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枝康乃馨送母亲 [原创]

宋煜

　　我不是个听话的孩子，我的骨子里有生以来就是这么叛逆。

　　母亲说东我偏要往西。母亲说要好好学习我偏经常逃课，母亲盼着我考大学光宗耀祖我偏盼着去流浪，母亲说搞艺术没前途我偏要把画画当成我的生命，母亲说中学生不准谈恋爱我偏和校花爱得天昏地暗。

　　几个月前我和陈瑶瑶开始策划“私奔”。当然不是真的私奔，只不过那是因为我们都瞒着双方的父母，我要远离家乡到省城的美院去参加美术高考的考前培训，而视爱情为一切的瑶瑶却是铁了心要跟随我，我们不打算告诉任何人，因为说出来的最终结果只能是我们被看管得更严。一个为了梦想，一个为了爱情，我们终于“私奔”了。

　　我们在美院附近租了一个房间住下来，我出来时身上带了蓄谋已久积攒下来的一千多块钱，交了培训费和房租后就所剩无几了，好在瑶瑶家里有的是钱，她的银行卡里存了好几千块钱，足够我们用好长一段时间了。

　　瑶瑶原本就没有多少美术细胞，每天面对石膏头像和各色颜料很快就烦闷了，但是她说：康，即使是为了你为了爱情我也要坚持下去。我抱着瑶瑶说：好瑶瑶，你一定会画得比我好的，相信我没错的。

　　那天我画一幅水彩静物画到一半时突然看到瑶瑶在那里发呆，我走过去轻轻地抱抱她。瑶瑶说她想家了。我这才想起我们到这里已经两个多星期了，谁也没有给家里打过电话，是该打个电话回家了。

　　我们牵着手去了街对面的IP超市。瑶瑶先打，大概是她母亲接的电话吧，说着说着，瑶瑶低声地哭了起来，然后她把话筒给我说她母亲有话要对我说。电话中瑶瑶的母亲很和蔼地对我说：小康，你是瑶瑶最好的朋友也是瑶瑶的大哥，我把瑶瑶托付给你，你要答应阿姨好好照顾瑶瑶。

　　瑶瑶的母亲其实是知道我和瑶瑶的关系的，但是她故意把“朋友”和“大哥”几个字说得特别重，让我感到了话里的重量，我只好答应她：阿姨您放心，我会好好照顾瑶瑶的。

　　然后我拨通了家里的电话，接电话的是父亲，一听到是我，父亲张口就骂，我什么也没说，只是把话筒拿得远远的，我早已经习惯了他的责骂和暴力，然后听到话筒那边母亲抢过了他的话筒，母亲说：小康，别怪你爸爸，你不知道你走了的这两个星期我和你爸爸没有一个夜里睡好过，你要去省城我们答应你就是，但你也要和家里说一声啊，在那边要知道好好照顾自己，还有瑶瑶，别让她受委屈。

　　我一一答应下来，然后放下话筒，拿出纸巾为瑶瑶试去眼角的泪水。

　　那天以后，令我惊讶的是，原本没有几个美术细胞的瑶瑶竟然越画越好，甚至都快赶上我了。在班上，老师开始用瑶瑶的画来当范画，大赞瑶瑶视觉敏锐，线条细腻，用色准确。这个时候我就会看见瑶瑶得意地向我扬起嘴角。

　　晚上挠瑶瑶痒痒逼供，瑶瑶招架不住倒在我怀里很认真地说：康，你知道吗，我每次画画的时候心里面只要想着你想着是为你而画的，我的心里面就会充满了力量，灵感就会源源而来……

　　我抱紧了瑶瑶，真是个傻女孩。

　　按照那次和瑶瑶母亲的约定，我们每隔一个星期打一个电话回家，瑶瑶和她母亲在电话里讲上半天后会把话筒递给我，她母亲每一次都温和地嘱咐我要注意身体，好好照顾瑶瑶，没有办法，我只好一再地点头，虽然她看不到。

　　然后我也会拨通家里的电话，听听父亲絮絮的唠叨和母亲细细的叮咛。

　　又是一个星期后，我们再次到IP超市打电话回家。在电话中母亲说家乡有一种叫“非典型肺炎”的病开始流行，要我在异乡也要注意预防和消毒，不要往人多的地方去，多喝排骨萝卜汤，房间要保持通风……我笑母亲怕又是职业病使然，哪有这么严重的，我以为那只是像“流行性感冒”一样的病菌，即使是流行，也不可能千里迢迢从家乡流行到省城来吧。

　　但几天后我们所在的城市也渐渐听到有人在谈论“非典”了，我和瑶瑶这才发现事态真的不是我们原先所想象的那样简单。

　　刚好那天我和瑶瑶到野外去写生，突然下起了大雨我们无处可藏，我便把外衣脱下来给瑶瑶挡雨，春天的雨还是夹杂着凉意的，回去后我便得了重感冒发起烧来。瑶瑶可急坏了，她对照“非典”和我的症状，越看越像越看越怕，她握住我的手哭着说：康，求你快快好起来！

　　好在吃了瑶瑶买的药和反复用冷水敷过额头之后，我开始退烧了，经过了这一次，我终于体会到健康是那么的重要。

　　没想到才过一个星期打电话回家却听说家乡的疫情越来越严重了，发现了几百例疑似病例，已经有三例不治而亡了。母亲反复叮嘱我要注意预防，父亲却抢过话筒：小康，你快劝劝你妈妈吧，她要申请去重症病房护理重病号！

　　母亲是护士长，从小到大我已经习惯了母亲以医院为家亲近病人冷落家人的工作原则，可是这一次可不是像以前那样简单了，这可是冒着被感染、有着生命危险的工作啊！这几天不断地有新闻报道说北京广东和香港等重疫区的医护人员被“非典”感染的消息，母亲怎么能去冒这个险呢？作为护士长，母亲完全可以不用到重疫区工作的啊。

　　听父亲说医院在抽调时并没有抽中母亲，是母亲自己申请要去的。然而母亲的性格就和我一样执拗，决定了的事情是绝对不可能有更改的。

　　考虑了一个晚上，我决定回家亲自阻止母亲的行动，还好培训班的课程也快接近尾声了。我把决定告诉瑶瑶，瑶瑶犹豫了一下，毕竟我们的家乡已经成了疫区，很多人都逃避到其他地方，我们现在回去是很危险的。瑶瑶担心的另一点是，回去后我们真的要被“隔离”了，学校已经停了课，我们就只能被关在彼此的家里，再也别想见对方一面。

　　尽管如此，我还是一定要回家，我不能让我的母亲到重疫区去工作，不能让家里的每一个人都为她的安全坐卧不安。在上火车之前我给母亲打了个电话。以前每次都催促我回家的母亲这一次却坚决不允许我回家，我说除非你不去重疫区，母亲说她决定的事任何人都改变不了，何况那是她的职责。

　　那么，我一定要回家制止你，这也是我决定了的事情谁也阻止不了。我挂上了电话。

　　我和瑶瑶回到家后果然被关了起来，一来防止外出有被感染的危险，二来高考临近我们也要好好复习迎考了。我对母亲说，这都没有关系，只要你不去重疫区，我被你一直关到高考前一天都没有关系。

　　从来没想过一向叛逆的我竟然也能变得这么关心母亲了。

　　为了让我安心复习，母亲终于答应我不再去重疫区。

　　可是我的文化课已经拉了两个多月的课程了，现在要靠自己补回来真的很难，而且我不断地想念瑶瑶，不知道同样被关在家里的瑶瑶过得如何。每天捧着书强迫自己看，但那不是我在看书而是书在看我，我一点都看不下去，我不禁开始后悔当初没有好好听课了。

　　一天中最令我兴奋的只有每天下午的五点半和瑶瑶约定的那个时间。我和瑶瑶约定由我打电话给她，因为那个时间一般只有她一个人在客厅，要是铃声响了三遍还是没有人接那证明有特殊情况不能接电话，我就马上挂断，她就知道是我了。

　　瑶瑶在电话那头一再地为我打气，她和我约定考同一所美院。瑶瑶的文化课基础比我好，美术专业课进步又这么快，考上美院应该是绰绰有余的，而我呢，专业试是没问题，可是文化试就很难说了。

　　坐在书桌前我常常发呆，晚上有时候看到头昏脑涨我就到客厅去和父母一起看看电视。看得出母亲也很是为我着急，她可以为我准备营养最丰富的高考食谱，她可以为我制订理论上最合理的高考作息表，可是她却代替不了我高考。

　　直到那天，中央电视台新闻在播报了一大串越来越严重的疫情之后，最后播报的新闻是有关“非典”对高考的影响。消息说六月份的高考时间不变，参加非典一线工作的医护人员的子女在高考时将得到优先录取的机会。

　　我看到母亲喜形于色，我知道母亲为什么高兴，但是我不能让母亲为了我而再次去冒这个生命的危险，所以我佯装没看到回房睡觉了。

　　可是第二天清晨醒来，我和父亲才发现母亲已经拿了几天前就已经收拾好的行李出去了，桌子上留着一张纸条：小康，等着妈妈回来和你一起庆祝高考胜利！

　　那天起母亲正式开始了她奋战SARS病毒的历程，为了防止把病毒带回家，母亲住到了医院里，每个晚上在我挂了瑶瑶的电话之后母亲的电话会随之而至，母亲在电话中一再地嘱咐我和父亲一定要注意预防病毒，却似乎忘了她自己就身处重疫区。

　　昨天傍晚在电话中瑶瑶突然问我：康，明天就是母亲节了，你送什么礼物给你母亲呢？

　　我这才想起明天就是母亲节了，我向来对这些什么节日没什么特别的感觉，即使是去年陪瑶瑶去花店买康乃馨我也没想过要给母亲买一枝，因为我知道母亲肯定会说我就会乱花钱。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刻，我却突然好想手头有那么一枝康乃馨来送给我的母亲。

　　可是我被父亲反锁在家里，哪儿都去不了，再说了外面的花店还不知道营不营业呢，我左思右想突然想到了一个好办法。

　　我不知道母亲会不会喜欢我的画，但我还是决定为母亲画一枝康乃馨。

　　一枝带着露珠的粉色康乃馨。

　　我打电话给瑶瑶，我说我已经为母亲准备好了一枝康乃馨，不用花钱买的。一向聪明的瑶瑶猜我是偷偷溜出去摘的，猜我是骗别的同学送过来的，猜我是拿别人放在邻居家门口的，却怎么也猜不对答案。

　　也难怪，我原不是个听话的孩子。

　　这一次我让瑶瑶把话筒交给她母亲来听，聪明的她马上知道我的意思，她犹豫了一下笑着说：我来替你问候好了，你要想亲自问候她，那再等五年吧。

　　五年？五年就五年吧。

　　不知道傍晚母亲打电话回家会不会猜到有生以来我送她的第一份礼物是什么呢？

　　——亲爱的妈妈，祝你节日快乐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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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陵

　　不错的文章　　情感浓郁的可以拧出汁来～～～～　　　：））

　　只是希望以后发表文章时，能够把你最先发表的地址附上　　谢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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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煜

好的，谢谢巴陵大哥：））

舄兢

八十年代的人已经有如许的深情了！

宋煜

俺是八十年代初的，俺不是小孩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