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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堂嫂跟堂哥成亲三年没解怀。村里人议论纷纷,说我堂哥成天像个闷头鸡没点阳气,又娶了个尼姑媳妇,怕是要绝后了。我大伯母口里不能说,心里也像烧窑似的闷着火急。为此,我父母四处求医问药,弄来好几种偏方,为堂嫂夫妇俩调养身子。果然功夫不负有心人。到了第四个年头,堂嫂居然怀上了,不久还不负众望,为堂哥生了个“带把的”。只是这孩子来得惊险,差点儿就要了堂嫂的命。不过这也不能怪他,要怪也只能怪当时那世道太险恶。 我们村位于离县城不远处的山丘之中,站在村南山顶上就能俯视全城,进城打个来回用不了一个时辰,历来是兵家必争的战略要地。日本鬼子投降后,国民党又卷土重来挑起了战火。村里人经常被夜半枪声惊醒,扶老携幼蹿着黑路往后山去躲反。 堂嫂怀上孩子也不怎么显山露水,除了有那么一段特爱吃酸辣外,照常下地务农活,上山砍柴火,一天也没歇息。直到快临盆了她才打张,催着堂哥来我家告诉了我母亲——那年我家没住在村里,父亲在城里天主堂平民学校任教,把母亲接去当了校工,我和七岁的小妹,也跟着父母住进了城里天主堂——母亲得知侄媳妇要生产了,喜得忙向学校请了假,又把小妹托付给了相好的工友,就带着我跟堂哥一块儿回了村。 来到堂哥家,见屋里住满了队伍,母亲也没在意,进门就忙着为堂嫂做产前准备。母亲一直忙到夜深了才躺下。谁知她刚刚躺下,就听到屋外有人高声喊着:“快跑呀!国民党打来了!”紧接着枪声一片。 枪一响母亲就急了。她爬起身见堂屋里住的部队开走了,赶紧催着堂哥背上刚刚惊醒的我,便同大伯母一道搀着堂嫂,慌忙跑出后门,就着朦胧的月光,高一脚低一脚地向后山躲去。沿路都是仓惶逃蹿的村民。枪声伴着人喊声、伢哭声、狗叫声……不绝于耳,一片混乱。 一家人好不容易跑到离村三里多的后山,才在一片丛林中躲了起来。哪晓得刚刚坐下,就听到堂嫂“哎哟”一声呻吟起来。 “怎么了,荃香?”母亲小声问道。 “我,我肚子有点疼。” 母亲连忙安慰她说:“怕是刚才走急了喝了点冷气——来,快趟下,歇会儿就会好的。” 母亲说着,叫堂哥把带在身边唯一的一床被子铺在地上,搀扶着堂嫂躺下了。 堂嫂躺了一会儿,忍不住又小声地呻吟起来。她一边呻吟着,一边对母亲说:“婶,我、我肚子一阵阵的越疼越狠了。怕、怕是要、要生了哩。” “哎呀!”母亲这才急了,说,“这黑天冷地的又百无一有,真要动了胎气,这,这可怎么办哪!” 堂哥一旁听了,也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 搂着我坐在母亲身边的大伯母,似乎也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只见她腾出一只手,一会儿拍拍母亲的胳膊,一会儿指指堂嫂的腹部,口中不断叽叽咕咕的,显得十分地惊恐。 倒是堂嫂稳得住神。在昏黄的月光下,虽然肚子疼得她满脸汗珠闪烁,反倒安慰我母亲说:“婶娘,您、您莫急。真、真要生我就生、生唄!只是这、这孩子来得太、太不是时候了!”说完,她两手紧紧地攥着被子,牙齿咬得格格响。 母亲焦急地站起身,透过惨淡的月光求助似的朝四下望去。寂静的山林渺无人迹。刚才跑在前面的一伙村民都跑散了,想找个人帮忙把堂嫂抬回家,也不知上哪儿去找,又不好大声地喊叫。更何况靠村子的方向,枪声一阵紧似一阵,还不时腾起一片火光,就是找到人帮忙,怕也回不去了。看着看着,母亲不禁喟然叹道:“唉——这鬼世道,怎么只要人死,不让人生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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