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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个春天,我将向全国作家朋友赠送我的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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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2-22 14:21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忙了一年多时间,在新的单位里写了一年多的公文,终于迎来了新的一个春天,可以留出一些时间来完成我埋藏了许久的夙愿了。前段时间,在地方领导的支持下,领导们出资,我出精力,在云南人民出版社出版了我的《陈洪金文集》五卷,这些书的出版,我从开始就没有想拿去卖,零零星星地送了几套给喜欢我的作品的朋友们,因为工作压力较大,邮局离家又远,那些书仿佛跟我无关一样,静静地呆在它们不应该呆的地方。

  在这个春天,工作和生活都相对稳定下来,我又可以回到我倾心的文学上来了。在这个春天,我想把它们作为春天的问候,送到每一位喜欢我的文字的朋友身边。我始终以为,文字写出来以后,它们应该抵达深爱汉字、深爱阅读的朋友们的书架上,成为我的朋友们的珍藏。

  当然,我也不希望我的赠书活动成为一些满足好奇心的随意之举,因此,在征求以部分朋友的意见后,赠书活动按照以下方式进行:

  1、此次赠书活动选择在本人的新浪博客、马明博先生的《新散文》论坛、天涯网站“散文天下”论坛、刘春先生的“扬子鳄”论坛、杨献平先生的“散文中国”论坛及中财集团的“中财论坛”、任意好先生的“赶路”论坛进行。

  2、每位受赠者都将得到本人亲笔签名的《陈洪金文集》五卷,另赠本人创作的诗集《岩石上的月亮》,采用邮政包裹快递寄到受赠人指定地址。

  3、因此次赠书数量较大,请受赠者承担邮政包裹快递费用30元,本人收到邮寄费后,按照汇款人地址寄书。同时,也欢迎经济状况比较宽裕的文学界同仁赞助邮寄费,本人将根据赞助人提供的寄赠人名单分别寄赠拙作。朋友们的邮寄费统一汇到:674100云南省丽江市社科联 陈洪金,电话:0888-5122182。

  有缘的朋友,可以在此跟贴,本人将适时来收集跟贴信息,及时掌握赠书情况。

[ 本帖最后由 高迎春 于 2010-2-22 18:01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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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2-22 14:41 | 只看该作者
功德无量!祝贺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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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2-22 14:44 | 只看该作者
祝贺陈老师!本人希望荣幸获赠一套学习,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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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2-22 14:45 | 只看该作者
明天汇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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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2-22 18:00 | 只看该作者
精神食粮,无价之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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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2-22 22:31 | 只看该作者
一直喜欢您的字,抽时间办理下
在这个温暖的春天,消息也来的那么诗意~~~~~~问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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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2-22 23:26 | 只看该作者
祝贺陈老师!我希望能荣幸一览学习,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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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2-23 09:11 | 只看该作者
支持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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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2-23 09:22 | 只看该作者
祝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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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2-23 09:23 | 只看该作者
且羡慕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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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2-23 10:23 | 只看该作者
呵呵,感觉到春天的暖意润润了,一出手就是五卷本呀,佩服的了得。
   支持一把,哪天就去银行打款。
12#
发表于 2010-2-23 10:44 | 只看该作者
记得以前在论坛学习拜读过陈先生关于散文方面的一篇文章,但说实话印象不大深刻,今天我从百度上搜寻来一篇访谈,特意粘贴在这里,既是一个学习,也是一种态度——让我们对陈洪金先生有一个全面客观的了解与认识!

    就散文创作答远观问
(2009-05-18 15:13:35)


1.陈洪金先生你好,今天和你谈下散文,你认为中国当下的散文和过去的散文比起来有哪些区别?

在不算太久远的二三十年前,散文创作已经形成了一种固定的模式,并且由几位散文作家在国内文坛上,用他们的作品为散文创作从内容体现和形式展示上作出了具体的印证。杨朔、刘白羽、秦牧、峻青等新中国成立后的散文前辈,几乎成了国内散文写作的典范,供成千上万的散文写作者和散文阅读者模仿和膜拜。这样的格局,导致了人们对散文的理解与欣赏,在很长一个时期内,固定在一个既有的范围内,散文,似乎就是几位前辈笔下的那个样子。

这是一种让人沮丧的境地。然而,随着时代的发展,一些既定的范式终将会被打破。相对于上述前辈作家的文本模式,一些开拓者,以各自的散文创作理念为指导,从而形成了各种各样的突破姿态,试图在杨朔、刘白羽、秦牧、峻青们的樊篱之外,寻找自己的一种新的范式,构筑新的散文模式存在的境地。其实,从散文创作的自然发展状态来讲,不断的突破与扬弃,应该是一种不值一提的自然规律。然而,正是因为固定模式在很长一个时间内没有得到应有的批判与审视,从而导致了特定模式的定理化,一枝独秀代替了百花齐放,突破与扬弃才因此而具备了异常重要的意义。在回顾的时候,我们欣慰地看到了这种在时间里沉积起来的成果,于是,在最近二十年左右的时间内,我们看到了一支散文创作的队伍:张承志、贾平凹、王宗仁、史铁生、韩少功、李锐、苇岸、冯秋子、筱敏、刘亮程、于坚、周晓枫。这些名字的出现,至少代表了二十多年以来国内散文创作的基本成果。

在改革开放的三十年前,经济意义上的高度计划性,以及从这里延伸出来的思想意识形态的高度统一性,需要有相应的文艺形式与其相适应。在既定的目标面前,我们的文艺创作所发挥的职能,显而易见了就呈现出了它所应该承担的职能,鼓与呼便成了文艺在现实生活中的角色与责任。这种具有强烈指向性的文艺潮流,使得散文也不可避免地走上了这样的道路,并被打上了深深的时代烙印,为那个时代作出了自己应有的贡献。其二,高度的社会主义现实主义的文学价值取向。社会主义现实主义曾经是那个时代最具权威性的文学潮流,诞生了众多以反映新中国革命与建设为背景的小说为代表的文学作品,印证了那个时代在精神上的激昂、宏大、乐观,反映在散文创作上,那个时期的前辈作家,也用自己的笔触,体现和反映了一个时代,从而也就成就了那个时代的那一批作家对人民的精神指引。其三,集体意识、国家意识、社会意识。那是一个从经济、政治、思想、文化等领域高度统一的时代,散文与其他文学样式一样,在表达指向上无一例外地把叙述与表达的视角指向了对这种高度统一的颂扬与维护,在某种程度上,也因此而形成了一种对个体、个人、个性存在价值和意义的掩蔽。基于上述认识,我觉得,后来二十年间的散文突破与扬弃,其实质就是随后的各个时期的作家针对个体、个人、个性存在价值和意义的个性化认识与感悟。

2、中国当下散文成就最大是哪些?这些里面?

中国当代散文一直在默默地摸索着自己的发展道路。自上世纪九十年代以来,国内散文呈现出了一些变化,主要是打破了散文在高度计划经济体制下的单一审美观念,从而不断地向着一些我们曾经涉足过,又被忽视过的领域发展,主要方向是关注人的内心世界,关注人们生活的当下性,关注社会发展的各个侧面。这样的趋势,使得国内新时期的散文创作出现了真正的“百花齐放”的势头。我个人认为,目前的散文创作,如果要吸取经验的话,最主要的就是要把最近三十年来对个性、内心、社会的全方位关注的精神继承下来,从而,使我们的散文创作可以紧紧地抓住鲜活的现实生活中人与社会、人与自然、人与历史紧密关系,实现散文的个性张扬,从而创造出不断变化着,并且日益鲜活的散文文本来。

从目前的情况来看,我们的散文创作已经造就了许多具体个性特色的作家,比如贾平凹、周涛、史铁生、余秋雨、王宗仁、祝勇、周晓枫、刘亮程、黑陶等作家,但是,这些名字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通过近三十年的努力,我们的散文创作已经掀开了贴近人性、贴近现实的时代序幕,一个更加丰富多彩的时代正向我们走来,我们取得的最大成就就是创作了这样一个包容性很强,发散性很强的时代。

3、当下的散文描述的比较个性化,我记得天涯社区那一大堆人还提出了新散文,前几日我读文学界那本刊物,觉得当下的散文写的有的跟小说似的。我现在发现一个问题,那就是散文的写作完全可以打破体裁的格局,你觉得呢?于坚的散文比较有个性,好象现在看起来比较有品位,但是味道会长远吗?个人化的倾向严重,是不是缺乏了对其他人的关注呢?个性化的散文能淹没以前的流行性写作方式吗?贾平凹、史铁生的散文我读得多。觉得还是很有个性的。

我始终认为,文体只是作家表达的一种外在形式。在事实上,散文与小说、诗歌并没有明确的区别,关键是在于作家说了些什么,至于怎么说,每一个具体的话题,可以用不同的形式来表述,形式如同一件衣服,重要的是穿衣服的人,而不是衣服的颜色和式样。实际上,我们阅读到的许多文学作品,完全可以从一种文体中看到许多别的文体的痕迹来。比如艾青的诗歌倾向于散文化,艾芜的小说也倾向于散文化,目前一些作家的散文则倾向于诗歌化,这些作家的作品,并不会因为文体的跨越和交融而受到非议,相反它们却因此而独具特色。在此基础上,我们可以看到,文体的交叉其实并不是当下作家的创造,而在此前很久以前就已经出现了。也正是因为这样的情形,我们的文学创作才因为这样的探索而呈现勃勃生机来。

至于个性化,这应该是每一个作家终生追求的。越是有个性的作品,越能够经得起历史的洗涤。我认为,我们当下的散文创作,最迫切需要的不是实现文本创作的个性化,如果一个作家,他能够给自己的作品贴上自己的标签,那就是一个成功的作家。而当下散文创作的不足,最突出的就是作家文本独创性的不足,就是文本模仿与跟风的大量存在。几年前新疆作家刘亮程乡村散文的出现,致使目前乡村散文的铺天盖地,这就是当下散文作家缺乏创造力的表现。所以,可以说,文本独创性是作家创作生命力的集中体现。文学艺术最大的敌人就是审美观念、文本价值的大一统。

4、写散文的70后、80后作家能成为散文的储备力量吗?

我一直不造成以出生年代给作家进行划分。这里面,至少存在着这样几个方面的误区:一是文学创作可以随着社会现实的变化而出现新的文本,比如伤痕文学、改革文学、知青文学等,但是以十年为限给文学创作定位,这是一种非常不科学的界定。二是以年龄把一些作家生硬地划入某个圈子,很明显带有拉圈子、占山为王的味道,这样的区分其实是在掠夺文学展示平台,一些人成为既得利益者,另一些人被剥夺了展示的机会和条件。二是年龄岐视,在强大的六七十年代已经掌握社会资源的社会条件下,前辈人无视年龄代沟,给八九十年代出生的作家强加了自己的有色目光,在一定程度上,给这群人人为地造成了发展障碍。

事实上,我个人从来都认为,每一个时代都会人时代精英出现,并且推动着时代不断地向前发展,我们经常看到、听到的对年轻人的种种非难,其实是在用上一代人的思维去看下一代的发展,但是,历史发展的规律雄辩地证明:随着一个又一代年轻人的成长,时代的车轮也在加速旋转。对年轻人的非难,从来都是于事无补。同样的道理,我们不能用几十年前我们的成长经验去苛求下一代,“70后”必然会推动文学的发展,“80后”同样也会成为文学发展的中流砥柱,“90后”还会创作出更加精彩的作品来。在这样的规律面前,非难者的言行都是杞人忧天。

5、《陈洪金文集》五卷正式由云南人民出版社出版发行了,你是如何看待这些作品的,你对今后的创作有什么打算吗?

这些书是我对过去十余年文学创作的一个总结,里面的作品仅仅证明了我在过去的那些时光里作了一些努力,它们并不代表着我的创作“上了一个新台阶”,或者说明我的创作就此终止,我会把这几本书作为我继续进行文学创作的一个回顾,通过对里面那些作品的审高,发现自己创作中的不足,寻找新的突破口,对自己的文学创作进行进一步的规划,使自己能够创作出更多更好的作品来。

五本书的出版,我的创作已经涉及到小说、诗歌、散文、评论几个文体,在近期,我主要倾重于小说写作。各种文体的写作都尝试过以后,我希望自己的创作能够积累起一定的经验,让自己的创作更加成熟一些。而在心态上,保持平静、低调、贴近生活和个人内心,这是我一直追求的品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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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2-23 10:47 | 只看该作者
南 岸

陈洪金/文

梦境:我正在向南岸一路走去,我的骨头撒了一地,掩盖了我的脚印。沟渠上的草丛随着轻微的风倒向一边。草尖上的露珠,把我的影子飘浮起来,后面紧跟着低低的歌声。露珠在清晨的微光里,不易察觉的颤动,让我的心跳,随着它们咚咚地响起来。白森森的骨头,有一股强大的力量,把我向南岸推动着,身后的歌声里,一个苍老的女人,把亡灵向着后山上的坟墓,送过去。高高的坟头,我快要忘记了,却总是有一个人,在南岸那片竹林深处,隐隐约约地叫着我的名字。于是,我在众多的梦境里,重复着一件事,不断地靠近南岸,艰难地向着河边走去。
  然而,我始终没有能够在我的梦境里走到南岸去。随着我的骨头越丢越多,我感觉到一种沉重的累,让我深陷在路上。那些沟渠在我的梦境里充满了泥泞,等我的脚踩在堤坝上,那些原本很坚硬的土地,就像沼泽一样陷落,两边的稻田如同排山倒海的浪涛,向我压过来,让我不能喘息。抬起脚走路显得异常的艰难,土地死死地吸住了我的鞋子,使我不能迈步。于是我只能把躯努力地向前靠过去,向着南岸。但是,梦境里的南岸似乎在释放出一股排斥力,磁铁一样的排斥力,让我无法再向前走,甚至让我向后飞了起来,回到河流北面的村庄里。南岸的排斥着我,骨头在推举着我,南岸让我额头一片冰凉,骨头的坠落,使我的后背痛彻肺腑。焦急,让我从梦里醒过来,满头虚汗。

  回窜:我不能依赖于梦境。 滇西北的田间长着一种草,我们叫它牛筋草。牛筋草最喜欢在沟渠的堤坝上生长,长可没膝。我们小的时候,搞恶作剧,把沟渠两边的牛筋草拉拢来,挽成一个结,路过的人不小心,就会被草结绊倒。那天我去南岸,一路欢歌向着竹林那边跑去,很轻快地跨过了自己挽的草结,心里想象着别人被绊倒时的狼狈情形。猛然间一条麻蛇进入了我的视线,头向着我。蛇是我最害怕的动物,我吓得回头就跑,感觉到身体已经飞离了地面,慌不择路之间,一下子被自己刚挽的牛筋结在脚下扯了一下,狠狠地跌在地上。而我以为是被蛇缠住了,吓得哭出声来,赶紧爬起来,飞一般往村子里路,两边的稻田一停地往身后晃过去,我感觉到我的魂在身后,风筝一样追赶着我的飞跑。回到家里,我的心在喉咙里狂乱地跳动着。母亲看见我很快就回来,她根本不相信我回成了任务。马上就命令我再次去南岸。
  重新走向通向南岸的沟渠,我感觉是在母亲的命令下,向着龙潭虎穴走去。滇西北的阳光照得稻田里蒸发出腾腾的热气,汗水顺着耳根流下来,怎么也揩不完。我很小心的走在沟渠上,特别害怕刚刚吓得我魂飞魄散的那条蛇,再一次向我发起攻击。于是,远远在看着离我六七米远的地方,鬼子进村一样,十分小心的搜索着,看清了没有危险,才敢迈出我珍贵的脚步。
  很清楚地看到了我挽好的牛筋草结,跨了过去。那条蛇盘踞的地方越来越近了,我有注意力空前地集中起来,注视着前面的沟渠。那条蛇终于出现了,我停下了脚步,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不动。我特别想再次退回去,但是,我母亲的命令,让我不敢违背。我怕母亲拧我的耳朵。那条蛇还是保持着原来的样子,盘踞在路上,一动不动,眼睛盯着我看着。我也死死地盯着那条蛇,看着它,等待着它向我飞快地爬过来。但是,我渐渐地发现,那条有着黑褐色脊背,白森森的肚皮的背毒蛇,身上停着一只油光发亮的苍蝇,它的一截尾巴已经折断了,露出了惨白的肉来。我猜测那是这条死蛇。于是,我捡起了一块石头,向它掷过去。石头准确在打在蛇身上,它的贯性,使蛇的一部分身体翻了过来,露出了肚皮上白色的鳞甲:那真的是一条死蛇。
  我很轻松地走了过去,靠近了,然后往稻田里捧了水,泼过去,蛇还是没有动。我彻底证实了这确实是一条死蛇,狠狠一脚,就把它蹋出了两米远,丢三拉四地落在地上。我走近它,把它捡起来,发现旁边正在有一棵矮桑树,就把它缠在树上,按照蛇的姿势,盘了一个蜿蜒曲折的造型,等待着下一个人被这条死蛇再次惊吓。
  从南岸返回来的时候,等我想起那条蛇,我已经回到家里,吃完了晚饭,准备睡觉了。

  爷爷:对了,差点忘记了交待我去南岸的目的。其实,我与南岸有如此多的经历与记忆,完全是因为我原本应该是属于南岸的人。
  我有两个爷爷,一个在南岸,是我父亲的父亲,一个在北岸,是我母亲的父亲。我父亲是母亲的上门女婿,按照乡下的习惯,我叫我母亲的父亲是爷爷,而不是外公,叫我父亲的父亲,当然也是爷爷。两个爷爷当中,北岸的爷爷是贫农,称南岸的爷爷是花老爷,我不知道,为什么北岸的爷爷把南岸的爷爷这样称呼。南岸的爷爷是富农,被斗争过若干回,他很少到北岸来,两个爷爷见面的时间,往往是北岸每一年冬天的时候,家里杀了年猪,就让我去南岸请爷爷来家里吃饭。或者,还有一种情况,母亲炖了一只乳鸽,或者一只鸡,用铝锅盛了,盖上盖子,让我提了带到南岸去,算是尽孝。
  北岸的爷爷好喝酒,南岸的爷爷爱看书。父亲受了南岸爷爷的影响,也爱看书,我爱看书,则是受了父亲的影响。我到南岸去的时候,往往会从南岸的爷爷住处的窗台上找到一些连环画。我记得有一本书是《钢铁是怎样炼成的》。那天,母亲让我提了一铝锅鸡肉,到南岸去给爷爷。在去南岸的路上,铝锅外壁上的油烟把我两边的裤腿抹得一片漆黑。到了南岸竹林里,我把铝锅交给婶婶,说是我母亲给爷爷的。婶婶接过铝锅,进厨房去了,我的腋窝一阵发痒,便从衣服里面捉出了一只肥大的虱子,在窗棱上碾死了。污血很快被阳光晒干了。这时候,我发现婶婶家的窗台上,丢着一本破旧的连环画,头尾都被撕去了,画面和故事情节猝然开始。那也许是我在南岸看到的第一本连环画。情节之一保尔在主人家的厨房里睡着了,水把整个厨房都淹了起来,女主人揪住了保尔的头发使劲的搡,才把他从梦中惊醒。情节之二:一个沙皇士兵押着一个革命党人,正走在路上。那人是保尔认识的,保尔乘那士兵不注意,抓住他的枪,把他推进河里,救出了革命党人。我先是躺在爷爷家的柴草堆里,在阳光下,呼吸着已经蔫萎的枝叶里散发出的树脂油的气息,粗略地看了一遍,然后乘婶婶不注意,把爷爷的书偷了回来,在通往北岸的沟渠堤坝上,一边走,一边看,心里被狂喜塞塞得满满的。后来,我还从南岸爷爷家把他的书偷回来了几本,终于被他发现了,告诉我不能再把书偷回去,只能在他家里看。
  南岸的爷爷死的时候,全村的人都去为他送葬。他们抬着他的棺材往山上一个叫做天子寺的半坡上走去。跟随着送葬的人走出村外,我再也没有跟上他们飞快的脚步。我在村外那条很宽的水沟边停了下来,望着我们远远地离去,我在感觉到一股强烈的遗憾,把我的心里胀得很痛很痛。我知道,爷爷死后,我再也不能看到他的书了。而那时候,我对连环画有着瘾一般的酷爱。爷爷死了,我没去南岸的叔叔家的时间长达四年。再去的时候,叔叔家那片竹林已经空虚了很多,竹林里的麻雀在茂密的叶子之间此起彼伏地叫着,让人心烦。

  争执:南岸始终是一个不宁静的地方。那边的争执,让我感觉到亲人之间永不停止的疏远与亲近。南岸的爷爷好像是中年丧妻。我不知道南岸的奶奶是什么时候死掉的,总之,从我能够记事的时候开始,我就没有见到过她。
  南岸的爷爷生了三个儿子和两个女儿:伯父、父亲、大姑、叔叔、小姑。大姑嫁到北岸来,在我家东面,两个村子之间还隔了一个村子。小姑从小就被过继给北岸一户苏姓人家。南岸的争执,往往是在我爷爷的三个儿子之间开展。留在南岸的伯父和叔叔,在我长到读小学的时候,两家人还挤在爷爷留下来的老屋里,以堂屋为中界线,各据一半,其它的房屋也大概地划分开了。临到真正分家的时候,伯父与叔叔家发生了争吵。那时候,我父亲在丽江的监狱里服刑,母亲去探望爷爷的时候,把南岸的矛盾向父亲说了,父亲便给伯父写了一封信。信里只有两句话,大概的意识是:“大的跑掉了,小的遭狗咬。”这两句话出自于村子里流传着的一个童谚:“老表老表,跑到河里洗澡,狗来了,大的跑掉了,小的遭狗咬。”父亲在信里的意思很明显,他的批评伯父在分家的时候,不顾叔叔。父亲后来又写了一封信给伯父,说埋爷爷的棺材是他买的,分家时也应该三兄弟每一份,他那一份给叔叔。伯父听了,委曲得直哭。因为那之前,父亲进了监狱,要被判刑的时候,作为泥腿子出生的伯父,孤身一人前往县城,面对成群的国家公诉人员,为父亲作辩护人,使父亲获得了公正的判决。那一次争执,伯父与叔叔之间的隔阂始终存在,两个人除了重大的婚丧喜事,才彼此来往。平时的来往都是由晚辈们来做的。
  后来的一场争执在父亲与叔叔之间展开。1984年夏天,我家建新房子,父亲到西边山里找傈僳族人家去买木材的时候,叔叔家也打算建房子,于是两家人合并在一起买木材。叔叔家建房子的时候,因为父亲是石匠,理所当然地去帮叔叔开石头打石基。在工地上,兄弟俩当着村人和帮工的面,为了买木材的事吵了起来,父亲说他作为兄弟,照顾了叔叔,叔叔说父亲把好的木材都留下自己用了,留给他的都是差的。双方争执不下,面红耳赤地大吵起来,闹得别的都停下了手中的活计,来劝他们。最后,盛怒之下的父亲,收拾了自己的铁锤钢錾回家来了,一路上骂骂咧咧的。以后过了将近三年,我姐姐结婚的时候,叔叔来我家做客,父亲和他还是板着脸,彼此不太说话。

  火舞:河流的侧畔,曾经是一片麦地,初夏到来的时候,炽热的阳光把滇西北烤成了一块肥油滚滚的膘肉。村里人头戴着麦秸草帽,穿着单薄的衬衫,甩着手走在田野里,肩膀上淌着油汗,落在草丛里,让马豆草的荚显得异常的尖锐。偶尔有一只躯体庞大的螳螂大麦地里飞了起来,张开它宽大的深红色的翅膀,吃力地从一处田块飞到另一处田块。夏天的酷热,把田野里的水气不断的蒸发走了,空气里却显得更加炎热难耐,就连沟渠里的水,也懒得泛起一丝波纹,在茂盛的野草底下,不动声色的流着。
  麦子迅速地变黄,随着晚风的吹拂,一浪一浪地向着北面伏过来,热风却驱赶着村人,把头长久地俯向地面,挥动着他们白光闪闪的镰刀,收割着那沉甸甸的颗粒。天色愈渐向晚,麦子全部躺倒在地里,村里人便把所有割翻在地的麦子扎成捆,搬到牛车上,缓缓地运到村里去。牛车在通向村子的小路上走着,车轮一遍一遍地辗过那窄窄的村道,干燥的泥土路上扬起了尘土。我从南岸回村的时候,远远地看到了那灰朦朦的村道,心里一阵喜悦。
  我的记忆里,曾经有过捡麦子的欢快。麦子收割完毕后,整个野地里显得特别的空旷,村子里的孩子们全都飞到麦地里,把遗漏在地里的麦穗用铁马鞭草扎成一小束,点燃了干枯的野草,把麦穗烤熟了吃。暮色里的麦地,燃起了一堆堆野火,空气里弥漫着烤麦子的香味。大大小小的孩子们,从附近的村子里跑来,在火光中跑动着,那些身影,仿佛乡戏里的小鬼,机灵而神秘。而此起彼伏的火光,争先恐后地往天空中窜去,挟带着麦秸燃烧过后的尘埃,飞了很高之后,再落下来,落在空旷的麦地上,落在竹林旁边的河沿上,也有一些尘埃,落到了孩子们汗精精的脸上,等他们回到家里,疲惫地钻进被窝,第二天早上起来,才发现,他们一个个都成了花脸,前一夜的兴奋与疯狂,轻意地向父母们暴露了他们的行迹。
  这一次遇上下了麦地中的狂欢,我像是一粒细微的铁屑,很轻意地被吸引到麦地里去了。夕阳把麦地照成了一个金黄色的童话舞台。我乘着这一天最后的阳光,捡到了一些麦穗,从田埂上捡来一些苦艾的枯叶,点燃了,开始烤麦子吃。麦子靠近南岸,捡麦子的人,更多的也是南岸的孩子们,他们彼此打闹着,欢呼着,跳跃着,整个麦地虽然是属于我们村的地界,但是,因为近水楼台,总是有很多南岸的孩子们窜过河来,享受麦地留给他们的美食。我在那群孩子们中间,显得有些势单力薄,他们中的几个人,甚至抢走了我的麦穗和苦艾叶子,让我不敢言怒。
  过度的嚣张,终于带来了灾祸。南岸的孩子来肆意地在麦地里地点燃了野火,把所有能够找到的麦秸都往火堆里丢。那火焰越升越高,一直向着四周蔓延开来,并且向着河沿一块还没有来得及收割的麦地里烧过去。那块麦地被夏天的阳光晒得特别的干燥,因为失去了太多的水分,麦秸都已经支撑不住尖梢上的麦穗,低低地伏向地面,等待着主人来收割。野火一靠近那块麦地,麦子很快就燃烧起来了,整个田块燃起了熊熊大火,把南岸的房屋照得如同白昼。南岸的孩子们一个个都惊呆了,站在麦田旁边大声呼叫着,谁都不敢承认那一片大火是自己引起的,却又彼此把责任推给对方。
  麦地里所有的孩子们都围在大火旁边,试图要去扑救这一场突如其来的大光,他们从附近的桉树上折来了树枝,在手里挥舞着,一个个都想接近火堆去。但是大火的酷热烤得他们还没有接近火堆,便不得不退了回来,并且不断地往后退。麦里里隐藏着的田鼠,再也忍受不了那致命的炙烤,不断地从草丛里逃出来,吱吱地惨叫着,尾巴一片枯黑。麦丛里的螳螂、蟋蟀、野蛾全被烧死在麦地里,空气里弥漫着它们尸体的烧焦味。田野里吹起了晚风,把火苗吹向南岸,麦地里随风而起的燃烧物,也借着风势不断地向着村子里飘过去。
  腾空而起的火星终于点燃了南岸村子里的一个麦秸堆,村里人惊惶失措地带了脸盆水桶,蜂涌到河里取水灭火。火光照得人们的影子,慌张与急促,使得他们如同一个人仰马翻的战场,众鬼从地狱里窜了出来,与村里的人们开展了殊死搏斗。火势逐渐减小,村里人便开始抽身出来,寻找肇事者,村长带着几个人,在麦地间的沟壑、草丛、树阴之间,骂骂咧咧地找人,从南岸村子里的人早已跑得无影无踪了。我躲在伯父家的院墙后面,看着村里人的徒劳,真想告诉他们到麦地里烧麦穗的南岸孩子们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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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2-23 10:48 | 只看该作者
作者简介
      陈洪金,男,1972年生于云南永胜县系中国诗歌学会、中国散文学会、云南省作协会员,作品散见于《散文》《大家》《中华散文》《散文天地》《雨花》《阳光》《地火》《诗刊》《诗选刊》《星星诗刊》《诗歌月刊》《南方都市报》及港澳台、美国、瑞典、俄罗斯等国家和地区华人报刊,著有散文集《灵魂的地址》《乡村:忧伤的河流与屋檐》《母土》等,作品入选《新散文15家》《中国新诗选》《2002年中国精短美文100篇》《美文典藏》十余种选本,曾获得过星星诗刊“涪江丽苑杯”李白故里世界华文诗歌大奖赛三等奖、新浪网“万卷杯”全国原创文学大奖赛“最佳抒情散文奖”、台湾首届“喜菡”散文奖等奖项。著有散文集《灵魂的地址》、《乡村:忧伤的河流与屋檐》、《母土》等。                                                                    后    山
                                                                        1
      后山是一个寂静的名词。当它长满了杂草,掩住了一些往事,我便会把它当成一枚银白色的别针,放在胸前靠近心脏的地方。怀想起我的家族,那长长短短的沾满了泥土的历史,把我的梦想挤压着,吸纳爬行的蜥蜴,缓慢的马群,飞翔的蜻蜓。后山隐藏在我的村庄后面,它对滇西北的阳光里繁忙着四处奔波的人们,熟视无睹。一些离开村庄的人,烟迹一样的行程,没有给后山的灌木丛留下一些纪念。但是,村人老去的时候,他们往往便会久久地站立在后山凝望高低不平的丘陵,寻找一个归宿。于是,后山长满了坟墓。
      其实,我的童年和我最初的记忆,是从后山开始的。高高的天空,把它的蔚蓝色覆盖在后山的野地里,零乱的岩石紧紧地靠着陈旧的坟墓,长辈们停止了最后一声呼吸,密密麻麻地聚集在后山的树林里、溪流边、山道两侧、崖洞前的平地上、南瓜枯萎了的藤叶之间。他们的坟墓,还是守着一些春花秋实的庄稼。在春天到来的时候,叶子和花朵把后山铺张成一首遥远的歌,而那些土地里埋藏着的灵魂,却用碑文来守望着一个个家族的根。在我的童年里,我把每一天的时光,都紧紧地贴在后山的草丛里,在蓬勃的叶片上寻找栖息的蜻蜓、螵虫、蛄蝼,还有玉米地边上没有燃尽的纸钱。后山的死亡气息避开了一个孩童的眼睛,呈现的却是遍地的柴胡续断在它们成为中草药之前的细小的花蕾。那些日子是在1980年以前,在1972年之后。在那一段时间里,后山让我看不见村子里铺天盖地的漫画和标语,以及族人在深夜里低低的哭泣。村里人整天在村庄周围大片大片的田地里劳作着,他们心不在焉地劳动,他们心不在焉地唱歌,零零星星的散布在庄稼地里的耕牛,并没有带领他们走向丰衣足食,却让每一年的春节时刻,携了空旷而稀少的祭品,在后山的丘陵上燃起了烛火,低语,祈祷。沉默的面色里隐藏着愧疚。
      一群人抬着一个死者,在沉重的棺材里缓缓而行,沿路漫撒的纸钱引着一条路,向着后山而来。我坐在高高的山坡上,静静地看着他们的队伍越来越近,甚至看到了其中一个抬着棺材的人,当他走在河边的乱石丛里的时候,他的脚被散乱的石头拌了一下,微微地起伏着的棺材便晃动了一下,被捆在棺材上的深红色羽毛的那只公鸡,也随着棺材的晃动,吃惊地扑打着翅膀,尖叫起来。死者来到后山,人们就地取材,从山脚下的河里抬了质地坚硬的石头,为死者建造一处朴素的居所。人们挥汗如雨的劳动,被我看见了。我坐在高高的山坡上,静静地看着那些村里人为了一个死者的最后归宿而忙碌着。
      此时的村庄里,升起了青烟,一家人,死者的亲人们,肯定还坐在刚刚存放过死者尸体的灵堂里,低着头哭泣着,一声长一声短地诉说着死者生前的种种往事。死者能够居住在后山,应该算是一件很体面的事,他可以和他的先祖们在一起,接受纸钱燃烧时的温暖,注视着村子里的每一个孩子的降生与成长。新鲜的泥土覆盖着他的躯体,夜色到来了,村庄里的人们架起了高高的望乡台,摆渡他四处奔波的灵魂。这时候,我看见村子里的火光,闪动着,跳跃着,一些词语对他说:回来吧!还有一些词语对他说:去吧。坟墓关上了沉重的石门,死者从此居住在后山,让我的足音惊动他的沉睡。
                                                                    2
      在后山,漆黑的夜里,有人说我看见了鬼魂。于是我离开了后山,回到村里,隐没在村庄附近的水稻起伏的波浪里,我肤色黝黑。我不知道,在后山里,寂寞的灵魂与谁在一起。
      后山长满了树木和杂草,长年累月里连绵不绝的风吹雨打,使那些隐蔽在藤蔓与叶子之间的岩石变成了漆黑的颜色。在村子里,有人在清晨的时候,赶着马匹或者矮小的驴子到山里去,在那些坟墓之间割草。肥沃的泥土总是会滋长出一些深绿色的草,可以驮回村子里,给牲畜们做成一个温暖的床,让它们在夜色来临的时候,悄悄在咀嚼着,做上一个好梦。只是散布在后山的丘陵上的那些坟墓,每天都要面对露水的侵蚀,守望着一片了无生机的土壤。当我回到村子里的时候,后山便没有了居住的人。我曾经居住过的那间茅屋,在风雨里渐渐破败,最后倒塌了。滇西北的阳光把茅屋后面的牛厩暴晒着,原来,还可以闻到那里面散发出的牛粪味道。但是后来,牛群回到了村子里,它们在村子外边的村道上低头吃着青草。当它们在阳光里沉沉睡去的时候,蜻蜓栖落在它们粗壮的牛角上,把村庄点缀得宁静而安详。此刻的后山在牛的梦外面,被滇西北的阳光蒸发出腾腾的水气。牛厩里早已没有了散发出青草和苦艾气息的牛粪,只有蛇在牛厩旁边的马桑树茂密的枝杆上缠绕着,蜥蜴在阳光里迅速地爬过,最后消失在草丛里的岩石缝隙中。
      这时候,后山成了一个意象,让我渐渐地把它忘记。我有时也会把它想起来,并且让它成为我的文字里的追溯往事的河流。我躺在村庄侧畔的稻田埂上,手里拿着一本书,静静地阅读。在村庄外面的田埂上,我读了很多书,它们曾经是:《德伯家的苔丝》、《红与黑》、《静静的顿河》、《猎人笔记》、《艾青诗选》、《绿化树》、《昭明文选》、《南行记》、《雪山飞狐》。我在田野里阅读那些书的时候,经常会犯困。于是我就把书翻开,随意地盖在脸上,遮住从池塘边的柿子树圆圆的叶片之间漏下来的阳光,做上断断续续的一个凉爽的梦。书页被风吹起来,我可以看到后山远远地在我的视野里,与我对视。我的目光随意地眺望后山,整个山坡寂静得像一个沉默的老妪。在那斜斜的坡地上,我可以隐隐约约地看到如丝的山路,把后山笼罩着。叶脉一样的山路构成了一张网,我对它们向着每一个方向的延伸,都了如指掌。当我在睡梦中醒来,惺忪的目光里,我看到了一些山路,开始回忆童年时在那些路上发生的往事。
      我还会想起一些人,他们大多数已经死去了,有的甚至于我还在后山上的时候,就已经死去了。我在后山上的时候,也曾经跑到那些林子里去。被阳光晒干了的苔藓,覆盖着墓碑上的字迹,模糊的文字被树上滴落的水珠打湿了,粘住了偶然经过的蚂蚁艰难的行踪。它们在林子里整齐地排列着,一队一队地可以让人辨认出一个家族的脉络。旧坟的衰落,使得墓碑倒塌在草丛里,藤蔓一天天生长起来,缠绕住了那些字迹,再也没有人能够看清楚那些文字,究竟记载了多少辛酸与劳顿。没有阳光的林子里,光线幽暗。我坐在那幽深的林子里面,想象着鬼神与仙女们在树枝头飞舞着,战斗着,哭泣着。孩子的心里,没有成人对坟墓的恐惧。
      还有一些坟墓,虽然经历了雨水的冲刷,但是还站在时间里。潮湿的林子掩藏了它们的存在,深绿色的苔藓正慢慢在向着墓碑的顶端延伸,碑石整齐的楞沿,还在告诉一个孩子,一个生命刚离去不远。我在林子里的一座坟墓前的石台上,看到了残留的深红色的烛泪。几滴烛泪粘在墓台上,杂合了细微的尘埃,凝结着某一个屋檐下面生活着的人们,对逝者的怀念与想。也许,村里人还会想起死者,把他在村庄里的快乐与忧伤,在不经意的时候谈起,并且在黑夜里,向着后山的方向,燃起一炷香,燃起一堆纸钱,泼撒一碗水酒,与那居住在冰凉的墓碑后面的鬼魂,悄悄地对话。
      我在水稻田埂边上的半梦半醒,经常会想起这样的情景来。后山的沉默,其实并没有让我忘记它,一个特殊的地方。
                                                                    3
      后山居住着死者,它必定会与我的怀念紧紧地连在一起。1993年的盛夏,这是一个我多次提起来的时间。我在后山与坟墓的重逢,让我感受到了一种挥之不去的忧伤。从此,我每一年的滇西北阳光炽烈的时候,就会想起后山。雨水淋湿了的后山,我的母亲在那一块潮湿的泥土里躺了整整十年。2003年的初春,我写下了一组诗《三川》。这一组诗的最后一首,我用后山上的母亲来结束我的抒情。《三川》的最后一首诗,我取名叫做《与母亲相伴的苦难墓地》,在诗里,我说:
   
      母亲给了我一个简单的姓氏   
      通过它的笔划和指向   
      我在一个缓缓的山坡上   
      找到一串零乱的族谱和一些名字   
      她的长眠不醒   
      拉长了一段   
      让我用尽一生也走不完的路   
      我被那特定的距离抽打   
      在梦里痛苦 在诗里眺望   
      母亲的山坡注定要成为三川   
      最让我牵肠挂肚的地方   
      一条公路在给了我姓氏的墓地经过   
      我每一次沉痛地凝望   
      都会有一些荒草   
      把我的视线轻易地挡回来   
      母亲的坟头在我的目光里一晃而过   
      却在我的心里抛撒了无数往事   
      不仅是我知道   
      母亲一生经历了许多苦难   
      而她的墓地坐落在公路旁   
      那独特的位置   
      浓缩了三川的一个侧面
      每一年的春节,我们都会去那一片遍布着家族亡灵的墓地里去扫墓。众多的名字,让我想起了村子里层出不穷的故事。人们在村子里曾经争吵过,有的人甚至在那些瓦檐下吵了一辈子,到了最后,他们还是来到后山,在泥土里肩靠肩地栖居着,沉默无语。两个世界的隔绝,使村子里的人继续下来的争吵,他们再也听不到了。村子里的合解,甚至是结为婚姻,他们也看不到了。我的母亲,在她在世的时候,也曾经被村子里的另一家人追骂着。如今,彼此对骂的人都躺进了棺材,被人们抬到后山的祖坟地里来,近在咫尺地躺在后山的尘土中,彼此的坟头之间只隔了几步的距离。在后山扫墓的时辰,墓地里燃起了香烛,坟头上的野草被清除。新一年的纸钱压上去,又一年过去了,村子里有人不断地出生,后山上不断地在棺材里被抬上来。漫山遍野的忧伤,牵挂着村子里每一个人的思念、怀想、追悔、埋怨。后山承载了家族的血脉和庄严,也收藏着苟且与妥协,站在母亲的坟前,我常常想起母亲生前的软弱,想起因为她的软弱而引发的族人对她的侮辱。然而,随着时间的流逝,这一切又归于尘土,我只会更多的记起她的一生辛劳。
      我把后山上那缓坡上母亲的墓地,一直存留在心里。后山远远地离开了我生活和工作的地方,很多时候,我只能通过记忆再现母亲的面容,通过文字来回忆她在村子里的生活场景。后山的草丛和石头掩盖了我的生命之源。我的婚姻生活因此付出了相对应的代价,没有了母亲的关心与操持,我曾经冒着与家族决离的危险,不顾一切阻拦自己为自己举行婚礼。这首诗在2003年5月的《星星诗刊》第5期上发表以后,新的事件又发生了。后山又出现了一座新的坟墓。那是另外的一个栖居,我目睹了爷爷的离世。夏天的一场雨,在爷爷离世的那天晚上,在深夜里与我遭遇。我病了,头痛笼罩着我的忧伤和疲惫。村里的人们抬着爷爷向后山一路走去,我跟在送葬的人群里,把一条从村子通往后山的路,走得异常艰难。
       在后山,人们挥动着锄镐,为爷爷掘墓。我坐在一边,高烧和头痛,使我失去了所有的力气,只能坐在—旁看着村里的人,把我爷爷的墓坑挖好,砌上石头,把那朱红色的棺材放到墓穴里去。后山的阳光暴晒着我的病,高烧使我浑身发抖。后山上又添了一座新坟,我在它还没有建好的时候,离开了。爷爷还没有下葬,他的棺材被放在墓穴旁边的空地上。后山上的人们还在忙碌着,新挖掘出来的泥土,在我们家族的坟里,压住了正在滇西北的阳光里飞快地生长着的野草。爷爷在后山的墓地,我没有去看过,时间长了,他也便经常到我的梦里来,与我谈起家里的一些事情,淡淡的语气,还是他生前的形色。从梦里醒来,遗忘也便开始了,我不能完全地记住他在梦里对我说的话。梦的出现,说明我还是在深深地想念着他。
      亲人们进入后山,他们的坟墓在后山的存在,使我对后山有了更深的感受,我的身体里流动的血液,来自于母亲,母亲的血液来自于奶奶。奶奶还在村子里生活着,总有一天,她也会去后山,结束她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历史,与母亲在一起,彼此相伴。那时候,爷爷、奶奶和母亲,他们三人在后山,应该算是有几个说话的伴了。
                                                                             4
      后山在我内心深处的存在,其实远远不在于那里埋葬着我的亲人。后山是一块埋葬着死者的坟地,那些坟墓把消失的躯体收藏着,让离去了的灵魂有了一个归宿,让活着的人们,使他们的思念找到了表达与倾诉的场所。
      一群人在漫长的山水之间流浪着,遍地的黄土都可以埋葬死去的人。人们一路上的跋涉,把生活扛在肩上,把孩子牵在手里,四处寻找着一片水土,借以耕种,并在那一片土地上生活、嫁娶、生病、吹奏、谩骂、殴打、欢笑。低矮的屋檐下的泥土,被两扇门关闭起来,一个天井里的天空,呈现出生活的千姿百态。但是身体衰老的时候,生命就会渐渐地从身后的阴影里渗漏出去,留下了一个没有了生机的躯壳。
      死者的身体不能与孩子、牲畜、庄稼在一起,后山也就呈现出了它的风水。风水特别讲究生前身后的时运,它让死者在死后没有停下来歇息的机会,还要全神贯注地为了村子里的尚存者,守着一段气数,使其连绵不断,并且风调雨顺、人丁兴旺、财源悠长。在后山,人们无数次跪拜在阳光弥漫的坟前,摆上酒水,点燃香烛。低声的诉说里,还是为了村子里的庄稼、牲畜、孩子、路途、收成。于是,后山上的每一寸土地都与它周围的水流、树林、石头、悬崖、高低、坡度有关。在后山上,可以不在乎坟墓的大小繁简,却不能忽视它的位置、地形和朝向。一块坟地选定了,它便决定着一个家族在未来几十年甚至上百年的时运。后山对于村子里的人来说,那是何等的重要!
      任重道远的后山上的人们,仿佛把守着城池的士兵,他们敢轻易地睡去吗?
      在后山的草丛与岩石之间,我看到一些人,开着银白色、深灰色、朱红色、黑蓝色的汽车,带着礼品,从很远的地方,经过几天的行程来到后山。他们光鲜的衣着,告诉土地里的人们,托了他们的福,远方的生活水草丰茂。沉静的后山,响彻山野的鞭炮声,让紧闭着眼睛的死者,在初春的时候睁开了眼睛,看着一些发胖的人、生了病的人、脸庞红润的孩子、还没有躺进后山的长者,远远地从村子里走出来,手里拿着纸钱,心里回想着远远近近的往事,三三两两地向后山走来。
     在坟前,所有的跪拜都依次进行,只有长者们,围绕着坟墓举行一年一度的仪式,把纸钱、银两、衣服、酒水、果品摆到坟前的墓台上。这时候,乡村里最具神性的词语,便花朵一样绽开了。后山上的话语掌握在长者的心里,他们的诉说来自远古,来自在抵达后山之前曾经居住过的遥远的故乡。长者在他们的话语里,断断续续地描述着一个家族的流浪过程:出了老家门,离了繁华城,过了千道水,爬了万重山,生了数场病,结了几门亲。村庄似乎是没有历史的,只有后山,在它的每一片土地里,都有说不清的悲欢离合。

[ 本帖最后由 于文华 于 2010-2-23 12:21 编辑 ]
15#
发表于 2010-2-23 12:22 | 只看该作者
血脉里流淌着的乡村(组诗)

            





向日葵的守望

南方的山岗上最后的一朵向日葵
站在斜晖中的山坡上
像一个瘦削的妇人
在守候着她泪光中的希望
向日葵旁边有一条曲折的山路
像一支动情的唢呐吹奏出来的村谣
那路上光滑的石头让人看了就心酸

谁都知道那山岗上的月亮圆了无数回
谁都看见那山路上的石头旁边长了草
风霜在庄稼地里漂白了岁月
聆听的耳朵却让风声吹白了头发

云朵越过高高的山顶
影子遮掩了山坡上裸露的红土和足踝
山岗上只有一朵向日葵
妇人今天没有来,也许她病了
孤独的向日葵被斜晖淹没了它那枯瘦的杆

到处一片寂静,星星不敢在这里停留
向日葵守着本不应该守候的土地
马匹和蜜蜂的身影消失以后
秋天早已过去了,向日葵被遗忘在山岗上
守望着一片荒凉的玉米地和一个晚归的人



水声滴进深夜的冥想里        

水声滴进深夜的冥想里
故乡在思绪里开始发芽
那遥远的地方
一扇木门关着一柱老去了的炊烟和梦想

听见昨夜的风声
在一片车流中被阻拦在高楼的顶上
只有萤火虫的微光萦绕在想象的屋檐下
再不见谁把老家带来的记忆
拿出来在灯光下阅读一番

这时候有水声传来
从四楼滴向地面我栽种的瘦花旁边
熟悉的响声给我一条莫名的通道
一下子回到了让我的思潮疼痛的家
脚印把我的方言签上了故乡的名字
也许梦就这么多了,路也这么远了

水声无动于衷地滴进我孤独的夜晚
河水都结了冰,除夕临近
冬天到来了,我不知道故乡冷不冷
街上的人群在阳光中波斯菊一样温暖
让我的目光一次次欣悦起来
只有水声在夜里让我的思绪飞渡

有人在回望曾经落过泪的地方
水声敲响沉静的夜色
他会在暗中猜度梦的宽阔与潮湿吗



河流向西

河流向西
村庄就在河流的源头
树在河流的堤岸上守着一川生命
村庄把希望都向着河流倾诉

河水把岁月揣在怀里捂着
路过的牛羊踩在水声里
草色青青有日子阳光落下
穿梭在孩子们的寓言中
注视着他们各不相同的命运

河流向西
在高原上的河流都是向东而去的
村庄所拥有的河流总是沉默的
它把自己的滋润都给了村庄
仿佛那是它至爱的伴侣

南方的太阳很温暖
村庄附近的森林里被鸟声充满
鸟群在天空中的影子掠过枝头
被河流保存着
象是一张珍贵的相片
一直留给沉默而朴素的村庄

村庄凝视着低语的河流
金色的季节让河流和村庄亲密
向晚的歌声让村庄和河流陶醉
森林因此向它们唱起动听的歌声
向西的河流它的深情
把一个人的激情在水声中托起



石屋情怀

凝视生活的目光
透过窗口的晨雾抵达一片庄稼
在石头一样坚实的心境中
举行一个盛大的庆典

石屋仰望着群山之上的天空
嘹亮的歌声颂扬着花朵与果实的承诺
雨水滋润着曾经淌过许多泪水的双眼
石头一样散布的脚印
拾起祖先的梦想装饰皱纹一样的田畴

胡子开始倾诉黑夜以后的明亮
红唇已经编织花瓣映衬的初恋
门外的栅栏上停着的蝴蝶
那扇动的羽翅飘过神话
把一段又一段民谣叠在山崖之上

固守春天的家园

风声掠过燃烧的凤凰树
江流淌着黄昏
晚归的蹄痕踏响了整个春天

枝头的布谷鸟  请你留下来
把路上走着的农人唤醒
把向着天空敞开胸怀的江流唤醒
让抒情的草尖唱起青春的歌声
弥漫溪流从山巅到草坡的旅程

大地的梦通过一双粗糙的手
绚丽地绽放出一串串凤凰花一样的梦
感受柴扉内朴素的生活
因为泥土永恒的爱
屋内的人不会离开花丛中的家园
固守一种延续   延续一种血缘
坡地上洒落的汗水浸透了希望

阳光被炊烟攀升
村庄里的春天染满了绿色的水光
锄头的温度源源不断地从心头
向着火热的土地倾注
远处的羊群看见了一双翅膀
让村庄在春天里向着幸福飞翔



满坡的向日葵

朝着狭长的天空吹奏着金色的音乐
山脊与峡谷的线条在舞动
描述着风带上泥香远游的旅程

色彩火一样单纯而纯净
天空因此而显得格外地蓝
足以陶醉每一双沉静的眼睛
用无声的惊叹吮吸生命的灿烂

展示水分由根至叶的日夜之行
仿佛是神祗满是灵光的手指
轻轻一划便是招摇不息的抒情
蜂群化作点缀田野的音符
成就了蠕动的言辞与歌唱

汗水中的序幕被匆匆的脚印填满
中间是朝朝暮暮的守望与期盼
满坡的向日葵是谁疯狂的誓词
把曾经漫长的岁月和梦想
用金子一样的色彩构成大地上的幸福



歌谣里的乡村

蔚蓝色的天空荡漾着阳光有温暖
血红色的土壤映衬着云朵的流畅
乡村总是用一坡又一坡的庄稼
留住那些情深意切的梦想
脚注印与身影成了火热的音符
把整个春天描述得淋漓尽致

谁站岗在泥土的色泽里
以抒情的姿势抒情
以歌唱的心境歌唱
朴素的乡村才会把诗意向着田野抛撒

麦地金黄  桃花飘香  门扉溢彩
暮霭与晨光承载起来的歌谣
穿越追忆的目光  抵达
乡村在歌谣里陶醉成了一罐美酒
走过山坡的人找不到迷散的牛羊

歌谣里的乡村一路走去
它美丽的青春依然在前方
汗水在草色与水源的交汇时深重
呈现出果圆的甜香与稻浪的幸福
以及蝴蝶在乡村晚风中翻飞的翅膀



山坡上孤独的马

背上的暮霭越来越沉重
风沿着草尖而来
扬起的鬃毛探进歌唱着的风中
孤独的马 眨着圆圆的眼睛

要把秋叶一样飘落的黄昏看透吗
斜阳回家了 只有一坡的石头
把天空堆砌成一口幽深的井
梦一样的疏星在你的眉间汲水
你静静地站在野地里凝望
历史远远地注视着你的一举一动

风的呼吸渐渐贴近
山脊之外还是山脊
此刻所有的语言和脚印都已离去
孤独的马 你被暮霭淹没

最终你还是要独自泅渡
背着一段又一段路及其尘埃
向着有灯光的地方
只是一个村庄迎接你的时候
拒绝你把一个屋檐当成家
于是你又迎来一次又一次野外的黄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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