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日尧月 于 2017-11-14 19:27 编辑
出家的人，不是被滚滚红尘的爱恨情仇缠住，就是被人间烟火的苦愁酸辣捆住；出家的人，也不外乎成僧人道人，成仙成佛。然成仙成佛者甚稀，大都为僧人道者。尽管这是一条很窄的门，然还是有不少的人挤破头来步入这条窄门，如同凡夫俗子的我们一样，常常为生活的的欲望而步入世间的条条窄门。
村里的五哥就是这样的耐不住人间苦愁酸辣，出家为僧的人。
五哥，和我母亲同岁，属龙，如今70余岁了。
五哥在上世纪80年代初期的某个夏日出家的。当时正值乡村刚刚分地到户，随同家族“人大分家”的规则，和父母一家三口一留守在老院子的时期。那时对乡村每一个人来说，不再是吃大锅饭，共同劳作，按工分配劳动成果的贫苦酸楚的生活了，恰是成家立户，各自种植，喜气洋洋的大好时机。打小就在父母及四个哥哥的照料下，从未到地劳作，如今独自面对七八块山山川川的土地，谁知，五哥就是吃不消乡村人们生于土，劳于土，卒于土的辛劳人生，一看就傻了。作为一个乡村人，除了自己身旁的父母亲人，那一块块不伦贫瘠，还是肥沃的泥土，就全是自己的养生“父母”。可打小就被父母和四个哥哥照料的五哥真不能算是一个乡村的农人——五谷不分，泥土未粘。对这一别人都高兴死了的养生“父母”——土地，五哥就是不能接受和容纳，怎能称呼这是自己的养生“父母”呢？五哥在百般无奈的情况下，终于在土炕上夜夜辗转反侧后，做出了自己人生的抉择——出家为僧，化缘度日。几年之后，五哥的双亲相继去世。在安葬好自己的双亲后，他这一再次的转身，似乎从此就和老家诀别，和泥土诀别了。
五哥像游魂似的在陇右各地的寺院间盘旋，祈求收纳自己，经千百次的辗转与恳求，终被陇右的某一寺院接纳，成为一名出家剃度的僧人。他在这温馨的寺庙里，聆听着悠然飘缈的声声梵音，目睹袅袅香烟的氤氲佛像，吃着清淡随和的清素饭菜，心灵境界顿感很是踏实。不久，因寺庙长期无人修葺，庙墙即将坍塌，房屋时常漏雨。目睹此况，寺院主持者决定让寺庙里所有年轻的僧人出去化缘，来修葺破旧的寺庙。年轻刚剃度为僧的五哥就更不消说了。此时的他穿着一身青灰色素雅的长布衫，手持一端是闪光金色月牙的拐杖，背着一个灰色紧身挎包，跨出寺门，再次步入滚滚喧嚣红尘。
别的僧人都能吃苦耐劳，心如磐石，再次步入滚滚红尘，也不会随泼逐流，一改佛门习规，化不到修葺寺庙的钱物，从不会有归还寺庙的念头；即使再苦，也会能忍受人间万物的热冷嘲讽，挖苦打击，甚至还能接受凡夫俗子冷不防的皮肉之痛；他们把这一人间的酸甜苦辣看作是佛祖对自己“脱俗”的新考验，认为只有如此不怕艰辛和乐于接受欺辱打骂，才会步入真正的佛门，才能使自己的“六根”渐次清净，由人间的智慧转向更高的智慧，再从人间凡俗的此岸到达极乐空空的彼岸。然五哥的习性中总少不了那点生来似乎就带着的惰性。五哥就是不这样看，总认为刚刚脱离劳苦，甩掉土地，又要步入红尘，岂非寺庙主持者的诡计？于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瓦，丢二郎当，从不把化缘看成一回事。走一家说自己能掐会算，给人家算这算那，还赢得人家很高抬；到一家，说自己能除魔降鬼，清静阳宅，安顿阴宅，总是被人家看的很起。从此，五哥的这一“手艺”得到了很多乡间人的“赞赏”，吃饭怎能成问题呢？除了高高坐在土炕的上席外，还多少能得到一些财物的回报。你说，一个刚刚剃度为僧的人，在还未淘洗“六根”中的某一“根”时，怎能万事皆空呢？再加上五哥第五根——“身根”的打小惯养之懒习，怎能安静如秋水，妄想不成河呢？
五哥打着某寺庙的大旗，出东家，进西家，掐算南家，占卜北家，总是成日风尘仆仆，忙乎不休。更会油腔滑嘴的讨好寺庙的主持者，多年间从主持者那里暗暗的学习了一些佛学法术后，就再也不入寺庙接受参禅悟性了。五哥从此真的成为一个有法的“僧人”了，一如毛猴子学习了一些上天神仙的法术后，就不知天高地厚了。慢慢地凡夫俗子的妄想也随之产生了，蔓延了，佛门的“洗净六根，万事皆空”的理念早就云飘雾散了。目睹人的一生还不是生老病死，与其一人孤苦伶仃的度日如年，何不寻求人间属于自己的另一半，和和乐乐的欢度人生？
上天真的会安排每一个人的命运，正如陕西著名作家贾平凹的一篇文章——《是什么神就归什么位》里所言一样，僧人五哥在化缘八年后的路途上，在离陇右某寺庙较远的一个山村的人家为其清净阳宅时，偶尔就和那位与他年龄相仿的妇女四眸闪电了。从佛门而言，也许是五哥今生孽缘未尽，不能步入佛门；从人间常理而言，也许是那位妇女本就是属于五哥的另一半，只是如今才得以相遇；从姻缘来说，五哥的前世也许欠下了那位妇女的债，今生还得一一还清。总之，五哥就是不能成为一位真正的佛门僧人，无论千折腾万扭捏之后，总是一个俗人，凡人。这真是应了贾平凹老先生的言——《是什么神就归什么位》。
白天，五哥神采奕奕，出门“修道”，夜间如游鬼似的溜入这个属于两个男人的家庭。一来二往的熟悉，来来往的执著，千言万语的真诚，这一家人在日子极其穷紧困难的时刻，怎能缺少这一“僧人”的帮助和呵护？只有一幼小男孩、丈夫打小就得了小儿麻痹、腿脚不便的此家人，就再也不能让五哥偷偷暗暗的溜走了，那妇人就把五哥看做是上天专门派来呵护保佑自家的“活神仙”。对五哥而言，你说，五哥能逃遁，舍得这个温馨暖和的人间仙境？
两年后深冬的某日深夜，那位妇女“奇迹般”的生了一个胖胖的女孩。在女孩长到三四岁时，村里的人只要见了的，没有不说是长相太像家里常出常进的那位“僧人”的。谁知，女孩天生就有疾病——子宫瘤。五哥大口包揽说，这病自己能治。那位女孩就在五哥的法术中，好上一段时日，又患发一段时间，这一反反复复的疾病始终折腾着这位命苦的女孩。那老两口看在眼里，苦在心间，又无金钱的基础为其到医院治疗。日子在不紧不慢不穷不富中度过了漫长的二十余年，那位妇女看着女孩一如既往的病恹恹的女孩，目睹村子里和自己女孩同龄的孩子订婚的订婚，出嫁的出嫁，心里咋也不是滋味。成天闷闷不乐的她只有在深夜里暗暗的自责当初不该做出的抉择，想着想着，后悔和痛苦凡人泪水就一股股的涌出了。正在朦朦胧胧凄凄恻恻四方找不出出路时，忽然如一阵清风抚醒昏迷好长的人一样，思前想后，顿感这位曾经离不开的僧人，不再是家中的福星了，就是一颗祸星呀！自己种下的苦果，自己摘。于是那位与五哥相好的女人就大胆的提出一个让五哥离开的前提条件——把自己的这位有病的女孩送给五哥，让他带到五哥的老家中看病治疗，要是真的看好了，就当是五哥的一个女孩，为自己曾经炙热狂爱的“僧人”养老送终，从心中狠狠地拧上一把，就当今生没生过这个“孽种”。
六十刚过的僧人五哥听到后，心中暗暗狂欢，满口答应，一句又一句的“阿弥陀佛”道谢，高兴得分不清天南地北了。千谢万谢后，一脚踏出那扇曾经被自己差点踩断了的大门栏，一手携女，一手摇摆，一溜烟，就飞了，飞到那个自己曾经熟稔的故乡，也曾极其讨厌和憎恨的老家。
已到花甲的“僧人”五哥，自从他的父母去世后，已有近四十余年未进老家了，这人生的一半时光都是在异地为僧的日子中消磨掉了。此刻的他留着四十年未曾削掉的长长花白胡须，头顶一只灰色的佛教宽松帽子，手握着还是那把一端闪闪发亮、全身擦磨的铮亮的拐杖，身着一件拖地的灰色长袍，神采奕奕，精神饱满，印堂发亮的和那位年轻的女孩进村了。“美不美泉中水，亲不亲故乡人。”多年不见的五哥，在村人热情的呼应中，群人的帮助下，终于将三四十年的破旧家园清扫干净，成为一个温馨的家。五哥告诉村人，自己已成僧，于晚年携带一童子归还故里，再次静坐参禅，悟真性，涅槃后到达极乐世界，成为一位修行圆满的僧人。村人看到五哥如此的家境，大都很是慷慨解囊，送粮给钱，时常帮助；五哥虽不下地干活，总会尽力为村人清净阳宅，为逝去之人捉弄好地脉而葬之，大凡村里的一切说不清看不见的被称作迷信的活儿，五哥都会一一处置。说实在的话，村里人离不开五哥，五哥也离不开村里人。
随着村庄的日益发展，经济的逐年增长，人们思想的渐次开放，乡村曾经那些曾经看的很重的习俗也慢慢枯萎，接着紧随年轻一代的到来，长大，知识的增长，眼界的拓宽······五哥渐渐地被村人用的少了，村人的状况越来越好，五哥的现状却越来越差了。这一反差在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加大，五哥也随着年岁的渐高，身体也越来越不行了。作为一个常食人间烟火的凡人，还是一个还未成仙的僧人，你就得一日离不开三餐。五哥在村人渐次冷漠的日子里，每隔半月，就不得不再次出家为僧，化缘糊口。那位五哥的“童儿”，也随着病情的加重，如今再也不能随从五哥出入了，只能瘫坐土炕度日了。村人看到这一凄惨的人家，总会暗暗的出口粗气，深深地叹息一番。
前段时日，遇一村人于小城闹市的大街，谈起村人村事，偶尔谈到五哥，说是，如今五哥因身体状况年岁高大的原因，再不能外出化缘度日了，只能凭借村人的一点帮助，成日不出家门，时常深更半夜敲锣打鼓，高声诵经敲打木鱼子，吵闹的附近的人们总是怨声载道，五哥却极其不满的对村人说：“我费了这么大的劲为全村人消除人间灾难，你们咋就不理解我呢？”我听后，心咯噔一声，感到一股悲凉似末冬的寒风刺骨，周身顿感，不是凉，而是一股人生的寒。
人生的路似乎很长，又似乎很短。红尘滚滚的沧桑世事中，每一个人仅是一颗微小的土粒，如何走好自己的一生，成仙成道的总是默口不言，家里家外，路在何方？
（字数：379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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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11-11 20: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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