猫。“呦呦，我的皮皮淋湿了……呦呦……我的皮皮多瘦啊……呦呦，我的皮皮千万别生病……我们不理那个人……呦呦……”

　　“它拉屎。”他说。

　　“你不拉屎？”她说，她看他一眼，低下头摸弄猫背，好象有些不好意思说了这样的话。

　　“我不是也刚从阳台上逃生回来吗。”他说。

　　他看着，她脸上好象有松动的意思，他就说：“先别管皮皮了，洗个澡，我洗好菜。”

　　她把猫放到客厅的猫窝里，又转到厨房来警告他：不许碰皮皮！

　　雨缓缓地下着，但却一刻不停。她洗完澡出来，看上去浑身清清爽爽的，像一棵刚洗干净的青菜。“今晚吃什么？”她双手抓着、身体软软地靠在门框上说。其实菜都是她买的，今晚能吃到什么，她早就知道了。

　　“你想吃什么？”他一边切菜，一边说。

　　“你吃什么我就吃什么？”她突然变得很乖地说。

　　“我已经吃过了，你想吃……”他说。这句话一说出口，他就知道说错了，她可不像窗外的天气，一直只下毛毛雨。

　　她立刻变了脸，说：“你就不能多等我几分钟吗。”

　　“我挤公交车，还去买菜，”她委屈地说，过来夺过他手里的菜刀。“你反正吃过了，你去坐着好了……去写什么臭材料去好了，一天到晚呆在家里，肚子就这么饿吗……”她笃笃地剁起菜来，一点也不怕切到手指。

　　他看了一眼她孩子般赌气的脸，捧起切好的菜放在锅里。她放下菜刀，过来抢他的锅铲。他抬起手臂重重地挡了她一下。

　　她终于乘机哭出来了。他知道她一进门时就想哭。

　　雨还一直下着。她捂着脸蹲在地上哭。他噼里啪啦地炒起菜来，绕开她拿油、拿盐。她曾经站起来打过他的背，但他不理她，甚至借着炒菜的动作又挡了她几下。她又蹲下来大声地哭，不过这次蹲的位置挑在角落里，一点也不妨碍他炒菜。他加快了炒菜的速度，其实他很怕她会突然站起来，拉开门，跑出去。

　　他终于烧好菜了，把剩下的两盘切好没烧的菜偷偷放进冰箱里。

　　他蹲下来，搂着她站起来。她好象还很不高兴，喷了他一嘴唾沫雾，还把眼泪抹到他脸上。他笑嘻嘻地擦掉了，说：“吃饭了，吃饭了。”

　　吃了几口饭。她想到了什么，脸色鲜活起来。她说：“快，去拿点酒。”

　　酒？有吗。他打开冰箱，在一团团塑料袋里，真的发现了一瓶葡萄酒。只剩半瓶了，不知是哪天这么好心情喝过剩下的。

　　他倒了半杯，为她也倒了半杯。

　　她举起杯。他举起杯。

　　“干杯，朋友。”他说。

　　她咯咯地笑起来。

　　这不是他们曾经向往要过的两人生活吗。他看了一眼窗外，隔着玻璃窗，那恼人的毛毛雨，下得好象很遥远。

　　“我们出去散步吧。”他说。

　　“下雨呢。”

　　“下雨才要出去呢。”

　　他们穿戴齐整，走下十一楼来。

　　天白蒙蒙的，他们发现下了五天的雨已经停了。路面上的浮尘被雨水泡成黄泥浆，这样的路况并不适宜散步，即使天气合适。

2003.9.29
---------我谨保证我是此作品的作者，同意将此作品发表于中财论坛。并保证，在此之前不存在任何限制发表之情形，否则本人愿承担一切法律责任。谨授权浙江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全权负责本作品的发表和转载等相关事宜，未经浙江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授权，其他媒体一律不得转载。

蓝枫筱月

一段家务事，呵呵，平淡的生活，总会有雨。

苇风

我猜想小孙是想为我们讲述一个性格悲剧造就的时代压力下的爱情危机吧，同时证伪海枯石烂的爱情命题——我不怕战争把这个世界毁坏，因为我可以在十秒钟内勇敢地为我的爱人去死，但我怕我的全身每一个细胞都充满了爱，因为我无法保证我在未来的三十年每天都为我的爱人洗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