矿区的孩子（三）-----觅山

汪彤

　　矿区被山包围着，可矿区的孩子们却并不觉的自己就生活在山沟里，他们感觉自己很特别，也很特殊，与附近县城里和乡下的孩子不一样。他们的不一样，或许是来自每天吸进身体里的一些石膏粉尘。这些石膏粉尘，让他们身上带着倔强、带着牛气，这使他们长大一些，便早早学会了打架。

　　矿区的孩子去县城里，县城的人一眼就会发现他们是从矿区里来的。有时人们会像鼻子很灵敏的狗，感觉到另一些人不一样的气质和味道里不舒服的地方。小县城里的孩子们，他们要用拳头征服这些矿区孩子们脸上和身上不一样东西。于是矿区的孩子，长大以后学会打架也喜欢打架，他们防御自己被打，也打来矿区“串门”的孩子，让他们从心里记住这个矿区的地盘的归属。

　　然而尽管矿区的孩子们特立独行，他们却和被围墙阻隔在外面的山里的孩子喝一样的水，吃一样的水浇灌的粮食长大。甚至他们同呼吸着海拔三千米高原上干净的空气，这让他们倔强、顽强，心里却很敞亮和干净。他们的心底，被海拔三千米，离太阳更近距离圣洁的阳光，哺育的那样柔软，他们常常心向大山，他们归根结底是山沟里的人，他们心向大山寻觅一些温暖和温柔的东西。

　　矿区里没有时髦的公园，矿区的孩子长大一些，他们谈恋爱携手去散步，除了去压铁路上的枕木，大部分时间，是骑自行车去更远处的山里。

　　这海拔三千米的山上，草木并不是每一处都很茂盛，季节让这里的山，除了夏季披上青草的圣衣外，其他时候总是光秃秃的。然而，除了冬季，无论什么时候，只要有一场雨，山里就会萌生一些随手可得的宝贝。这些宝贝是矿区孩子们成长的生活中一直在寻觅的东西。

　　小树林是离矿区最近山边一处悠闲的地方。下雨后，这里也是矿区男女老少常常驻足的地方。这个小树林在山坡一条小河边，寒冷的空气被挡在两座山背后，夹缝中茂密的白桦林，在温热的太阳里茁壮成长。去小树林，人们多半在雨后的清晨，手里提着一个空袋子，拿一个小铲。

　　闲散的走在柔软的青苔上，阳光参差从树的缝隙里照进树林，顺着一道光去草丛落叶处寻觅，或者还要蹲在地上用手拨弄一下干枯的树枝，忽然一颗树附近便有一只只白胖的树菇，鲜嫩嫩的露头在这里等着。树菇仿佛是树林里的仙子们播下的种子，在你转身的一瞬，一些看不见的精灵，正用仙棒点化着。当你正往袋子里采集一个个胖胖的白蘑菇时，一转身又一窝白白嫩嫩的可爱，就躺在你附近。

　　然而，也不是经常就有这样的好运气。矿区的孩子，刚刚长起来的小人们，也像树林里刚钻出土坯的白菇，才露出个傻头傻脑的尖儿，他们的眼睛似乎少了灵敏寻找探秘的功能。

　　每次走进小树林，我是那么的愉快和兴奋，说是来雨后的树林里找蘑菇，可除了两只鞋子被草丛里的露水沾湿。我手里的袋子，走进树林是空的，走出来时还是空的。很多时候，我忘记了到树林里来做什么，我看到一处很高的棚草，有一枝坠满了红果子的小树，这是大人们常说的“鸭子嘴”。这些小果子像鸭子扁扁的小嘴巴，我赶紧也把嘴巴撅起伸过去，接住手里已经摘下的果实，果实在嘴里融化，大山里孕育的精华，一瞬间便注入我身体的每一个毛孔。

　　我找不到蘑菇，却常碰见狗尿苔，它们伞状的菇冠发黄，菇干细长，它们是菇类里的妖精，冒充蘑菇在显眼的地方招呼来采集的人。小时候，我很分不清楚蘑菇和狗尿苔，我常常在小树林采一些野枸杞、鸭子嘴，马兰花，回家的时候袋子里乱七八糟装满不能吃的狗尿苔。

　　有时，我们矿区孩子的脚步会走的更远一些，会蹬上自行车去18公里外的石门山里。那里的山上有很纯美香甜的山菇，山菇是炖蘑菇的好材料。当山上只有我一个人的时候，我找蘑菇的心很慌，很多时候我都没有找到想要的蘑菇，我心里喜爱山上的花花花草，也怕山上出没的野兽，我很敏感的观察大山的动静，当我敏感时便没有一只蘑菇出现在我眼前。

　　矿区长大的我，把这样的敏感带到现在的生活，当我敏感时，便享受不到生活甜美的东西，于是在生活中我排斥着敏感又自然的继承着敏感，这或许是矿区孩子寻觅大山时，得来的一些好与不好吧！

　　很多年过去了，我记忆里这个采集石膏的矿区将即将消失。这里的监狱及监狱里的人们，将全部搬迁合并到远方去。石膏矿上的石膏还没有采集完，而采集石膏的人们，他们心早已经累了。他们的孩子长成了人，立了家业，可还是守着这里的大山。那些曾今第一批来到矿山，把青春奉献给大山的人们，他们因尝到辛酸和辛苦，便再也不愿让自己的孙子、曾孙子再守着大山过山里贫瘠的日子。
我，矿区的孩子，当我再回到小时候住过的地方，破败家属院的平房已剩下残砖烂瓦，几座家属楼在暮霭的夕阳下灰茫茫一片。于是我登上小山，山上的枯井不再有水流声，军号还在早上和晚上响起，可明天或许就在明天，这号角声也不会再响起。

　　于是，矿山沉寂安静了。远处的祁连山脉依然苍茫遥远，沉寂的矿山如一个很累的孩子，躺在山脉的一端，它也要休息了。矿山的孩子，走在山脉中一处白色苍茫的山洼里，她回头看，她梦里看，她在遥远的他乡看，看这处烙印了自己灵魂的矿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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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帖最后由 汪彤 于 2010-2-1 23:09 编辑 ]

高迎春

书写矿区孩子，对大山的一份特殊情感；书写矿区孩子，对儿时经历的一份真实的回顾。不错！

敬一兵

草芥的气息，悲悯的情愫，这样的题材我很喜欢。继续欣赏作者的系列文章并问好！

杜永生

先记号。后欣赏。问好！

杜永生

矿山的孩子，因为生长的环境，从而就具有一种倔强、顽强的骨气，心里却很敞亮和干净。以通俗的语言、鲜明的形象、明快的节奏，生动深情地表现了矿区里孩子的生活场景。问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