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文珺 于 2017-9-14 08:34 编辑
秋草生庭白露时 一年四季,我就像一只不知疲倦的候鸟,一次又一次,从工作的小镇往家里飞。说实在的,每次回家,不仅仅是因为年迈的母亲,还有一个原因,就是那些生长在村庄里的植物们。 这次回家,白露刚过,这个诗意而又美丽的节气,让大地上的植物,都有了一种清美之气,树木和花草,都将日日染上秋丰饶色泽,走向成熟。 村子里,花儿们开得浓烈而热情,它们以自己最后的真挚,诠释着大地之秋的另一种多情。更多的,是大红、深红和紫红。秋在一寸一寸的深去,草木自知调零的日子已在不远处,都把一生最美的光阴抛掷出来,让走过大地的生灵们,尽情的享受自然的丰饶和美丽。 开了一个夏天的熟季花,款款退场了,零星的花朵,就像那刚刚卸妆的伶人,有一种盛宴之后的落寞。一部分叶子还老绿着,一部分,已有了秋的暗黄色。开始大批大批的结籽了,成千上万颗,挤在一根杆儿上,好像要把那杆儿累趴下似得。 在乡村里,这样的闲花野草,一般是没有人专门种植的。这种生命力极为顽强的花,会在任何一个留下种子的地方长出来,墙角,地头,石头缝隙里,只要是一粒种子能落脚的地方,它就会长出来。花,且开且落,生生不息。熟季花又叫夫妻花,开花的时候,一对一对,并着肩开,又一对一对,枯萎结籽。人世间,夫妻有时会分道扬镳,花则不会,一旦相守,就会终老。 乡村的花,没有太多的色彩,大红的花,配上油绿的叶子。在民间,大红大绿既大富大贵。村里的人种花,不懂得啥风雅有趣,只知道,春种,夏长,秋收,冬藏。人生一世,草木一秋,天地之间,人与植物,本就同性共长,一同度过漫长而又短暂的光阴。 春天,妈在我的要求下,在门口留出一小块地,用来种我在网上购来的那几十种花草。那些花草,在网上都有一个美丽的名字,但长出来之后,许多都不尽人意。长得最凶猛的,叫千穗谷。听名字,好像是一种农作物。它长出来之后,红的茎,红的叶,后来,又抽出一个一个红色的穗来,穗上密密麻麻结满了红色的谷子。籽能吃,那种红色,让人很容易想到血的颜色,妈说啥也不吃,只按一种野草养着它。说是野草,它可也真野的可以,三下五除二,就把一块地长了个严严实实,后来,其它的花草都让它欺负的不怎么长了,连长势最凶猛的牵牛花,也远远的拐过去,顺着一根电线杆子,爬到了半空中了。 六、七月份,顺着篱笆缝,有几丛毛金莲长了出来。她的花朵和虞美人有点像,虞美人在我们那里就是罂粟花,花朵鲜艳,十分好看。妈有点紧张,小地在马路边上,她害怕让过往的人看到。我给她一遍遍解释,那毛金莲,和罂粟花是不一样的,她就是不信。后来,还没有来得及处理,那些花就枯死了,大概,是花期到了吧。季节管理着花草的生死枯荣,二十四个节气,七十二番花信,谁也无法违背自然规律。 还在一个角落里,长出了几朵紫色的喇叭花。觉得它和田野里的打碗碗花很像,不过,打碗碗花会攀爬,它只是安静的长在角落里,悄悄地拆除几朵花儿。它的学名叫田旋花,是一种一年生的草本植物。 同时长出的,还有金色的矢车菊,它和野生矢车菊相互传粉,旁边又开出金粉色的花朵来。与植物走的越近,就越发现植物的有趣可爱。有的地雷花,是粉紫色的,若旁边还有一棵是雪白的,不久,就会有开出一朵,半紫粉半雪白的花朵来,还有南瓜花,雄花是一朵大谎花,以为没有什么用,有一天却发现,一只大蜜蜂,正撅着屁股嗡嗡嗡忙碌,忙了一阵,又飞到另一朵花上,不久,那一朵花下,就会长出一个可人的玉葫芦来。你永远也不要小看世上的任何一种植物,那些惊喜,那些智慧和快乐,不期然的,就会降临到你的面前。 不知道,长在一块地里的草木们,它们是不是也相互认识,低矮的万寿菊,又红又艳的花朵。我们管它叫臭香梅,因为它总是散发着一种臭味。有诗赞它,行行无长物,粲粲只黄花。它的花朵很艳丽,很喜庆,有人拿它给老人们贺寿,所以,有叫万寿菊。和它长在一起的,是金盏花,金红色,有人家在做饭的时候,拿它调在汤里,有一种奇特的香味。一个臭,一个香,它们生活在一起,没有人觉得奇怪,只是在它开花的时候,忽热有人说,哈,又开了一朵花。看花,总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情。 就像又看到一年的果树又要发芽一样,木头架上,埋了一个冬天的葡萄,悄悄地从地下爬出来,顺着旧年的足迹,一步一步攀上去,攀呀攀,攀呀攀,终于攀到了架顶上,葡萄开花了,终于结出了小小的葡萄,一咕嘟,一咕嘟,都要把葡萄架压趴下了。 最喜欢汪老先生的《葡萄月令》:一月,下大雪。雪静静地下着。果园里一片白。听不到一点声音。葡萄睡在铺着白雪的窖里。二月里刮春风。立春后,要刮四十八天的摆条风。风摆动着树的枝条,树醒了,忙忙的把汁液送到全身。树枝软了。树绿了。雪化了,土地是黑色的。黑色的土里,长出了茵陈蒿。碧绿。葡萄出窖了……。先生的文字,充满了大的静气,读着文字,就好像看到了葡萄在慢慢的一样。 还有一颗枣树,长在拐弯处。密密地青枣,就像一个一个的玉娃娃。若是早些年,这些枣,早就成了孩子们的口腹之物了。如今的乡村,人丁寥落,青枣可以尽情长成红枣,也可以尽情零落成泥。 也有高粱探出头来。秋一寸一寸的深去,高粱已经涨红了脸,它的杆子,又高又直,都要扒到人家的院墙里了。没有人吃高粱米,种它只是用来扎笤帚。以前的人,割了高粱,压在老房子的墙角里,到冬闲时节,用它来扎笤帚。不知现在,还有没有人做这样的事了。 村子真的老了,每一次来,都以一种比往日更深的空旷和寂寞。植物们前所未有的茂密,往日熟悉的小路,已让各种说不上名堂的野草彻彻底底覆盖了。 我不知道自己忧虑的是什么,大概,我是在担心,眼前的这个村子,有一天,会不会被各种野草完全的覆盖,那么,像我这样一生都在外流浪的人,就再也回不到故乡了。 各家各户的门口,都开着一大丛的大丽花,花朵无比鲜艳,也因此,村子更加的寂寥。老人们的日子,似乎真的比过去悠闲多了,坐在花架下,三三两两,谈着日子的长短。 无论村子怎样的变化,在我的心中,它都是我生命中的一个大花园,那些开过桃花,杏花,梨花的树门,那些长过月季花,玫瑰花,芍药花,牡丹花的地们,永远以最热情的胸怀,在这里等着我,等我有一天卸甲归田,做一个真正的田野闲人。 我想,将老的时候,若有能力,就把我们家的老院子整理出来,像塔沙奶奶一样,种一院子的花草,穿上软底的布鞋,戴上软边的布帽子,穿着碎花长裙,在四季日出和花开花落中,慢慢看一朵牵牛花,从凌晨时分拆开花朵,在正午时分合拢心情。还要在院子的空地上,种上各种各样的菊花,秋来的时候,坐在暖暖的夕阳里,就着菊花,喝一壶老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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