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房子 于 2017-10-25 10:10 编辑
逆时寻找
他坐在沙发上,揉了揉眼睛,喝了几口水。刚才的梦境里,一条线索是明确的,那条小路两边,草和庄稼泛黄,两只生长着很大翅膀的鸟,从上面飞过。在上方的天空里,白云结出了植物的种子,朝着大地坠落。
其时,在乡下老屋里的木床上,一张破旧的被子,露出棉絮,一疙瘩疙瘩的,象被子结出的不成熟的果实。许多寒冷冬天里,他被裹在那个棉絮里,缩成一个小球样的东西。一个充满花香鸟语的天堂,在他梦里,他正走向一个宽阔的场地,进入一个黑色木门,一个舒适、敞亮的房间里,放置了一张无比宽大的床,旁边的桌子上,摆满了美食……
他居然醒来了,嘴里流出的馋涎,把被头弄湿了一大片。他有些懊恼,不可名状地望着灰暗的屋子,心中一团疑问:起先,梦到自己被一团浑浊的水淹没,在一个深不可测的海底。事实上,他喜欢海,但沉到了海底,却没有发现,他预想的广阔灿烂的场景。
什么都没有看见。他失去了看到事物的能力,呆呆地浸泡在一团粘稠的液体里,浑身被一种近乎无法挣脱的丝线缠绕着。在梦中,他发现一个更不可思议的梦。梦的记忆中,他从没真正到过海底,他所见的,不过是一种梦中的景象。但他通过梦的平台,来到这里。
他被裹在了海水里,而那些水像成团的棉絮。这不是天空的白云吗?他少年时的白云,就是这个样子。它们裹着他的肉身,在缓缓移动,他无法按照自己的意志停下来。白云和水,在不停的变幻。他终于分不清,它们是哪种物质。
在长久的冥想里,他一直觉得人的梦想,就应该是一种具象的引领,像某个人的内心或者他的话语的引领。在梦想中,他看见许多细微的事物。比如那时,他赤脚站在海水里,宽大透明的水,从远方涌过来,在脚裸处,冲撞,些许激情的意味。薄薄透明的水下,细沙微微垄起。他暗红色脚丫子,埋进细沙里,沙面上,有一处处,活着的水母,象透明的蛋,上一截,象合拢上的翅膀。海风裹着海生物咸腥的气息,扑入鼻孔,他敞快极了。他在浪头越来越大的胁迫下,向岸边退着。岸,是一个思域的人,它有着坚实而宽大的怀抱。这让他安心。
他相信,所有的梦想,与他而言,就是从虚无中开始的。他仿佛发现了新大陆,一个从没经历的奇妙景象。体味到世间不曾存在的美妙去处,那便是他最早期的乌托邦吧。那是他小小的王国。那个裹在棉絮里,瘦弱多病的孩子,能够去往另一个世界,他极其兴奋。这于几年之后,他带着虚无的意念离开乡村,到一个未知世界里,寻找他的乐园,有着一脉相承的因由。
实际上,他想起始要找的裹在棉絮里的人,失踪于他的记忆。在那之前,他的一个朋友失踪。他不知道在此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他为何找他。即便找到他又能怎么样。或者他只是不明白朋友失踪的真正原因,不知道一个人不告而别,说明了什么。
回想起,他们在同一个城市的交往,习惯了一种交流的状态,就像那些时间把他们收留在了去往远方的道路上,使得那些一个人的孤独及其无可告慰的日子,得到了如一棵树寄托于春天的成长。
后来,每天晚饭后,他来一个小型广场。广场西边,那些树木或草丛,隐藏在灰色空间里。站在那儿看,楼房与树木草丛织成一副画,一条隐约的小路,穿越其中,像一条带子若有若无通向远方,那个看不清楚的远方,引起他莫名的遐思。他想:要找到的,就是关于消失在远端的人与往事的衔接。
在他经历的生命过程里,一些时间段内与一些人交集,走散之后,有的再无交集,而有的会突然遇见。而后者的偶然性,就属于人世的奇妙之处了。
朋友消失之后,他的生活充满了谜团。
他听到那个声音从人群里传出来,一下子就站住了。清澈的声音分离了空气,像一条溪水延展而来,“声音里有花粉的味道,”他这么感应到,而这句从内心里冒出的话,在记忆里产生了连锁反应。它摇曳出一张脸来。他知道是那个朋友重新来到了这个城市。
声音和那张脸重合到一起,成为一个完整而融合的整体。他的思绪游走,像吹过空间的风,漫无边际。如果风,起初更早的地方,那一定来自于他最初和许多在生命中遇见的人。他们成就了他最刻骨铭心的记忆,也割裂了他的记忆。
被割裂的记忆,如同他在梦境中,陷入的深谷。无声无息的深谷,埋葬着季节轮回里,那些树木多少年的积尘,泥土把它们变成了养料,使得在又一个春天到来时,那些随风落下的种子,重新生长,也使得那些幼小的树木,每一年都可以葱郁的生长。
他回到过去,像阳光回到树上,树回到最初的种子。他找着他的来路,看到院子深处的老屋,在一条湖西岸的那个村庄,在暮色里,东西走向的两排房子,低矮、陈旧,树木高过房屋的楼顶,中午或者傍晚,炊烟是它柔弱的生命呼吸……
而此刻,他忽然明了:他要寻找的已安顿在过去,只属于过去了。又一个夜晚到来,在一幅春天的画中,所有的物象与细节都是清晰的,它们在他的内心复活,并构成了他从幼年走来,所进入的一个梦中城堡。
2017年10月2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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