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一孔 于 2017-11-11 23:01 编辑
安静的小区又开始不安静了,小区的隔壁变成了一个巨大的工地,各种机械和各式的人们从早到晚地劳作,夜里也不。
附带的还有无处不在的灰尘,窗台、玻璃、茶几、书桌上都莫名其妙地堆积了很多灰尘,提手就能写字。
类似的情况好几年之前每天都经历过。那时,我们办公地点是在一座山脚下,靠山吃山的人们在山上栽满了破碎机,愚公移山的传说每天在现实中应验着,光秃秃的大山撕开了纵横交错的口子,机械的轰鸣裹挟着源源不断的财富但同时也夹带着漫天的灰尘,还有暴富之后人们的骄纵跋扈以及无所适从。
对于绝大多人来讲,这是个祸害;对于子孙后代来讲,这是资源的透支;对于我们来说,这是我们的瘟神,还有山脚下学习的孩子们。看不到蓝天白云的孩子们绝大多数时刻只能面对灰蒙蒙的太阳,从而自小便把世界定格在灰色的记忆中。
好歹算是关停了所有的矿山,也开始了山林修复工程,河水村庄安静了,河水变清了,山上开始有个绿色,办公室里练字的机会也少了许多。而在这个当口,我们大部分也开始落户于城市,连拉带拽好容易置办了一套房子,开始在绿绿化充沛,配套齐整的小区过起了小日子。除了小小的虚荣心得到满足之外,更主要的有一个没有噪音没有灰尘的相对封闭的空间。
家,就应该是私密的地方,是个洁净的空间,是个安静的居所。
对于绝大多人而言,能够远离喧嚣和人潮,大约也就差不多了。
是的,这个世界上充斥着数以万计的财富和诱惑,绝大多数和我们是没有一丝关联的,无论我们追逐与否,到头来不过镜花水月,我们需要的或者我们真正想拥有的并不多。杜甫说:“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孔子的学生说:“暮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物质上,有间屋子遮风挡雨,精神上,畅快地放松一下自己,亲近一下自然,两相结合,你还想要什么?
然而,对于绝大多数人人来讲,这些近乎奢望。
我们从后者来说,暮春的场景充满轻盈和诗意,倒印证了荷尔德林关于“诗意栖居”的向往。如同年轻的荷尔德林早早地疯掉一样,诗意栖居多少又有些乌托邦的成分。林立的高楼大厦,拥挤的街道,蚂蚁般的车辆,人头攒动地奔波生活的人们,公交、地铁、自驾、高铁、飞机串联着整个现代人的人生旅程,银行、公司、会场、商店拉拽着人们匍匐前行,酒楼、宾馆、健身、休闲刻意地制造放松与健康,本质上不过是发泄和恐慌,人造的放松引发的不过是不愿直面真实的苍凉和孤寂。
现代化就是一辆飞速行进的快车,生活在其中的人们不过是被绑架在车箱边随风摇摆的道具,你可能会更快地到达终点,但是,在行程中,你连走神的权力都没有。
如果我说,所谓的发展不过是拆旧房子盖新房子顺便还得修老房子,挣到票子花票子同时再制造一些大票子,可能被贴上消极的标签。可事实上,我们在谈论发展的时候的确又的确绕不开这个指标。哪个领导的发言哪个文件上的开篇不是说我们去年挣了多少多少钱啊呢?钱正成为衡量这个世界所有的所有唯一的指标。
住好房子的确好,揣着大票子口袋也瓷实,都对!可是,难度越来越大,折磨越来越厉害,活得越来越累,发展就那么有意义吗?我们是在为自己活着,还是为了证明别别人更好而活着?
是个问题。
比如房子,从来就是个大事,但这么多年,人类还是从树上走了下来,从洞里爬了出来,也繁衍壮大到现在这个规模。与发展背道而驰的是,这么个事情现在是越来越难。
我说的是买房。
自从房改以来,不过二十年不到的样子,之前的农村在家自建房子,招呼村里七八个劳力,置办几顿丰盛的酒席,在山里采些石料,砍些树木,请些木匠瓦匠,连续战斗三两个月,当然也会花上一两年的积蓄支付匠人的工资和水泥石灰的费用,到头来,爆竹一炸,房梁上喜糖漫天落下,匠人轻轻扯开搭在房梁上的红绸子,大功告成。然后,便开始盘算着怎样依次给第一个、第二个乃至于第三个儿子娶媳妇抱孙子了。
盖房子是一件大事,更是一件喜事,很纯粹。
村里有一家哥四个,山一样的身板儿,每一个都足以将原来低矮的门檐挤掉,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应该是一件很着急的事情。可是,就在那年的正月十二,老头在家请个十几个壮劳力,一顿早饭之后,十几个人带着工具跑到后山,半天下来,一堆杉树堆在门口,加上原先在山上开采的石块,平时在窑厂里烧锅的砖瓦,一个月之后,四间大瓦房拔地而起。故事进入了固定套路,三五年之后,他家四个儿子全部成家立业,老人开始从村东头晃悠到西头,有时端着个茶壶,有时扛着个收音机。
现在,几乎没有哪家还能站出来四个儿子,对房子的需求也不至于要那么多,可一旦涉及到房子,飘荡在每个人脸上的只有些许的笑容和满满的焦灼、失落和无助。
农村很难建房,一是手续的繁杂,且必须要整齐划一,未必能拖得起;二来几乎没有人再愿意呆在农村,商品社会滋生了商品房。商品房的介入松动了具有悠久历史的城乡二元结构,一套住房就可以让自己乃至于子孙后代成为城里人,诱惑着一直在乡村里游荡的普罗大众,有钱的买房,没钱的借钱买房;有小孩的要买房让孩子进城上学,没小孩的为小孩上学作准备;结婚的要买房,没结婚的以买房为条件。买房成为一种时尚,一股风潮,而按揭贷款又让巨大的经济负担成为一种可能,“美国老太太一生贷款过得很好而中国老太太一生节衣缩食没过一天好日子”的鸡汤段子又让透支金钱披上了一件美丽的外衣,种种因素诱使着从某一个拐点开始,所有人对于房子前仆后继,毅然决绝。
我当然不赞同茹毛饮血般的生活,每一个人都应该对于美好生活有所向往,然而,当这种向往是自己能力远远不及的时候,或者说,这种向往被某种推手在背后推搡而自己浑然不觉的时候,自己难道不是有一种被人卖掉而心甘情愿地替人家数钱的感觉?
真正的悲哀在于幡然悔悟之际,已然事过境迁。
围在城里的不仅仅只是婚姻,这是《围城》的拓展意义。
比如能力问题,就在这个小城,就在十几年前——应该是零三年,当时的房价一千来块钱一个平米,我们最为普通的工薪阶层大约每个月也是这个数字,当我们觉得这个房子其实跟我们关系不大的时候,短短半年之间,房价陡然从一千涨到二千,稍好点的达到二千五六。什么概念呢?两千五六就是我们一家两个人的工资了,算是天价。可诡异的是,同事熟人纷纷出手,那时候的台词叫做“只买贵的,不买对的”。我始终纳闷于我的同事和朋友们,哪来的那么多钱?可这个问题的答案并不难,很短时间之后,我也成了一个房奴,两个人的工资一个人全部交银行,剩下一个人的工资对于家用,还得剐一部分出来还首付的贷款。
我永远忘记不了付款的那一个冬天,当银行工作人员飞动的键盘告诉我利息是多少,我需要还多少年的时候,我脸都变色了。土生土长的乡里孩子欠人家一分钱都难受,这如此长期的欠债怎么能扛得下去?况且,说起来每月付多少钱还款,几乎有一半是交给了银行的,干嘛要弄成这样?妻子和我一道在街上散漫地走着,几乎没有什么交流,当时,天上忽然不经意地散落下大片的雪花,我们孤单的脚印得以瞬间清晰地在城市留影,只不过旋即又被覆盖。
贷款、按揭、还贷……在我们办理好全部的买房手续之后,我们刻意回避这些问题,这样的情绪延续的很久很久。
可事实上,我和我的同事朋友们做对了。因为就在两三年之后,小城的房价又急剧蹿升,好像也在半年之内,从二千到三千,然后是四千、五千、直到六千多一些,彼时已经超过了我们两个人的月工资,一个明显的事实是,如果那时候不买,现在再买,我们的压力会更大,问题是,我们肯定还是会买,就像依然趋之若鹜的其他人一样。
货币贬值、工资上涨、物价攀升这三个因素促使着借钱投资永远不会吃亏,不仅仅是买房,任何投资都是划算的,而这种划算的投资又反过来推动着物价的无限上涨,好像就在那个时间点,来了一个全球性的次贷危机。我不懂什么经济学,只是以最简单想法去面对这些问题,“空手套白狼”最多只是一种机会主义或者是赌博心态,属于小概率事件。当所有的人都指望着这种方式,而主流价值观也认同并推崇这种方式的话,这正常吗?
十年之后,我们还掉了最后一笔贷款,没有想象中的兴奋,只有一种释然和空洞,是一种折磨的告别。其实,我们也没有任何资本高兴,因为,看穿了这些规则的同事们很多已经置办了第二套乃至于第三套住房,还有的通过倒腾已经尽赚了不少的现金在手,混成小康了。
别人怎么样,我并不感兴趣,我固执于自己的传统和保守。社会发展自然是对的,房地产的刺激在某个时间内也有其合理的地方,但是一介布衣如我等,大约只能信奉一个宗旨,我惹不起总能躲得起吧!所以,自从完整地拿到房产证之后,我再也没有跟银行打过交道,日子过得至少在经济上相当地轻松,以至于时间都过得很快,儿子在身高和体重方面不知不觉都全部超过了,“洋泾浜”式的普通话说得也比较溜,悄然不觉地混成了城市二代移民。
他以后也要买房子,这是个难以回避的事实,不过,那应该是相当遥远的事情了,我为什么不相信他的运气和能力呢?为什么不相信到那时候,也许人们未必像今天这般疯狂?为什么不相信那时候房子“只是用来住的,而不是用来挣钱的”,拿今天的郁闷与不安去对等一个虚无缥缈的假设,是不是有点傻?
我置身事外,爷俩交流,不论稼穑。
可事情还在。就在去年,小城的房价飙升到一万块钱一个平米了,这已经远远超过了如我等一般人两个以上的月工资了,可还是供不应求。我这个小区不错的,无论是位置还是管理包括建筑质量本身同期相比都是在前列的,小区后面原来是一所中专学校,终于让万达拿掉了。如今正夜以继日地施工。我经常散步从哪儿过,看看宣传板,不用问,这可能是这儿的新“楼王”,相对于那些攀升到一万一平的房子,这儿怎么着也得一万两三千的,能卖掉吗?
不用问,肯定能卖掉,而且供不应求,至于里面究竟有多少人住,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小城当真那么多人有钱吗?不是。大家都那么着急上火地买房吗?“刚需”多半是个伪命题,真正的“刚需”只有米和水、阳光、空气,其他都是附着物。美好的生活向往,也不仅仅是套豪华的房子,而是,你内心的舒适度。让房子压得你喘不过气,幸福不幸福只有自己知道。
我们不能说是我们的着急上火纵容了房地产市场的奇形怪状,但是,任何一项改变都不简单是单方面所为,更不是个体的所为。翻开微信,一些著名的经济学家还有经济频道的著名节目主持人孩子喋喋不休地劝人家借钱、再借钱、再投资。我只有一个反应,他们是不是被银行收买了?
有类似想法的绝对不止我一个人。
隔别的楼王就要起来了。三两年之后,这里势必灯火辉煌,热闹繁华。作为邻居,我理应说几句好话,可是,经历告诉我,那只会引发更多的人拼命地劳累、胆战心惊地活着、很卑微,很心酸,因为真正的有钱人早已过慢盆满了。这个画面的背景是银行和地产商之间的相视一笑。
可能还会有个第三方、第四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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