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房子 于 2017-11-1 09:03 编辑
迁移与离散
灯灭了,灯又亮了。光象一个孩子,看着一个房间的物品。
他想着在这个屋子里住过的人走了,他也走了。他把所有的东西打好包,在那个夏天离开了小黄楼。那是三年的时光,三生万物,三年就是一切。
他和几个朋友在那间屋子里喝了最后一场酒。之前的日子,他们经常光顾他的小屋。在空间不大的东房里,他们谈那些年里,这个城市里发生的事情。在他想来,那是一间自由的屋子,一起举杯喝酒,会忘了时间,忘了自己,直到夜晚,一个个踉踉跄跄地下楼。
物品运走后,他又来过。站在屋子中间,他有些茫然。他想到一个词,叫人去楼空。走到外边的阳台上,他看到了那盆花。盛夏的那盆石榴花,猩红色的花朵娇艳得令人惊心。他想到买来这盆花的人,永远看不到这个美艳的景象了。
他们离开这里,就像离开了一段时光。过去不曾发现的东西,在心底发生化学反应,生成一种叫离别的情绪。在这个意识里,他发现看不见的时光,就像一把刀子,一下子从心底割掉了一些生长着的东西。搬离房间的物品时,他总是丢三落四,乃至几个月后,房东打电话说,他的几本书丢在了那儿。她说看到书上,有人签的名,说这个对他有意义,专门给他送过来。他一次次懊恼记忆力出现了问题。他想,原本很好的记忆力怎么就出现了问题呢。
他在这个城市里转换了许多地方,每一个地方都是他想到站台,那让他想到奔跑的火车,而他跟随火车去过很多地方,最后他又必然的回到这个城市,回到他居住的屋子。他想,他的房间就是一个园的中心,围绕他的所有地点、事物、人是一个离散的场。
这个晚上,他坐在重新购置的房屋里。这另一个地点,就是他新的岛屿。世界像一江水,围绕在周围。那么多的人,沉浮在这样的水里,每个人都在自己的小船里漂游。当心安静下来时,每一个人的脚都站在岛屿上。此刻,他有一些疑问:那些和他离散的人的念头里,会闪过他的影子吧。无论是过去身影和语言以及某个念头的交集,都是这万千气象的世界,朝人说出的话语。他躲在这个角落聆听它们,感觉着世界的无限广大。
灯光熄灭之后,他躺在床上,半梦半醒之中,不知身在何处。他想:黑夜躲在人的心里,一个人在黑夜里,不说话,它等待什么呢。在沉默不语的世界里,静默,象一道没有答案的难题。“我的难题是什么呢,那或者是永远弥合不了那些离散的人和自己的缺口吧。”他自言自语:“我们什么都不说了,这个夜在平静中过去吧。躲在墙根的草,它本来就属于暗影的。”他看着夜,有人问他,你听到了什么。他想起一个人说夜的声音。
在失眠的夜里,他爬起来,看到窗外那棵树下,草丛里,星星点点的光。那是萤火虫吧。那些带着光的小生命,不甘于黑暗,或者它们那么飞舞的样子,在和这个世界嬉戏吧。他姑且认为它们是没有悲伤的。
在深夜,他从楼上走下来。这个新的地方,他很少在白天走动。晚上无人,他走过来的感觉特别好,穿插的小巷、楼房的过道、摆放着石凳的小花园……很常见,但它们又是陌生的,那就像他坐公交车去上班,每天遇见的那些人。但当他和某个特定的事物或者人发生了视觉上的关系,它们就不同了。它们就以特定的面孔进入了记忆,占据内心。而那些和他交集的人,也是如此,他们给了他欢乐和悲伤。
离散本来是这个世界的常态。如时光之中,那些终究虚无的影子。
他想,每一次和人与物的离散,都是上苍冥冥中的一种指派。“我从哪里来,到哪里去。”这个古老的问题困扰过他很多年,即便现在他也不明了。在这庞大世界里,人究竟去往何方。事实上,在尘世里,人们都是那无家可归的孩子。每一个人都不过是寄居在世界上,百年之后,尘归尘,土归土了。但那些从他生活里出走的人,会让他陷入一个巨大断裂感里。他总要逃到高高的天空之上,清冷地俯瞰人世。风围绕着他的身体,他找的见心中的影子。仿佛上帝的声音在说;孩子,窗外是沉默的,象一个巨大的磨盘把世界压住了。
他在深夜的小路上走着,灯光下,有人来了,有人又走了。那些呼吸夜的虫子,听的见。虫子们在夜里安息了。而一个人一些话,从他脑袋里响起来。他很想回到过去的某个时刻,看看那些离散的人,被时间推到什么地方了,他们现在是什么样子。
可是,他分明听到另一种声音:“你奢望什么呢。黑夜是一个柔软的身体,它躺在墓穴里。”除此之外,他什么也听不到。那只倾听它的耳朵在何方呢,一定有人寻找那只耳朵吧。
他知道许多人倒在时间的节点上,比如那些留下书的人,他阅读他们内心留下的话语,像进入一条没有边际的河流。在深夜,他猛然觉醒,那些在文字里描绘了世界的人,一个个地离开了这个世界。
时光是埋葬人的,他很久就发现那些经过身心的无数小小死亡了。从物到人,他们莫不如是。他的那个小黄楼掩埋了三年的岁月里。而每一种埋葬,其实也是成就一个天堂。他在那儿记录的地理,记录的人与死亡场景,带着永恒的温度,给予他了另一个美丽的世界。
在一个贯通天地人间的隧道里,他在他的黑夜中。他以为,所有的事物,最终都会回到它们本身。
2017年10月2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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