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物

曹国魂

              宝物


    都说，鼻烟壶破眼镜，乃无价之宝。

    早些年听妻子说过，她小时候在村子里玩耍，曾捡到过一只鼻烟壶，翡翠身子玛瑙盖，外加一只银勺子。后经我在博物馆工作的堂兄查阅有关资料，证实这是产于清朝康熙年间官方工艺师雕刻打磨而治的鼻烟壶，全国仅有八只，而且这八只都散落民间。

    岳父家的这只无疑是一只稀世珍宝。

    妻子曾经描述过那只鼻烟壶的摸样：物件不大，透过阳光可以清晰的看到壶内镌刻的《西游记》唐僧四师徒。人物栩栩如生，抓耳挠腮，各持姿态。尤其沙僧脖子上的念珠，粒粒可数，惟妙惟肖。

    我曾经半开玩笑的让妻子把那宝物取回来，毕竟是她亲手捡回来的。妻子竟然有些愠色。岳父怕惹祸端，守口如瓶，对谁也没讲过，也不允许家里的人向外讲。妻子偏偏讲给了我，无疑对妻子来说，有了家贼难防的感觉。妻子一再叮嘱我在岳父面前千万不要提这个事，岳父很是忌讳。

    在县博物馆工作的堂兄和岳父是三十多年的结拜金兰。年轻时候，岳父作为知青住在我们村里，堂兄是村里的队长，两人都喜文弄墨，很是投缘。他们挤在一盏油灯底下大谈《资本论》费尔巴哈、黑格尔；高论《红楼梦》《战争与和平》···无论春夏秋冬，他们家的油灯都是最后熄灭的，几乎和太阳接班。

    后来岳父走进政府大院，吃起了公家饭。堂兄仍然在生产队做队长，只不过已经成了远近有名的土作家。有几篇小文偶见报端，可家里码在墙角里的文稿已经顶在了上梁，这足以显示堂兄是地地道道的文字人，而且有一定的成就！

    “文革”结束后，堂兄经生产队推荐，招工招到县文化馆，也吃起了公家饭。堂兄和岳父的友谊在浮世中更加牢固，更加亲近了。岳父在行政单位两袖清风，与文为乐，相继做过几个乡镇党委秘书。文字人处世迂腐，不善于疏通上下关系。岳父的堂弟做镇党委书记时，临走把自己的位置暗地里留给了岳父。可我的岳父在组织部门和人事部门没有前去打个招呼，依旧坐在秘书的老椅子上，直到退休。

    岳父退休时离退休工龄还有一段距离，岳父第一次敲市人事局局长的楼门，而这个老局长也是岳父的老同学。老局长见岳父手里提着两瓶五粮液和一条软中华，呵呵大笑起来，说岳父这个老夫子也干这个腐败事，老同学的事，不就是一句话，打个电话说一下就可以了，你看，还来真的了。

    岳父很是尴尬，恨不得找个老鼠洞钻进去。老局长给岳父开了个条子，一再挽留岳父，中午把城里工作的几个老同学约在一起吃个饭，再则，岳父的堂弟也在市上的重要部门任职，和老局长很熟。岳父怯生生的推辞了老局长的好意，退出了老局长的家门。岳父没走多远，老局长气喘吁吁的赶上来，把岳父送给他的礼物还给岳父，说，有事就啃声，再不要这样，否则就是有辱同窗之情啊。岳父拎着礼品站在城市的街面上，眼睛湿润润的。

    岳父第一次送礼，竟吃了闭门羹。

    直到第二年春天，我的小姨子农转非，岳父把那份礼物送给了派出所所长，总算把礼物出嫁了。

    我和妻子的婚事其实就是堂兄和岳父友谊的见证物，也是他们友谊最深厚的衍生物。岳父一辈子和文字打交道，爱屋及乌，也喜欢上了喜欢文字的我。

    堂兄一生结过两次婚。堂兄的前妻留下一女儿。前些年瞒过他跑往深圳，父女俩的关系闹得一直很僵。时隔几个年头，堂兄的女儿拎着大把的钞票，领着新女婿回来了，在县城给堂兄买了大套房，父女俩的关系才稍作好转。堂兄捉襟见肘的生活彻底改变了，家里的三个儿女都上到了县城最好的中学。

    正是这个突如其来的变化，堂兄也和我岳父的关系疏远了许多。先是半年不给岳父打电话，后来电话也不打了，岳父去他那里，他还教训岳父，说他思想观念迂腐、落伍。和岳父打造了三十多年友谊城堡开始有了裂缝，一旦有风吹草动，看样子就会坍塌。

    前几年，岳父中风住院，岳父的积蓄远远不能交付住院手续。妻子和两个哥哥商议，找个人打个价，把家里的鼻烟壶卖了，毕竟它是家里的一块石头，不当饭吃，只有用它才算是宝贝。

    给堂兄打了电话，详细描述了鼻烟壶的形状，堂兄说能值两千元。区区两千元能救岳父的命？岳母也没理会堂兄的话，把鼻烟壶继续放在家里。岳父的病也出人意料的好转了起来，虽然没有痊愈，医生说能出院了，可以在家慢慢恢复和保养。

    去年夏天，堂兄突然来我家，说要去我岳父家看看岳父的鼻烟壶，要我联系一下。

    电话是岳父接的，岳父起初语气很好，说那东西就在家里。但一听是堂兄要去看，岳父转化了口气，突然说东西卖给了收羊皮的回子（回民）。堂兄悻悻的在我家喝了一杯水就回去了。

    又过了些日子，我和妻子去看岳父的病情，岳父提及堂兄上次要看鼻烟壶的事。岳父一副气不打心上来的样子，气呼呼的说，不就是一只鼻烟壶，多少年的老关系了，不说亲自来看看我的病情，还指示我的女婿远远地和我打招呼，有多了不起，鼻烟壶再值钱该送人的还得送人，何况三十年的友谊还有啥东西舍不得的，难道还不如一只鼻烟壶···

    我再也不想问及此事。

    但后来妻子说，那鼻烟壶在黑市上打价，让我猜猜值多少钱。我摇摇头。妻子神神秘秘说，能换一辆豪华小车。我嗤之以鼻，还快不换辆车子玩玩，搁在家里显摆。妻子若有所失的叹了口气，叫你那迂腐的岳父偷偷捐献给了市博物馆，说是气气堂哥。

    咳，我这性格怪异的岳父，竟把宝物不当宝物给捐了出去！

                                                          2010.1.13



[ 本帖最后由 曹国魂 于 2010-1-14 20:40 编辑 ]

杜永生

先记号。后欣赏。问好！

杜永生

再提上。白天来欣赏。实在困了哦。

季大相

对,人生情谊无价.可敬,只是可惜了曹版未能发笔大财.自然\动感文字,学习.

笨小暖

这辗转起伏、神秘离奇的经历，堪称一笔丰厚的精神财富，做人，作文，可敬的精神无微不至，无处不见，圈点痕迹，印证人生。欣赏曹老师的好文笔！

堂珂

有小小说的味道，拜读！

杜永生

再提下。晚上来欣赏。刚开会回来。

曹国魂

原帖由 杜永生 于 2010-1-14 00:40 发表
先记号。后欣赏。问好！

谢谢杜版批阅！

曹国魂

原帖由 季大相 于 2010-1-14 08:35 发表
对,人生情谊无价.可敬,只是可惜了曹版未能发笔大财.自然\动感文字,学习.

问好大相，谢谢！

曹国魂

原帖由 笨小暖 于 2010-1-14 09:17 发表
这辗转起伏、神秘离奇的经历，堪称一笔丰厚的精神财富，做人，作文，可敬的精神无微不至，无处不见，圈点痕迹，印证人生。欣赏曹老师的好文笔！

问好小暖，谢谢批阅！

曹国魂

原帖由 堂珂 于 2010-1-14 09:20 发表
有小小说的味道，拜读！

问好朋友，谢谢批阅！

杜永生

一个鼻烟壶在你堂兄那里只有两千块，而在黑市上打价，就是几十万，甚至可能更多。毕竟全国仅有八只。你的岳父的做法非常好，表现出了一种明净澄彻意义的人生境界，令人敬重。从你的记述中，岳父一直是个光明磊落、具有淡泊名利的胸怀，从工作到退休，没有多少的渴求，只有兢兢业业的工作。那次送礼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堂兄和你岳父是有着三十多年的关系，相处一直很好的，就是因为你堂兄的变化而使得三十多年的感情有了缝隙。这主要还是你的堂兄的做法叫人难以接受。通俗的语言、鲜明的形象、峻洁的文风。精华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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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鼻烟壶之宝，但刻画了人心向善，光明磊落之宝！言他而意及人性之善！

嘎玛丹增

一个物件，一段人生，一个老人，让我起敬。
这篇字，很适合报纸副刊。

周末好：）

曹国魂

原帖由 嘎玛丹增 于 2010-1-15 14:01 发表
一个物件，一段人生，一个老人，让我起敬。
这篇字，很适合报纸副刊。

周末好：）

谢谢丹增大哥的批阅和鼓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