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人后裔(小小说,2900字)
文/袁作军
丁村孟令哉,年过半百,因为历来自诩是“圣人后裔”,一口咬定有族谱为证,自己是春秋圣人孟子的第一百零五代嫡孙,因此也就在言行举止等方面都以圣人的标准来衡量、苛求自己了。几十年来,他修桥补路,无怨无悔,与人为善,视为家常;不与官争,不与民斗,是方圆几十里公认的好人。甚至有几次还被镇政府作为“道德模范”的候选人上报到县市等相关单位去。大多数人都心悦诚服地给他取了个绰号“孟圣人”。孟令哉听了,总是严词谦虚,不让别人这么叫他,但心里还是十分欣慰的。孟令哉有一儿一女,女儿出嫁,儿子结婚,且都有了接班人。他老婆勤俭贤惠,通情达理。自己也因为年轻时曾在政府的信用社担任过几年公职,老了也就叨政府的光,每年还有一两千块钱的额外补助给他……这一切的幸福,孟令哉认为均是他克己修身的回报。对此他很是心满意足。他常常把一张印有棋盘的小桌子往门口大柿子树下一放,几荤几素的小菜摆上,十元一斤的程集粮酒喝着,真的是“把酒临风,此乐何极”!
岂料,天有不测之风云的俗语印证在了这位乡村圣人身上。孟令哉不仅被人推上了县人民法院的被告席,还冤哉枉矣地损失了八万多元的巨款,最终……
若不是人为的违心操作,事情其实很简单。那天下午,也就是学生放学那会儿,同村的孔老婆子骑着电动三轮车像每天一样准时从三里路外的幼儿园,驮两个小孙子回家。(附带地说明一下,现在几乎所有学校、幼儿园都有自备的校车,只是收费较高。从丁村到廖桥幼儿园不过三里路,每人每学期趁车费八百元。孔老婆子六十岁有余,是经历过苦日子的人,尽管她儿子在广州开厂,日进斗金,但她还是舍不得那些钱。于是,用家里现成的电动三轮车接送两个孙子。用她自己的话说,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一千六,不,一年三千二,不挣白不挣!她哪里知道潜在的危险正等着她祖孙三人呢!)不知出了什么鬼气,平整宽敞的水泥公路毫无障碍,电动三轮车正走到孟令哉门前,“砰”的一声巨响就翻倒了,把正举杯欲饮的孟圣人吓了一跳。三轮车压在孔老婆子身上。她的腿下流出血来,两个孙子尖声哭叫。人命关天,非同小可!孟令哉未及多想,扔掉酒杯,跳了起来,飞奔过去。他先把两个头破血流的小孩安放到路边,又去搬动三轮车,费了好大的劲,才把孔老婆子从三轮车下拖出来。他扶着哼哼唧唧的孔老婆子问:“孔伯(以子女的身份称呼的),你伤在哪里了?要不要紧?”孔老婆子“哎哟哎哟”地大叫。孟令哉一时也不知怎么处理,幸好很快有人路过。他拦了一辆麻木车,让人家送这祖孙三人去医院。孔老婆子的老伴已死,儿子远在广州。孟令哉叫司机且等三分钟,他跑进屋里,拿了一叠百元大钞,就送这祖孙三人去了镇卫生院。镇卫生院的医生说,这伤的非常复杂,本院没有CT机检查,快送县人民医院救治!……县医院的检查结果很快就出来了:孔老婆子大腿骨折,一个孙子手臂骨折。这两个都没有致命伤,不大要紧,要紧的是另一个孙子,颅内出血,十分危急!孟令哉在医院里跑上跑下,跑前跑后,忙得晕头转向、汗流浃背,甚至征得孔老婆子的同意,斗胆在她孙子的开颅手术协议上签了字。这是要救人,分秒必争,孟圣人也就顾不了许多了。
孔老婆子的儿子丁阳和儿媳连夜趁飞机到武汉,又租专车往回赶。第二天天一亮小两口就到了医院。来到病房,小夫妻不无埋怨地问孔老婆子:“怎么会搞成这样?”孟令哉和稀泥说:丁阳,你妈她也不愿意呀!你就不要埋怨她了……
此时,孟令哉做梦也没想到,孔老婆子已在她心中作出了一个大胆而恶毒的决定,她要害孟令哉了!!只见她用手一指孟令哉,咬着牙说:“都是你这个不要脸的!他喝醉了酒,要摸我的奶子,我慌了神,把不住车龙头,才翻了车!”她儿子丁阳脸色突变说:“什么?!”愤怒的拳头已经捏起来了,要不是他妻子死死抱住,孟令哉这一顿暴打是挨定的了。
孟令哉大惊,说:孔伯,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呀!你摔倒在先,我跑过去救你在后,天地良心,你看这……丁阳,你妈可能脑子摔糊涂了……
孔老婆子言之凿凿又重复了一句“我没糊涂,也没乱说!”
丁阳没好气地说:今天老子饶了你,你回去准备到法院当被告去吧。滚!!
接下来事情会怎么发展,几乎可以猜得出来了。丁阳财大气粗,早已做好了各项“庭外工作”。例如花钱请于己有利的“目击证人”就是其中之一。在法庭里,孟令哉站在被告席上,拿不出“没有摸奶子”的证据,又没有证明自己清白的人证,还回答不出“好端端的水泥公路,偏偏在你家门口,三轮车怎么就翻了呢??”的问题,被法官判决赔偿孔家祖孙三人的医疗费、误工费、营养费、精神损失费、电动三轮车修理费等总计八万五千元,除去孟已在医院垫付的九千元,还必须在指定期限内,付给孔家七万六千元整……
爆炸性新闻把孟令哉全家推到风口浪尖。子女们都回来了,七拼八凑弄了五万元,加上孟令哉多年积攒的还剩下的两万多养老钱,总算在规定期限内,付给了孔家。孟令哉送钱到孔家时,对孔老婆子说:孔伯,从古时候起,孔孟之道就被人们尊敬了几千年!你我都是孔孟圣人后裔,做人可要厚道啊!这次,你把良心都放在了哪里?你儿子在外面开厂,按说不差这笔钱,你反咬一口可把我坑苦了呀!
孔老婆子身体还没完全复原,此时接到孟令哉乖乖送来的一叠叠钞票,开心地笑道:什么圣人不圣人,那还不是虛的!你说的孔子孟子,他们是哪村哪乡的?他们认得我,我还不认得他们呢!再说了,良心又值几个钱一斤?有钱才是硬道理嘛。现在,你的养老钱变成了我的养老钱,我不知道几高兴!……噫,你不服气还是怎么的?法院是政府开的,政府要你把钱给我,我要是不收,那就是不识抬举嘛……
孟令哉摇头长叹一声,边往回走边自言自语:其实无赖不可怕,就怕无赖没文化呀!
孟令哉的老伴坚信他不是做糊涂事的人,生怕子女们在言语上有什么过激和不敬,就反复劝说子女们,老头子当了大半辈子圣人,从未做过哪怕一丁点不道德的事,乡里乡亲誰不敬重他?现在阴差阳错一下子把他变成了罪人,你们就不要再刺激他了,不然……
孟令哉还是自杀了。他用一根胶绳把自己吊死在门口的柿子树上,胸前挂着一张白纸,上书“我冤枉!”。事情过后,人们冷静地一想,其实许多细节和环境都可以证明孟令哉的冤枉。只是当时誰也没有冷静下来,包括法官。
孔老婆子得到了这么多钱,实在很高兴了一段时间。可自从孟令哉死后,她就不安逸了,眼前总是出现孟令哉吊在树上的画面,而且有时简直就是真的,吓得她患了一种突然惊叫乱跳的毛病。一次在汪桥街穿街而过的四湖总干渠大桥上,孔老婆子毛病犯了,她在大桥上乱叫乱跳,就掉到河里去了。有人要下水去救,立刻又另外有人提醒说:“这是丁村的孔老婆子!你就不怕当第二个孟令哉吗?”人们于是停止了救援行动,眼睁睁地看着孔老婆子在浑浊的河水里一沉一浮地苦苦挣扎,最后活活淹死了。
没隔多久,广州那边传来消息,丁阳的服装厂失电火,各种设备和原材料付之一炬,还有十几个员工烧伤。丁阳作为当事人已被警方控制。他即将面临的巨额赔偿和罚款,远远超出了他的财力范围。可以预见,他马上就会是一个穷光蛋了!人们几乎不约而同地想到了一个莫测高深的常用词:“报应! ”。茶余饭后议论过此事后,人们还不忘加上一句总结性的感叹:唉,做人哪,还是忠厚些好!!
作者:袁作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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