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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享] 从《吼水》中看农民的向善与大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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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10-14 16:12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从《吼水》中看农民的向善与大义

  张云鹏

  向善与大义,是中国几千年农耕文化中不可或缺的传统道德积淀,可是,纵观当下农村题材小说,那种凄惨不堪的所谓底层叙事比比皆是。秦岭的短篇小说《吼水》(《当代》2017年第2期)写的也是底层的西部农民,但这篇小说却大为不同,小说以独特的视角冷静审视当下的农村现实,通过干旱地区农民与牲口之间的惨烈交锋与情感包容,还原了农民真实的生存状态、价值观和向善大义的一面,是一篇不可多得的佳作,给人耳目一新之感。

  铁凝说:“文学是要引导人向善的。”这也是广大读者对作家良知、智慧和情怀的热切期待。多年来,我始终怀疑一些所谓专家们对农民阶层的认知和评判,实际上,当剧烈的社会变革改变了农民的传统生存和生活形态之后,“向善”、“大义”这种属于人性本质的要素,尽管在社会许多阶层显得貌合神离,然而在广大的乡村,我们仍然能感受到那种可贵的延续和坚守。农民兄弟不仅以农民工的卑微身份为城市建设提供了难以估量的创造,他们身上那种向善和大义的人性光辉,也是值得我们认真思考的。作家秦岭敏锐地认识到了这一点,《吼水》将笔触深扎进乡村变革的大框架之下,深刻揭示了当下农民在物质社会里各种各样的活法儿,其中最让我深思的是,农民该怎样活?这当中包括活的目的、方式和态度。面对干旱,马帮助人驮水却不能喝到一口水,于是马报复性地咬掉了主人的耳朵。人马争水的血的代价,只是改变了主人修建水柜的态度,但人马之间却惺惺相惜、真诚相待。灰心丧气的主人索性把马卖给了山外“有水”的人家,自己也离开村庄。主人用假水柜“骗”得了媳妇,表面上似乎不善,但干旱的困境和农民骨子里对命运的抗争,让相依为命的生存本能抚平了一切。女人进城当了“二奶”,女人似乎不义,但摆脱生存压力、改变命运的共同渴望很快稀释了内心的纠结。乡亲们尽管帮助主人修建好了赖以生存的水柜,自然条件仍然不能与“形势大好”的山外相提并论,可是,女人和孩子们毅然回到了主人身边。也就是说,只要有水,就有生存的希望,一家人就会不离不弃。最让人震撼的是主人和马之间的故事。马自己想回到主人身边,但却遭到主人拒绝。在主人看来,马已经卖给了新主人,就该恪守承诺,最后的结果是,马既没投奔原主人,也放弃了在新主人那里享福,它到底去了哪里,谁也不知道。区区一头牲口的命运,此时反而远远胜过我们对农民命运的思考。牲口的反叛、抗争、回归与别离,顺理成章地拉近了我们审视乡村的距离。试想,乡村难道仅仅是农民的乡村吗?而牲口的义举,该让我们怎样思考我们的乡村大地?在城市迅速扩容和乡村迅速窄瘪的时下,如果我要说乡村不光是中国农民的乡村,而是整个中国人的乡村,其中必然也包括大多数城里人。这是一个非常严肃的现实话题,也是《吼水》的现实意义。

  我认为,《吼水》的不可多得还在于两个启示:一是作家们如何认识、书写、描绘变革中的中国乡村;二是读者怎样发现和阅读优秀的文学作品。

  面对乡村,《吼水》的视野完全是打开的,洞明的,清晰的,从社会背景到自然环境,从山里到山外,从乡村组织到具体的家庭,从人到牲口,呈现了荒诞而又真实的、幽默而又凄凉的、悲情而又温馨的乡村景象。其中最重要的,也就是很多作家尚未写透的农民真正的精神世界,《吼水》中写透了。比如,很多作家的所谓底层叙事中,多在农民物质和精神的苦难、不堪、潦倒的表层兜圈子,甚至以刻画农民的灵魂变异和“人性恶”为能事,独缺农民自身对“底层”的态度,而《吼水》的视角站得更高,看得更远。作者既没有给这样一对可怜夫妻的无奈选择罩上“同甘苦共患难”的空洞逻辑和道德神话,也没有对苦难本身穷追不舍,而是在“向善”、“大义”上做文章,让我们看到了中国农民、牲口、土地、生态之间的共同沉浮和起落。农民除了麻木和无奈,还有来自心灵的温情和情感,还有仁爱和义气。小说抵达这一层非常重要,否则几千年中国农耕文明的丰厚遗存、打拼在城里的农民工对土地的眷恋、农民身上的勤劳孝道和诚实坚韧、农民自身的“农民意识”和乡土情怀就根本无法解释。《吼水》中的“吼”,浓缩了西部地方文化和风情,也有对命运呼唤的深刻意味。作者把生活的乡村、民俗的乡村和风土的乡村揉捏地非常到位,它不光增强了艺术的感染力,重要的是为我们提供了一个观察乡村的新视角。

  很多读者都留恋上世纪80年代的文学阅读,那时的小说大多来自工人、农民阶层,当然也有知识分子的。一起笔就带着来自生活最前沿的浓郁气息,比如书写乡村的《人生》、《乡场上》、《透明的红萝卜》、《麦客》、《遥远的清平湾》、《桑树坪记事》等等,所有的反思和批判都带着作者刻骨铭心的个人生活体验。一个是一个,个个不相同。《吼水》的作者秦岭来自西部乡村,如果没有这种体验和思考,他很难写出这么别具风格的作品。《吼水》写干旱中的人与马,他的另一个小说《女人和狐狸的一个上午》(《人民文学》2014年第9期)写干旱中的人与狐狸,角度完全和其他作家不一样。人与狐不共戴天,但是,当一个即将分娩的女人和一只即将分娩的狐狸在一起,农民精神世界里“向善”、“大义”的一面就打开了。

  孟繁华说:“失去方向的文学缺乏力量”。秦岭对乡村苦难和温情的双向描绘,使乡村现实和人物显得真实、饱满而又可信,也与传统农耕文化相吻合,体现了一位作家多元的而不是单一的思考方式,这一点非常重要。

评分

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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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发表于 2017-10-14 17:16 | 只看该作者
学习,借鉴,喜欢,感谢老师惠稿太虚
3#
发表于 2017-10-14 18:36 |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令箭 于 2017-10-14 18:40 编辑

短篇小说

吼水

秦 岭


1


谁听过这样的吼声呢?那天的尖山人纷纷竖起耳朵,拉直了追寻的目光。吼声分明走样了,像曲里拐弯的老藤,一网子过去,把尖山兜了。

早先的尖山人习惯了吼,但咋吼也到不了这嗓子。日子里的吼声往往是这样的:“哎——娃他大——回来吃饭来——”这是女人们站在村口、崖畔、沟沿的吼法,一吼,准有男人从庄稼地里冒出来,晓得饭熟了。后来旱象重了,吼饭慢慢变成了吼水:“哎——娃他大——回来喝水来——”男人就晓得女人找着水了。人这东西,像极了脚下的庄稼,缺肥,蔫也就蔫着,可一旦缺水,身子上下就没了形。人活一口气?不对,人活一口水。老子训斥懒汉小子:“你简直是个饭桶。”小子态度诚恳:“大大,我是饭桶,但更是水桶,渴!”再后来,连吼水也稀罕了。你敢吼?试试,女人麻绳一样的尾音还在崖畔绕呢,准有人翻墙蹿进厨房,水缸里那么点稠泥浆,准被搜刮得不见一丝湿气。

“啊——吁——啊——”。

那天的吼声来自董球,真个是惨透了!像尖锐的铁钩子。——事情是这样的,当时,习惯了吃草的马,突然抢前几步,大嘴一张,从董球身后发起了袭击,目标很明确:董球的左耳。只一口,像是一片汁满肉厚的嫩叶没了。

正午的空气瞬间拉紧了弦。那天的日头,喷火的意思。天旱已经让尖山村伤痕累累,日头一毒,等于伤口上铺了厚厚一层盐巴。当时,帮董球修建水柜的帮工们渴得要命,都歇了手,眼巴巴期待董球从山下背来的水呢。一顶顶草帽,宽檐儿,像嘴脸的掩体,抵御着紫外线狂躁的扫射。董球和他的马终于从山坳里探出了头,像平地冒出来一个泉眼儿,清亮亮的,由小变大,越来越近。“水!来了。”包工头邓念泉悲壮地喘了一声。好像董球和马都不是真的,只有水才是真的。帮工们一个个伸长黝黑的脖子,像一只只困在旱地的黑鹅。事情就这样发生了,从天而降。

有那么几秒钟,董球像是木了,呆了,一只手照样攥着缰绳,另一只手朝身后揽着装满水的塑料桶,半边脸像崖畔的树茬杈上钩住了一块湿漉漉的红绸布,在没有风的正午飞流直下。几秒钟后,董球才被自己的惨叫惊醒,撒手,慌忙光顾自己的脑袋。塑料桶自杀一样从他佝偻的背上一跃而下,轰然开裂。水逃命似的蹿出来,尚未形成流窜的态势,就被枯焦的大地合围吞没,只剩几丝残留的蒸汽。苍天在上,不可一世的日头,在那个瞬间一定愣神了,头重脚轻,一个倒栽葱要翻到人间来的样子。

倒栽葱的只是董球。陡然升腾而起的干尘弥漫开来,这是驴打滚时才有的云遮雾罩。董球的两手死死捂着左耳部位——左耳早已告别了脑袋。显然,马用的是毁灭的力量。面对惊愕的帮工们,这匹驮着水泥和石料的马目空一切地昂起它干瘦的头颅,目光轻蔑,下巴上仰,惨白的牙齿锁成了地牢,上下唇夸张地外翻,托出一团熊熊燃烧的红色火焰,那是乡亲董球的血。

只有麻雀狐疑不定地从头顶掠过,从这个树梢,落到那个树梢,从那家屋檐,落到这家屋檐。群山一如既往地凝重、苍白、肃穆。家家户户的泥瓦房呈阶梯状悬挂在层层叠叠的崖畔上,每户人家院外正在修建和刚刚建成的水柜,高高矮矮,肥肥瘦瘦,都说像抗日影片里的半截炮楼,可是,从对面坡上望过来,像是院外多了一只大眼睛。这几十只眼睛似乎睁得很大,目光射向董球家的水柜工地……

“快!”帮工们仿佛从大梦中醒来。

当务之急,解救耳朵。帮工们走南闯北,都是鬼精。耳朵离开人体,趁紧些,能接上的。邓念泉和几个村民合围了马,钢钎都用上了,马嘴被撬得鲜血淋漓,但就是不松口,一双失神的大眼睛眺望着山外。

“牲口咬人耳朵,盘古开天头一遭,这是为啥吗?”

“这混账东西的心,还在山外呢。”

“要不是董球把它从骡马市场救出来,它早成城里人餐桌上的马肉了。”

过去的骡马市场,是给种田人选帮手呢,如今的骡马市场,是给城里的餐桌上选肉呢。几月前,董球来选马,卖主说:“这马又聪明又善良,真舍不得让它上餐桌。”董球说:“不是的,我是买个帮手。”


“帮手?这年月,你不去打工,还种地?”

“不,建水柜,驮建材。”

董球成了马的救命恩人。得救的马,眼泪像花儿一样绽放。董球牵着马,翻山越岭往尖山赶。马像个温顺的女人,时不时用嘴唇轻吻董球的手背、肩膀和背。马的轻吻,挟裹着一股热流,痒痒的,陌生,新鲜,刺激。董球回头看了马一眼,马收回了嘴,大眼睛扑闪了一下,羞怯地低了头。明明是一匹纯种公马,却像个相亲中的大姑娘,慌乱、紧张,非常不好意思了。马头再次抬起来的时候,羞怯像云一样从目光中飞走,这是一双明亮的眼睛,乌黑的瞳仁飘溢着一层温热的光亮,蓄满女人一样的柔情。女人,是女人。那天的董球,从来没有如此强烈地想到离他而去的女人。一兴奋,就吼起了秦腔:“本为王走四方微服私访,惩贪官察民情坐稳江山……”

女人是从后梁嫁到尖山的。用村里知识分子的话说,女人嫁给董球,是邓念泉最为杰出的、足以彪炳史册的伟大贡献。本村的姑娘都留不住,一个个从小丫头长成了大姑娘,腿长了,胸满了,进城一打工,就跟上外地人去有水的地方过日子。小媳妇们也跑了好几茬,跑了,又来了,来了,又跑了,跑了的终归比来了的多。后梁比尖山还要缺水,别说水柜,连水窖都没有。都传呢,说是后梁人早上的第一泡尿,一半儿给茅坑沤肥,一半儿留给自己洗脸。是不是真的,没人考证过。谁要是较真,那就是乌鸦笑猪黑、罗锅笑瘸子。山里人缺水,不缺心眼儿。都传,当时的姑娘与董球见第一面之前,直言不讳地问媒婆子:“对方——就是董球家,有水柜没?”

“当然……有哩。”

于是有了第一次见面,不是见人,而是见水,见的就是邓念泉家建在崖畔后的水柜。姑娘问董球:“这水柜,真是你家的?”

“真的。”

姑娘带着对水的梦想,一夜之间变成了媳妇。年轻的媳妇每次挑着担子去水柜打水,一脸的灿烂,腮帮子上浮泛着山丹花的花瓣儿那样的光亮。细细的腰肢一闪一闪的,风吹杨柳的意思。打水,也不忘走颠步,变秧歌了,口气又大方又自豪:“喂——如果用水急,就不用一大早下沟了,用我家的水吧。”。

女人吼水的音嗓,吼秦腔一样:“哎——我的球哎——回来喝水来——”

满村人偷着乐。董球只想哭,半晌跨不出地头。

邓念泉靠这全村唯一的水柜,骗来了后梁、后寨、后洼一带的许多姑娘,姑娘们理所当然成为尖山光棍们的女人。骗,是个难听的字儿,山里人把这种骗不叫骗,叫哄。哄来一个,等日子上了路数——生米煮成熟饭后,娃儿快鼓捣出来了,再亮底儿。女人们号啕一夜,只能忍气吞声。为了哄下一个,当年的被哄者继续帮着瞒天过海,谜底再次满世界封存。就像一段麻绳,系死,又解开;解开,又往死里系。全村的光棍、新郎们谁不巴结邓念泉?挨个下雨天,宁可让自家的缸空着,也要朝邓念泉的水柜玩命,把屋檐水一担担往邓念泉的水柜里灌。雨地里,滑,人人不惜摔一身泥。

有个简单的逻辑,当初如果不是邓念泉的催逼,董球就不会重返尖山,就不会买那匹要命的马,就不会失去一只耳朵。当时,在兰州打工的董球接到邓念泉的电话,瓮声瓮气地回应:“我女人和娃娃都跑了,即便建了水柜,也不像个家。”

“家家户户的水柜该开槽的开槽、该起桩的起桩、该埋管的埋管,就剩你了。怪不得女人要领着两个娃儿离开你,像你这样儿,娶个母猪,人家也得挪窝。”邓念泉的口气像镰刀刃子,一割一个疼。

都说月是故乡明。明,有啥用?除了过大年,谁敢还乡?如果不是修建水柜,鬼才还乡呢。鬼是要还乡的吧?谁晓得鬼到底喝不喝水。“靠天吃饭”。老话了。一年到头,从娘胎里带来的一点力气,全耗在了找水上。过去,只有邓念泉家有水柜,一柜水能支应三五个月。这些年旱得紧,下雨像掉眼泪似的,邓念泉家的水柜就成了金柜。这次政府给尖山村安排的水柜建设项目,公家补贴,农户自建,一年集流几次雨水,所有的光阴就有指望了。千年等一回,天南海北打工的尖山人候鸟似的“扑棱棱”往回飞。

董球像个不争气的小学生,太迟到了。在董球眼里,人人仿佛都变成了民办教师,但没有人批评他。

不少人主动提出义务为他投劳。董球的任务是去山外镇子上驮建材。天蒙蒙亮,董球就牵马动身,天麻麻黑,董球牵着马回来。每天往返六趟,每一趟,马背的一侧五花大绑地驮着几块石料,另一侧五花大绑地驮着几袋水泥。镇子距村里二十里地。六趟是啥概念,一百二十多里。生产队时没这么驮过,土地分到户时没这么驮过,如今为了建水柜,驮了,破天荒了。

事情,就出在那天的第四趟上。

“老天说旱就旱咧,女人说走就走咧,牲口说咬就咬咧……”人们的感叹,像一曲古老的甘肃花儿。


2


“一头牲口半个妻。”老说法了。

平日里,没人发现董球和马的关系有多么糟糕。董球自己也认为,对马,他从来是真心的。开工前,董球每天不忘翻山越岭到麻子沟割草,顺便找一桶水回来。草和水,不够填马的肚子,就另加两碗玉米和黄豆。疼马,疼女人的意思。

董球后来曾告诉过村里人,那天,也就是咬掉耳朵之前,马其实曾两次靠近过他,不是咬,是吻,吻了他的耳根。董球说:“我早已习惯了马吻我,一直以为是表达救命之恩呢。”董球说,“这年头,要说知恩图报,牲口比人还懂。”话一脱腔,董球意识到失口了,脸憋成了红篮球。要说牲口比人懂得知恩图报,那村里人为他义务投劳,图个啥?人家邓念泉堂堂一个包工头,光赔不赚,又是为个啥?啥东西最能见人心,水!就是个——水。

当天的第一吻来的时候,真正的人困马乏,极限了!羊肠小道像斩不断的青烟,让人心烦意乱。但一想到要建水柜,董球快要散架的身子像注入了鸡血,灰暗的眼珠子就有了亮色。他前面牵着马,塑料桶像山一样压着他。董球能报答帮工们的,只有水了。饭是管不了的,一个男人烟熏火燎做出来的饭,谁忍心端那个碗?

一看前后无人,董球就回头对马说说真心话:“马啊马啊!你是公的,我是男的,公的男的,总归都是一个性。我是个有良心的男人,将来咱水柜建成了,我绝不会卸磨杀驴,不,是杀马,不会把你卖给城里人吃掉。我给你找匹母马,让你弄弄爱情。咱这里母马少,不过母驴倒是有的,爱上了,都差不多。”

马打了一个响鼻,也许是听懂了吧,也许根本就没懂。

日头挪到了头顶,毒,像敌敌畏。男人和马浑身上下像开锅的馒头,热气蒸腾。——第二吻来的时候,感觉不仅是痒,还有几分麻。马用的不光是嘴唇,牙齿也搭上了,牙面黏糊糊地贴住了他的耳根,真正的异样了。这让董球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扭过头,发现马伸长脖子,正在舔他背上的塑料桶。舔得执着,舔得明确,舔得不卑不亢,带着一种情绪。情绪里,有一种不加掩饰的委屈、嗔怪和责备。一滴湿漉漉的东西挂在马的睫毛上,不是汗,是泪,晶晶地亮,是一种折射了阳光的亮度,像蓄满了水的塘坝,那么大,蓄得了整个世界。

董球这才醒过盹儿来,马是图水呢,吻里面有求援的意思。在帮工和马的天平上,水朝哪边倾斜,好像不是一个多么复杂的难题。董球迟疑了足足有一袋烟工夫,最终选择了拒绝。董球轻轻拍了一下马嘴,说:“忍一忍,再忍一忍吧,将来……”

手掌上沾了一抹抹的血,是马的。马嘴上的裂痂,一道道的,渗血丝儿。

一股热浪从心头涌上来,溢满了董球的眼眶,他一拽缰绳,转身,再也不敢正视马的眼睛。为了表示和马同甘共苦,同病相怜,董球坚持不喝一口水,任凭肺火攻心。背上的塑料水桶光滑冰凉,在阳光下浮泛着水一样的光芒。水桶里好像有万顷波涛,“哗哗哗”的。马吃力地跟在后面,像在大海的彼岸。马丝毫没有放弃舔塑料桶,并不时延伸力量,舔,上升到了拱。拱的力度,像电流一样一遍遍传导进董球的身体,让每一寸神经地动山摇,山呼海啸。董球泪流满面,不敢回头。

快进村了。大老远,董球能看到自己的水柜工地,混凝土浇筑了一半,瘦骨嶙峋的钢筋裸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帮工们目光中充满期待。当时邓念泉那一声悲壮的“水!来了”,没人晓得董球是否听到,但马分明有了反应,它不再拱塑料桶,悄悄拉开了距离,然后……

那天的事件现场。血,糊了董球一身,糊了人们视野里久违的家乡。

大家来不及评头论足。邓念泉当机立断:“兵分两路,第一路,扶上董球奔乡卫生院。第二路,拽上马,跟上。等人马都到了卫生院,请医生撬马嘴,接耳朵。”人算不如天算,天算不如马算。第一路早已开拔,第二路却举步维艰。马,就是不撒蹄。有人急了,抡起铁锨,照准马屁股猛拍。“啪——啪啪——啪啪啪——”马浑身抽搐,屁股都烂了,就是不挪步,像是老树生根了,根扎到十八层地狱了。硬的不行,村民们就来软的。“扑通扑通”给马跪下了,还磕了头,当老祖宗了。可是,老祖宗像神龛里的一尊雕像,淡定,从容,还有那么一点说不清楚的庄严。

董球的伤口在卫生院缝了十针,到第四天出院,偌大的卫生院也没见马的影子。

“耳朵,被马吞进肚儿了。至于马,你放心,大家替你养着哩。”

“不要对马计较,你要像理解你女人一样理解牲口。”

“女人还从四川给你寄钱呢,马的心眼也没有完全坏透,它要真害你,半路上一个急转身,就把你掀翻到悬崖下去了。何况,马选择了进村才咬你,选择了人民群众。”

拆线后的董球,半边脑袋光秃秃的,反而让右边的耳朵突兀得有些扎眼,像一个尘封几千年的单耳陶罐出土了。邓念泉送了他一顶宽边长檐的鸭舌帽。从没戴过帽子的董球,鸭舌帽往脑袋上一扣,活脱脱一个背运的炼钢工人。

夜晚的月光下,董球呆呆地看着马,马呆呆地看着董球。一人,一马;一马,一人。啥话都不用说,还能说啥呢?那个空空洞洞的耳朵眼儿,像一个永远合不拢的小嘴巴,无声胜有声。“我晓得,你和我,都是为了一口水。”董球终于开腔了,“我一直把你当我女人看待呢,你还……”缓缓地,马把嘴伸了过来。董球吓得跳了起来,吼:“你个畜生,想咬我的另一只耳朵吗?”

马立即耷拉了脑袋,像理亏的女人。董球想起女人说过的话:“你看那大雁,如果不离乡背井,该多好啊!”春去秋来,尖山的天空总有雁群飞过,一会儿飞成一个人字,一会儿飞成一个大字。假如,假如不飞呢?

女人是被一个在兰州经营餐馆的四川老板黏走的。当时董球每天蹬着三轮车给餐馆进货,女人给老板收拾餐桌。两口子混兰州有两个目的,一是打工挣钱,好歹有水喝;二是躲计划生育。第二个闺女就是在兰州生的,取名董陇华。陇是甘肃省的简称,华是中华的意思,认准了,纵算超生,也是共和国的人。四川老板在老家有好几幢别墅,妻子儿女都在老家享福呢,还不忘在兰州包个女人什么的。老板待董球一家不薄,老板说:“你董球真有福气,娶了这么好的一个妹子,真是深山出俊鸟啊!你发现没有?让城里的自来水一滋润,妹子至少年轻了十岁。”悠闲的时候,老板喜欢给两个娃儿讲他的家乡,他告诉娃儿,他的家乡有长江,还有嘉陵江。是说给娃儿的,却听得两口子心痒痒,像进入一个水汽氤氲的梦幻世界。江,那是多少的水啊!准比水柜里的死水好喝吧。

那样一个夜晚,说来就来,迟早要来的。女人吐出了憋久了话:“晓得不?许多有钱的城里人,都把娃安顿到国外了。咱没本事去那,但咱有本事把娃安顿到有水的地方。祖国,也号召关心下一代呢。”女人给四川老板开出的条件是:“包我,行,但必须捎带上我的娃儿。”

女人就领着娃儿跟四川老板走了。“我的球,无论四川的家伙把我包多久,我也会给你寄钱的。”女人说。

董球亲自帮女人和娃娃打理行囊。董球不想让分别的时刻阴云密布,像死了人似的。他给女人唱了一曲甘肃花儿《下四川》:


脚踩上(者)大路(哟噢),

(哟嗬嗬)心(哟噢)(哟嗬嗬)牵着你,

心牵着你(哟),

(吆嗬)喝油也不长(者)肉了。

……


唱花儿时,董球调动了全身的力气,让挤出来的笑堆积如山。

女人也笑了,但她是哭着跟四川人走的。四川人大为扫兴,冷冷地说:“算了吧,好像我拐卖妇女儿童似的,法治社会,咱要的是和谐。”

“我不哭了,不哭了行吧?”

女人就这样走了,董球就这样回了,耳朵,就这样没了。

董球养伤的日子,谁也不敢使唤那匹马。建材短缺,董球家的水柜成了半拉子工程,像刚挨过炸的炮楼,丑死了。


一个大雾弥漫的早晨,有人看见董球牵着马,出村,下山。一只右耳孤苦伶仃地闪了一下,人和马,没了影儿。

“董球一定去骡马市场了,他容不下这匹要命的马。”看到的人叹,“马,要变成马肉了。”

董球在前头,马在后头,中间是一根松松垮垮的缰绳。马从容不迫,一副慷慨赴死的样子,豁出去了。马显然非常清醒,它的未来,在城里人的餐桌上。

谁也没有想到,董球南辕北辙,东绕西拐,去了依山傍水的下河寨。乡谚说:“十里不同水,十水不同质。”下河寨的水,真正的琼浆玉液了。无论地下水还是河水,新鲜得像一刀见血。尖山水柜里的水再好,毕竟是死水,差辈呢。下河寨离风景区仙人崖不远,驮送游客的马帮,生意火得很。董球送上门来的马,等于送给了买家砍价的资本。买家一副不耐烦的样子,抑着兴奋,忽视了这个脑袋上捂着宽檐草帽的男人,比他少一只耳朵。

“要高价,你去骡马市场吧,我只给一千五百元。”

这笔账,秃子头上的虱子摆那儿了:当初两千七百元买的,如今一千五百元卖的,还赔了一只人类的耳朵,倒贴了一千二百元医疗费,耽搁了建水柜的工期……

董球没有回村,揣着钱,南下几千里去了深圳。钱,真是个要命的东西,以往乡下人打交道,送力气,帮营生,从来不讲钱的,慢慢地,就变了,特别是自从农民的尾巴梢上缀了个“工”字,钱就像伸到枯井里的一根井绳,没绑得住水,倒是把心眼绑住了,捆小了,一出手,钱说了算。董球一定不会想到,他再次离乡背井以后,家家户户的水柜开始了雨水集流,山外还搞了个水泵站,作为应急水源。不少农民工开始陆陆续续返乡,把水管延伸到了田间地头,搞起了种植业。驮粪的马,耕地的牛,又多起来了。跑掉的女人,也回来了几个。

董球再次接到邓念泉电话的时候,是第二年的谷雨前后。邓念泉电话中说:“来吧!你的水柜,村里人给你建好了。”

董球“啊”了一声,说:“替我感谢乡亲,但我不来了。”

“水也蓄满了。”

“一个缺耳朵的人,回家乡,丢不起这个脸。”

“……你女人和娃娃回来了,你还不来?”

最后一句,天然的吸引力。董球怔了半晌,疯子一样爬上了开往甘肃的列车。董球没有进村,径直爬上村口的崖畔,那里可以眺望到东坡、西坡的几块承包地。女人和娃娃如果在视野里露头,八成会在承包地里。放眼望去,不少人家的承包地破天荒地栽上了苹果树苗、梨树苗、花椒树苗。指头粗的输水软管像羊肠一样绕来绕去,浮泛着银白的光芒。只有他家的承包地一如既往地荒芜着,老黄风戏耍着稀稀拉拉的狗尾巴草,一个人影儿也没有。他晓得被邓念泉骗了,不!被哄了,就像当初哄后梁的姑娘。

院外。董球看到了梦中的水柜,饱满,盈实,像女人十个月的大肚子。夜半三更,邻居们听到了董球吼水的声音:“哎——我的女人——我的娃娃——你们喝水来——”都晓得这是梦话,不!是梦吼。吼……就吼吧。

吼了一夜水的董球,第二天直奔邓念泉家。“泉哥,我要去看看我的马。”

“你这是何苦呢?马换了主人。”

但董球执意出发,背着塑料桶、拎着饮马盆上路。塑料桶里装满了取自水柜的水。村里自从有了水柜,背水、驮水的场面早已像够寿的老人一样逝去,有些人甚至像打发缠身太久的瘟疫一样把驮水用具扔进了沟底,还不忘追下去踩几脚。一脚比一脚踩得狠,踩得猛,踩得准。董球背桶、拎盆上路的身影,从一个

个水柜前绕过,像一段遥远往事的投影,像一断过时的黑白片,久久地印在村里人的记忆。

夕阳西下。视野里的下河寨,流水潺潺,遍地青草,无忧无虑地盛开着各种各样的花儿,十几匹马悠闲自在地在坡上吃草。董球一眼就认出了那匹马。这里的水滋润了它,这里的草滋补了它。它已经恢复了状态,体态魁伟,精神抖擞,浑身上下像绸缎一样光亮。马仰起头的时候,远远的,只一眼,就看到了一个缺耳朵的男人。马轻轻收了蹄,锁住了身子。夕阳抚摸着整齐而流畅的马鬃,清风拂动着瀑布一样的尾毛。马有些局促,有些不安。黑亮的瞳仁里安放着两个男人:一个缺耳朵的男人,正朝一个长着两只耳朵的男人靠近,靠近……

“老哥,我是这匹马原来的主人。”

“传说,你的耳朵被马……”这次终于看清了。

“不是传说,是真的。”

新主人呆了许久,说:“那……你今天找上门来,是要干啥吗?”

“不干啥,只求你一件事。”

“啥事?神兮兮的。”

“让马喝一口我家水柜里的水吧,马在我家的时候,没喝过一次饱水。”

对这样一个不可思议的话题,新主人显然不愿接受。再说,马是灵物,喝惯了这里的鲜活水,怎能咽得下水柜里的死水?谈判到僵持阶段的时候,董球说:“老哥,我给你跪一次吧。”新主人只好扶住了董球。董球选择一个平坦的地埂,安稳了盆子,小心翼翼地解下塑料桶,旋开了盖儿,把水“哗哗哗”地往盆子里倒。飞泻而下的水,亮亮的。董球轻轻朝马扬起了手,招一招,再招一招。

“来吧!我的……马,喝!喝!”

马迟疑了一下,走出马群,打了一个响鼻,一口气喝了三大盆,像离开娘胎就没见过水似的。“我的天哪!没想到它还真喝。”新主人自言自语。马抬起头,看了董球一眼,看了新主人一眼。“咴儿——”突然长嘶一声,撒腿就跑。二人还没反应过来,马已经像飓风一样卷到了对面的山梁。马在山梁上立定,回头,在晚霞的背景下,定格成一个漂亮的剪影。只一瞬,马头一摆,四蹄腾空而起,尾巴一闪,不见了踪影。

“没事儿!在我家,这家伙不愁吃,更不愁喝,晚上会回来的。”新主人说。

日头已经缩了脖子,起风了,“呜呜呜”的,万马奔腾的样子。夜幕把大地糊得天衣无缝。太晚了,夜路不好摸,新主人留董球喝了一夜的酒。董球聊了许多大山里的奇闻逸事,聊了马的这个好那个好,唯独不聊马咬耳朵的事,这让新主人有些失望。两瓶酒,算是白搭。在新主人看来,这匹马温顺善良,如果是个人,都够着知书达理的份儿了,咋会制造咬人耳朵的血腥传奇呢?第二天一早,新主人陪同董球进入马圈向马告别。呆了,其他的马安然无恙,唯独那匹马一夜未归,夜草,分毫未动。

“坏了,坏了!”新主人大惊失色,“在我这里,它顶好几个农民工呢。”

煞白漫上了董球的脸,当场给新主人发誓:“老哥,马是我吓跑的,我回头喊上尖山人给你找,一定给你找回来,我是个说话算数的男人。”

新主人盯着董球背上空荡荡的塑料桶,目光最后落到董球比例失调的脑袋上,说:“你不用发誓了,我晓得马跑哪儿去了。”

“你晓得?那,跑哪儿去了?”

新主人的表情突然古怪起来:“我好像懂这匹马了,你找到它后,别……别……”

“别啥?”

“别送来了。”新主人说到这里,下意识地摸摸自己的耳朵。

马比董球提前到了尖山,当天夜里来的。马绕着董球家的水柜“咴儿咴儿”地长嘶了半夜,把全村人提前拽进了早晨。邓念泉二话没说,把马牵到自己家里,给它上等的苜蓿草。

晨雾深重。全村人都在村口等董球,就像当初等背水的董球和驮建材的马。马站在人群前面,嘴唇合拢,四蹄并立,昂首,像尖山的一个老主人。雾开处,董球从山坳里闪了出来。他一定老远看到人群中的马了。董球的步履突然就慢了下来,一慢,再慢,干瘦的身子由小慢慢变大,由远慢慢变近。

很近了,到了。董球和马,二目相对。


“走吧!去你的新主人那里。”

风静了下来,东山梁上分娩出了一轮明亮的日头。任凭董球拽缰绳,马却死活不走。董球饱含热泪,顺手夺过一把铁锨,高高举过头顶。“你再不走,我……”马左右回首,看看围观的人群,最后,目光就落到了董球的单耳“陶罐”上。马低下了头,前蹄缓缓拔起,第一步,迈起。

铃铛作响。马和董球再一次离开村庄。翻过山梁,横七竖八的山道就成了牵扯着四乡八邻的蛛网,时不时能撞上出山、进山的人。有男人、女人,还有娃娃。马蹄声占领了董球的全部注意力。他在前头,马在后头,缰绳被董球拽得直溜溜的,像杵进他和马之间的一截钢筋。

“你……单耳,是尖山的董球吧?”

董球装作没听见。路人又追了一句:“路上碰着一个女人和两个娃娃,娃娃张口闭口,有点四川腔儿,我琢磨……”

这实在是个太意外的消息。女人和娃娃远道而来,今后的光阴是啥成色,董球似乎来不及走心,但这个消息立即让董球的脚步有些慌乱。手里的缰绳抖一抖,松了,又直了。董球一声不吭,只顾赶路。

但是不久,半个月的光景吧,有个外乡人在地头堵住了董球,董球认得来人。来人说:“我只是想它了,你放心,我看看,就走。”

“老哥你大老远来,到底想看啥?它是个啥?”

“马。”

“不是还给你了吗?”

“它又跑了。”

“啊?跑哪达了?”

“你问我,我问谁呢?”

“……”

两个男人面面相觑,一样的狐疑,一样的目光,一样的表情,仿佛把对方当成了镜子里的自己。那一刻,两个曾经的马主人,如果不是一个双耳齐全,一个单耳,真像一个娘胎里出来的弟兄。来人不知说啥才好,其实他想要说的是:这些天,马在他那达拒绝喝水,多好的水也不喝,包括桶装的纯净水。他一气之下差点打了它,可刚刚举起鞭子,他突然发现马的眼睛里有一道奇异的光芒,他没见过这种光芒,这种光芒让他唯一联想到的,居然是自己的耳朵。

“哎——我的球哎——哎——娃她大哎——回来喝……”

村口突然传来悠悠的吼声——但没吼出水字来,像树丫上的高音喇叭在最关键的时刻断了电。吼声带着一丝四川味儿。董球晓得是女人的吼声。女人一定意识到返回尖山的日子里,早就没人吼水了。那一瞬间,女人准捂了嘴。

但那吼出的半截儿是收不回去了,全村人都听到了这久违了的吼声。吼声像受惊的夜鸟群一样在屋顶上、树梢上、崖畔上飞窜,并像炊烟一样向满山满洼扩散、弥漫、缠绕……

来人说:“女人在吼啥呢?”

“吼水。”


2014年12月于天津观海庐

2016年8月重改于天津观海庐


      (刊载于《当代》2017年第2期)

4#
发表于 2017-10-14 18:39 | 只看该作者
还没看秦岭先生的作品
但先看了这个评论
感觉这个评论有点意思
突然有点兴趣搜寻原作
等我看完
然后也写个评论
好不好,算是交流
5#
发表于 2017-10-14 20:35 | 只看该作者
喜欢秦岭老师的小说,感谢您惠稿太虚!
6#
发表于 2017-10-14 21:49 |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凌啸远 于 2017-10-14 21:54 编辑

  这篇小说前半部分写得可以,写得现实沉重,富有力度,语言节奏也可以。但是后半部分太平粉饰,笔调一转,都不知道在写什么东西。
  所以这篇小说总体上的心路以及生命的力度,没有完全做通,后半部分写得太差了。这要作者从真正的思想深度以及生命的力度上去思考这个事物,不要学识功底不到,打飘了。
  另外小说写到中间,写到里面主人公妻子被人包养,打算带走了。于主人公来说,仿佛没有什么个人真正的挣扎、情绪以及反抗,还油罐子一样打滑,轻飘飘的,唱什么山歌。山歌唱得很垮,用山东人的话说,就是垮得不能再垮,完全垮掉了。
  既然老婆孩子被人带走了,心理都没情没绪的,没有什么真正的想法挣扎,接下来为什么又要写卖马呢。
  我看不如这样写好了。因为主人公受到马的伤害,病好了,耳朵没了。于是旁边很多人劝主人公把马卖了,认为它是一匹真正伤了人的畜牲。但是主人公想来想去,还是没有卖,而是借了钱去深圳打工,一时把马寄养在别人家。
  一去几年,因为一个电话回来了。村子里变化很大,但是马寄养在别人家,毕竟不是他们家的东西,使劲用它,对待非常差,使得马变得又老,又疲惫,又瘦削。
  最后怎么写啊,老婆孩子回来了,主人公将自己的马牵回来,毕竟有一种情愫,有一种曾经亲近怜爱,又受了它的伤害之后的痛恨情绪。结尾笔调一转,就来写放马。
  但是这种放马,不是牵着马儿去吃草,还要把它牵回来,而是打算将马彻底地放掉,放到一片无限广阔而又自由的绿草原野上。这样生命陡然就有高度,也有活力。
  比如就将马牵到小说中描写的“下河寨,流水潺潺,遍地青草,无忧无虑地盛开着各种各样的花儿”,结果马看见草原,身上的筋骨一蹦弹,马蹄一翻飞,向极其广阔而又自由的绿野上奔跑而去,整个生命的力度和激情,陡然释放出来!
  总之后半部分如果按照我提供的情节写,生命的力度和广度,要强烈得多,情感情绪也强烈得多,不至于像作者这样,压根儿就没写成。
  当然作者这篇小说也是碰到所谓的当代,要是私低下落到我手里,我顺手就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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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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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发表于 2017-10-14 22:02 | 只看该作者
凌啸远 发表于 2017-10-14 21:49
  这篇小说前半部分写得可以,写得现实沉重,富有力度,语言节奏也可以。但是后半部分太平粉饰,笔调一转 ...

你看清作者要表达什么了吗?
你知道生命真正的宽度和广度是什么吗?
你认可的文章有几篇?
信口雌黄的事情,你做过多少?
非是我愿意管闲事,而是实在是看不惯你那歪曲走样的思维模式。
按照你的思路,世界上所有的人都应该是一种样子,脑袋向天,鼻孔向天,吹出的口气也向天吧。
可以不回答,但你不能阻止我发问。正如你从不阻止自己对别人妄下定义和结论一样。
紫玉问安了!

点评

秦岭先生看到的东西,比这个毛头小儿不知道深刻多少,对于只看到事物表面的人来说,你跟他说生命的宽度深度,他以为你在开玩笑。阅历这种东西,不是看了几本书就能得来的,那是深入生活之后,已经渗入骨子里的东西。  发表于 2017-10-15 09: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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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发表于 2017-10-14 22:20 | 只看该作者
  小说由“吼水”始,由“放马”终,这多好!这样双向的深度和广度,意境很优美,由一种贫瘠沉重走向无限广阔而又优美的诗意,很优美。
9#
发表于 2017-10-14 22:48 | 只看该作者
欣赏学习了,感谢分享,问好秦岭老师!
10#
发表于 2017-10-14 22:51 | 只看该作者
拜读学习,问好秦岭
11#
发表于 2017-10-14 23:11 | 只看该作者
紫玉清凉 发表于 2017-10-14 22:02
你看清作者要表达什么了吗?
你知道生命真正的宽度和广度是什么吗?
你认可的文章有几篇?

认同紫玉师友。我族尤其是我族西部,或许欠发达或许还很落后;我们的社会问题不少,尤其是近年的吏制出了严重问题。但是,党和政府看到了,正极力改变,宽度广度不可限量,尤其是近年对西部对三农对边远贫困地区的投入,有目共睹。秦岭先生的文字,展示了客观展现了真实,并非就是粉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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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发表于 2017-10-14 23:17 | 只看该作者
紫玉清凉 发表于 2017-10-14 22:02
你看清作者要表达什么了吗?
你知道生命真正的宽度和广度是什么吗?
你认可的文章有几篇?

作家想表达农民必须做一个认命的顺从者,甚至可以做一个伤人的牲口,但就是不能对老婆出走有任何情绪,对牲口伤人没有任何情绪,对天灾人祸没有任何情绪,这大概就是所谓生命的长度和宽度。
13#
发表于 2017-10-15 08:23 | 只看该作者
在生活的重负下,任何的尊严和坚守都会失去意义,生存的危机会冲垮一个人骨子里的质朴与纯真。但这种特质并不会真正消失,遇到适当的机缘,会再次生发、重现。生命原本就是平等的没有所谓的阶级可言,不论是都市白领精英,还是乡村寻常百姓,甚或是飞禽走兽,对于心灵家园的守望都是存在的。只不过,行走的的路径和价值观各有不同。这篇小说蕴含丰富,既有农耕文化里传统观念的呈现与拓展,也有对人类灵魂归属问题的深度追溯。马的下落是最为诱人的,它的本身形成一种隐秘的精神隐喻。它的出现、抗争以及最后的消失,涵盖了悲情、忠义、执拗、大义甚者更多。它的消失,也恰恰是一种抵达,一种另类意义上的回归。
学习了!

点评

吼水吼出的是农民缺水的悲凉。马的命运走向衬出了农民底层挣扎的命运以及深埋心底的希望。马和人其实是合二为一的从某一层面来说。最后回归吼水,其实是农民的呐喊。问好紫玉。  发表于 2017-10-16 07:57
人类社会之所以是一个无限循环的过程,也是人性决定的。世间万物,莫不如此。  发表于 2017-10-15 09:42
当死亡的危机解除之后,人性中的善占了上风,人们往往又会为自己曾经的所作所为而羞耻,而泪流满面,但又无力改变。尽管如此,当下一次危机到来之时,他们还是只能这样选择,这是人类的局限,是谁也无法突破的。  发表于 2017-10-15 09:40
在生与死的考验面前,不管是人或者动物,求生的本能都会大于一切,对生命的渴望往往能令他们失去理智,做出一些有违常理的事,这是人性中与生俱来的恶,是人为无法控制的。  发表于 2017-10-15 09: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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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
发表于 2017-10-15 08:30 | 只看该作者
令箭 发表于 2017-10-14 23:17
作家想表达农民必须做一个认命的顺从者,甚至可以做一个伤人的牲口,但就是不能对老婆出走有任何情绪,对 ...

其实呢,我在农村生活得比较久,对这类做法反而比较容易理解。农民有狭隘和自私的一部分,但也有大义和良善的体现。他们是矛盾而令人迷惑的人群,他们对于生存的逆来顺受有时候能够达到麻木的地步,让人哀其不幸怒其不争。有时候,生活环境、周遭人群的思维习惯以及文化浸润的影响,会产生不同的思维以及价值定式。也所以,写小说也好,写其他也好,都要有生活给予的真实经历和感悟。盲目下手,只能是隔靴搔痒。
祝周末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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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
发表于 2017-10-15 08:51 |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言默然 于 2017-10-15 08:52 编辑

秦岭先生的文笔,艺术地再现了中国农民的向善大义、朴实憨厚,客观真实。中国农民的向善大义、朴实憨厚,支撑着共和国走过困难时期。统购统销中,未填饱肚皮的农民,将生产出来的粮食几分钱一斤牲猪四毛多一斤卖给国家养活城镇;生产队死头耕牛必须上报,死个人就挖坑埋了。中国农民以农养工,以乡土养城,对共和国的奉献可歌可泣。所以,就有了免征农业税大力扶持三农的回报和返朴归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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