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肖娴 于 2017-11-21 16:27 编辑
马蹄和茶记住的古道
肖娴 逆着时间的指针,在光阴的纵深里,历史的烟雨缓慢地洗刷着时间的尘垢。那些远年的人、那些远年的事、那些与远年的人和事关联着的物件,有重新在我生活的这一片土地上走了回来。一如一部黑白大片,在我河池故里的回放。沿着历史渐渐清晰起来的脉络,我们的眼前又一条古道遗踪呈现出来了,这就是坐落在徽县榆树乡火站村,在历史的烟云里沉睡了千年的的茶马古道。 榆树乡坐落在徽县的东北部,在现今的地理位置上并不算是最偏远的荒僻之地。在我的意识里没有“茶马古道”这个历史的具象之前,我对它最具体的认知是和板栗、野草莓联系在一起。当我和我的同伴带着寻访、探看的心心念念,前往榆树乡的那一刻,我的脑海里出现的是千年之前那些爬涉的马队、装茶的箩筐、脚夫的褡裢、清脆的驼铃,以及“繁华”这个极具商业气息的词语。
那天正值立冬的第一天,好像时间要刻意用节气来作为这一天的的标识,让我们便于记住一些什么。我想起古人生活中的钻木取火、结绳记事。这些艰辛朴素的劳作方式,使我们感到了我们的先民生活的温暖。逆着雪水河的方向我们的车子穿过初冬早晨凉薄的晨雾,向着位于榆树乡火站村的竹林寺方向行进着。火站村最早的名字叫火钻,这个古意十足的原始称谓,使我们很自然地又一次联想起了古人生活中的钻木取火,和在艰辛的生活劳作中产生的生存的智慧。像火站这个现在的村名一样,竹林寺最早也不叫竹林寺,比起现在这个和竹子联系在一起的寺名,我更喜欢它刻在摩崖石碑上的那个名字----珠临寺。这个寺名也和当地民间流传下来,有关这一座佛寺的传说极为吻合。
相传万历十三年的一个春天,这条曾助推过古河池经济发展的商旅,由于商贸往来已经趋于繁盛,经当时的火钻批检茶引所批验后,运送给今天水秦州区三十五里埔的物质,除了大量的茶叶还有少量的丝绸、珠宝。茶马古道的繁盛也使商贸出现了一种多样化的势头,但由于榆树火钻至秦州的这一条茶马古道,因为当时频发自然灾害,本来就艰险的几处路段时有塌方、造成了几处断头路。当时榆树火钻竹林寺附近的路段,也被一场山洪冲成了断头路。从当时四川广元和陕西汉中远道而来的马帮行至这里,不是马失前蹄就是赶马的茶脚户深陷泥沼生命难保。当时有一个姓王的县令,上奏朝廷希望对这一段商道进行整修,大兴茶马贸易。朝廷遂批复给地方银两五百,让县衙组织当地百姓整修火钻的这一段古道。可每每在开工之日,好端端的天气,突然就阴云密布大雨倾盆。山石乱飞山摇地动,豺狼虎豹也倾巢出洞专喝马血。在远古,人无法与大自然抗衡之时都会求助于天,当地百姓和茶脚户门踊跃捐助了一百头羊、八只叫鸣的公鸡。把盛着羊血和鸡血的碗顶在头顶上,跪在山脚下对山神进行了三天三夜的祭拜,第三天傍晚的酉时,突然整座山上泛起一片祥瑞的红光,紧接着一颗五彩神珠在红光里浮现了出来。随之竹林寺附近的这一段塌陷的断头路也在五彩神珠的光晕里,突然就变的平坦通达了。当大家惊喜地跪在山下对那颗五彩神珠虔诚地朝拜的时候,那颗神珠便随着那片祥瑞的红光一起消失了。当地百姓和茶脚户们为了纪念这颗为他们带来坦途的神珠,就在火钻这个叫马磨的山脚下修了一座佛寺,取名为珠临寺。
随着时代的更替、交通的发达,人们的宗教意识也逐渐淡薄。珠临寺先前繁盛的香火也日渐式微。它先前有着传奇色彩的名字也几经演变,被当地群众叫成了竹林寺。我凭借着现今这个通俗的寺名想象着,也许我们寻访的这座,在茶马古道上有着佛文化历史的寺庙,就坐落在翠竹丛生的山坡上吧。果然不多一会儿,当我们的车子顺着幽僻的村路,停在竹林寺前面的那片开阔的平地上的时候,我第一眼就看到了寺庙周遭,那些青青的翠竹。此时,天空也云开雾散,阳光灿烂得让人有些意外,竹林寺那些原始的建筑,在阳光下它历经时光的沧桑,现在又在我们的眼前呈现出了一种祥瑞的神秘。
我们沿着一条斜长的陡坡路向寺内走去,刚走到平缓处,紧靠着道路左边的一孔,约三米多高的石窟便呈现在了我们的眼前。我紧跟在同伴的身后走了进去。窟内,一尊约一米多高的佛像,它的眉眼已经模糊不清,但仅从它的轮廓上我们依然能看得出,它昔年的敦厚慈祥。而镌刻在窟壁上的那些文字,也仿佛远年的一个模糊的背影,只给我们留下了一个谜一样深奥的想象空间。紧挨着山路左边的这座石窟的,又是一个更大的石窟,让我们心头一振的是,这个石窟在建筑上分上下两层,风格独特、气势秀雅,两根看似相连实则各自为阵的石柱,把最下层分成了四个方形的窟门。最上面的两个石柱上,有着一些神秘的小孔,它们紧紧地擎在最上层半月形的石窟上端,使这座佛寺除了庄严,在我眼里还呈现出一种佛寺建筑的典雅与茶马古道上佛文化的神秘。
我们从第二个石窟前面折了回来,小心翼翼地攀爬着高悬在崖壁上的另一条,仅能容一只脚的羊肠小道来到了石窟的最上层。先前静寂的窟内,有一下子在我们杂沓的脚步声中变得有些热闹起来。尽管这样我们每个人都试图把自己的脚步放得轻一点、再轻一点。茶马古道的遗踪在我们眼前又翻开了神秘的一页,石窟的顶层的布局,也进一步颠覆了我对这座佛寺浅显的认知。我们脚下踩踏的地面,并没有和最下层完全隔离开来。仅在最上层靠着半月形石窟门口的那一段,铺着一米多宽仅供六七个人站立的平台,站在平台上,石窟最下层紧靠着窟内的三个渡了金身的佛像,便一览无遗全部跃入眼底。紧靠着石窟最顶端的是一些密集的,类似于蜂窝状的正方向小石窟,中间呈一字形排列,两边的造型则呈现出一种相互对应的三角形。和我们同行的两位对茶马古道历史文化研究颇深的史学家,指着这些布局整体却又极具建筑艺术的小石窟说,在这些小石窟内,很有可能当时就供奉着一些小佛像,也许是年深月久、风吹雨淋被时光风化了。也许还有时代的原因,被人为地破坏了。这层石窟很有可能就是当时置放经文佛卷的藏经楼。
我默默地听着,青灯佛卷、木鱼声声。我眼前突然幻化出一个身穿袈裟的僧人,他掌着一盏佛灯,从那一些泛黄的经卷前面缓缓而来,他手中佛灯的光亮把那一些经卷辉映得格外清晰、把一些经卷辉映得格外神秘。在佛灯的光影里我宁愿相信,史学家所说的从这里消失的一切是被时光带走了,那些佛像来自于泥土,最后它们依然被时间埋进了土里,这是不是一种事物在时间中的圆寂呢?
同伴们开始离开石窟,顺着那条羊肠小道又艰难地往下走去。我刻意落在了他们的最后面,像告别似得数了数两边那些成三角形对应的小石窟。它们大约有七十个。像一只只粗糙而古拙的大茶碗,因为年深月久,里面遍布着一些苔藓,那些苔藓绒绒的,绿得很有春天的质感,像大茶碗里盛着的一片茶叶。正等待着接纳滚烫鲜活的流水。我模仿着它先前香火最繁盛的时候,那些善男信女的样子,双手合十,默念了一句只有我自己才能听得见祈祷。 离开竹林寺,我们的车子又向着茶马古道上的另一个叫作滴水崖的遗址驶去。滴水崖在竹林寺的另一个方向,坐落在火站村一个叫焦沟的深谷里。 在车轮急速的行进中,藏在我心头的另一个愿望也又一次浮现了出来。那就是明朝开国之初设在当时火钻村的批验茶引所。据徽县史话记载:“火站峪又名火钻峪,位于今徽县榆树火站村一带,地处古时徽州至秦州的茶马古道上。明朝时曾在这里设批验茶引”。一睹批验茶引所的遗踪也是我此次来榆树的又一个目的。可惜这次并没有把批验茶引所列入在考察中。和我同乘一辆车的一位摄影家告诉我说,残存在榆树茶马古道上的遗址,除了火站的《竹林寺》、《滴水崖买地摩崖》、明朝万历四十三年,知州左之祯所刻的《徽州重建珠临寺院主持常驻地》摩崖外,其它遗址,包括火钻村的批验茶引所,早已在历史的更替中成了一片平地。
说话间,车子从一条岔路上拐进来了焦沟的地界上,阳光下两户村民的房舍在车窗外一闪而过。那个摄影家突然指着窗外,一片收过包谷的庄稼地说,快看,那就是当时的批验茶引所所在地。我有些不相信地把目光投向了窗外。在我探寻的目光里,那块田地连同它上面杂乱的荒草,在车轮的飞速前进中,仅仅只用了两秒钟的时间,便用很大的落差“秒杀”了我。除了杂草,那片庄稼地上,像什么也不曾发生过。马队叮当的驼铃、茶叶散发的清香、盖在花引上那个象征着权威的印戳,都仿佛沉睡在了这一片土地的纵深处,成了我心中的一个幻觉。
初冬温暖得有些灼人的阳光下,我的耳畔突然响起了《走西口》的民歌声。歌声在远年的茶马古道上和着叮当的驼铃飘荡起来:“哥哥你走西口/小妹妹我实在难留//手拉着哥哥的手/送哥送到大门口/哥哥你出村口/小妹妹我有句话儿留/走路走那大路的口/人马多来解忧愁 ……..”事实上这首地地道道的民歌和我脚下消失的茶马古道并无任何关联,它所流行的年代也在茶马古道的繁盛之后。但它歌曲中深含的意蕴却是相同的,所要表达的思想感情却是和那些背井离乡、外出谋生,怀着对生存最基本的梦想的茶脚户、商贩的思想感情是一样的。
哭着唱了、唱着哭了,赶马的那个人驮着茶叶走了、赶着马队走了、带着梦想走了。也许过了火钻的这座茶院,领了花引很快就能换回银两回到亲人身边,也许这一别就是永远、就是一生。但正是因为这条茶马古道上我们的先民不畏艰辛,对命运不断的挑战,才是这里出现了茶马贸易的繁盛。
车窗外层层叠叠的山脉丘陵,已经被大自然的画笔渲染到了极致,以黄、红、绿为三种主色调的大野里,还有一些云朵状的白色,那是在风中摇曳着的野棉花。历史仿佛在用一种植物的暖意温和地提醒着我们,这是一条马蹄和茶记住的古道,也是我们用立冬这一天的阳光,把历史定格成了金色记忆的古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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